沒辦法,梁為仁和梁龍都不是普通的「腦滿腸肥」,要將他們扛起來,吊上縣府大門,可費了陰有匡和小乞兒九牛二虎之力。
今早入鎮的宋真鳴御史,還被這份別開生面的大禮給嚇掉了下巴,直到現在仍然收不回來。
最高興的就屬平常被欺壓得只剩一口氣的小老百姓們,鞭炮聲此起彼落,人人三炷清香叩謝天地,惡人總算遭惡報了。
小乞兒皺眉翻了個身。外面吵也就罷了,懷裡的大枕頭還動來動去的,存心擾她安眠嘛!「不要動……」她手腳齊出,把大枕頭纏了個密不可分。
「咳、咳!」陰有匡按著太陽穴輕咳了兩聲,這種考驗也未免太嚴苛了,有礙身體健康。「小乞兒,你鬆一下手,讓大哥起來好不好?」
「不好!」她沒好氣地罵了聲。「不要吵人家睡覺嘛!」
「可是你這樣大哥沒辦法起身啊!」
「那就不要起來,繼續睡!」她好愛困,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忍耐!陰有匡咬緊牙根,強忍住一般男人的正常反應。
「但大哥已經醒來,不想再睡了。」他就算有再強的睡意,在軟玉溫香抱滿懷之際,瞌睡蟲也要投降在強烈的慾望下。
「嗚……」她哽咽地揉著疲倦至極的雙眼。「為什麼不讓人家睡覺嘛?」
「乖,不哭喔!」陰有匡被她委屈的淚水弄得心疼死了。「你鬆一下手,讓大哥起來,你就可以繼續睡啦!」
「但外面還是好吵啊!」尤其那些轟碎人耳膜的鞭炮聲,把她倦極、卻又睡不安穩的腦袋攪得快炸了。
「那是秋風鎮的百姓們在慶祝梁為仁和梁龍兄弟遭到報應。」陰有匡輕言軟語地慰哄她。「你仔細聽聽,鞭炮聲中夾雜著多少歡笑啊?」
「真的嗎?」小乞兒緊閉的眼瞼悄悄煽了兩下,重見天日的大眼裡,殘存著幾許迷惘。
「當然是真的!」陰有匡對她綻開一抹溫暖的笑靨。「你鬆一下手,大哥抱你到窗邊看熱鬧。」
「唔……」她慵懶地嬌吟一聲,雙手鬆開他的腰桿,改而環上他的頸項。
陰有匡抱起她輕盈的身軀,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由這個房間往下看,正對著秋風鎮上最大的一條街道,四處可見拱手互道恭喜的人們,一隊獅鼓陣從東方舞了過來,歡鬧聲伴著響徹雲霄的鞭炮,烘托出一幕喜氣洋洋的歡樂氣氛。
「大哥,我們做了一件好事對不對?」小乞兒羞紅花顏地赧笑著。
「是啊!全是小乞兒的功勞。」這倒不是誇讚,事實上沒有她愛打抱不平、好管閒事的天性,秋風鎮對他而言只是一個走過就忘的地方,他不會留下來,甚至為百姓們除害。
「咦?大哥你看,那是不是賣燒餅的老婆婆?」半月不見,她能夠走了耶!
陰有匡定神一瞧。「是老婆婆沒錯,她能夠復元得這麼快,全虧了你那枝百年老山參。」
「大哥,你又哄我了。」她不好意思地搔著頭。
「這可不是我說的。」他眨眼笑道。「你去府城那幾天,我每日上大雜院探望老婆婆的病情,親耳聽到幫婆婆診治的大夫說,老婆婆的元氣能恢復得如此之快,全歸功於那枝山參。」
「那真是太好了!」她咧開嘴,笑得好開心。是一種身為皇族的自尊吧!國事敗壞,她不知道的時候還好,如今親眼所見,備覺羞慚。但她只有孤身一人,就算有心為老百姓們做些事,周圍的人也當她是任性的小女孩在玩家家酒;疼她的人,摸摸她的頭,開她幾句玩笑;更有甚者,還訓她幾句。
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的去瞭解過一個小女孩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做為一個公主,享受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直到這一刻,她,朱昭明,才真的挺起了胸膛,可以大聲地告訴別人,她沒有虧負了這個「朱」姓。
「大哥,其實若沒有你幫我,我什麼事也做不成。」她輕聲地低喃著,幸福地偎在他懷中。
「又在說傻話了!」陰有匡寵溺地敲了下她的額頭。「大哥喜歡的小乞兒可不是這麼沒信心的人,你的正義感、聰明才智哪兒去了?還在睡嗎?」
「嘿嘿……」她傻笑著。「大哥,在你眼裡,我是怎麼的一個人?會不會又任性、又刁蠻?」這是一般人對她的慣常評語。「你自己說呢?」他笑著反問她。
小乞兒不依地嘟起嘴。「人家就是不知道才間你的嘛?」
「你真的想聽?」
她猛點頭。
「可是說到不好的,你又要生氣了。」
「不會、不會!」小乞兒急忙撇清。「我絕不生氣,大哥你說嘛!」
「這個嘛……」陰有匡沉吟著,狀似為難。「小乞兒很衝動,做事有點瞻前不顧後……」
「啊?」她失望地低下了頭。原來在他心中,她是如此的差勁!
「可是……」他話鋒一轉。「小乞兒同時也很善良、有勇氣、既純真又聰明,是大哥最喜歡的人!」
「大哥,你——討厭啦!」她像是下到了地獄,又飛上了天境,瞬間體會了失望、傷心、快樂、驚喜的情緒。
「是你自己不將大哥的話聽完的啊!」
「哼!」她不悅地蹦離他懷中。「大哥請自便吧!我要睡回籠覺了。」
「這麼容易生氣?」陰有匡好笑地走過來,大掌一伸抱她上床,為她蓋上了棉被。「別惱了,大哥道歉,你昨晚累了一夜,現在繼續休息吧!」
「大哥上當了,我早就不氣了。」小乞兒對他綻開一臉明媚笑靨。
「既然不氣,就早點睡,中午大哥再來找你一起吃午餐。」
「嗯……」她大眼眨了眨,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怎麼了?」陰有匡瞧穿了她的心思問道。小乞兒茫然的目光直盯著他好一會兒,忽然紅著臉搖搖頭。
「大哥再見。」一說完,她立刻拉起棉被蓋住燒紅得冒著煙的臉蛋。
陰有匡被她怪異的行徑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好順著她的意道再見。
直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消失,小乞兒才悄悄地拉下了蓋頭的棉被。剛才瞧著他的時候,她似乎想通了什麼。
曾經,她以為自己最愛的人是楚飄風,他促狹、幽默的個性,讓每個待在他身邊的人都感到無比的愉悅與高興。她曾為了永遠保有那份快樂,而立誓非嫁給他不可。
但楚飄風卻選擇了雲吹雪,並且告訴她,他們之間只有兄妹之情、非關男女,她曾氣憤地認為那是他的推托之詞。那時,為了挽回他,她還不惜以色相誘,可在他的懷抱中,她卻抑不住那份迫人的恐懼感,最後落荒而逃。
如今想來,也許楚飄風說對了,她當時那種獨佔的心情,就跟小孩子間在搶奪心愛玩具沒兩樣。
「真正的愛」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因為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並非只要喜歡就可以,還要適合。
這些事情都是在認識陰有匡後,她才慢慢體會的。他是一個奇怪的男人,疼愛她、卻不寵溺她,他的肚量像海一樣寬廣,總是能夠認同她不甚成熟的想法,從而幫助她,讓她覺得安心、幸福,並且覺得有存在的意義,活得頂天立地。
「原來我真正愛的人是大哥!」頓悟來得恁般倉促,她一扭腰跳下床鋪。「我要去告訴大哥,我不要做他義妹了,我願意做他的小娘子。」
陰有匡曾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跟她在一起。如今她有了覺悟,這個消息一定會讓他很開心的。
陰有匡在離開小乞兒後,就直接找到了天字一號房。「我想,你也應該來找我了。」雲吹雪笑盈盈地幫他倒了杯水。為了和他單獨談話,她還特地支開了愛妹心切的楚飄風。「想知道什麼?昭明公主的心結?」
「老大不愧是老大!」陰有匡端杯就口,喝了一大口茶。「自與你們相遇後,小乞兒整個人都變了,我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雲吹雪牽起唇角微微的一笑。「想不到世間也有『卜筮者』陰有匡算不出來的事。」
「咳咳……」他紅了頰,吶吶地開口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意思就是說你喜歡她?」
陰有匡別開頭,猛吞了一大口唾沫。該死!以前怎麼都沒發覺老大如此愛捉弄人?
「怎麼樣呢?」她故意拉起他的手調侃道。
此時,誰都沒有發覺門邊來了第三者。
「喜……喜歡!」他好困難地說完心聲。
房門突然被踢了開來,小乞兒全身顫抖、眼眶含淚。「大哥是大笨蛋——」她怒吼,轉身邊哭邊跑。
「小乞兒!」陰有匡實在不曉得她是怎麼了?
「你還不快追?」雲吹雪拉著他衝出房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陰有匡都搞迷糊了。
「以前,昭明曾經喜歡過飄風,後來飄風選擇了我,她對我就一直心存芥蒂;
方才在房門口,她又沒頭沒腦地聽見了『喜歡』二字,八成是誤會了!」雲吹雪邊追人、邊解釋道。
陰有匡一聽完,整張臉都白了。小乞兒本來就聰明又敏感,重遇楚飄風和雲吹雪後,小腦袋裡更是無時不繞著各式各樣的奇思異想;這一誤會,她的思想又不曉得要偏激到哪兒去了!
「小乞兒,別跑,聽大哥說啊!」他甩開雲吹雪的手,加快腳步,追在小乞兒身後離去。
「大哥是大笨蛋!」她跑得越快、淚流得就越急。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說過最喜歡她的,一轉眼,又對雲吹雪說喜歡,他是騙人精、大壞蛋,哇——
「小乞兒,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聽她哭得這麼的傷心,陰有匡的心都快碎了。「你聽大哥解釋好不好?」
「我不聽啊!你只會騙人……」她一直跑下了樓,卻在門口撞上一堵結實的人牆。
小乞兒愕然抬頭,卻在淚眼模糊中,瞧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嗚嗚……表哥,哇——」成王的出現,對小乞兒而言,不啻為溺水人手邊的浮板,她緊緊地捉住他,如今,只有親人的懷抱可以撫慰她哀傷欲絕的心。
「你是……昭明!」她這身骯髒、落魄的打扮,差點叫成王認不出人來。「你怎麼弄成這樣?」
「嗚嗚嗚……」小乞兒的臉蛋埋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昭明,你……唉!」成王好生心疼地抱著她,他真是把她給寵壞了。她蹺宮之後,他心急如焚,發動全城的禁衛軍日日夜夜尋找她,直到日前接獲宋真鳴的報告,說她目前人在秋風鎮,因此他放下一切政務,急急忙忙趕來,不料卻看到她變成這副模樣,哪還有半點公主的尊貴氣息?他的頭簡直要炸開了!
「昭明,你實在是……」他也捨不得罵她,卻不能放任她糟蹋自己。「算了,你立刻跟我回去吧!」
她哭得都快虛脫了,哪還有力氣反駁,被成王抱在懷裡,塞進轎子,由二十名禁衛軍護著,往回京的路上扛。
直到那一隊官兵完全離去後,陰有匡和雲吹雪才自樓梯邊閃了出來。「我以為你會追上去。」雲吹雪隱身是因為她和楚飄風發過誓,絕不再現身江湖;而陰有匡,他為什麼也要躲?
瞧他面色鐵青、雙拳緊握的模樣,不像會眼睜睜看著心愛女人離去的男人,那他的沉默就大有問題了!
「老大,那個男人是誰?」陰有匡淺棕色的眼珠子底下浮現出血色寒芒,他耳邊清楚地聽到警鐘響起的聲音。
「成王爺,昭明公主的表哥。」雲吹雪注意到他異常的反應。「怎麼了?有啥兒不對嗎?」
「那個男人很危險!」此刻,陰有匡又更擔心小乞兒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盲目地向親人尋求慰藉,他怕她會發生意外。
雖然沒憑沒據,但雲吹雪就是相信陰有匡的直覺。能卜善算的人,通常擁有異於常人的靈感能力。
「等飄風回來後,我們一起追上去。」
「追什麼?」楚飄風不知何時,也回到了「悅賓樓」。「你們兩個都在這兒,昭明呢?」
雲吹雪將剛才發生的誤會說了一遍。「有匡認為成王有問題,我們也跟上去看看吧!」
「世上若說有誰最疼愛昭明,那人非成王莫屬,他難道還會傷害她?」成王的癡情人盡皆知,楚飄風才不信陰有匡的話。
「太過偏狂的愛,反而最是傷人,你不知道嗎?」陰有匡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甩袖離去。
別人怎麼樣他不管,他對小乞兒有責任;況且,他還沒有告訴她,他對她的喜歡,其實正是男女之情,他愛她!而他更想問她,她的感覺呢?是否願意陪伴他一生一世,直到天涯海角?雲吹雪二話不說地追在陰有匡身後離去。
「等一下,小雪,成王爺你也是認識的,莫非連你都不相信他的為人?」楚飄風隨後追出。
「就是因為認識,我才更相信有匡說的話,有時候愛得太癡,反而會是一種危險!」
危險嗎?楚飄風突然也不確定了。將心比心,今天,如果他最心愛的小雪不愛他,他會有那麼好的肚量祝她幸福嗎?
尤其成王癡戀昭明公主十八年,一旦得知她將為人婦,楚飄風簡直不敢想像那將造成什麼樣的悲劇?
「小雪,等等我。」成王對他有恩,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在這次事件中,貢獻出一點心力。
在回京的軍旅夜宿驛館中,成王叫人買來一套乾淨的衣服、連同晚餐一起送進昭明公主房裡。
「昭明,餓了吧?驛館沒什麼好吃的,等進府城後,我再叫人準備宴席,今晚你就先將就點兒。」
「謝謝表哥。」昭明看著餐盤裡的菜飯,什錦湯、素三鮮、東坡肉、糖醋魚,還有大水梨當飯後水果,其實這樣已經很豐富了,想當初,她扮成小乞兒與陰有匡遊戲秋風鎮,連想買個饅頭,都備受刁難!
一想起他,她不禁愁上心頭。他為何不追上來?她嘴裡雖說不願聽他解釋,但那只是一時意氣,其實,她很想再聽他親口說出喜歡她的話!
「昭明。」瞧著她落寞哀淒的小臉,成王不捨地問道:「為什麼不開心?告訴表哥好嗎?」
是啊!只要說出來、哭一哭,就像當初被楚飄風拋棄時一樣,表哥會安慰她,帶她到處遊山玩水,很快的,她就會遺忘一切,重新做回她快樂的小公主。
可是……她小嘴開合了幾下,未語喉頭先哽咽,她說不出來。陰有匡和楚飄風是不一樣的,即使他不喜歡她,她也不願意忘記他。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衣服換了,早點休息吧!」
「換衣服?」脫下這身乞丐裝,她就不再是與陰有匡仗義任俠、流浪江湖的小乞兒了,他們的距離將會越來越遠,這不是她所願意的。
「是啊!」成王疼惜地捏著她消瘦的小手。「這段時間你受苦了,現在有表哥照顧你,絕不再叫你穿破衣、吃粗食;你想要什麼、缺什麼,儘管說,表哥都會買給你的。」
「不是的!」該怎麼說呢?她一點都不覺得與陰有匡遊戲江湖是件辛苦的事,相反的,那是她過得最快活、最有意義的一段時光。「表哥,我什麼也不缺,我這樣就很好了。」
「才多久沒見,小昭明就長大了,也懂得跟表哥客氣;但那是沒必要的,表哥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我們是不分彼此的,你明白嗎?」她的矜持看在成王眼裡,有歡喜、也有悲傷。守護多年的心肝寶貝終於長大了,是為一喜;但他們之間逐漸顯示出來的距離卻叫他感到挫敗。他希望她永遠都是他一個人的。
「謝謝表哥這麼疼我!」她真是個幸運的人,身邊總是有這麼多疼愛她的人,是應該惜福的。
「你是我可愛的小昭明,我不疼你,要疼誰呢?」成王站起身。「我去叫婢女打水來給你梳洗更衣。」
「謝謝表哥!」真的要換了,變回昭明公主後,陰有匡還能認得出她來嗎?只怕「小乞兒」這號人物要永遠消失了,不如他對「小乞兒」是否會有一點點思念?
「恭請公主殿下梳洗更衣。」三名婢女輪流端著水盆進來。
那一盆盆清水又勾起了她無限的回憶:在梁府,她是多麼淘氣地逗著那些丫鬟們玩,拿溪底爛泥充當美容藥泥,騙了十八位夫人五千兩要給陰有匡做路費,那些錢……她有沒有拿給他呢?她焦急地站起來,掏遍全身口袋。「啊!」銀票居然還在她懷裡,那他……他身上可有銀子?他還要繼續流浪江湖,沒有銀兩,該如何繼續旅程?
不行,她得回去找他,起碼得將錢給了他再走!
「公主殿下,這麼晚了,您要上哪兒去?您還沒更衣呢!」婢女們擋在房門口問道。「我……」陰有匡身邊還有一個雲吹雪,那個女人又漂亮、又聰明,她應該會照顧他吧!昭明輕搖螓首。「衣服我自己會換,你們先下去吧!」
「但是王爺……」
「表哥那裡我自會交代,你們出去。」把三名婢女趕出去後,一直強忍在昭明眼底的淚水終於流下,清澈的珠淚如斷線的珍珠,源源不斷地墜落,濡濕了粉頰、沾濕了衣襟。
好想念陰有匡……從不知道相思是如此磨人的東西,她眼中所見、耳中所聞,一言一語、一事一物,無不勾引起她無限的回憶。
該怎麼辦?如果她連吃飯睡覺、梳洗更衣時都會念著他的話,往後沒有他的日子,她該如何過下去?
「大哥,小乞兒好想你,你在哪裡?你快來接我好不好?」她哭啞了嗓子呼喚他,那溢滿心房的痛楚彷彿利針,扎得她疼痛難耐。
曾經有過的誤會也全都遺忘了,她抱著滿臉的淚痕與對他源源不斷的思念沉入夢鄉。
陰有匡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趕路,終於在第三天中午趕到了府城。
根據卦象所示,成王一行人將在今日傍晚進入府城,軍隊大概會在這裡住上兩天,然後再一路趕回京城。
明日,他有一個機會與小乞兒誤會冰釋,一旦錯過這一次,只怕他們一生一世都將沉溺在無盡的後悔中了。「有匡,我們真的要借宿在這裡嗎?」雲吹雪為難地看著大紅燈籠上,寫著「醉月樓」三字的牌匾。這兒可是家妓院啊!雖然它的對面就是御史府,登上二樓往下看,便能將御史府內外動靜一目瞭然,但她一介女流住妓院……不好看吧?
陰有匡二話不說,以行動證明一切。
「喂——」雲吹雪和楚飄風阻止不及,只好乖乖跟進去付帳。
「三位客倌,您……」老鴇看到三人行中竟有一女子,臉都黑了。
「嬤嬤!」楚飄風一出手就是一片金葉子。
老鴇一看到錢,眼睛都亮了。「三位客倌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我們想借住您二樓,正對馬路那間房,不知方便否?」楚飄風問道。
「但那是姑娘們的閨房啊,我們有更好的廂房供客倌留宿,不如……」
一見老鴇露出為難相,楚飄風立刻追加一片金葉子。「拜託您了,嬤嬤!」
「這就為客倌準備房間。」老鴇見錢眼開,就算要把院裡的姑娘們全趕去睡柴房,這錢她也要賺。
老鴇一鬆口,陰有匡立刻快步往二樓沖。
第一次看到這麼性急的客人,老鴇都傻眼了,楚飄風和雲吹雪只好緊隨其後,連聲賠不是。
費了好大一番口舌才擺平一切,上得樓,陰有匡已經搬了一張凳子坐在窗戶旁邊,兩眼牢牢盯住對面御史府的大門。
「有匡,你太緊張了,成王他們領著一大隊禁軍,沒那麼早到的。」雲吹雪倒了杯茶給他,幫他舒緩神經。
「不,現在已經是申時了,亥時之前,他們一定會到。」那是他佔了好久的卦才得來的訊息。如今,他也只能藉著這一點來安定自己一顆焦急彷徨的心。申時和亥時之間,也還有兩個時辰呢!雲吹雪頭痛地揉著太陽穴,轉向楚飄風求助。
看著陰有匡如此慌張的模樣,可以肯定他對昭明公主的心意不假。楚飄風對他拐走心愛義妹的敵視才逐漸消失。
「陰先生,即使真的讓你算準了軍隊亥時住進御史府,但那時天色也晚了,他們不可能再出來,你等到也沒用啊!」
「我知道,但我必須親眼看到她平安無事,我才能放心。」陰有匡堅持道。
「有一隊禁軍保護著,公主不會有事的。」雲吹雪安慰他。
「她的危難不是外在因素造成,而是起於週遭,一男、一女,概屬情劫。」陰有匡斷定男的是成王,但另一個女人,他就找不出來了,畢竟他在這裡的時間還太短,認識的人也不多,算不出精確的答案。
「一男、一女?」雲吹雪靈光一閃,低聲尋問楚飄風。「風,柳仙兒姑娘目前身在何處?」
「她?大概跟王爺在一起吧!我聽說昭明失蹤後,成王心急如焚,柳姑娘便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照顧他的衣食起居。」楚飄風附在她耳邊回道。說來成王和柳仙兒之間也是一段孽緣;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難道這場複雜的四角關係,就是造成危難的關係?雲吹雪心下暗凜。
「有匡,你打算怎麼跟昭明解釋?」希望他別太衝動才好,她可不想製造出悲劇。
「明天這裡有一場廟會,小乞兒會出來,屆時還得請你們幫我纏住成王爺和護衛,我自有辦法化解與小乞兒間的誤會。」陰有匡說道。
「你不能叫她昭明公主嗎?非得小乞兒、小乞兒的叫!」楚飄風實在聽得很難受。
「那是天意,也只有我能這麼叫她。」他們的情全繫在這份緣上,拋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陰有匡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說得自己像神仙一樣,能夠未卜先知!篤信現實的楚飄風,聽得頭都疼了。索性下樓去吩咐酒席,既然一定得等,就邊吃、邊等才不致虐待自己的腸胃。
對於不相信占卜的人,跟他說再多也是多餘,得讓他親身體驗過了才知道。所以雲吹雪也不阻止他。
「有匡,我希望你凡事三思而後行,切忌衝動壞事。」
「我知道!」陰有匡回她一抹淒惻的苦笑。他的言行舉止依然優雅如昔,一那雙漂亮的淺棕色眼珠子卻光彩盡失,黯淡得只餘無盡悲傷與憂心。
分別前,他最後見到的是她的淚,那像一把刀,無時無刻不傷著他的神經,叫他心碎滴血。
瞧他陷得這麼深,雲吹雪也於心不忍。沒有談過情的人,不會知道「情」字的傷人;她是過來人,更能體會他的傷痛。
「半天沒吃東西了,大家也都餓了,過來邊吃邊等吧!」楚飄風剛訂完酒席上來。
半晌,美酒佳餚一道道被送進房裡,雲吹雪坐到楚飄風身邊一同享用著。
陰有匡拿碗挾了些菜,又坐回窗邊吃。沒人拿他的固執有辦法。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差一刻就是亥時,禁衛軍們終於到了。陰有匡看著他們抬轎進入御史府,同時,他也看到了另一個意外中人——宋真鳴御史。他應該留在秋風鎮調查梁為仁貪贓枉法案子的,怎麼連他也回來了?
心中的不安更形擴大,他拿出了懷中的占卜用具開始卜卦。
「有匡,怎麼了?」雲吹雪憂心問著。
看到他算的事一件件成真,楚飄風再鐵齒,也不覺心中忐忑。
陰有匡卜完卦後,提筆寫了封錦囊。「從現在起,我在每日午時都會與你們聯絡,倘若有一天,我突然失去了消息,三天後,你們就到這個地方來找我吧!」「什麼地方?」楚飄風接過錦囊就想打開。
「現在不可以看。」陰有匡說完,找了張軟榻躺上去。「我要休息了,兩位請自便。」
「他……就這樣睡了!」楚飄風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原以為他是個斯文書生,怎麼越相處、越察覺他的怪!
「不然呢?」雲吹雪也找了張床鋪睡。「有匡個性雖古怪,卻很值得信任,相處久了,你自然瞭解。睡吧,明天還有得忙呢!」
兩名夥伴都睡了,楚飄風不睡還能幹麼?但對於懷裡的錦囊……老實說,他真是好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