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車,小屋前有一對老夫婦掌著燈等候他。
繞過車頭來到另一邊,見倔強女子已經熟睡,他彎腰解開她的安全帶,攔腰將她抱起。
「少爺?」他懷中的女人是誰?少爺的未婚妻嗎?
「你們去休息吧,其他的我自己來。」他不想讓過多的交談吵醒她。
「是,少爺。」一盞燈高掛門樑上,夫妻倆扶持而去。
木屋內的燈光已亮,他抱著她走進房間,將她平放在床上,別恩渲卻凝眉醒來。
「這是哪裡?」她依稀記得剛剛的山路顛得有點厲害。
「不用管這是哪裡,你睡吧,這三天我們會在這裡住下。」
難道近日的煩躁是為今日重逢的預兆?真煩!
別恩渲下床,在床邊兜繞幾回,「范景棠,我警告你,最好明天早上我醒來,人是在台北的家,要不你就完蛋了。現在我要睡了,你給我滾出去!」抓起枕頭,她狠狠的朝他砸了過去。
揚手一擋,他格開了枕頭,跨上前將她的手抓得死緊,「這裡只有這一間房,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三天我們是要一起生活的。」
「你——」
挫敗是她最不喜歡的感覺,轉身掙脫之際,她惡狠狠的踩了他的腳一記,然後氣呼呼的上床睡覺。
她故意攤成大字形存心不讓他上床,看他能怎樣!
他抿唇一笑,沒有絲毫的惱怒。這是她的真性情,不是嬌俏得令人神迷,就是火爆得叫人記憶深刻,十年後他竟有幸得以再見,多好啊!范景棠轉身進了浴室梳洗。
知道他暫時不在,別恩渲深埋被裡的臉鬆懈的呼出一口氣,隨即翻身坐起。
怎麼還會遇到他?真是冤家路窄。
這十年他過得不好嗎?若真如此,他是回來向她索討的嗎?
懊惱的揪扯著散亂的頭髮,又氣又不安的扯著發上的夾子,再不釋放那盤起的頭髮,她會瘋了。
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而他卻像是有備而來,完了,復仇者的情緒都比較可怕,可當初一千萬拿都拿了,他又能怎麼樣?想要逼她還兩千萬嗎?
之前投資那個瑞士同學開的旅館收入不知道如何,雖然每年都有不少的獲利匯人,但不知道夠不夠她還兩千萬。
哇,門都沒有,想她養別君棠也花了不少錢,他幫忙造的孽,收一千萬算便宜他了!
對了,君棠?
這男人應該不知道君棠的存在吧?
要不以他那八股思想,一定會死要跟她爭君棠的撫養權。
她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別恩渲大刺刺的坐在床上,悔恨交加的揪住頭髮,「老天真是跟我過意不去,這下糗了,學校的工作怎麼辦?人家才當老師不到半學期唉。造孽喔,我可不想因為傚法孔子而賠上君棠這孩子……還是因為我在回國前甩了個豬頭老外,所以上帝要懲罰我?Shit!」
范景棠一走出浴室,就看見她一人不知在叨念什麼,還不斷拉扯自己的頭髮,有什麼事情讓她這樣苦惱?
「不是睡了,為什麼又起來?」他若再不開口,她可能要這樣持續一整晚,而明天只怕會看到一個尖叫著的禿頭女人。
「啥?」這背後靈幾時出來的?
別恩渲雙手依舊擱在頭上,心想,剛剛的蠢樣該不會被他瞧得一清二楚吧?那她喃喃自語說的話他也聽見了?
「你怎麼了?」
「出來多久了,你站在那邊看了多久?」她聲音幾近尖銳的問。
「剛出來,但足夠看完你的表演。」
「那你聽見什麼了?」
「該聽見的我都聽見了。」他胡亂回答。
「你這渾蛋!」這傢伙果然變了,惡劣得令人髮指,他不再是那個任她戲弄的酷書獃。
別恩渲將坐在屁股下的枕頭一把抓起,在頭上甩了幾圈便往范景棠的臉丟去。
他單手一舉,接殺出局!
「累了就快睡。」他好心的把枕頭還給她。
「我認床睡不著不行嗎?」搶過枕頭,她忿忿的說。
就說他是有備而來,房裡找不到任何一樣具有攻擊性的東西,一定是怕她耍狠痛扁他。
范景棠看她仍穿著晚上那襲黑色雪紡紗小禮服,「要不要我找衣服給你換下來?」
未等她回答,他已從櫃子裡拿出運動衫遞來。
別恩渲擺明不想接過手,直用那雙和從前一樣鬼靈精怪的眼睛看著他。
「沒有樟腦丸的味道,福嬸洗過了。」他深知她的刁鑽挑剔。
猶豫半晌,她一把搶過,然後奔進了浴室。
「有點短……算了,就當作是迷你裙吧!」對著鏡子嘟嚷,她拉拉下擺,把運動衫的下擺拉到極限,才滿意的走出來。
「明天福嬸會幫你帶衣服來。」不然那樣長度的下擺令人無法靜心。
別恩渲盯著眼前的雙人床。真要這樣同床而眠?怪彆扭的
以前兩人是情人,現在是什麼?歹徒與綁匪,還是主人與俘虜?
看她還呆站在床尾,他出聲提醒,「你還不睡嗎?已經要凌晨三點了。」這一攪和都過了大半夜。
「先說好,約法三章,你不要不禮貌喔!」
「那種事情還是要你情我願好些,我不想上法院挨告,也沒強迫人的癖好,況且我累了。」他哂然道。
沒人會存心挑釁一個有法律背景的女人,光是打官司就讓人受不了。
講得這樣白反倒令她有點尷尬,別恩渲勉為其難的上了床,拉過被子蜷縮在角落。
她躲得像尾小蝦米,他則躺在床的另一方,睜大眼瞪視著天花板,中間偌大的空間被閒置著。
為什麼擄我來這兒?他到底想怎麼樣?
君棠那孩子斷不能曝光,也許她該拜託競琰幫忙,幫忙她保住孩子。
君棠太聰明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許多事情就要更謹慎的選在適當的時機告訴她,她畢竟是個孩子,不能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唉……」她歎了口氣。
那聲無奈的歎息攫住范景棠的注意,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那瘦小的身子曾經是那樣淘氣刁蠻,她是學校的問題人物,也是他的問題人物。
她從沒乖巧過,至少在人前是這樣,人生是她玩樂的籌碼,但對於他,等待激情過後的平復,她會伏在他身上,那是她最溫馴、沒有殺傷力的時候,乖巧得像隻貓瞇。
視線調回天花板上的燈,他不懂她為什麼會選擇離開?難道他讓她厭倦了?還是他讓她不安、惶恐?
重逢的第一夜,太多的欲言又止還有不安在凝聚著,兩人睡得斷斷續續,不能安眠。
「君棠,你該起床了。」瞇著眼別恩渲慵懶的喚著,「君棠——」
老半天沒回應,不對啊,君棠那丫頭在她淫威逼迫下,早過了賴床那道關卡,反倒是她還賴床賴得凶呢!
「別君棠,叫你起床你在幹麼?」別恩渲大聲嚷嚷,整個人忽地醒米。
這不是她的床,腦子重新啟動,對了,昨晚她被范景棠帶到陌生的深山裡。
「我的工作……」她虛情假意的哀嚎幾聲。
其實去不去學校上課都是一樣,講台下那群兔崽子只會發呆流口水,要不就打瞌睡跟周公討教,或拿她的老氣裝扮閒嗑牙,一點新花樣都沒有,讓她亂沒成就感的。
好歹她也是個美人胚子,要不當初怎麼有辦法把這書獃子迷得暈頭轉向?
誰願意當醜女人,還不是為了下班後可以青春洋溢的去PUB玩耍、泡凱子,而不被也同樣上門光顧的學生認出,她用得著這樣辛苦嗎?
隨便洗了把臉,身上這衣服不適合穿出去在深山亂跑,索性還是換回昨天的小禮服,至少可以確定裙擺會蓋到膝蓋。
范景棠不知道去哪兒了……
走到屋外的台階上,空氣真好,若在這地方住久了,肯定是山中無歲月吧!
遠遠地,她聽到跑步的聲音,定睛一看,是他。
「這傢伙非得活得像模範生嗎?一大早就去運動強身。」
同樣的距離,他也看見她斜倚在木屋前,皺眉看著自己。
范景棠以正常速度來到她面前,「醒了,昨晚你睡得不安穩,怎麼不再多睡會兒」」
「這是哪裡?我要回台北。」
「很抱歉,我做不到。」他一口回絕。
他轉身在階梯上坐下,抓起早先擱在一旁的水杯往嘴裡灌,如果有酒,他真想好好把自己灌醉。
「范景棠!」她兩道眉揚得老高,鞋跟叮叮咚咚的踩下樓梯來到他面前,「你到底想怎麼樣?平白無故把我帶到這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深山裡,讓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你就是為了看我這蠢樣嗎?」
范景棠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叫囂。
「你說話啊!不要只會當個啞巴。」厭惡這樣叫囂的自己,更厭惡自己曾經愛過這傢伙。
他豁然起身,「福嬸把早餐準備好了,去吃點吧!」
「我昨天的提包呢?」她拗著性子。
「在車子裡。」
「給我。」她攤開手掌心,非要向他索討她的東西不可。
一直都是這樣,她堅持索求的就非拿到不可,況且那本來就是她的。
范景棠走向木屋前的車子,打開車門拿出她的包包給她。
「謝謝,」她老大不爽的說,「等等,還有我的手機,還給我!」打開包包,她取下戴了一晚的鑽飾耳環拋了進去,然後接過他遞來的手機。
迫不及待按下開機鈕,期待中的畫面卻一直沒有出現,「不可能,昨天出門前我才換過新的電池啊,而且後來都關機了不是嗎?」她喃喃自語著。
她打開後蓋查看是否電池接觸有問題,孰料一開蓋,原本該放著電池的地方空空如也,一把火重新被點燃,她脾氣火爆的衝到他面前,「電池呢?是不是你拿走了?」
沒錯,就握在他手掌心裡。
「還我——」顧不得許多她撲上前去,就是非搶回來不可。
范景棠把手往上伸直,讓她怎麼也夠不著,僵持不到兩分鐘,他心一橫,那堪稱她救命寶貝的電池,被他的長臂一揮,隨即呈拋物線落向遠處,滿山滿谷只見青翠的遠方。
惟一的希望沒了,她真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不過怔愣只維持半分鐘——
「你扔了什麼?你把我的手機電池扔了?你憑什麼、憑什麼——范景棠,我恨你!我恨你——」揪住他衣服,別恩渲氣得朝他揮拳,「我恨你,你為什麼還要出現,為什麼……」在她怒斥他的同時,她的眼淚也懦弱的一併潰堤。
她的憤怒把她的眼淚逼出,把累積十年的情緒一下子宣洩出來。
十年的歲月裡,她佯裝灑脫,許多想愛卻又不能愛的情緒,只能在夜晚從別人的身上尋找片段拼湊,只能對著秘密櫥櫃上的空白位置無限歎息。
為什麼他要再一次的出現,為什麼要這樣挑戰她的極限?
好了,現在來到這荒山野嶺,他想怎麼樣也不告訴她,真是太過分了!
范景棠任由她放肆宣洩,一手攬緊她的腰,一手扶在她頸後,他閉上眼一逕的沉默……
用完食之無味的早餐後,別恩渲還在生悶氣,索性把身子背過去,不想看見范景棠。他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猛轉台。
「范景棠,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可不可以說清楚,不要把我當呆子耍好嗎?」一會,她出聲了,無法忍受這樣混沌未明的感覺。
消息沒曝光,范景棠依舊將視線落在小小的螢幕上,心想,那個雷特助總算有點用處。
「范景棠,如果你是要我坐在這裡對著電視螢幕猛瞧,那我寧願走路回台北。」她撂下話,「再見!」
再不出去走走,一直悶在這屋子,她一定會被逼瘋。
「把外套穿著,外面蚊蟲多。」她那無袖的裙裝看來避不了蚊蟲。
別恩渲踩都不睬,逕自推開門離去。
「渲,不要走太遠,山上容易迷路。」
哪管他怎麼說,倔強的別恩渲只想離開。
她走後,他擱下手中的遙控器,起身來到門外的台階上,看著那氣焰怒火交雜的背影,竟露出一抹微笑。
「渲,這樣你都受不了,當初你的離去讓我所承擔的痛楚可都在這之上,你知道你的離去對我是多殘忍的一件事嗎?」
他轉身走回屋內,坐在沙發上,繼續按著遙控器。
而走在深山裡的別恩渲一路上咒罵著,趿著低跟細帶的當季最新鞋款在荒山上艱困的走著,滿腹的憤怒已經把她的理智淹沒。
「這殺千刀的傢伙,才十年沒調教就變成這副鬼樣子,以前至少還酷得可愛,現在竟然變成奸險陰沉的鬼樣子,而且一點禮貌都沒有……幸虧昨天穿的是這雙鞋,要是把那雙細跟五寸的高跟鞋穿來,本小姐不就要在這山頂上插秧啦!」
她順著石子小徑一路走下去,「這種羊腸小徑,真不知道他昨晚車子是怎麼開上來的?」氣呼呼的臉漲得紅通通,要不是正在生氣當中,她會好好欣賞這片大好風光。
「混帳范景棠,」又是一聲咒罵,腳下的步伐一扭一拐的,「疼死了!」
她自言自語著,「不,就算再難走的路也得走下去,只要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就會有救星,不用求那個渾球我一樣可以回台北。」
她充滿信心的走著,為了逃離只好忍著腳踝的疼。
「希望學校不會把我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