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逸飛看看手錶,時間快到了。明知道逼得太緊會把她嚇到躲得遠遠的,但他仍不自量力的想搏搏看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二十年了,他愛她已經二十年了!
一路相伴,他看著她所受過的苦,所以不忍苛責她的拜金。可是——明明相愛的兩個人真的不得不屈服在經濟的壓力下?
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好恨自己沒有能力分擔她肩上的重擔,好恨自己不能義正辭嚴的修正她的觀念,好恨終究必須走到這步田地……
她不會來了,他知道。她從來就不會讓任何人左右她的想法。等著,只是想要賭一個意外。
旋過身,孟逸飛提起行李,義無反顧的走向通關處。
突然,身後有些許騷動,他轉過身,毫不意外只有她才能引起這場騷動。
穿著米白亞曼尼套裝的汪美麗朝他走了過來,Gucci 墨鏡下的表情讓人無法捉摸。
時間彷彿凝結,周圍只剩下他們。孟逸飛牢牢盯著她,無法放縱揣測她的意向。任何猜測都讓人難安啊!但她沒帶行李,這便已說明了一切。
寬大的墨鏡成功地擋住她浮腫的雙眼,汪美麗遞出一張紙,「喏,我剛剛才去換的旅行支票。」
孟逸飛瞪視著她的手,彷彿上面拿著的是怪物,「五佰萬?」
黑眸鎖著隱藏在墨鏡下的心思,「為什麼?」
她家需要用錢,再說,這五佰萬是從哪裡來的?
汪美麗向前一步,將支票塞入他的口袋裡,在他要抓住她之前迅速又退了一大步。她制止孟逸飛將支票還給她,「如果你不要,我發誓我會把它撕掉!別懷疑我說的。」
孟逸飛仍然要遞還給她,「這筆錢拿給你爸媽買房子吧!我身上還夠。」今天早上他就把大多數的積蓄都存在父親的戶頭裡了。既然只有他一個人出國,就不必準備太多。他只想圓藝術的夢,在還年輕的時候。
汪美麗搖頭,「這筆錢足夠供應你在法國兩年衣食不缺。至於我爸媽那裡,我也留了五佰萬。」
孟逸飛錯愕的看著她,「一仟萬?你哪來這麼多錢!?」
「賣身契。」她自嘲。
「那我更不能收。」孟逸飛有些動怒,為她如此輕視自己。
時間緊迫,汪美麗故意說了重話:「收下吧!以前你給我一佰五十萬,現在我還你五佰萬。收下,別讓我欠你太多。」
這句話震的孟逸飛呆愣半天。
「我覓得良緣,你得以順遂出國。我們兩個皆大歡喜,不是嗎?」她拒絕看入他受傷的眸子裡。
她這麼做是對的,因為不想再讓自己成為他的羈絆,所以必須毅然斬斷他的優柔。
她欠他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走吧!別再當我的絆腳石。」傷人的話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她不想這麼惡毒啊!莫非……拜金功利久了,心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良善?
汪美麗一開始是讓自己狠決的話嚇住,來不及做出任何解釋。可是他臉上的震懾也逼啞了沒說出口的否認。不過是錯說了一句話,他卻相信。他一向是最懂她的啊!
因為心遠了,所以不再懂得了嗎?
這樣也好,他勢必要走,不是嗎?她抿緊嘴,不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就讓他不帶一絲牽掛,專心去追求他的夢想吧!
如果她要他死心,那麼她成功了。
他的心如她所願地碎了、涼了、死了……
孟逸飛哈哈大笑,聲音裡滿是淒愴,「所以,這五佰萬買的是你的心安?好!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會收下。」他掏出一張機票,那是為她準備的。只要她願意,無論海角天邊他都會矢志相隨。一片癡心換來絕情以對……二十年來的苦苦等候,得到的居然就是五佰萬的回饋?
愛情、親情,在她眼中還有什麼是買不到的?
他恨透了她的拜金!
孟逸飛將機票撕的粉碎,也一併撕掉心底殘餘的渴望,「凱、薩、琳!你昨天晚上過的可真多采多姿啊!才剛跟程家少東解除婚約,然後就有無名小卒的我向你求婚,接著就有另外一隻金龜捧著一仟萬等著跟你結婚!哈哈哈——你不愧是社交名女人,我佩服你!」
他口不擇言地只想狠狠的傷害她,斬斷他愚蠢的依戀。該醒了,不是嗎?
一張支票,截斷了他的想望,讓他認清她的真面目——不只無心、而且無情!
他猛然轉身,毅然走向通關處。從今而後……再、無、瓜、葛!
直到看不見他決絕的背影,汪美麗才蹲下來撿起散落滿地的機票碎片。
她終於親手將她的摯愛送走,也斷絕了所有的可能……
這是對的,她安慰自己。
就讓他以為自己有了新的金主也好,恨的力量足以支撐他度過思鄉的日子,足以讓他自由的從事創作。
可是……為什麼眼睛會不斷湧出水?為什麼心裡像是被人狠狠擰著?為什麼他一走就殘忍的帶走了所有的希望……
如果她做的是對的,為什麼兩個人都會受傷?
珍重!逸飛。
所有的苦都留給她獨自啃噬吧!
終於,疲累至極的她在看到飛機起飛的瞬間,眼前一黑,昏倒了。
「媽,我看了一間公寓,就在兩條街前,價格還算合理。」汪美麗回到眷村,對蹲在地上洗菜的母親說。
當初草草搭蓋的磚造房子,早就承受不住歲月的摧殘。囿於住他們只擁有建物權而無土地權,所以不堪居住的房子都加上鐵皮殼暫時撐一陣子。
汪美麗皺起眉頭,沒想到在首善之都裡居然還見得到這種房子。
她催促著,「我們快點過去看看,如果你也覺得不錯就訂下米,很快就可以搬家了。」
汪母站起身來擦擦手,她引以為傲的寶貝女兒啊!
「你好多年沒回來了,要不要吃完飯再走?我煮兩樣你喜歡吃的菜。」
「不用了!」她喚住母親,「不要麻煩了,我等會還又事。你有……"
" 再過幾個月就要改建了,剛好有程家的五佰萬,可以讓她幫爸媽買一間中古屋,讓他們不至於無處棲身。
「爸呢?」汪美麗四處張望,「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如果你們都中意了,我就可以馬上買下來。」
「麗麗,」汪母有些為難,「你自己在外面也要用錢,老拿錢回來媽媽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還要花那麼一大筆錢買房子……」
「媽,你別擔心。我這裡有五佰萬,是老闆先給我的,多設計幾套衣服就賺回來了。」汪美麗不想讓母親擔心,隨口安撫她。,幸好當初因為不想讓家人參加她的婚禮,所以都沒有跟他們提過,現在就少了解釋的麻煩。
「五佰萬啊……」汪母十分欣慰。這孩子就是這麼能幹,還好當年沒有讓她跟村子裡其他孩子一樣去工廠上班,這才沒有扼殺掉她的幸福。現在的她不但一身光鮮,還賺了那麼多錢回來,讓她都覺得有面子。
「爸媽沒有什麼能給你的,我看你就把這五佰萬存起來,以後當嫁妝好了。」
汪美麗覺得慚愧!媽媽苦了一輩子卻不曾動過靠她賺錢的念頭,反觀自己…
…
消蝕人格的不是貧窮,而是心底的貪念啊!
「媽——」她的聲音有些緊繃,「我賺錢很快,你放心。再說,你跟爸爸沒有地方住,我怎麼能夠安心地在外面工作呢?如果不是你的支持,我也沒有辦法順利到法國去進修,現在我有能力了,奉養你們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汪母終於被勸服,「好吧!不過,既然你有心買房子,不然就買眷村改建後的國宅好不好?」為了安排眷村裡的住戶,有一項補助計劃,優待原住戶以極優惠的價格買下改建後的國宅。
汪美麗十分驚訝。這麼貧瘠的環境、斤斤計較的鄰居……母親為什麼捨不得走?當年她就離開的義無反顧啊!
汪母靦腆的笑,「這個地方都住了這麼久,鄰居們大家都這麼熟了……換別的地方還住不習慣呢!」
因為心裡豐富,所以不會被環境打倒嗎?汪美麗深深省思。
在她眼中是貧民窟的地方,母親卻覺得充滿回憶;八卦長舌的鄰居,母親卻認為直率、好相處……
望著母親臉上知命順命的祥和笑顏,她疑惑了。
是不是因為一直學不會坦然面對現實,所以失去了純粹的快樂?
捫心而論,如果沒被拆穿,如果真的嫁人豪門,她就真的能夠從此「快樂無憂」了嗎?還是像只被關在金牢籠裡的金絲雀,只求一個自由的天空?
豪門的飯碗不是她捧得起的——她連市井中的三姑六婆都不屑搭理,如何忍受得了虎視眈眈的望族宗親——然後呢?在勾心鬥角、身心俱疲之後,致力於追討天價的贍養費?
曾經,她篤定的堅持唯有不虞匱乏的金錢才能過得快樂無憂,但從母親身上她卻發現,快樂其實很容易獲得,只要別要求的太高。
猛然的頓悟讓汪美麗驚出一身冷汗,她竟愚蠢的拿自己的幸福去賭!
她黯然。可惜明白的太晚,如今她已失去生命中最最在乎的人,沒有了孟逸飛,教她的生命如何完全?
二十年真摯無悔的付出……換來她殘忍的對待!
汪美麗怔怔的望向天際。逸飛……
沒發現她的異樣,汪母自顧自的說道:「你們這些孩子都很能幹!像逸飛,想要出國好多年了,現在終於可以出去學點東西。」
「逸飛……他一直想出國?」汪美麗艱澀的問。
她以為他早就放棄了藝術這條路,直到受到她的刺激才會想要換個環境。她還自以為清高的成全了他,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始終是他的阻礙!
「對呀!聽孟太太說,其實他好幾年前就拚命存錢說要出國留學,後來不知道怎麼了,也就沒聽他再提起,直到最近逸飛才又提起要出國。不過這樣也好啦!趁年輕出去走走,不然以後老了心裡會有遺憾。」
心裡會有遺憾……
想要喚回他的私心躊躇了。當年他交給她的一佰五十萬想必就是他原本自己存了要出國的費用吧!而他竟二話不說的把
錢全部給她,讓她能夠安心到法國……
這樣無私無求的付出,她怎麼還得起!
汪美麗掙扎著,情感的自己想要立刻飛到法國找他,理智又告訴她不要再去阻撓。
投錯,回顧過去二十年,他默默的犧牲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她回報的竟是如此貧乏。
既然這是他期望的,就讓他毫無顧慮的放手一搏吧!就當作是欠他的。
萬一……他在法國遇到懂他、愛他的女人……那也是自己的命啊!
汪美麗滿心惆悵。只怪當初太任性,漠視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思念啃噬著她的心——原以為不會痛的心。
「麗麗?你怎麼了?」汪母終於發現她的不自然。
「沒什麼。」將苦澀的感受深藏,不讓母親增添煩惱。汪美麗故作輕快的說:「既然你想跟老鄰居們一起住,就全依你!」
「真的啊!」汪母好開心,「那我去登記。」她趕忙跑到隔壁去告訴孟太太這個好消息。
「孟太太!你登記了沒有?我們麗麗拿錢回來,我要趕快去里長那裡登記購買國宅。」
孟母意興闌珊的說:「沒有,我們算一算還差一佰萬……」臨老誰不想跟老鄰居住在一起彼此有個伴,可惜就光靠一份終身俸,實在負擔不起。
「你們家逸飛不是也存了不少錢嗎?」逸飛的勤奮汪母都看在眼裡。
「別提這個了,我一想起來就有氣!逸飛這幾年辛辛苦苦工作也賺了不少,結果剛剛我要去提錢,才發現都讓我家那個老鬼暗地裡匯回大陸老家去了!他也不想想,只靠我身上這些私房錢,連住都成問題啊!真是氣死我了!」脾氣溫順的孟母忍不住生氣的說。
「乾媽,登記一間房子需要多少錢?」汪美麗問。
「三十坪三佰萬,可是我這裡還差一佰萬,沒關係,我自己再想辦法。幸好逸飛已經出國了,不然又要被耽誤了。」
「這樣啊!」汪美麗心裡有了底,她問汪母:「媽,我們要不要先拿一佰萬給乾媽他們,然後你身邊還可以留一佰萬,以後要是沒錢我再拿回來。」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這麼想呢!」汪母轉頭拉起孟母的手,「走走走!咱們一起去登記,挑兩間隔壁的房子,做一輩子的鄰居。」
孟母感動的頻頻回頭,汪美麗迎向前去,「乾媽,你就別放在心上了,逸飛出國,我幫他照顧你們也是應該的。」這是她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終於,汪美麗學會了施予。
汪美麗的設計風格改變了!
褪去了奔放的表現,她的作品呈現出靜謐的感覺,帶有濃郁的深沉。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路易士措手不及,氣急敗壞地衝到辦公室質問。
「凱薩琳,你是怎麼回事?我要的是華麗的貴夫人,不是憂鬱的寡婦!」不可否認地,她現在的設計更擴大了想像空間,然而卻與F&R 的風格不符。
汪美麗抬起頭放下筆,平靜的說:「路易士,我不想再設計那些華而不當的衣服了。」
「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華而不當?那是F&R 創立一百年以來的風格啊!風格你懂不懂!失去了一貫的風格,你還能待在F&R 嗎?」他將設計稿丟回她桌上。
「改一改,我明天就要!」
汪美麗雙手環胸,靠坐在椅背,「很遺憾你不認同。不過,請恕我不想改。」她已經想通了,她可以引領時尚風潮,卻不必在無形中鼓吹拜金的風氣。
她要每一個客戶都是為了自己而穿她設計的衣服,而不是為了騙一個金龜婿來把自己裝扮成禮物。拜金女,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她就是慘痛的教訓!
路易士無法置信的望著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這是要斷送自己的前途!」
汪美麗搖頭,「我不認為。離開F&R 我仍然可以組個人工作室,或許賺得少點,但是絕對快樂。」
路易士耙耙頭髮,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你居然告訴我錢賺得少會快樂?天哪!你一定瘋了!」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沒錢就沒安全感的人,現在她居然說沒錢會快樂?真是夠了!
汪美麗微笑,她比比桌上的設計圖,「路易士,你只要坦白告訴我,這些稿你能收嗎?」
路易士睜大眼睛,「當然不能收,我又沒瘋!」
「那好。」她將所有的設計圖收進資料夾裡,「你另外找人來頂替我的位置吧。」
路易士瞠目結舌的看著她毫無眷戀的收拾東西,錯愕的問:「你是說真的?你要放棄好不容易得到的首席設計師的位子,只為了這些……」他指指資料夾,「寡婦裝和空泛的快樂?」
「路易士!」汪美麗嬌嗔,「撇開F&R 的風格不談,你摸著良心說,我這些設計是不是挺別出心裁、會讓人眼睛一亮!」
「是啦是啦!我承認這些作品不錯,但是,凱薩琳,你要想清楚,個人工作室的衣服比不上品牌衣服的訂價和銷售量,你會變窮的!」他知道她唯一的罩門就是怕窮。
汪美麗收拾好個人所有的東西,聳聳肩,「也許吧!不過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她背起包包走到門口,眨眨眼睛說:「不過你別忘了,F&R 也是從個人工作室開始壯大的唷!也許有一天我能成就出自己的品牌,創造屬於我自己的時裝企業體。」
看到她發自內心的俏皮笑容,路易士只能給予支持。「好吧!我祝福你順利。咦?你的LV包包呢?」認識這麼多年,他第一次看見她拿著沒有廠牌的皮包。
汪美麗揚揚手中的大包包,「拿昂貴的LV肩包裝行李?你少逗了!」
他還沒發現她身上穿的都不是名牌呢!以前的自己真是愚蠢,總認為沒有穿著名牌服飾就沒有信心。其實,信心該是從內在自然升起的,而不是靠名牌堆砌。
路易士喊住走得義無反顧的她,「凱薩琳,多保重!」他吸吸有些微酸的鼻頭,「要是想回來,隨時找我;要是混的不錯,記得找我跳槽!」
一句玩笑話沖淡了不少離情。其實她又何嘗捨得說走就走,只是,她已經看開了,實在不願意繼續違背意願的設計出連自己都不認同的衣服。
她笑得燦爛,「我會的!另外,叫我汪美麗,我叫做汪美麗!」
她不再羞於道出本名,也許很俗氣,卻是她,真正的她!
邁出豪華的辦公大樓,迎向璀璨的天空。
兜了一大圈她終於明白,窮人其實是最富有的,因為她沒有什麼可以輸的,最慘不過是回歸到原點。如今的地有溫暖的親情,還有一技之長,怕什麼呢!至於愛情……
汪美麗輕歎。她不奢求,一切留給時間來決定。
汪美麗的個人工作室就開在眷村附近的大馬路上。
眷村拆除那天,幾乎所有的住戶都到齊了,連已經暫時搬到臨時住所的孟父孟母和汪父汪母都回來。平日的聒嗓八婆此刻都噤聲不語,沉默的憑弔回憶,對著怪手摧殘後的斷垣殘壁不勝唏噓。汪美麗也來了。
這個她深惡痛絕的貧民窟奇跡似的讓她產生了眷戀。
漫天塵煙中,她彷彿看到帶著她上學、放學的孟逸飛,小溝旁說著「希望她永遠快樂」的孟逸飛,公廁前拉著她的手塞進註冊費的孟逸飛……
巨大的圓鐵球終於擊上孟汪兩家相鄰的那面牆時,也彷彿將汪美麗的心用力打出一個大洞。
怪不得眷村裡沒有人口流失的問題,怪不得老人們百年之後還是堅持葬在村後,因為這裡……滿滿的全是回憶。
愚蠢的她居然妄想著逃離,這裡是她的根哪!
只恨明白的太晚……
汪美麗悄悄退出哽咽的人群。如果她能早點明白,又何苦拖累孟逸飛白白守候二十年?又哪會有今日的兩地相思?
當初,他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送她上飛機?二十年的默默等候,他難道不怕等來的是一場空?
想到孟逸飛曾經飛到安日城給她一個驚喜的往事。她也能如法炮製嗎?在深深傷害了他以後……
他當年還有一個目的地,知道該到哪裡找她。可她呢?法國那麼大,要找行蹤不定的他該從何找起?
況且,他會原諒她嗎?而……他仍是單身嗎?為什麼連一封信都沒有?
現在,她總算能體會孟逸飛焦的等待的感受。她又何曾給過他希望了呢?可是,他卻等了,不求代價的執著等下去。
既然他等了她二十年,現在換她等,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汪美麗暗暗祈禱,千萬別讓她也等上二十年啊!
汪美麗的獨特風格頗受歡迎,客戶們都喜歡她兼具摩登卻不矯飾的率直設計。
因為價格中肯,人們的接受度很高,短短幾個月就讓她回收了投資下去的金額,並小有賺頭。
由於是初初創業,一人工作室的結果是她凡事必須親力親為。但是她依然忙得很快樂,她喜歡聽剪刀劃過布料的聲音,以及整個店裡充斥著真實無偽的布味。好像回歸到自然——她剛開始接觸服裝設計的時候。
這個才是她的最愛,她卻兜了一大圈才發現。
汪美麗皺起鼻頭,一想到待會還要抽空為這些衣服拍平面廣告,就讓人覺得很提不起勁。
但是不拍又不行!廣告的功效無遠弗屆,再說她本來就是模特兒出身,為自己的服裝代言是最恰當不過的了。不然……還要;另外花一筆錢請人?又不是瘋了!
在等攝影師來的空檔,汪美麗為自己做造型,拜之前的經驗所賜,她永遠能夠抓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攝影師小江來了,意外地帶來一位記者。原來小江的女朋友看上上次拍的那件斗蓬,硬央著小江去買,結果汪美麗二話不說就送給了他。小江感念之餘就運用人脈,找來了流行雜誌的記者,要她幫忙排篇專訪。
黑色尼龍仿軍大衣和一襲暗金色V 領洋裝,搭配上長統靴,將身形修長的汪美麗襯得英氣十足。
可是小江覺得畫面怪怪的,「美麗,你是不是把頭髮剪成利落的短髮會比較好?」她設計的極簡風格多半適合獨立自主的新世代女性,每次配了垂肩的長髮總讓人覺得不搭。
「對呀!」女記者也說話了,「我看過之前的照片,坦白說,我覺得你的頭髮又長又直,加上沒有染過,這樣烏黑亮麗的頭髮去拍洗髮精廣告是很好啦!可是穿上風格冷斂的衣服……真的很怪。」
汪美麗百般的不願,這頭長髮是孟逸飛唯一的堅持,她不想剪掉!但是,平心而論,又直又長的頭髮為她增添了柔媚,確實不太適合她所設計的風格。
難道要花一大筆錢另外請模特兒?
小江反對,「我拍過那麼多模特兒,不談頭髮的問題,你是最適合代言你自己衣服的人了;更合況花錢又得不到好效果,幹嘛多費心!」
女記者看出她的為難,「頭髮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是的,它代表我對我深愛的男人的重視。」汪美麗誠實說出自己的感情。小江想到辦法了,「不然戴假髮好了!」
「可是我手邊沒有。」汪美麗已經許久沒有當模特兒了,早就沒了那些行頭。
「沒關係。」小江拿出手機,「我女朋友是造型師,我叫她馬上拿來。」
「這怎麼好意思!」汪美麗感動萬分。跟小江其實不熟,是從開了工作室才有接觸,沒想到他這麼有心,幫了這麼大的忙。
「別跟我客氣啦!上次那件衣服可不便宜,你還不是說送就送。再說我女朋友非常欣賞你的風格,就是她要我找記者訪問你的。能親眼見到傾慕的偶像,她才會樂歪了!」
「哦,原來我是被利用的啊!」女記者笑著說,「幸虧蠻值得採訪的,不然我不就白跑了。」
汪美麗滿心感動。當心裡完全被拜金主義蒙蔽時,眼裡只有功利,成天算計著如何回收,不曾想過付出,也根本不會有機會交到這麼好的朋友。現在的她過得愜意,也能夠自在的交朋友。付出與收穫是相同的甜美啁!
拜流行雜誌之賜,那篇專訪將汪美麗ML工作室的知名度迅速提升,許多家時尚雜誌都爭相訪問她,甚至還有國外的媒體採訪,她的身價頓時如日中天。
在法國……
孟逸飛仔細的逐字讀完整篇報導,並且詳細的凝視照片裡那個一頭俏麗短髮、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女人,然後忿忿的把雜誌丟到牆邊!
頭髮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是的,它代表我對我深愛的男人的重視。
你能談談你深愛的男人嗎?
他是個慷慨的人。
我想,你一定很愛他。
是的,我愛他跟久很久了。
祝你幸福。
謝謝,我會的!
該死的!
孟逸飛重重的捶向牆壁,不在乎手上傳來的痛楚,天曉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她居然剪短了頭髮,為了她深愛的男人!
她一定很高興吧!因為那個男人是如此的慷慨……她一定獲得了她夢寐以求的財富、金錢乃至於地位……
「啊——」孟逸飛沉慟的大叫。
他也願意對她慷慨付出他的所有,可惜她要的是數不盡的錢財!她會幸福……但他多恨她的幸福不是由他給的,天知道他有多恨給她幸福的那個幸運兒!為什麼?他等了二十年哪!
怎麼會這樣……
他多麼希望在機場時她說的是氣話。他居然壞心的希望她的男人對她不好,然後,他可以安慰她,一如往常的安慰她。
可是……
在她宣稱已經幸福快樂的現在,他……如何自處?何以自處!
放下吧!
這一次,孟逸飛終於釋放自己禁錮了二十年的心,開始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