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地一聲,她將麵碗捧近嘴邊呷了口湯。
許子臾也吃著泡麵,眼睛盯著伊雯滴在桌上的湯汁。
「小魚你看,」伊雯朝她側過臉揚揚下巴,將左耳上的新款耳飾搖晃得閃亮,「還可以吧?」
「很漂亮。」許子臾明白,伊雯絕不是想聽她回答「還可以」。
「這一款『星光』系列,聽說是紐約目前最流行的,還有手環、戒指、項鏈呢!」伊雯很滿意她的回答,「台灣現在缺貨,不過小郭已經向紐約的珠寶公司預約,過幾天就會快遞來台送到我面前。唉!其實我比較想要的是『雲霧幻境』那個系列,我想叫他下次買給我……」
看來,她已將小郭手到擒來,甚至還打敗了覬覦小郭的其他對手。許子臾根據以往的經驗,解讀出她話裡的含意。
「早——」葳妮級著拖鞋,走出房門覓食。
她搔搔頭,打了個呵欠,「又吃泡麵?連吃三天了,還不膩啊?我現在光是聞到泡麵的味道就想吐。」她們口中所謂的「早」,非關清晨或下午,而是視誰比較晚起床而定。
「我今天排休假,小郭晚上請我吃大餐,先隨便吃,墊墊肚子。」伊雯隨手一拋,將泡麵空碗丟進垃圾桶裡。
「哈,怕面對大餐時狼吞虎嚥,破壞形象對吧!」葳妮打開冰箱,發現空無一物,只好到處翻找著櫥櫃,看還有沒有餅乾或其他存糧。
「嗯哼。」伊雯被說中心事,倒也不置可否。
「伊雯,那是可回收垃圾,你丟錯垃圾桶了。」許子臾注意到這一點。
「喔,Sorry。」伊雯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卻也沒將麵碗拾起來丟到正確的垃圾桶內。
許子臾歎息,像個老媽子似的替她將垃圾做好分類。
葳妮終於找到一袋不知道製造日期的陳年餅乾,走到桌邊坐下,想起什麼似的問:「小魚,你的腿傷還好吧?」
「還好。」
「阿美要和男朋友出去玩,想找你幫她代班,就是上次你代過一個禮拜班的麵包店。你去不去?」
許子臾點點頭,很開心地說:「好啊,什麼時候?」
她想,那間麵包店的老闆人不錯,會將快過保存期限的麵包讓她帶回家。啊,終於可以換換口味,吃點泡麵以外的食物了。而且,她昨天下樓倒垃圾時,發現小腿上的傷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疼痛了,去打工應該沒問題。
「今天晚上開始,兩天晚班。」見許子臾表示可以,葳妮便說:「那我打電話告訴阿美。」接著拿起話筒撥號。
葳妮交遊廣闊,許多代班的機會都是她幫許子臾問來的。
「唉,小魚啊!」伊雯喚了許子臾一聲,聲音裡滿是促狹。
「嗯?」許子臾將桌面收拾妥當,順手拿來抹布將伊雯滴落的湯汁拭去。
她不想再冒險了,上回她很好奇伊雯對於環境的耐髒能力,所以刻意不去整理伊雯用餐過後的桌面,結果,她不得不投降。
剛產生的污垢順手擦擦就乾淨,但若是超過一個月以上的「成績」,便得挽起袖子辛苦的拚命刷洗了。
「嘻嘻,聽葳妮說有人想『釣魚』喔!」伊雯上下打量著她,認為她的春天終於就要來臨了。
她手一鬆,抹布掉在地上,她連忙彎下腰去撿。溫桓黑白分明的眼浮現在眼前,她的心臟不規律的多跳了幾下。
「撿一條抹布用不著那麼久的時間吧?」伊雯看許子臾久久不肯抬起頭,笑著調侃道。
「我去洗抹布……」許子臾終於直起身,滿臉通紅的走向廚房。
一會兒後,葳妮掛上電話,擠眉弄眼的也跟著起哄,朝廚房的方向喊:「洗一條抹布,也用不著花那麼多時間吧?」
「你們……」許子臾洗淨手,不得不被催回客廳坐下。
「三天了耶!『釣客』怎麼都沒再來撒魚餌?」葳妮啃著餅乾,納悶的問。
許子臾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伊雯以愛情大師的姿態說:「可能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喔。」
「這『釣客』不擔心魚被別人釣走嗎?」葳妮對溫桓的表現有些不滿,「好歹也送個花,還是打個電話來關心一下嘛!」
「花?」伊雯突然想起,「這幾天我回來時,看到門口擺著一大束花,我就拿回房裡去了,難道那不是小郭送來給我的?」
她這幾天因為清晨下班後都和小郭去約會,所以日上三竿時才返家睡覺。她還奇怪今天早上回家時怎麼沒有花。
「什麼!」葳妮一臉受不了地說:「小郭和你約完會,不都送你回到我們家樓下嗎?那他哪可能有工夫比你先到家門一步擺花啊!」
「對喔……」伊雯瞥了許子臾一眼,不好意思的說:「那些花應該是『釣客』送小魚的,我到樓上去拿來還你。」她的房間位在屋子裡的樓中樓。
許子臾笑著搖頭,「別忙了,不一定是送我的。」對於伊雯和葳妮將溫桓稱呼為「釣客」,她實在感到啼笑皆非。
「那電話呢?我把我們家的電話號碼告訴『釣客』了,他有打來嗎?我和伊雯晚上都不在,他可以打電話來找你聊天呀。」葳妮好奇地問。
「葳妮,你不提我都忘了怪你,你那天竟然還告訴他,你們晚上都不在家。」許子臾好氣又好笑,「那不是擺明了我只有一個人在家,如果他是壞人,晚上再上門比較好下手?」
他們家中女性成員佔多數,豈能不特別當心居家安全?
「哎呀,我一時疏忽了嘛!」葳妮尷尬地申辯,「而且我也只告訴他能打電話來找你聊天,並沒有說他可以跑來呀。反正他要是真的來了,你別開門讓他進來不就得了?」
她接著追問,「他有沒有打電話來?」
「我不知道。」許子臾回答得很小聲。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會不知道?」伊雯覺得這個回答很奇怪。
「電話有響,但我沒接,所以我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為什麼不接電話?」伊雯問。
「對啊,為什麼不接?」葳妮也問。
許子臾吶吶地解釋,「前兩天我腿傷比較痛,而且我的動作又慢,從房間走到客廳要花很多時間,電話響個七、八聲沒人接聽,對方可能就以為沒人在家吧。」
她不敢說其實是她有一點害怕接到溫桓的電話。每當電話鈴聲響起,她就會考慮到底該不該接,等考慮妥當了,鈴聲也停了。
「葳妮說『釣客』雖然高頭大馬的有點嚇人,但長像粗獷端正,很有男子氣概,穿著既上等,談吐也不俗,葳妮還直誇他是好貨色喔!」伊雯習慣性見獵心喜,將小郭暫擠到腦海的某個角落,「下次要是電話又響,你就接吧,約出來大家吃吃飯,讓我也替你評鑒一下。」雖有了游輪,再踏艘遊艇也不錯。
葳妮對伊雯說得這麼詳細?許子臾無奈地笑了。不過,她也無法否認葳妮將溫桓形容得極為適當。
「伊雯,你該不會想染指『釣客』吧?」葳妮看出她的打算,「別忘了,『釣客』想釣的是『魚』,可不是想吃『德國豬腳』!」
伊雯渾身上下凹凸有致,充滿女性魅力,所以葳妮常取笑她是PUB裡最受歡迎的萊餚,德國豬腳。
「哼!」伊雯臉上有些掛不住,「我是好心想幫小魚看看貨色,竟被你當成了驢肝肺。」
「嘻嘻!」葳妮也不硬拆伊雯的台,轉移話題提醒她,「時間不早了,你還不快去梳妝打扮,好花枝招展的和小郭享用大餐?」
她和許子臾對於伊雯的名言都記得極為清楚——哪怕回家時已是殘花敗柳,但出門時絕對要花枝招展!
船霖翁
溫桓過去三天,總在上午從繁忙的公事中開小差到花店報到——那間讓他第一次遇見許子臾,曾打算一年內不再經過,距離她住處不算遠的花店。
為什麼會特別選擇那間花店,他也不知道,或許是他覺得有可能在那裡再度遇見許子臾吧。
他對花草並沒有特別的喜好或研究,更別說知道花草植物所代表的意義了。通常是他問過花店老闆哪些花是當天進貨,而他也看得順眼覺得漂亮的,就二話不說買上一大把。
一天,當他指著一桶白菊花對老闆說要買下時,老闆問他是不是要去掃墓,如果是的話,要不要順便帶一把劍蘭?可以算他便宜一點。
溫桓深呼吸了幾次,才忍住不對老闆發脾氣,改買其他種類的花朵。
親自連送三天的花,他沒有伸手按門鈴,僅是將花束擺放在許子臾家門口。
他知道她人就在屋子裡,因為在上樓前,他會到停車處看看她的腳踏車在不在,順便替腳踏車調整煞車緊度,並將固定車籃的鐵絲重纏一遍以免刺傷人,甚至有一天還帶了潤滑油替齒輪上油。
他不是沒有按下門鈴的衝動,只是他覺得那樣做的話或許會造成她的困擾,她該充分的休息,也該得到適應他存在的準備時間。
每當隔天送上新的花束時,看見昨天的花已不在原地,他便幻想她已將花束捧在手裡,愉快的嗅聞花香的情景,想著、想著,他就會傻傻地感到滿足。
今天公司裡的事情忙得讓他抽不開身,所以他無法在早上花正新鮮的時候到花店去,只好在下午結束繁忙的工作後,心急地直奔花店,然後前往許子臾的家。
抬抬抬
傍晚,大牛不在家,伊雯出門約會,葳妮去上班,許子臾將布背包斜背在身上,準備到麵包店打工。
她穿好布鞋打開門,赫然看到一個人俯蹲在眼前,欲將花束擺在地上。
許子臾沒有開口說話,等待他將臉抬起來,雖然她已經知道蹲在她家門前的那個人是誰。
溫桓的目光開始緩緩往上移,看見一雙素面白布鞋、洗得泛白的直筒牛仔褲、熟悉的布背包斜在腰側、淡藍色襯衫塞在窄窄的褲腰內、美麗的胸前曲線、領口內細白的頸項、尖尖的小巧下巴、粉紅色的甜甜嘴唇、微微翹起的鼻子,最後是正看著他的沉靜眼瞳。
「嗨!」他笑開一口白牙。
他沒想到她會正巧開門,這真是一個快樂的驚喜!
「嗨。」許子臾回應。
溫桓站起身,將花束舉在胸前,「這是要送你的。」他這次是真的感到靦腆。
「謝謝。」她接過花束。
今天的花朵是雛菊,給人它們正努力綻放著,充滿活力的感覺。她很喜歡,湊近花束想聞聞看有沒有香味。
他又驚又喜,就知道她捧著花聞的樣子真是漂亮!
更讓他意外的是,她聞了花之後,竟抬頭對他笑了。
溫桓耳邊彷彿響起轟隆隆的雷鳴,他手足無措的瞪大眼,生怕自已是在做夢;好吧,他承認,在她面前,他的確是非常純情!
「不好意思,我得出門了。」她的意思是她不請他進門坐了,「我先把花拿進去插在花瓶裡。」
「好……」他猶自傻笑著,捨不得眨眼地看她走進屋內。
片刻之後,許子臾走出門口,將大門鎖上。
溫桓連忙說:「你去哪裡?我送你。」
「不用麻煩了,我只是去……」她衡量著該不該告訴他自己的去處。
「你要騎腳踏車?」他微微擰眉,表示不贊同,也表示他不願被她拒絕,「傷還沒完全好,你不該自己騎車。」
「已經好多了,沒關係的。」她走向樓梯,開始一步步地下樓。
他來到她身邊,說:「我扶你走好不好?」雖是問句,但他並不打算等她回答,手掌已自動圈住她的手臂。
「我可以自己……」她抬眸望向他,他的眼神令她很難將拒絕的話繼續說完。
「不扶,」他手掌下移,握住她的小手,「那我牽著你走。」哈哈,更合他意!他心裡開心的笑著。
溫桓的手掌又寬又熱,許子臾的耳朵不禁熱熱紅紅的。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階梯,也看到他配合著她變得緩慢的腳步,她想,那雙大腳生來就不適合踩著這般小小的步伐吧,還真是為難他了。
「有沒有每天更換傷口上的藥布?」溫桓的語調裡充滿關心。
他估計,照他們的速度要到達一樓還要一段時間,不過,能牽著她的手,走再久都沒關係。
「有。」許子臾輕聲回答。
她覺得他們這樣手牽著手,有點像正在散步的情侶。啊,情侶?不對、不對,是朋友……可是異性朋友會手牽著手散步嗎?她的思緒有一絲慌亂。
「那有按時吃藥嗎?」溫桓接著問。
他事後問過小柳,知道小柳交給她的藥除了止痛,也有消炎以及幫助傷口癒合的作用,如果她沒吃藥,傷口若是發炎,痊癒的時間會拖得較長,傷口也不容易癒合,甚至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疤痕?他皺眉,厭惡她身上會留下疤痕的感覺。
「唔……」她並沒有按時吃飯,所以也沒有按時吃藥,但她又不想對他說謊,「有時候有。」
「為什麼不按時吃?這樣傷口不容易好。」他不滿意她疏於照顧自己的態度。
「因為吃飯的時間不固定。」她解釋,「而且傷口已經不那麼痛了。」
「家裡沒有東西吃?」溫桓直截了當地問。
他明白她因受傷的緣故上下樓不方便,所以心裡開始打算,送花太不實際,明天開始改送食物好了。
「有啊。」她有預感,最好別對他說她已吃了三天泡麵。
「該不會就是……你室友那天帶回家的那兩箱泡麵吧?」溫桓腦筋靈敏,一說便中。
「呃……」許子臾不願說謊,乾脆不回答。
他沒有權利責備她,但他可以從現在開始努力提供她營養味美的餐飲。「你剛剛沒回答我你要去哪裡。」他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去麵包店打工。」她只好告訴他了。
「幾點開始?」他問,心裡已有計劃。
「六點。」雖然還早,可是她行動不便,非提早許多時間出發不可,否則一定會遲到。
他抬起手腕看表,「現在是五點鐘,先去吃飯?」雖然時間有點匆促,可是能有共進晚餐的機會,他還是不想錯過。
「我下午剛吃過……」她語氣不算是拒絕,只是說出事實。
「泡麵?」他十分確定。
「嗯。」她回答的聲音很輕,有點心虛。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心虛。
「那喝點熱湯好不好?」他認為沒吃飽沒關係,但要吃得夠營養。
「可以說不嗎?」她偏頭望向他,想看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可以。」他回看她,爽朗地笑著說。
騁騁糖
許子臾仍是搭上溫桓的車,一會兒後,她手裡端著一盤他臨時去買來的精緻水果切盤。
「謝謝。」她輕聲地說,難以拒絕令人垂涎的新鮮水果。
溫桓輕輕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的握著方向盤,視線固定在前方的路面上。
他轉動方向盤的手法非常漂亮,看來十分瀟灑。
之後他將車停在綠樹濃密的公園旁,降下車窗,舒爽且帶著植物氣味的微風輕輕拂進車內。透過車窗,可以看見公園內推著嬰兒車散步的人們。
「到公園的長椅上吃,還是在車內吃?」
溫桓抽出面紙遞給許子臾,卻發現她已經開動,腮幫子鼓鼓的咀嚼著水果。「嗯,在車內吃吧。」他輕笑道。
「唔……」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垂眼盯著水果盤,手裡的竹籤上有一塊她咬了一口的蘋果。「你要不要也……」
「好。」他拉過她的手,吃了那塊有她齒痕的蘋果。
他滿足得像吃到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熱氣從她的脖子往臉上湧,她被他親密的舉動嚇了一跳,可是,更令她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產生厭惡的感覺。
她將水果盤遞給他,低頭從自己的布背包裡拿出水瓶,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想藉以降低臉上的熱度。
他想,他若是向她索討那瓶水來喝,她可能會嚇得被水嗆死。
待她將水瓶收回布背包後,他才將水果盤遞還給她,「你繼續吃吧。」
「嗯……」她的臉上還是熱辣辣的,垂著頭開始默默地吃著水果。
他則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白裡透紅的側臉,心蕩神馳。
片刻之後,他看她已將盤內水果吃得差不多,才鼓起勇氣開口問她一個他好想問,也忍不住不問的問題,「這幾天你……有沒有想起我?」
「應該……算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