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布起源於美國早期的農村社會,婦女們利用農忙空閒時間將家中的舊衣料、碎布等,重新剪剪貼貼縫製成新的用品,舉凡小孩的玩具、布娃娃、百衲被……等等,只是舊衣料重新組合拼湊,沒有圖案的設計及色彩的搭配,即現在所稱的環保拼布。」
接著,他開始導入當天的課程主題──
「我們這次的主題就是不使用購買來的印花棉布,而是使用家中的舊衣料來製作。先由小零錢包、提包、背包開始,然後再裁製較大型、圖案較繁複的拼布被套。縫製基本針法及接合鑿燙指導、基本制配圖配合,都是學習重點。」
教室一角,一群婆婆媽媽又開始嚼舌根──
「程老師還是不發呆的時候比較帥。」三姑說。
「一看就知道是和李小姐和好了。」B太太接腔。
「年輕人嘛,拌拌嘴鬥鬥氣,愈來愈甜蜜。」六婆笑笑地說。
「咦?怎麼不見A太太、C太太和七姨來上拼布課?」D太太問道。
「她們啊,昨天上游泳課,全累癱了不能動啦!」四嬸回答。
「呵呵,真是不中用。」F太太奚落著。
「鈴──鈴──鈴──」
李綻巧住處的電話鈴聲響起,她望了望座鐘,心裡忖度著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的,絕不是程遇,所以接聽電話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喂──」
「喂,阿巧?」
「阿娘?你怎麼打電話來了?家裡有什麼事嗎?」聽出是母親的聲音,李綻巧嚇了一跳。
「臭丫頭!你阿娘我沒事就不能打電話找你聊聊天嗎?」李母開口就數落了李綻巧一句。
李綻巧看見地上掉了個十塊錢銅板,彎腰拾起來放進程遇縫給她的小零錢包裡。
「哎呀,阿娘,人家只是問一下而已嘛!」
李母開始了每回和女兒通電話時,必定會上場的叨念:「過年過節也不一定回來孝敬你阿爹、阿娘,連通電話也很少打回家,你阿娘打通電話給你就……」
「喀喳──」
門鎖被轉動的聲音吸引了李綻巧的全部注意力,她看著程遇推門走進屋內,照面時,她對他揚起一抹燦爛的笑。
「臭丫頭,你阿娘在跟你講話,你是有沒有在聽啊?」李母好一陣子沒聽到李綻巧在電話線另一端「嗯嗯、啊啊」的回應,就知道她一定沒專心聽她說話。
「阿娘啊!」
李綻巧稍微提高音量稱喚李母,讓走近她、在她頰上落下一個輕吻的程遇明白她正和誰通電話。
然後她繼續對著話筒說:「長途電話哪,很貴耶!你是故意打電話來念我的喲?」
他不打擾她地走向起居室的一張椅子坐下。
「臭丫頭!」李母習慣性地笑罵著。
「好啦、好啦,等一下我就去洗澡啦!」照著母親的話意回答,就算說錯也不會太離譜吧?李綻巧是這麼認為的。
「嗟!」
「嘻!」
李綻巧在親人面前,總是抱持著「一皮天下無難事」的心態。
「阿巧,我問你──」李母終於進入此次通話的重點。
李綻巧對程遇眨眨眼,故意裝出很做作的乖巧表情,「好,阿巧給阿娘問。」
程遇扯動嘴角笑笑,對她的頑皮沒轍,搖搖頭之後,才低下頭看自己帶來的書。
不見得要共同從事些什麼活動,但極為自然地,他們常會不約而同的想處在對方的呼吸範圍之內。
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他們想見到對方時,便會本能地靠近對方的生活區域。
李母的口吻開始顯得嚴肅,「我聽你阿叔說你最近交了不錯的男朋友?」
「呃……對呀!」
她望了坐在起居室另一角看書的程遇一眼,他的側臉極為端正,好像有點冷漠,又好像不會冷漠;好像有點距離,又好像沒有距離──
這給她一種不可言喻的特殊感覺。
如果在以往,李綻巧對李母的回答一定是否認,可是她這回不會否認、也不想否認。
「你這臭丫頭,交男朋友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先稟報爹娘的嗎?竟然先跟你阿叔講?這樣你阿爹、阿娘豈不是很沒面子?」李母叨叨唸唸地又開始數落起李綻巧的不是。
「我的阿娘啊,人家是想等穩定一點再向爹娘大人稟報的嘛!哪知道剛好阿叔來玩,所以阿叔他問了,我就說了咩!」李綻巧投向程遇的視線一直沒有收回,她光是這麼樣地看著他,就有種按摩心臟的舒服感。
「那現在穩定了?」李母想追出答案的口氣一直沒放鬆。
「差不多啦!阿娘你這樣問,女兒我會害羞耶!」
察覺到李綻巧的視線,程遇抬起頭來對她微笑,然後她也笑了起來。
「臭丫頭,你會害羞?我生你二十幾年怎麼都不知道?」李母掀開親生女兒的底細。
「阿娘,你好討厭喔!」李綻巧愛嬌地嘟嚷。
李母佯裝生氣,口吻裡卻藏不住笑意,「你皮癢嗎?敢說討厭你阿娘?」
「不敢,女兒錯了,請阿娘原諒女兒的不是。」李綻巧故意發出既卑微又顫抖的嗓音。
「你在演哪一出八點檔?少油嘴滑舌!」
「好啦……」
「你阿爹要你把那個「不錯的男朋友」帶回家來讓我們看看。」李母再度將話題導入重點。
「啊?不要啦,現在還太早了啦!」這會兒,李綻巧是真的覺得害羞了。
「少囉哩囉唆的!」李母抬出母親大人的威嚴。
李綻巧又再度瞥了程遇一眼,「我……我問他看看要不要去……」
李母使出撒手簡,「你阿爹說不回來,就和他散了算了。」
「啊!阿爹又用電話分機在偷聽我們母女間的私密對話?」李綻巧忽然想起她父親的習慣之一。
「喀!」
「喏,你聽到分機掛上的聲音了,他現在去旁邊看報紙了,不過你也知道,耳朵豎得大大的……」李母邊說邊笑。
「阿爹每次都這樣……」李綻巧忿忿不平的抱怨著。
「少講那些有的沒的,這個禮拜天帶回來吃飯,聽到沒?」李母沒讓李綻巧轉移掉注意力,下了最後通牒。
「喀!」
「阿娘……喂?喂?阿娘?怎麼掛人家電話啦──」
※ ※ ※
李綻巧一直認為,因為程遇的背脊向來都挺得很直,而且他又有一副修長勻稱的四肢,所以走路的姿態很是好看──尤其當他走向她時。
「綻巧,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程遇的微笑帶著一絲深意,像是下了某種決定。
「程遇,剛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耶!」李綻巧覺得巧合,也好奇程遇想和她商量些什麼事?
就在她望著他一開一合的嘴巴時,她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人將在她的人生中佔據一個極重要的位置。
「那你先說。」
「沒關係,你先說。」
「呃……好吧,我先說。」程遇也不費事和李綻巧爭執,「我接到我爸媽的電話,說希望這個禮拜天──」
李綻巧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等一等!你該不會是要跟我說,你爸媽希望你這個禮拜天帶我回去吃飯吧?」
程遇看著李綻巧,她那雙會隨著說話而改變亮度的眼睛,時常會令他目眩神迷,他也時常猜想,他會不會有習慣的一天?
他有幾分訝異,「你知道了?可能是我那些豬朋狗友同我爸媽告的密,說我有個要好的交往對象,所以他們老人家想見見你。」
她摀住自己的雙頰,又羞又驚的輕聲叫著:「啊?該不會……醜媳婦要見公婆啦?」
雖然他們各自都已經在心中有了默契,但未明朗化的由嘴裡確切說出,就都還處於一種模糊的曖昧狀態。
而今,似乎是他們打破那層曖昧關係的時刻了。
程遇攬著李綻巧的肩,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你一點都不醜。」
她開始慌張起來,「我會緊張耶!怎麼辦?」
「別擔心,我爸媽人很好的。」他溫熱的手掌拍拍她的肩頭,安慰著她。
「哎喲!我還是會緊張嘛!」她的神經並沒有因他的拍撫而鬆弛,反倒是更緊繃了。
「只是見個面、吃個飯就這麼緊張?」他有些失笑。
「因為我在乎你,所以就會在乎和你家人見面的場面嘛!」她撒嬌地猛往他懷裡鑽。
「嗯……」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在他的身體裡發酵。
當他想低頭偷得一個熱吻前,她叫了起來。
「咦?不對!」
「怎麼了?」他低聲地問。
「我剛剛就是要跟你說,我阿爹、阿娘也要我這個禮拜天帶你回去吃飯。」她的聲調愈來愈顯緊張。
程遇略一沉吟,「時間衝撞到了……那週六呢?可以嗎?」
她搖頭表示行不通,「我阿爹、阿娘週六都會去參加長青社的活動,數十年如一日,通常不會在家的啦!怎麼辦?怎麼辦?」
「沒關係,綻巧,你先別急,」他輕捏她的肩膀,要她鎮靜,「我打通電話回家和我爸媽商量改成週六回去,我禮拜天再和你回家。」
瞪著眼,李綻巧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慌張,「連續兩天?太密集了啦,會累死人的。」
「呵呵呵……」
「你還笑,你都不緊張嗎?」見他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心頭火轟地直竄,聲音也就拔尖了一度。
「緊張呀!」他一臉無辜地回答。
「你緊張?我怎麼都看不出來?」曲指掐了他一把,她嘟嘴抱怨。
「你摸摸我的手心,冒汗了。」他拉過她的手,放進他攤開的手掌中。
點點頭,她總算是出現了滿意的表情,「嗯,真的耶,這樣我感覺比較平衡一點了。」
「呵呵呵……」他又笑了。
「哎呀,你還傻笑?我都快急死了,走走走!」她覺得他在她面前變傻的時間怎麼愈來愈多了?雖然她覺得他傻的樣子很可愛……
「走去哪兒?」
「我要去做臉、買衣服、買鞋子,回你家那天還要去做頭髮!走吧、走吧,我們快點出門啦!」
※ ※ ※
被強風刮得東倒西歪的行道樹發出哀戚的「咿啞」聲──
像是一夜之間便突兀形成般,颱風由弱轉強來勢洶洶,毫不吝惜地展現出強大的威力。
「我們現在出發回你爸媽家,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強風邊咆哮邊硬擠進窗與窗框之間的狹小縫隙。李綻巧憂心地瞪著搖擺不停的窗戶,猜測它會不會被霸道的風擄上天際?
白天的窗外一片陰沉,所有的景物都在狂風驟雨中搖晃舞蹈著;暗暗的街道上看不見一個人,風雨是唯一的主角。
「會。」程遇望了電視機裡正插播的新聞快報一眼──機場關閉、鐵路停駛、公路積水……然後他中肯地回答李綻巧。
「這是不是神喻?警告我們不能和對方的父母親見面?」李綻巧將左手指頭伸進嘴裡啃咬前,猛然記起自己剛修飾完美的指甲不能受嚙咬破壞,便改變舒緩煩躁心情的方式開始踱步。
當李綻巧走過程遇面前時,他一掌撈住她的腰。「綻巧,你又在亂想什麼?」
她不想弄花了臉上精心描繪的淡妝,也不想沾污了他的上衣,所以沒將臉埋進他的懷裡,只是嘟嘟嚷嚷地將話含在嘴裡,「我知道我的念頭很不符合邏輯啦,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會亂想嘛!」
「你這麼緊張又鎮靜不下心,那往後怎麼辦?」
「往後?」
程遇點點頭,「往後我們和對方親人相處的日子還有幾十年那麼長……」
李綻巧將頭往後仰了仰地望著程遇的眼,一語不發。
程遇似笑非笑的以眼神問著她:怎麼了?
「你在對我許關於「未來」的承諾嗎?」她端正表情,一臉嚴肅。
「這……你應該毋需問便早就明白,而我也不用說出來吧?」他臉上浮出靦腆的笑意。
「不、不、不,你不說出來我怎麼會明白?」她雙手捏緊他的衣領,語氣再認真不過。
「你明白的……」他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不!」她真想舉著刺眼的檯燈直射他的臉逼供,「我不明白,你說了我才會明白!」
「我……我……」他臉頰上的微血管開始充血。
「說!」
捏住他領子的指關節開始泛白,足以證明她使出的勁道有多大,也證明她想得到答案的決心有多強。
「咳!綻巧,我喘不過氣了……」
「快說!」
「不,我不說,時間能證明一切……咳!咳!」
威逼無效,李綻巧鬆開十指,改換另一必勝絕招,她扁著雙唇、瞪大眼,以期眼球因乾澀而冒出水珠,「嗚,你不說就是不喜歡我、不愛我!」
「啊?」程遇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手足無措。
「嗚……嗚嗚……你說不說?」
「你別這樣……」
「嗚嗚嗚……你說嘛!」
程遇笑著微擰眉心,歎了口氣,「好,我說。」
眨眨眼滋潤乾澀的眼球,李綻巧露出期待的神情。
他為難的開口,「我會說,但……以後再說。」
扁嘴、皺眉、紅眼眶──一氣呵成,她哀哀慼慼的想將淚水擠離眼眶威脅他。
「你又……唉!我認輸!」
程遇承認失敗地將唇靠近李綻巧的耳朵,極輕聲也像是極秘密似地說出幾句話。
瞬間,笑容綻放在李綻巧的臉上,喜悅也自她週身散發開來,再也顧不得會不會弄髒他的上衣、也顧不得會不會弄花她臉上精描細繪的淡妝,她又哭又笑地撲進他的懷裡,嘴裡不停嚷著:「我願意!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