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天鵝看他們更笨。
直至九月,浪費了整整一個月之後,白銀絲絹終於先行送達,但為了等候那四個姍姍來遲的漢族新娘,大家還得再多浪費幾天,嘉琿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是很可笑,很沒道理。
「既然絲絹都分好了,橫豎那四個漢家女也不會挑上我,讓我先回去如何?」
「不行!」劾裡缽斷然拒絕,一手搭上他的肩,壓低聲音。「我不太信任大宋的人,又不想放棄這種機會,而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所以我需要你留下來幫我聽聽大宋派來的那傢伙說的到底有幾分誠意。」
「你是咱們生女真部落聯盟長,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沒有人會反對你的。」
「我不是個獨裁的部落聯盟長,我喜歡廣納眾意。」
「還有其他三位部落聯盟長。」
「我更不信任他們!」
「這樣……好吧!我去抓大馬哈魚,人到了再叫我。」轉頭,嘉琿叫喚他的伴當。「達春,走,抓魚去!」
一聲吆喝,頓時走了大半數閒啃青草的人,一窩蜂全湧向烏蘇里江抓魚去,剩下的全是那些偏愛嬌小漢家女的酋長們,算算也有十幾來個,可見決議的人顧慮的沒有錯,若是讓他們選,肯定非得先拉開架式打上一……不,好幾場不可!
不管走到哪裡,男人總是離不開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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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抽氣聲。
「太可怕了!」驚恐的窒息聲。
「他們是從大樹里長出來的嗎?」嚥口水聲。
「我……我可不可以一個都不要?」哭聲。
四個同等驚惶的小女人,八隻畏怯的眼在前頭那一排媲美大樹般的男人身上徘徊,如果沒事先講明,她們真的會以為誰在湖旁種了一排松樹呢!
「他們……好高大!」
「至少高我兩顆頭,體重起碼也有我三倍,光是一條大腿就夠壓死我了,那不叫高大,那叫巨人好不好!」
「真恐怖,他們看上去比我想像中更粗俗野蠻啊!」
「而且個個都是那樣橫眉豎目,凶鼻惡臉!」
「老天,你們看,那個最可怕!」
「哪個?」
「那個臉上有兩道疤的呀!」
「天哪!真的耶,你們看,最長的那條自左額穿過眉心至右顴骨,另一條自前額切斷眉峰劃至右耳,而且兩條同樣都是那樣又粗又扭曲,簡直就像爬了兩條大蜈蚣在他臉上似的,這還是白天,若是半夜裡冷不防瞧見,肯定會被收去半條命!」
「打死我也不要挑他!」
「我也是!」
「我……我想回家……」
「我們沒有家了,佩如,娘家沒人,婆家也不敢收留我們,你能回哪去?」
「那……那我該怎麼辦?」
「沒辦法,既然左看右看都不中意,就拿我們原先的條件來做選擇吧!」
韓梅、鍾佩如和廖映雪三人都很快就挑選出符合她們條件的夫婿,最後輪到琥珀時,她卻苦著一張臉,遲遲不知該如何選擇才好。
她要如何從一群又高大又壯碩,既蠻橫更粗野,而且看上去百分之百脾氣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的男人之中,挑出一個又瘦又小,既老實又忠厚,而且看起來又脾氣好好的最佳夫婿人選呢?
嗚嗚,她挑不出來啊!
「琥珀,快點啊!就剩下你了。」
「可是……可是我挑不出……咦?」
猶豫的目光驟然定住,面紗下的雙眸瞠得老大,琥珀驀然舉步急行向前,在眾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停步在嘉琿面前,後者更是一臉錯愕的低眸瞪住她。
她想幹什麼?
仰著臉認真端詳他片刻後,琥珀突然對他勾勾手指頭,他狐疑地俯下腦袋,她踮高腳尖在他耳邊低語。
「我可以摸你的臉嗎?」
「嗄?」
「我可以摸你的臉嗎?」
「……可以。」
「那……能不能請你笑一下?」
「欸?!」
「請你笑一下。」
嘉琿遲疑了會兒,勉強咧出笑容來,心裡早已準備好對方會馬上尖叫著逃開──他很清楚自己臉上的疤痕在露出笑容時會展現出什麼樣的駭人效果,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被嚇到,當他不經意自水面上看見自己的時候。
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被他臉上蠢蠢蠕動的蜈蚣駭得連滾帶爬地逃走,還伸出兩隻柔嫩的小手在他臉上又摸又比又量度。
半晌後,她滿意地收回手,退後一步,鄭重宣佈,「我要嫁給你!」
全場頓時轟然,嘉琿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我?」
「對,你。」
「你確定?」
「非常確定。」
不,他的耳朵沒有毛病,是眼前的女人眼睛有問題。
她瞎了!
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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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沒,暮靄四起,循淪湖的水面化為一片霧濛濛,水面上的各種淺紅、深綠浮萍,以及綻放出潔白蘆花的蘆葦蕩也彷彿在水中搖曳,驀而一陣風吹來,葦葉發出悅耳的輕笑聲,天空飄飛起萬千蝶翼。
而遠處,鳧游在開闊水面上的紅嘴鷗彷彿初春尚未融盡的點點冰雪,白羽毛黑翅膀的丹頂鶴自茂密的蘆葦蕩中扇動長翼騰空而起,宛如仙女凌空般翩翩飛舞。
終於,最後一點火花在水平線處燃盡,湖畔的喜宴卻正熱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人跳舞有人歡唱,充分流露出關外民族的豪邁與灑脫。
如果不是恰恰好每一個部落聯盟都「分」到一個漢女,恐怕這場喜宴也無法如此盡興歡樂,或許有人會摸黑到暗處裡去打一架,然後隔天就會來上一場更大的,搞不好再過兩天就變成戰爭了。
幸好,末了是最公平的狀況,皆大歡喜,大家都沒話說,於是在琥珀說出她的選擇之後,四位漢家嬌嬌女當場就嫁給了她們各自挑選的夫婿,然後新娘分別被送入充當喜房的氈帳裡,新郎被抓去灌酒,直到有人喝醉開始鬧場,四位新郎才有機會溜走,快快去檢視他們的新娘子長得到底能不能見人。
雙目困惑地凝注跪坐在毛皮上的新娘,嘉琿百思不得其解──新娘為何會挑上他?或者,是她臉上也有缺陷,所以故意挑上他,以免被對方所嫌棄?
沒錯,肯定是這樣。
嘉琿對自己點點頭,覺得自己所推測出來的理由無懈可擊,再也沒有更合乎邏輯的推論了。於是不再遲疑,兩步上前去掀開新娘的紅巾,心裡準備好即將要見到的新娘容貌八成是跟他半斤八……
驀地,他抽了口氣,呼吸靜止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仙女,一個艷麗奪目,美得無與倫比的仙女!
在火光照耀下,她的肌膚閃耀著彷彿水晶般無瑕的光彩,五官更是精緻美麗,宛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挺俏的鼻樑、如雕像般的顴骨、玫瑰色的雙頰、微翹的鼻尖、細緻的下巴,以及水蜜桃般的絳唇,完美地鑲嵌在心型的臉蛋上。
她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神魂顛倒,只需要一眼,就足以奪去人的呼吸,擄掠去人的心神,就如同他此刻這般。
嘉琿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呼吸多久,他的兩眼始終無法自主地膠著在她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嬌顏上移不開視線,直至她出聲說話,他才驚覺自己若是再不吸入一點空氣進肺裡的話,他的小妻子就得作寡婦了。
「對不起,我很醜是吧?」琥珀歉然低喃。「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所以你可以不理會我沒關係,我可以諒解的。」
丑?誰很醜?
「呃?」她在說什麼為何他聽不懂?
琥珀可憐兮兮的勾了一下唇角。「小時候明明大家都說我很可愛的說,不知道為什麼,長大以後就變得這麼醜了,唔……我想以前他們都是在安慰我,不忍傷我的心吧!」
嘉琿雙眉陡然挑高,終於聽懂她在說什麼了。「你很醜?」
「對不起。」琥珀低頭認錯。
她在開玩笑?
還是故意藉此來反諷他臉上的疤痕?
嘉琿認真考慮半晌,最後決定她的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可能只為了找機會反諷他而嫁給他,所以……
她是認真的?她真以為自己很醜?
「到底是誰告訴你你很醜的?」
「蘇老夫人呀!」琥珀眨著明亮如星的大眼睛。「之前我定過親,蘇老夫人原該是我的婆婆,但是後來我的未婚夫死了,所以她也不能算是我的婆婆了。」
管她是誰……「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琥珀歎息。「她很老實的告訴我,說我是天底下最醜陋的女人,人見人怕,鬼見鬼驚,所以最好隨時隨地戴著面紗,免得一個不小心活生生嚇死人,那罪過可就大了!」
「你相信她說的話?」這小女人的眼睛真的有毛病嗎?
「當然相信啊!每個人一看到我就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兩顆眼珠子瞪得像銅鈴那麼大,哪!就像你剛剛那樣,好像見到鬼似的,那我不是鬼嘛,所以一定是我長得真的很可怕呀!」琥珀委屈地咕噥。
明明是驚艷,為何到了她嘴裡竟然變成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呢?
嘉琿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沒有其他人說過你不醜,你很美嗎?」
「有啊!不過他們會那樣說也只是為了安慰我,有一回伺候我的婢女也那麼說,蘇老夫人就很生氣的把她趕出府去了,說是會說謊的下人她不要。自那回之後,蘇老夫人就命我戴上面紗,除了睡覺以外都不能摘下來。」
「你跟她住在一起?」尚未過門怎會跟婆婆住在一起?
琥珀頷首。「原本我爹說我的未婚夫不是好人,不想把我嫁給他,但隨後不久我爹就過世了,那年我才十歲,又沒有其他親人可以依靠,他就請求皇上把我許給他,然後蘇老夫人就把我接過去,說要教導我為人妻之道。」
十歲?
難怪。「你現在幾歲了?」
「過年就十六了。」
唇畔掛上嘲諷的笑,嘉琿盤膝在她身旁坐下。
他終於明白了,十歲,正是少女最清純易感的年紀,被那樣天天在耳邊「諄諄教誨」,五年過去,不被徹底洗腦才怪!
至於那位蘇老夫人為何要那麼做,原因也不難猜──純粹是基於嫉妒心理,雖然那樣的老女人會嫉妒一個小姑娘,說起來也實在是可笑得很。
不過也有可能是那個老女人她兒子的要求,十歲就把媳婦接回家,又說媳婦太醜要她戴面紗,明擺著就是企圖先他人一步把琥珀搶到手,然後又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有那麼一位傾國傾城的未婚妻,免得有哪位他違抗不了的大爺來搶。
譬如皇帝老太爺若是知道琥珀的絕美絕色,恐怕會跑第一個來搶。
因之所以才會命令她戴面紗,只為了把她藏起來,躲過所有人的覬覦,避過皇帝老太爺的強取豪奪。
許他強取豪奪別人,可不許別人來強取豪奪他的。
這樣的未婚夫,幸好上天有眼,早早請他歸天,雖然給那個惡婆婆欺負了幾年去,可最後還是沒讓她糟蹋在他手裡。
「你叫什麼名字?」
「琥珀。」
「好,琥珀,如果我告訴你,你真的很美,你會怎麼說?」
琥珀露出感激的笑,甜美又可愛,美極了。
「我會說謝謝你,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安慰我而說謊。」
謊言當作事實,事實反當是謊言,她也真是夠糊塗了。
「那就算了,但是……」嘉琿摸上自己臉上的疤痕。「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挑上我?你沒看清楚我臉上的疤痕嗎?」
「當然有啊!那兩道疤那麼明顯,想不看見都很難呢!」說著,她挺直身,兩手搭在他肩頭上與他面對面,好奇地凝睇那兩條蜈蚣細細端詳,還用手順勢徐徐撫摸下來。「你是怎麼受傷的呢?」
嘉琿注意到她眼裡只有好奇,沒有一絲半毫的嫌惡或畏懼。
是啊!如果她認定自己是天下第一醜女人,自然不會在意別人有多麼醜陋可怕,也可能是她的審美觀早已被徹底扭曲了,甚至於她根本就分不清何謂美麗,何謂醜陋……
「老爺子。」
「嗄?」
「熊。」嘉琿一動不動,由著她仔細端詳。「不過我們通常稱之為老爺子,這是我們的習俗,對於猛獸我們不能直呼其名。」
「真的?好有趣喔!」然後,她又注意到他的琵琶骨上方也有一道撕裂傷。「那這個呢?」
「獸王。」
琥珀眨眨眼。「那又是什麼?」
「老虎。」
琥珀點點頭。「名副其實!」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她忘了,他可沒忘。
琥珀揚起一抹頑皮的笑,手指頭往他頰上點了一下。「因為這個。」
「酒窩?」嘉琿不敢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臉頰。「你因為我的酒窩而挑上我?為什麼?又不只我一個人有!」
「是沒錯,可是剛剛好在這個位置上的只有你啊!」張著小手,琥珀開始測量給他看。「哪,瞧,恰恰好在人中的中線和眼尾垂直線的交叉處,再用我的手來量度,兩邊都恰恰好是一根手指頭的距離……」
難怪她會摸著他的臉測量半天。
「……就跟我爹一樣,不過當時我還小,要用兩根手指頭去量,現在我長大了,用一根手指頭剛剛好。」說完,再補充。「我奶娘說的。」
「我還是不明白,你……喜歡這種酒窩?」嘉琿疑惑地問,還是不太瞭解她說的是哪種酒窩……不,他根本不瞭解她到底在說什麼。「不對,這跟你奶娘又有什麼關係?」
「好喜歡啊!」琥珀正經八百地拚命點頭。「你不覺得你的酒窩好深、好迷人嗎?遠遠的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呢!」
嘉琿哭笑不得。「從不覺得。」至少它們沒有迷惑過他。
「你瞧,一般人的酒窩都是長在這……」她指著他的酒窩再下面一點。「而且都比較小,也不深;就算位置對了,可是拿我的手指頭去量距離又不對了,可能是我的手指頭太長……不,不是我的手指頭太長,明明是他們的酒窩長錯位置,看,你的就恰恰好對位置,距離也正確,所以不是我的手指頭太長,絕對不是!」
又不是種芋頭蕃薯,隨便你愛長哪裡就長哪裡。
「酒窩就酒窩,」嘉琿越聽越是迷糊,這對酒窩跟了他二十八年,他怎地不知道它的位置跟距離還有這麼大的學問?「為什麼一定要符合這些個條件?」
「我奶娘說的呀!」
這到底關她奶娘什麼事了?
「她說什麼?」嘉琿越來越頭痛了。
「她說有這種酒窩的人……」
「如何?」
「都是紙老虎!」
「……你說什麼?!」
嘉琿驀然發出一聲驚人的低吼,額上的青筋瞬間爆出好幾條,熟知他的脾氣的人必然會立刻逃到長白山上去躲在冰洞裡,等明年雪融後再出來,就算不熟,看他的模樣也夠恐怖了,橫眉又怒目,那兩條蜈蚣扭呀扭的好像真的要爬下來了。
她竟敢侮辱他!
才剛嫁給他,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惹火他嗎?
可奇怪的是琥珀竟然不害怕,還有膽露出笑容。「就跟我爹一樣嘛!我爹啊!他一眼看上去好凶的樣子,害我都不敢親近他,那我奶娘就告訴我,其實他是紙老虎,外表凶,心裡頭可軟得不得了,因為他有那對酒窩。真的耶!不管我怎麼頑皮,我爹都拿我沒可奈何,有時候我皮得過了火,他忍不住訓斥一頓,可只要我硬擠出幾滴淚水來,他馬上就投降了,好靈喔!」
見鬼,原來是這種紙老虎。
嘉琿啼笑皆非地收回怒容。「我跟你爹有一模一樣的酒窩?」
琥珀頷首。「對,位置完全一樣,距離也沒錯。」
她竟然是因為他臉上的窟窿而挑上他?
這種選擇未免太可笑了。「所以你才挑上我?」不過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琥珀又頷首。「只有你有嘛!」
「因為你相信只要我跟你爹有同樣的酒窩,你就可以像吃定你爹一樣的吃定我?」她真的長大了嗎?確實長大了嗎?居然會相信這種騙小娃娃的話。
琥珀再頷首,非常肯定的。「沒錯,因為你們都是紙老虎。」
或許他應該先想辦法把臉上的兩個酒窩填平,她就不會再用那種刺耳的名詞來形容他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吃定我?」她看起來純真,其實是那種喜歡控制男人的女人嗎?
「這樣你才不會欺負我、虐待我嘛!」琥珀理直氣壯地說。
嘉琿一陣愕然,旋即沉下臉。「誰欺負過你、虐待過你?」
琥珀忽地矮身坐回小腿上,別開眼不吭聲。見狀,嘉琿也沒再追問下去,即使她不說,他也猜想得出來答案是什麼。
好了,一切都已水落石出,現在他又該如何是好?
看她對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是那樣根深柢固地認定絕對不會有錯,想要說服她的以為、認為、認定全都是錯誤的企圖,有九成九是白費時間的愚蠢行為,但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麼?在他們已拜堂成親之後,他還能如何?
算了,既然難以說服她,他們又已成了親,就順其自然吧!不過他從來不願意勉強任何人,所以……
「你確定你願意跟我?」這件事他非得再三確定再確定不可。
聞言,琥珀即刻回過眸來,一臉驚惶。
「你覺得我實在太醜,丑到你無論如何忍受不了,所以不要我了嗎?」
天哪!這種話無論如何不該輪到她說吧?
「算了,只要你不後悔就好,我們睡吧!」他累了,比起與黑熊、老虎搏鬥一場,和他的新娘子溝通更疲累。現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洞房花燭夜的事,以後還多的是時間去完成。
「哦!」
琥珀馬上背過身去,嘉琿注意到她的耳根和脖子都紅了。
「你在做什麼?」
「脫衣服啊!」
「……」
「我沒成過親,也沒人告訴過我洞房夜該做什麼,所以這種事我是不了的啦!最多我只看過公狗母狗交配,韓梅姊說就跟那個差不多,映雪則說女人只要把衣服脫光光,剩下的交給男人就行了。」
話落,她羞答答地回過身來,嘉琿頓覺腦袋彷彿被雷殛般一陣眩暈,瞪著她那一身白晰無瑕宛如凝脂玉般的肌膚,再一次忘了呼吸。
她的雙峰是如此堅挺飽滿,腰肢是如此纖細柔美,臀部是如此豐潤性感,玉腿是如此修長挺直,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誘惑著他,使他血脈僨張,慾望有如火山一樣爆發……
她真的只有十六歲嗎?
嘉琿立刻改變主意,決定要把今天該做的「工作」完成之後再睡覺。
而當琥珀看到他脫掉皮袍衣褲和靴子時,她的心跳差點停止,換她移不開視線地直了眼,即使她心裡很明白不應該如此公然注視一個赤裸的男人,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因為好奇,更因為驚奇。
不過這不能怪她,如果他不是擁有如此雄偉壯碩的身材,她就不會這般失態,所以這都要怪他,對,要怪就怪他!
讚歎的眼神一一流連過他寬闊的肩膀、健壯的胳膊、結實的胸膛、瘦削的臀部和強勁有力的大腿,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炫耀著驚人的陽剛力和無可匹敵的男性氣魄,令人無法不懾服。
最後,她的目光驚恐地停留在某個最驚人的部位,拚命吞嚥口水。
「夫……夫君,你確定交給你沒有問題嗎?那個……那個公狗好像沒有那麼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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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推測,斷定琥珀必然是有某種缺陷,或者其貌不揚,甚至很醜陋,所以才會刻意挑上安達嘉琿作夫婿。
你醜我也丑,大家誰也別嫌誰。
所以翌日清晨,嘉琿甫踏出氈帳,一眼就注意到等候在外面的達春滿眼、滿臉、滿身的同情,他不禁莞爾,回身把氈簾拉好,再留下幾句吩咐。
「守在這兒,千萬別讓任何人亂闖進去。」
「如果夫人要出來呢?」
「跟緊她,用你的性命保護她!」
但是當嘉琿和劾裡缽、副宰相派來的使者,以及所有酋長們溝通過各方的意見與意願之後,回來卻只見達春依然守在氈帳外,已經無聊到閒著抓蛐蛐玩了。
「她還沒醒?」
達春聳聳肩。「除非她從後面跑了。」
嘉琿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但仍忙不迭地趕緊拉開氈簾進去,繼而失笑。
羊毛毯上根本瞧不見半個人,只有一團亂七八糟的長毛毯堆在正中央,圓溜溜的,根本不像有人睡在裡頭,不過這堆長毛毯長著一雙女人的纖細玉足。
眼角一瞥,驀見羊毛毯上沾了幾許血跡,嘉琿又探出頭去。
「去準備一桶熱水來!」
實在沒料到她竟是如此酣睡的人,竟然直到他把她抱進熱水中,她才猝然驚醒過來。
「咦咦咦?我……我在哪裡?」
一手扶著她,一手用毛巾溫柔地擦洗她身上的血跡與殘餘,嘉琿始終面帶微笑,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由茫然到困惑,再若有所思,進而逐漸回想起一切,最後滿臉通紅。
「還痛嗎?」聲音也溫柔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
他向來不是個溫柔的人,也不懂得溫柔到底是什麼東西,身為部落酋長,更不允許他隨便亂溫柔,但此時此刻面對純真稚嫩、直率美麗的她,他才驚訝地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不懂得溫柔,而是從來沒有人能夠牽引出他的溫柔。
事實上,自他臉上多了兩條蜈蚣之後,他也很少出現笑容……不,是根本笑不出來,至少在外人面前他絕不會笑。
「呃?」琥珀羞赧地別開眼。「啊!不……不怎麼痛了。」
「會騎馬嗎?」
「我爹教過我騎馬射箭。」
「很好,不過待會兒你最好還是和我共騎。」
「要回你家了?」
嘉琿頷首。「我們已經開過會,最好早點回去,下個月就會開始下雪了,我們必須去狩取獵物回家過冬。」
「打獵?」琥珀雙眼一亮。「我也去好不好?我的射箭技術也很不賴喔!雖然很久沒射了,不過只要稍微複習一下應該沒問題。」
嘉琿笑笑。「再說吧!」
待她穿上他為她準備的女真人團袍襜裙後,攏起一頭烏雲,再看看他垂在腦後的長辮子,不禁遲疑了起來。
「頭髮該怎麼辦?」入境該隨俗,她當然不能再梳漢族髮式了。
「辮發盤髻,很簡單的。」嘉琿轉至她身後。「來,我幫你梳一次,以後你就可以自己來了。」
半晌後──
「真的很簡單耶!」然後,她又拿起面紗……
「你還要繼續戴面紗?」
「我不想嚇到別人啊!況且……」琥珀仔細戴好面紗。「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不想讓你被別人嘲笑嘛!」
不用別人來嘲笑,他已經在嘲笑自己了。
「難道你準備一輩子都戴著面紗?」
琥珀螓首微傾。「你不喜歡我戴面紗嗎?」
「不喜歡。」這非關美或醜,而是因為戴面紗既不方便也很危險。「無論是在森林中也好,在曠野中也罷,我們都要靠五感來提高警覺性,你戴著面紗等於是削弱了眼力和嗅覺的功能,這是很危險的事。」
「原來如此,那……」琥珀想了一下。「回到你家之後再拿下來好了,起碼你的族人不會嘲笑你。」
聽她左一句嘲笑,右一句嘲笑,嘉琿連苦笑都扯不出來,只好拚命歎氣。
這個小女人早晚有一天會逼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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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相互結伴來到蠻荒曠野出嫁的女孩,她們在分開前的道別場面確實相當悲壯,哭天喊地,哀天又叫地,黑龍江、松花江、牡丹江和嫩江匯聚一處,說不決堤淹大水才怪,還有一個抱住另一個的大腿,打死不放手,差點把人家的襜裙都給扯下來了。
「你還在哭嗎?」
四蹄飛奔聲中,嘉琿低聲詢問躲在他懷中飲泣的琥珀,同時細心地再把她身上的雪白風袍拉好,包妥她的肩膀,裹住她的腿部,然後輕輕挪動她的坐姿,讓她的臀部更平穩地安放在他堅實的大腿上,最後再用有力的手臂緊緊扣住她柔若無骨的腰肢。
「……」
「為什麼?」
「她……她們……」
「你已經嫁給了我,是我的妻子,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需要依賴她們。」
啜泣聲靜止,片刻後,她可憐兮兮地仰起嬌靨,面紗因淚水而緊貼在她臉上,形成一副極為撩人的景象。
「真的嗎?你會保護我、照顧我,即使我是這麼醜陋?」
真希望她不要再提起她有多「醜陋」了!
「不關美或醜,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照顧你。」
「不會欺負我、毆打我、凌虐我,即使我是這麼醜陋?」
為什麼每句話她都得要提起她有多「醜陋」不可?
「別人如何我不管,但我是絕對不會欺負、毆打、凌虐我的妻子!」為免她再繼續疑問下去,他又追加了一句,「我發誓!」
面紗後的清澈水眸認真地凝視他片刻,她嫣然浮起一抹笑。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儘管我是如此醜陋,你還是對我這麼好,這麼體貼我!」
該死,如果她再提一次她有多「醜陋」,他一定會當場發瘋,抓狂給她看,特別是在他正因為她緊貼在他胸前的柔軟嬌軀,還有自她身上飄散出的誘人氣息而緊繃得疼痛不已的時候,說不定下一刻他就忍受不了,馬上把她拖到路旁草叢裡去釐清她的疑慮,證明他有多不在意她的「醜陋」。
見鬼,現在的他就像一條隨時準備爬上母狗身上解決發情問題的公狗!
至少他比公狗「大」……她說的……昨兒夜裡……就在他流著口水撲向她之前……天哪!他到底在想什麼?
夠了,他決定開始計算今年冬天需要狩獵多少野獸才足夠全村寨的人分配,直到他的緊繃消除,腦袋回復正常為止;如果這還不夠,他可以繼續計算他們的羊只可以產生多少羊毛,編織多少羊毛毯,賣多少錢,或者交換多少物資……
「夫君……」
「我叫涅剌古安跋嘉琿,你可以叫我嘉琿。」也可以計算明年的馬市交易上,他們的馬可能賣掉多少……
「涅剌古安跋嘉琿?好長的名字喔!」
「涅剌古是姓,安跋嘉琿是名,就是漢語大鷹的意思,安跋是大,嘉琿是鷹,族裡的人都叫我嘉琿,外人才叫我安跋嘉琿。」或者計算播種季來臨時,需要撥出多少人手去田里……
「咦?」琥珀兩眼驚訝地往上瞅。「你會漢語?」
「跟你一樣,大致上都懂,但不是很流利,因為不常用。」還可以計算必須獵來多少珍貴的紫貂,才有足夠的毛皮將她全身包裹起來……
「哦,那……我想請問夫君,在出發前你曾對我說過下個月就要開始下雪了,可是現在才九月,不是只有在過年前後才會下雪嗎?」琥珀困惑地問。「有時候一年下來也不過下個把個月小雪而已,並不會造成任何問題,根本不需要擔心嘛!」
再計算需要多少張虎毛皮才足以鋪滿她的……下雪?
嘉琿的目光猛然往下掉,不安地瞪住她。「你之前住的地方不常下雪?」她不提,他還真的沒想到這個問題,可她一提……
天哪,這個問題可不是普通的嚴重呀!
「這個嘛……」琥珀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不常啦!差不多一、兩個月吧!不過我覺得並不是很冷啊!最多衣服多穿兩件就好了咩,小時候我還常常偷溜出去玩雪玩得被奶娘罵呢!」
嘉琿的表情馬上垮成一片爛糊的麵餅。「可是在這裡,一年起碼有四、五個月雪期,兩、三個月的冰封期呀!」該死,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氣候裡,纖細嬌弱的她能捱過多久?
「結……結冰?」琥珀驚愕得張口結舌。「不是吧?」
嘉琿沒有回答,已經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兀自攢眉苦思該如何幫助她度過這等嚴酷的考驗。
他可以不讓她操持家務瑣事,可以多派幾個奴隸細心伺候她,可是他不是神,改變不了酷寒的天候啊!
而騎乘在一旁的達春從頭聽到尾,也從頭看到尾,聽得他嘴半張,看得他眼大睜,既驚異又迷惑。
雖然不曾見過面紗下的真面目,不過既然夫人自己都承認自己很醜,而且還承認了很多次,事實必然就是如此──她確實很醜,而且是醜到見不得人,只好躲在面紗後面,可是嘉琿卻對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和體貼,難不成他有偏好醜女人的怪癖?
或者她長得不怎麼樣,可是有一副特別撩人的身材?
床上功夫超好?
「……達春?達春?」
驟然回過神來,達春這才驚覺琥珀在叫他。「啊!什麼事,夫人?」
面紗飄動了一下。「不要叫我夫人啦,好奇怪喔,叫我琥珀就行了嘛!」
偷覷嘉琿一眼,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達春決定酋長大人沒有任何意見,打算任由他自己決定就好,所以他也很爽快的決定:沒問題。
「好。你剛剛叫我有什麼事嗎?」
「哦,對了,這裡真的會下那麼久的雪嗎?還結冰?」
「當然是真的。」
「……美嗎?」
「美?什麼東西?」
「雪啊!」
「雪?」女人美不美他清楚得很,可是,雪?他只知道口渴的時候可以吃雪,還有雪太多會冷死人。
「我聽人說過,雪景很美的。」
「這個嘛……」達春猛搔後腦勺。「我沒注意過,不過想玩的話還是很有得玩的喔!」
「咦?可以玩嗎?好玩嗎?」
「當然好玩,像是雪地賽馬、雪地男女博克賽、雪地射箭比賽和雪地賽跑等都非常有趣,獎品也很不錯喲!」達春眉飛色舞地誘惑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人。「譬如賽馬的獎品是駿馬一匹,射箭比賽的獎品是黃金弓箭一副。」
「騎馬射箭我都會,那我就可以參加囉?好,我要參加!」琥珀立刻興奮地報名第一號。「賽跑大概不行,不過,什麼是博克呢?」
「角抵。」
「角抵?男人跟女人?」琥珀驚呼。「怎麼可能?」
「角抵不只靠體型和力量,技巧更重要。」
「這樣嗎?」琥珀略一沉吟。「好,教我!」
教她?要他教她?
這不太適合吧?
達春還沒來得及回絕,已先聽得一聲慍怒的低吼。
「不准!」
「為什麼?」琥珀馬上仰起臉對上嘉琿陰鬱的眼,不悅地質問回去。
「因為我說不准!」開玩笑,他怎麼可能容許她去和其他男人貼身角力做肉搏戰!
「小氣!」
小氣?
男人在這種時候有權利小氣!
如果她真的以為他有一對和她爹親一模一樣的酒窩,她就可以把他當作紙老虎般隨心所欲吃定他,現在他就要來證明她是大錯特錯!
不管她有多美,涅剌古族的男人是絕不會讓女人爬到頭上去撒野的,她最好早點明了這個事實,免得將來日子難過。
「不准就是不准!」
「理由?」
「沒理由!」
「霸道!」
「我是你的丈夫,有權霸道!」
「你……」琥珀撅起嘴,四眼瞪了半天,驀然哼一聲憤然別過臉去。
達春失笑,但在嘉琿的危險瞪視下馬上又收回笑聲,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修心養性。
一炷香後,自懷中始終挺直僵硬的嬌軀,嘉琿可以感受到小妻子依然處於極為不悅的情緒之中,於是他決定她應該已經瞭解到想隨心所欲的吃定他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現在他可以稍微表現一下其實他也不是太小氣了。
「你可以參加女人的博克賽。」再補充,「在你習慣這裡的嚴寒季節之後。」
嘻嘻嘻,他果然是只紙老虎!
雖然他高大魁梧得像株松樹,強悍勇猛的氣勢比爹爹更駭人幾百倍,但他確實是只紙老虎,所以她根本無須害怕他,因為他將會如同爹爹一樣任由她「為非作歹,耀武揚威」,只要她使用對方法,她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吃定他,就像剛才,她不是已經贏了一回嗎?
是的,她完全不必害怕他,因為他只不過是只紙老虎而已!
琥珀立刻放軟了身軀,「謝謝你,夫君。」並很滿意地回應出她的感激。「請問博克賽的獎品是什麼呢?」賽馬的獎品是馬,射箭的獎品是弓箭,博克的獎品不可能會是人吧?
「女奴隸一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