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惦A啦,郎攏咧困啊啦!」
「哭夭,管你相代,好膽勒來!」
「著喚勒起蛸講,尚麥勒去!」
砰一聲,窗戶又關上了,於是口吐三字經的人繼續在閣夜中詛咒著漸行漸遠去,安寧再次降臨在這片老舊的公寓社區裡,在不見星月的黑夜中,唯有昏暗的路燈有氣無力地吐著朦朧的暈黃,陪伴著某棟二樓所透出的些許光亮,光亮後隱約佇立著-條瘦削纖細的身影。
陰霾的燈光下,纖雨眉心幽怨地蹙攏,平板的五官微漾著一片輕愁,對外頭的嘈雜似乎一無所覺,兀自靜靜倚在窗邊等待她那個總要過夜半兩、三點之後才會回來的丈夫,以及那雙從未叫過她一聲媽的兒女。
多少年了?她這樣等待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了,從二十歲嫁給她丈夫那天起,整整l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的做牛做馬,四分之一世紀的吃苦受罪,半生歲月的忍氣吞聲,一成不變的逆來順受,到頭來卻仍是一場空。
她還得這樣等待多少年呢?
正當她蹙眉冥思間,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猝然一驚,她連忙趕到大門口,恰好迎向一個踉蹌撞進門裡來的丈夫,眼見他即將失足撲跌在地上,她趕緊上前兩步欲扶持酒氣沖天的男人,不料對方卻反手一巴掌將她甩向牆壁,砰一聲撞得她七葷八素地倒在地上。
「臭查某,電鈴壞了怎麼不修?害我按了半天沒人開門!」
披散的長髮凌亂地覆住她的五官,捂著腫痛的面頰,纖雨畏縮地匍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聽見丈夫撞進臥室裡,鼾聲隨之而起,她才徐徐抬起苦澀的臉龐,無奈地吐出一聲輕輕的、壓抑的歎息。
過了好半晌,當她確定丈夫已然熟睡之後,才躡予躡腳地進到臥室裡來替丈夫脫下外衣、長褲和鞋襪,再拉上被子蓋住丈夫中年後擴展一倍有餘的身軀。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丈夫的臉孔輪廓,也不想看。默默的,她又回到客廳佇立在原位沉思。
她還要再承受這種日子多久呢?
自從大二那年為了替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父母親解決困境,她毅然放棄了學業自願嫁給那個願意替父母還債的男人,一個脾氣暴躁、個性凶殘的男人,她的災難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在婚後即暴露出他的殘虐本性,一個不爽,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稍稍不順他的心意更是揍得人鼻青臉腫地住進醫院裡,就因為這樣,她一次又一次的流產,直到醫生宣佈她再也不可能懷孕了。
娶她,不過是為了找一個聽話且不會逃跑的傭人,因為他花錢請來的傭人都做不滿一個星期便會被他的壞脾氣嚇得落荒而逃。所以,他不在乎她的長相庸俗平凡,不在乎她的平板身材,更不在乎她能不能為他生兒育女,只要她像只小老鼠一樣聽話就足夠了。
驀地,大門砰一聲打開--
「老查某,我快餓死了,還不快弄點吃的來!」
飛快地,纖雨偷覷一眼剛回來的「兒子」,跟他父親一樣魁梧的身材、兇惡的長相,還有同樣暴躁的脾氣。對待這個兒子,她必須如同對待他父親一樣謹慎小心,否則「報應」會立刻臨頭。
悄然來到廚房裡,她打開冰箱取出早已備好的材料,而後開火準備下鍋煮麵。
不過新婚三個月,丈夫就把這個兒子抱回來扔給她,連一句最簡單的解釋都沒有。再過六年,也就是醫生宣告她再也無法生育的那一年,丈夫又抱回來另一個嬰兒,一個「女兒」……
「喂!順便煮我的……」廚房門口突然探進一顆濃妝艷抹的腦袋,明明尚未滿十九歲,卻偏喜歡把自己裝扮得宛如三十歲少婦,然後洋洋自得地說這就叫做「成熟」。「咦?怎麼又是煮麵!討厭,那是大哥愛吃的又不是我,喂!另外幫我炒一個火腿蛋炒飯,我可不吃麵喔!」
纖雨依然默不吭聲地打開另一邊爐火準備炒飯。
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是她不夠疼愛他們嗎?或是不夠關心他們?無法生育的她把所有關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是錯誤的嗎?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在戶籍上他們是她的親生子女,而她也盡其所能地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為什麼他們始終不願意接受她呢?
「好了沒有哇?餓死了!餓死了!老查某,再不快點,小心我扁你喔!」
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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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永樂年間--
「打死我也不娶那個瘋婆子!」
藍少卿神情狂暴,嗔目切齒地對老父嘶吼。
相對的,藍老爺則非常冷靜的默默審視大發雷霆的兒子,這也是多少年來頭一遭他以如此平靜且認真的態度思考這個不肖子的過去與未來,而且深切感到一股懊悔與無奈。
由於藍少卿的親娘去世得早,故而他對這個孩子難免多般寵溺了點兒,多般疼愛了些兒,犯了錯也不忍過分苛責他,能容總是容著,能忍總是忍著。待他發現自己把兒子寵縱成一隻豺狼時,一切幾已無可挽回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任誰都會對沒了娘的孩子多加關愛一點的不是嗎?
「娘的,老子絕不拜堂,看你這老頭子能拿我怎地!」藍少卿的眼神在凶狠之外更添一抹暴戾。
不,這一切都只能怪他,是他把孩子寵壞了!
藍老爺攢眉目注兒子暗自沉吟;既是如此,看來也只得聽取繼室孫夫人的建言了。主意既定,遂掩口輕咳兩聲,然後揚起老臉面對一臉頑抗表情的兒子。
「卿兒,現在為父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隨你要如何便如何,為父不再勉強你,但是從今爾後,你在外面的一切開支都要自己負責,為父不會再替你支付任何費用;而且,在你大哥成親之後,為父就要將藍家的產業全都交予他打理……」
「那怎麼可以!」藍老爺尚未說完,藍少卿便憤恨地大聲抗議。「藍家的產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外公留給娘的,怎可交給那對奸刁的母子!而且,你也在外公面前發過誓了……」
「沒錯,你外公留給你娘的財產確實是比藍府原先的產業還要豐盛,我也的確在你外公面前發過誓,」藍老爺不否認。「但我相信即連你外公也不會願意把財產交在你手中揮霍一空吧?不過看在你娘份上,為父願意再給你第二個選擇,你乖乖與容家小姐成親拜堂,倘若生下一兒半女,為父便將你娘的產業交託一半與你,日後待為父認定你的確有管理產業的能力,自會再將餘下的產業全部交付至你手中,否則就交給你的孩子,如何?」
「我才不……」
「卿兒,二擇一,你要慎重回答喲!」
藍少卿窒了窒,繼而抿緊了雙唇苦苦思索片刻,然後猛一咬牙。「好,我拜堂!」與其讓藍家所有財產都被那對居心叵測的母子霸佔去,他寧可去娶老虎。哼,就不信他制不了那只雌老虎!
藍老爺拂著柳須滿意地笑了。
他就知道兒子一定會在這種選擇之下妥協!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往後就看兒子自個兒能否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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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蘇州首富,藍府自是蘇州城裡最浩偉的建築,佔地六十畝的高牆內以一湖面積佔了十之五、六的幽水為中心,府內主要建築均臨水而築,四周以平橋低欄和蘆葦小島相互匹配,山水相映旖旎,在自然明朗中蕩漾著詩情畫意的淡雅風範。
然而,原本渾然一體的藍府卻在藍老爺娶進孫夫人之後由花牆一分為三,線條粗獷的主園是藍老爺與孫夫人,以及妾室葉姨娘和女兒藍霜霜的住處;右邊則是孫夫人之子藍少謙所居住的明園,至於左方的儷園,則是已逝元配之子藍少卿的地盤。
「總有一天,我要得到那座儷園!」陰鬱的目光遙遙投注於湖水對面的儷園,藍少謙從齒縫中咬出憤恨的誓言。
藍府三園各自獨立,然而,所有造訪過藍府三園的人都很清楚,原是藍老爺元配夫人養病之處的儷園才是藍府的精華所在。
明鏡般的靜水傍高低錯落的曲廊樓閣,詩意盎然的綠樹碧水與變換無窮的重巒疊嶂,精緻雅趣的亭台軒榭與簡靜雅潔的粉牆黛瓦,置身在如此清雅細膩的儷園中,直教人疑似幽游夢幻中。
而明園雖比儷園稍大些,可卻反倒顯得有些俗麗,也許是因為園內的黃山假石多於麗水秀樹,輝煌的樓閣多於雅致的亭台水榭吧!
「會的,謙兒,會的!」在人前溫柔和藹又美麗慈祥的孫夫人,只有在這明園中才敢流露出貪婪狡詐的真面目。「可是謙兒,你千萬要記住,在你爹把一切都交到你手上之前,絕不可讓任何人抓到你的把柄,懂嗎?」
「那還用得著您交代嗎,娘?」藍少謙徐徐轉過身來,不過轉個眼,面上的陰騖之色便已被虛偽的斯文謙和所覆蓋,一絲不露原先的嫉妒與怨忿。「整座蘇州城裡,哪個不知我藍大少爺有多麼謙和包容,哪個不曉我藍大少爺有多麼穩重善良,在藍家,所有產業都掌握在我手中之前,這是絕不會改變的!」
「很好。」由妾室扶正為繼室的孫夫人微笑著回身在漆木桌旁落坐。「其實,若非你爹堅持要你們兩個同時成親拜堂,為娘才不管那小子能不能娶到老婆呢!」
「為什麼?」藍少謙不滿地咕噥。「明明孩兒我才是藍家的長子啊!」
「因為那小子是元配之子,而你爹心裡頭真個喜歡的只有那位元配。」
「爹也將娘由妾室扶為正室了呀!」
「那是因為娘生了你。」孫夫人道。「總之,娘只望你能盡快娶到那位溫柔嫻靜的呂家小姐,她爹是常州知府,不僅對你日後做生意大有助益,改明兒個說不定還能幫你捐個官兒做做呢!」
「我可不希罕做官,我喜歡的是一張張的銀票,還有……」藍少謙略嫌陰薄的唇瓣突然揚起一抹淫邪的笑容。「那呂家小姐可是真美呀!頭一回見著她,我直道她是天人下凡,之後一得知她是江南第一美人,便催著娘去幫我求親,可沒想到一求便中,謙兒我還真是喜出望外呢!」
「這也是因為謙兒你在外頭有個好名聲呀!否則先前不知有多少人上門求過親,那呂大人皆不允,為娘的原也不敢抱多大希望,可沒料到媒婆一提說是謙兒你,呂大人一口就應允了!」孫夫人得意洋洋地笑著,連眼都笑瞇了。「所以說,雖是累了點兒,可現在你總該瞭解為娘讓你在人前做戲並不是白費功夫了吧?」
「謙兒早就知道啦!不過……」衫擺一撩,藍少謙也在另一旁坐下,並好奇地望定母親。「謙兒倒真是好奇得很,娘究竟是如何說服爹的呢?」
「那也沒什麼,娘只要告訴你爹,除了那容家四小姐,誰敢把女兒嫁給蘇州浪蕩子糟蹋?再說,也唯有那揚州雌老虎才有可能治得了浪蕩子,說不準兩人鬥上一斗之後,浪蕩子便轉性了也未可知。倘若真不行,你爹替他娶了媳婦兒,再過幾年後,他自己也總該成熟點懂得為妻兒著想了吧?」
「真會那樣嗎?」
「那還用問嗎?自然是不會,那只是說給你爹聽的而已,」孫夫人冷笑道。「依那小子的脾氣,一旦娶進那母老虎,他會乾脆住在外頭不回家了,而且花天酒地,墮落得更肆無忌憚,很快就會無可救藥啦!」
「可又該如何說服那小子?他不肯拜堂也不行吧?」
「這就更簡單了,只要告訴那小子,倘若他不肯拜堂,待你成親之後,就要把一切財產全交到你手中,你看他拜不拜堂!」
藍少謙雙眼一亮,貪婪之色顯露無遺。「真的?!」
「怎麼可能?」見兒子失望地垮下臉去,孫夫人忙安撫道:「不過,為娘也說服了你爹,待你成親後,便把茶行的生意交給你打理。」
「茶?」兩道細長的眉毛不以為然地皺了起來,藍少謙嗤之以鼻地哼了哼。「我要它幹啥?咱們藍家的茶生意做得又不大。倒不如把棉花或柴米的生意交給我,那才真的賺翻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孫夫人歉然搖搖頭。「咱們藍家最賺錢的生意全都是那小子的外公留下來的,你爹自然不會輕易便將它們交到你手上,所以耐心點兒等吧!再過幾年,待那小子完全墮落後,你爹便會死心的把一切都交給你了!」
「還要等那麼久啊?」藍少謙不甚甘心地喃喃道。
「早晚總會是你的,謙兒。」
「好吧!那孩兒我也只有耐心等囉!」
可惜孫夫人左算計、右謀畫,原是萬無一失的計策卻還是走岔了邊兒,她沒料到藍老爺表面上深惡痛絕,可私底下對次子仍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因為他不想違背自己許下的誓言--絕子絕孫的毒誓,故而在未曾告知繼室的情況下,私自更改了條件,於是,一切便從這兒開始逐漸脫離孫夫人的掌控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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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雨。」
熟悉的醇厚嗓音低低傳來,握住菜刀的乎忽地一震,切了一半的紅蘿蔔滾落水槽中,好一會兒後,纖雨才慢吞吞地撿回紅蘿蔔稍做沖洗,再放回砧板上繼續一刀刀地切片,並若無其事地對身後的人說:「你不是第一堂就有課嗎?還不趕快吃完早餐去上課。」
但是過了好半晌,她依然沒有聽到拉椅子坐下或動碗筷的聲音,反而意識到貼緊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令人戰慄的氣息。
「纖雨,為什麼你連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都不肯?」
是他聲音裡的祈求乞憐揪疼了她的心?還是胸口那份深沉的苦澀無奈扯痛了她自己的靈魂?
她不覺閉了閉眼,硬吞下那份痛楚,然後睜開,神情無奈中另有一絲畏縮。「清狂,吃完快走吧!待會兒我也要上班了,而且如果被他們發現你又來……」
「別用這種方法趕我,纖雨,我知道,那個傢伙不睡過午後是不會醒來的,至於那兩個混蛋就更別提了,他們昨晚根本沒回家不是嗎?事實上,他們都已經超過兩天沒回來了,而且現在才七點,你要到九點才上班,八點多出門就可以了。」
纖雨沉默著,兀自切完紅蘿蔔再切小黃瓜。
「纖雨,你真這 討厭我嗎?」
她應該騙他的,應該讓他死心的,但是她卻……「清狂,別胡說,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呢?」說出了實話。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不相信我是真心愛你的嗎?」
愛她?
他愛她?
他可以愛她嗎?
而她又可以愛他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
纖雨終於放下刀子,凝聚全身的勇氣緩緩回過身來面對他,面對那個俊朗迷人的年輕人。
「因為我不但是個已婚的女人,而且整整大了你二十三歲,清狂,從你六歲蹲在我家門口開始,你就是我一手照顧大的,對你而言,我只不過是你母親的化身,而對我來講,你也可以算是我兒子,所以你不可能愛我,而我……我也不可能愛你,我們之間只有類似母子般的親情,這樣你明白了嗎?」
「不,我不明白!」段清狂憤怒地低吼。「你為什麼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我已經二十二歲,再一年多就大學畢業了,你以為我連對母親的愛,或是對女人的愛都分不清嗎?我自己也懷疑過呀!高三那年我就懷疑過了呀!所以有整整半年的時間我都沒有來,就是要讓自己搞清楚這份瘋狂的感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告訴自己,如果考上大學之後,我對你的這份感情依然不變的話,才會來對你坦誠自己的感情。可是……」
他痛苦的閉上雙眼。「那真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見不到你,我好想你好想你,光是要阻止自己來見你就已經費盡我全身的力量了,我根本沒辦法專心唸書,以至於考不上任何一所北部的大學,只好重考一年。」
驀然睜眼,灼灼的目光熾熱地燒痛了她。「但我不後悔,因為那終於讓我明白了我是真的愛你,不是錯覺,也不是誤會。相信我,纖雨,這絕不是什麼戀母情結,我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我對你的愛是真真確確、不虛假的呀!」
聽著他淒楚地哀告,纖雨低低呻吟一聲,猛然背過身去,雙手緊緊抓住流理台邊緣以支持無力的雙腿。
「不,那是不可能的!你怎麼可能愛上我?我……我是這樣平凡又不起眼,一點都不漂亮,也沒有迷人的身材,還是個……還是個四十五歲的歐巴桑,你怎麼可能愛上我?怎麼可能?」
「纖雨,纖雨,我最愛的纖雨,」段清狂輕柔地板住瘦削的雙肩將她整個人轉回來擁入懷中,不顧她的掙扎,有力的臂膀緊緊鎖住她輕顫的身軀。「為什麼要這樣貶低你自己呢?」因為能與她纖弱的曲線密密的契合在一起,他的聲音中隱隱流露出一股難以抑制的激狂。
「我愛的是你溫柔善解人意和恬淡優雅的談吐,愛的是你冥思時夢幻般的雙眸與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自然流露的沉靜婉約,愛的是你清靈飄逸的氣質,以及那份柔弱中的堅韌,我該死的才不在乎你的表相,更不在乎你的年歲,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你體內這副真實的靈魂呀!」
纖雨目瞪口呆地睇視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俊臉,烏黑深邃的瞳眸緊攫住她不放,眼底燃燒著兩簇毀滅的火焰,是海樣般的深情,也是暴風似的瘋狂,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曾經老是纏著她叫纖姨的小男孩為什麼會說他愛上她了?她只不過是個曾經照顧過他的鄰居媽媽,怎麼可能會愛上她呢?
一開始不是很單純嗎?究竟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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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城呂府--
江南多美女,但在眾多江南美女中,呂盈盈仍是少見的美人胚子,難得的是她在令人不敢逼視的美艷中,卻又是那般端莊文靜、高雅溫婉,全然沒有那種美麗女人所慣有的自負與輕藐一切的傲慢。
縱使這會兒的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反而更添一份楚楚動人的韻味兒,難怪她會被稱為江南第一美人。
「為什麼?爹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一旁的婢女若香欲言又止地瞧了她半天,終於忍不住歎息道:「這也是小姐您自個兒招來的呀!若香都要您不能說了,可您偏要說,這下可好,老爺一知道您喜歡管家的兒子,不就馬上把他給轟了出去;再知道您有了孩子,就立刻將您許配給人家,雖說老爺是錯了,可他認為這樣才是為小姐您著想呀!」
「可是爹就不能想想,我都有了孩子,人家不會說話嗎?」
「所以老爺才會挑上藍家大公子嘛!任誰都知道藍家大公子溫文謙和,簡直是善良得一塌糊塗,這種事他應該能原諒小姐。更何況,娶了小姐對藍家只有好處,事情攤開了,哪邊都沒面子,所以老爺斷定小姐嫁給藍家大公於是最妥當的了!」
「但……但我喜歡的是崇文……」
「小姐啊!若香不都說過很多次了,要忍著點兒嘛!」若香溫言低勸。「藍家大公子溫和善良,您盡可以一嫁過去就與他講明了,待崇文公子進京趕考高中後,自然會回來接您和孩子,並對藍大公子有所補償,若香相信,以藍大公子的為人,必定願意成全小姐您的。」
「會嗎?,」
「會的,小姐,一定會的!」
CCCCCCCCCCCCCC
揚州城容府--
端著盛滿精緻菜餚的食盤,寶月已在容默春房外罰站許久了,因為老爺派了十幾個家丁看守在外頭,不讓小姐溜走。
老爺一向拿四小姐沒轍,但這回他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小姐扔……呃,不,是嫁出去,故而小姐也把自己反鎖在房內,說是要她嫁給那個浪蕩子,她寧願餓死自己算了!
唉,吊死自己不是更快嗎?
「小姐,好歹先吃點東西再說嘛!」
「不吃!」
「小姐,難不成您真想餓死自己?」
「怎麼樣?我就是想餓死自己,關你屁事!」
看這光景,小姐還真是拗上了!
寶月咬著下唇考慮半天,最後終於決定了。
好吧!現在只剩下這個辦法了,行不行先試試看再說吧!
「小姐,您真不吃?」對著文風不動的門,她又問了一次。
「不吃!不吃!不吃!」語氣還真堅決。
「這樣啊……其實呢!小姐您想餓死自己也沒啥啦,只不過……」
她故意把語調放得很曖昧,果然,門內馬上追出問句來了。
「只不過什麼?」
「哎呀!您不知道嗎?咱們兩城裡的老百姓都在打賭呢!道是小姐治得了藍家二公子,或是藍家二公子吃定了小姐您,小姐,那賭注可大著呢!」
寶月大聲又誇張地對門裡的人說,果不出所料,門後立刻傳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那兩道脆弱的門震動得彷彿隨時都可能崩塌了,可惜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好大的膽子,竟敢拿姑奶奶我打賭!」
「小姐,現下裡這還不算是問題呀!問題是,倘若您先餓死了自己,或打死不肯嫁過去,那賭注可就要歸蘇州城裡的老百姓贏了喲!」
「為什麼?!」尖銳的怒叫馬上又殺了出來。
寶月悄俏地笑了。「因為這表明是您怕了,所以才打死不肯嫁過去的嘛!」她就不信好強的小姐能忍受得了這一點。
「你這賤婢,膽敢說我怕了!」門裡的人更是潑辣地狂飆。「信不信我立刻出去活活的打死你!」
雖然明知小姐不會這麼輕易出來,可聽門內的威脅語氣,寶月仍是忍不住退後了兩步--小姐可是真的曾經差點把人給活活打死了呢!她尚年幼,這花花世界猶未玩夠,實在還不適宜上閻羅殿報到。
「小姐,寶月哪敢啊!是兩城裡的老百姓會這麼說呀!」
「他們敢!」
「當著您的面,他們自然不敢,可背著您呢!小姐,您又聽不見,什麼話不能講?反正只要不被您抓到就行了不是嗎?」
「……他們真會這樣?」
聽到小姐的語氣開始猶豫了,反正隔著一扇門小姐看不到,寶月忍不住揚起得意的笑容。
「自然會啊!小姐,人家藍二公子可是大大方方的允了親事,只有您打死不允,外人怎麼看都是您怕了呀!」雖然小姐任性又惡毒,可她畢竟才十六歲,只要摸清她的脾氣,幾句不用負責任的話隨便激上一激,小姐還是騙得來的。
「開玩笑,姑奶奶我才不怕他!」又恢復強硬傲慢的口吻了。
「既然您不怕,小姐,那您就爽快一點嫁過去嘛!只要把那位膽大包天的藍二公子修理成豬頭,屆時不僅沒人敢再說是您怕了藍二公子,而且,那兒也沒有老爺會管著您,不是比在這兒更自由嗎?」
「嗯……這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瞧,瞧,這不是心動了嗎?
「除非您是真怕了藍二公子……」最有力的一擊,包準敵方立刻兵敗如山倒!
「胡說,我誰都不怕!」
「那就……」
「好,看我嫁過去後怎麼整死他!竟敢向我求親?姑奶奶我非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總算搞定了!
寶月再次揚起笑容,而房門也咿呀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