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後的汪笙指指坐在角落電腦前的男人。
OL眼睛一亮,以最優雅的姿態踱步過去,走動時一陣香水味瀰漫室內,害虎斑貓打了個噴嚏。「魏先生……」
「我不認識你。」魏胥列冷冷道。
OL臉色依舊,微笑的眼不掩欣賞與傾慕,「我是來買花的。」
「買花請找汪小姐。」他轉回頭不理她。
OL無奈,只好轉向工作台。「請問你們還有代客送花的服務嗎?」
「有的。」汪笙親切微笑。「請問要送到哪裡?」
OL留下地址和名字,還點了兩首歌。
汪笙微微詫異,隨口問道:「這位劉之綺小姐是您的好友嗎?」女人送花給女人,還一點就兩首歌,非比尋常。
「是我本人。」OL掩口而笑,瞥了魏胥列一眼,只要想到將能再見到俊男就喜悅不已。付錢後即愉快地轉身離開。
「哎唷,這禮拜的第五個了呢。」剛從廚房端了冰檸檬茶出來的文仲練呵呵笑著,「魏,你的桃花又發作啦?」
魏胥列哼了一聲,顯然很不屑。
「我們的魏大帥哥平常理都不理人,要他送花唱歌,除非拿錢來請。」文仲練感歎著,「現在的女人也真捨得花錢,鮮花沒幾天就謝掉了,帥哥唱歌也不見得很甘願,不過為了那不到十分鐘的面對面,還是無怨無悔。」
汪笙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魏胥列本來就帶桃花,如今再加上媲美林志炫的優美歌聲,送花服務的行情持續看俏,大肆謀殺了美女們的薪水袋。
「其中好像有我們代替人家男朋友送花過去的小姐哦,再不久,可能會有哪個女朋友鬧分手的怨男上門來砸雞蛋了。」她接口說著,和文仲練相視大笑。
魏胥列慢慢轉頭,瞪著笑得賊兮兮的兩個人,「你們在高興什麼?」
「生意很好,當然高興。」汪笙依然笑著,手裡抓了一把雛菊裝入花瓶,藉以逃避他要殺人的目光。
「你們『愛語速達二人組』差不多該出發了。」文仲練看了時鐘一眼,提醒著。
魏胥列起身拿了杯冰檸檬茶,「我不去。」
汪笙和文仲練相視一眼,交換個「看吧,他惱羞成怒了」的眼神。
她笑咪咪道:「不行哦,這束花要在一點鐘送給你的愛慕者之一耶,讓人家失望不好吧?」
公車上人不多,空位多得很,可上了車,汪笙卻直接挑了旁邊已經有人的位子坐,魏胥列只好隔著走道坐在她隔壁。
「你這麼討厭唱歌啊?」汪笙撫著手裡花束中柔軟的桔梗花瓣。
他臉色依然不善,沒有回答。
「可是你唱得很好啊。」小心觀察他臉色,她又道:「我說真的,你唱歌很好聽,大家都喜歡,又能賺錢,有什麼不好呢?」
魏胥列睨一眼,「你就只想到錢嗎?錢對你就這麼重要嗎?」
「錢不重要嗎?難道你經營花店和工作室,不是為了錢?」
如今自己有目標了──存五十萬買下花店。不向家裡拿的話,這筆錢是個極大的考驗,雖然花店的工作越來越累,加上一禮拜有兩個晚上的家教,讓她常忙得暈頭轉向;但為完成目標,仍努力撐著。
魏胥列抿抿唇,望向窗外。
錢的確重要,可以決定被選中的人是他、還是丘爾勤。聽著,他濃眉不自覺的緊擰起來。
「算了……唉,可惜我唱歌難聽,不能替你唱……你可以教我怎麼唱歌嗎?要怎麼唱才能像你唱得那麼好聽?」看出他心情不好,決定帶開話題。
「烏鴉一輩子也當不了夜鶯。」
「你!」汪笙一氣之下舉起花就要往他臉上砸,但卻強忍住,恨恨一哼,「一點都不值得同情。」也賭氣地轉頭看著窗外。
以往碰到這情況,汪笙講不過他,就會很無賴地一直挨過來,可最近卻都只是咬牙切齒一番便作罷。甚至刻意迴避與他的接觸;那天小車禍之後,她說他手傷沒好,不能騎腳踏車,此後他們就改搭公車送花。
怕是傷好了,她也堅泱不再用腳踏車當交通工具吧。
那時在醫院的急診處,面對她的疑問,他作了太過詳細、而如今想來讓自己非常後悔的回答!
「我是嚴重的過敏體質,大部分的人和動物都會讓我過敏,輕微一點就出疹子,嚴重的時候全身會又癢又痛,甚至二十四小時不停的打噴嚏。醫生診斷不出原因,也沒有藥可以治療。」
因為縫了八針,醫生囑咐要保持乾燥,所以後來的幾天他難得穿上短袖衣物。汪笙不時趁他沒注意時──她以為他沒注意──盯著他的傷,還有手臂上那玫瑰色的紅斑。
那是過敏反應──當時車禍摔倒,他的確接觸到她的肌膚。
自此汪笙躲他像在躲鬼,迫不得已必須跟他在一起,例如送花時,絕對會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離。
剛開始,他沒想過要解釋自己的情況,畢竟是怪病,不想嚇到這個小女生,只要自己多小心就好。後來彼此越來越熟才想到要告訴她,但是也沒說,因為考慮到也許她根本不會相信,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希望,他不會對她過敏,就像文仲練和虎斑貓那樣。
但希望終究破滅了。不但會,而且頗嚴重,他癢了好幾天才逐漸消褪,而當時只不過是抱住她幾秒……
這幾天,偶爾會看見汪笙怔怔出神,話也少了,明亮的杏眼經常是空洞的。文仲練關心地問她怎麼了,她只是笑著回答:在發呆。
偶爾他也會在某個東西的倒影中,見到自己有這樣的神情。
發呆?不是吧?
該說是那種他會稱之為「落寞」的情緒才對。
「喂,下車了!」汪笙一連叫了幾聲,才喚回他的注意力,不免奇怪地盯著他,「在想什麼?」
「想怎麼教烏鴉唱歌。」
汪笙作勢往他胸口打了一拳,怒氣沖沖地轉過身──
「下次就讓你坐過站,我自己去送花!」
「還沒有消息?」魏胥列見掛了電話後的文仲練搖搖頭,眉峰隨之聚攏。
「『拉斐爾』說他們要好好安排,再過一陣子才會大舉在媒體上宣傳,所以現在我們還有得等。」文仲練見好友臉色不佳,勸道:「雖然遊戲是我們完成的,他們只要負責宣傳,可是大公司有他們的考量,就再等等吧。」
「當初說一個禮拜以內一定有回應的是他們,現在說要再過一陣子的也是他們。」魏胥列不耐地哼聲,「總之我們就只能聽他們擺佈。」
「『四境』今天打電話來,」文仲練頓了頓,知道他不愛聽到那人,仍得說下去,「他們還是想邀我們加入。打電話的是位朱小姐……」
「你回絕了吧?」魏胥列的眼難以察覺地閃過一絲陰影。
「當然。」
「那就好。」他轉身上樓。
「唉──好累。」
一踏出陸家大門,汪笙伸個懶腰,虎斑貓自動跟了上來。
「陸先生越來越煩了,都跟他說我要回家休息,他還一直、一直叫我留下來吃冰。要吃我不會自己買啊?」
一旁的虎斑貓喵嗚一聲,似是贊同她的話,又像在罵她笨得要命,有免費的冰竟然不吃。
「幹嘛,你想吃冰啊?」汪笙往下睨了貓一眼,「好啊,我們就吃冰。」
到便利商店買了布丁口味的冰棒,她邊走邊吃,慢慢走回花店。由於疲憊使然,原本不到十分鐘的路程讓她越覺漫長,腿也一次比一次難以舉起邁步,索性在路邊蹲了下來休息。
虎斑貓這時立刻靠過來。它覬覦那支冰棒好久了。
「吃吃吃,你是貓吃什麼冰啊?這麼好命,還吃布丁的,甜不死也會得糖尿病,你這笨貓。」一面嘮叨,汪笙還是扳了一小塊冰喂貓。
貓兒喵嗚一聲對她的「貓身攻擊」表示抗議,一邊迫不及待地把冰吞下去。
「你啊你啊,愛吃又沒原則,如果你是狗,壞人隨便丟根骨頭,我看你就什麼都不顧了。我家咕嚕才不像你這麼差勁,它可愛又勇敢……」
又是喵嗚一聲,貓眼露出「少在我面前提到狗」的警告眼神。
「哎唷,你知道咕嚕是狗啊,」汪笙故作驚訝,「狗有什麼不好,忠心又熱情,哪像你懶惰愛吃又厚臉皮,你要多向狗看齊才對,不然你主人……」
她驀然住口!
「好了,趕快回去吧。已經很晚了。」汪笙跳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別想他!想到他總讓自己有種世界變成憂鬱藍色的錯覺,好像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她開心起來。不要想、不要想,趕快回去睡覺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到了路口碰到紅燈,雖然左右沒有來車,她還是規矩地停下來,不理會虎斑貓站在她腳邊,渴望地盯著她手上還有一半的布丁冰棒。
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騎著腳踏車過來,也停在斑馬線前。
汪笙咬著冰棒,想到「愛語速達二人組」不再是腳踏車二人組,現在是公車二人組了,再過些時候,可能就成為「記憶中的二人組」……
歎了口氣,想回家的念頭竟逐漸強烈起來……
想回到無憂無慮的生活,只要唸書就好,順順利利地出國留學、念個博士回來當教授──她曾經很想在教育界任職的。
可一時興起,碩士考交了白卷──人生大轉彎。
就算回到之前預定的路上,這段小小脫軌也永遠會清楚地留在記憶裡吧,至少,她證明了自己除了唸書之外還能做別的;至少,也知道自己對花藝有天分,哪天又不想唸書了,可以開個花店。
到那時候,魏胥列和文仲練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業了。
她無法忘記那天魏胥列連闖「四境」、「拉斐爾」兩家公司時,那始終自信篤定的神態。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知道自己一定會做到,真是羨慕他!
更無法忘記,隔天他手臂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玫瑰色紅斑……他曾說她是單細胞生物,結果一語成讖──一隻害他過敏的超大病菌。
而這只病菌內疚之餘,最中心的細胞核竟好像缺了什麼營養,逐漸空出了一個洞,越來越大的洞……
雖然照常吃喝玩樂過日子,可是那個空洞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讓她很不舒服……
「小妹妹,一個人啊?」
剛過馬路,兩個猥瑣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朝她叫著。汪笙不予理會。
「別這樣嘛,跟叔叔去喝杯茶,怎麼樣?」
「都什麼時代了,誰要喝茶。」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喃念著,「至少也要請喝汽水,你們這些老頭子,要泡妹妹也來點新招,喝什麼茶?!」
手腕驀地被抓住,汪笙想也不想,左肘往後力頂,右腕急旋,掙脫對方掌握,就聽背後的倒楣鬼一聲哀叫──
「阿笙,是我啦!」
「哥?」汪笙愕然瞪著來人,「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出來找朋友,現在才要回家。」汪懷瑋猛搓胸口,痛得齜牙咧嘴,「哦,正中心臟,這一下打得真痛……」
「你不出聲就拉住我,我還以為是剛剛那兩個變態!」汪笙伸手隨便替哥哥揉揉胸口,扠腰道:「不要裝了,你也練過柔道,剛才那一下根本不算什麼。」
原來剛才汪懷瑋恰巧遠遠看見汪笙,正想開口喚住,卻見那兩個來意不善的中年男人,於是便不動聲色地走上前,一睨之下即嚇走了他倆。
他這才嘿嘿一笑,「我的可愛妹妹,你已經離家一個多月了,什麼時候要回去?戶長和戶長老婆很想你呢。」
糟!一開口就是這敏感問題。
「過幾天。」這是真話,她真的想回家了。
「你同學家真的那麼好玩嗎?你己經住到第四個同學家裡了,不會是要所有好朋友都輪完一圈,才想回家吧?!」
「跟你說過幾天就回去了,沒聽到啊?」汪笙扭頭就走。
汪懷瑋趕緊追上,陪著笑臉,「別嫌我嘮叨嘛,老哥我也是關心你啊。老爸每天都在我耳邊念你怎麼還不回來,媽也常常唉聲歎氣,你的咕嚕……哪來的貓?怎麼一直跟著你?」瞧見那一身光亮的皮毛,他忍不住讚道:「好可愛!」才伸手想摸,虎斑貓即猛地齜牙回頭,差點咬掉他手指。
「哎唷,這麼凶!」汪懷瑋連忙縮手,又說:「不然你今天先跟我回家一趟,讓老爸他們看看……」
「阿笙?」一輛腳踏車突然在他們身邊停下來,虎斑貓立刻跳了過去,親熱地磨蹭那雙長腿。
來人正是魏胥列,他注視著她,然後目光掃到她身邊的大男孩,帶著疏離,「你朋友?」
「他是我哥。」
汪懷瑋瞪著那只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貓,還有眼前高大英挺的男人,附在妹妹耳邊問:「你住在男同學家裡?爸知道會宰了他的。」
「他是我同學的哥哥啦。」再扯下去可能會事跡敗露,汪笙連忙跳到魏胥列身邊,「他怕我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出來接我的。我現在要回同學家了,哥你也趕快回去吧。」伸手要推魏胥列,又改而搭在腳踏車把手上,「我過幾天就回家,叫爸他們不用擔心了,拜拜。」
「我不記得我有任何弟弟妹妹是你同學。」走了幾步,魏胥列斜了汪笙一眼。
虎斑貓坐在椅墊上,鬍鬚在風中微微顫動,像乘著船隻在海中破浪而行。
汪笙頻頻往後張望,確定汪懷瑋沒跟上來之後,才虛假地呵呵笑著,「開個玩笑嘛。」
「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分明另有隱情。
魏胥列注視著她,她立刻別開視線。
他微微皺眉,「你快走到路中間去了。」他靠道路的內側走,汪笙和他保持了一公尺的距離,在這條小路上,她己經踏入汽車呼嘯的快車道邊緣。
「現在沒車啦。」汪笙轉著溜溜的杏眼,一心想著該怎麼轉移魏胥列的注意,不讓他追問大嘴巴老哥剛才說的話,「你怎麼會出來?買宵夜嗎?」
「你自己剛剛不是講出來了?」思及她剛才本要推他、卻改而抓住把手,他眼神閃過一絲陰暗。
其實只要皮膚不接觸就好,隔了衣服不會引起過敏的,汪笙卻小心得過了頭,努力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是該感謝她的細心才對,可為什麼卻老覺得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惱怒?
「我講了?我講什麼……」啊,他真是怕她走夜路,特地出來接她?汪笙一陣喜悅,轉頭望向他的小臉微紅,「你這麼關心我……」
魏胥列一把捉住她纖細的肩拖到右側,以自己將她和快、慢車道隔開,遠離危險,然後才學著她剛才的呵呵笑聲,曖昧兮兮地說:「開個玩笑嘛。」
汪笙一楞,「你這……」手裡冰棒已經扔了過去,「我剛剛哪有那麼三八,你笑那是什麼鬼樣子……」
站在花店門口的文仲練,遠遠就看到兩個打打鬧鬧的身影。
「我記得你一向不會親近過敏原的。」他喃喃自語,會心一笑。
烈日當空,在釉綠的草地上,汪笙手裡拿著飛盤──
「咕嚕,這次要撿兩個哦!」
她擲出一個飛盤,牧羊犬立即急竄上前,一躍而起,準準銜住;跟著她又丟出一個,牧羊犬照樣一口咬住,興奮地銜著兩個飛盤、搖著尾巴回來討賞。
「好乖、好厲害!」她大大稱讚,撫著愛犬的頭,一手梳弄它的長毛,「想要什麼獎勵?硬骨頭還是軟糖?還是你最愛的鹹餅乾呢?」
愛犬兩眼發亮,尾巴搖得又快又急。
「呵呵,都不是,今天要給你新的東西!」她伸手往後一抓,「來,看看這是什麼!」
右手回到前面,她發現,手裡竟抓著一團毛──陽光下縮成一條縫的綠色瞳仁,一嘴利牙、四腳都是尖銳的爪子,還來不及回神,它已往前一躍向牧羊犬撲過去!
「Basara!」她愕然驚叫出聲。
可一貓一狗已經在草地上扑打起來,貓叫狗吠,熱鬧無比……不不,是混亂無比!
「咕嚕,不要……Basara你別咬咕嚕……啊啊!」
膝蓋猛地撞到牆壁,一睜眼,見到淺藍色的壁紙。
汪笙揉揉膝蓋,睡意猶濃,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不在家裡。
真是──作這什麼惡夢?
拿貓給咕嚕當獎賞,還一抓抓到那隻虎斑貓?!夢裡咕嚕的毛一口一口被咬下來,慘不忍睹……
她起身下床,到一樓廚房倒水喝,之後又踏著不穩的腳步上樓欲回房,沒注意到前面花店的燈不尋常地亮著。
這時,原本睡在樓梯旁的虎斑貓立刻跟了過來。
「幹嘛?」汪笙凶巴巴地回頭瞪它,「又想跟我一起睡?不行!你在夢裡面欺負我的咕嚕,我很生氣!今天不准進我房間!」
虎斑貓才不理她,逕自從她腳邊竄上樓,站在樓梯最上層台階輕輕喵嗚一聲。
「你真奇怪,幹嘛不跟主人睡,偏偏要跟我睡?」汪笙打個呵欠,也跟著踩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太討人厭,你主人也不要你了……」
虎斑貓又叫了一聲,望著走道盡頭,墨綠色瞳仁閃著奇異的光。
「怎麼了?」汪笙循線望去,二樓盡頭的房間是工作室,沒關好的門縫透出一點光亮。
看看表,現在是半夜兩點,這時候文仲練通常還在工作。
「要去找無尾熊就找啊,怕什麼?」她拍拍貓兒的頭,正要轉身回房,一個細小卻清晰的男聲鑽進她耳裡──
「你又來做什麼?」
是魏胥列。
他怎麼也在工作室裡,這時候他應該已經睡了吧。
此時,另一個聲音傳出,攝住她腳步──
「你知道我來做什麼。」
是女人的聲音。
汪笙身子一僵,慢慢回過身。
那女聲繼續道:「爾勤說他勸了你好幾次,你就是不願意加入,是因為我也在『四境』吧?!」
「我有權利選擇和誰共事。」
「你只是選擇和大好前途過不去。」
好奇的汪笙躡手躡腳地走到工作室外,虎斑貓也趴在一旁,兩對眼睛同時往門裡張望。
魏胥列倚著電腦桌,雙手環胸,與一個妍麗女子對面而視。
那女子看來有些面熟,一身淺紫色套裝,三吋高跟鞋將腿襯得益發修長誘人,與魏胥列只穿短褲、上身赤裸的模樣相比,顯得十分突兀──
等等,魏胥列穿得那麼清涼?!
汪笙睜圓了眼,禁不住瞪著那肌肉結實的上半身。
只聽他冷冷道:「就算我是忘不了過去好了,你們什麼時候才肯放過我?我已經再三強調不會加入『四境』。」
「別說『你們』,我和爾勤早就分手了。現在他在行銷部,我則是總裁秘書,只是同事而已。」
「找到比他更有錢的對象了?」他語氣嘲諷。
「在這個世界上,與其找個有錢的男人依靠,不如自己賺。」朱諦琳柔柔一笑,「我已經改變想法了。」
「我卻沒變。」
「還在生我的氣?」朱諦琳移步上前,挽住他手臂,仰望他俊秀的臉龐,「當時我們都太年輕,不會處理感情的事,我知道我傷了你……」
汪笙杏眼瞪得更大──
魏胥列沒有掙開?他不會對這女人過敏?見他微微側身,右邊肩頭上竟有個刺青字:「琳」。
「你不會處理?」魏胥列抽回手臂,拒絕過分的親密,「直截了當一句『你沒有前途』就讓我知難而退,你處理得很好啊,有什麼不會處理的?要不是你這句當頭棒喝,我到現在也許還只是個混張學士文憑就滿足的無名小卒,庸庸碌碌過完一輩子。」
朱諦琳凝望著他,「你果然還是不能原諒我。」
「仔細想過之後,我已經不再怪你,因為你說得很對,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沒錢又沒地位的男人,只是拿來填塞社會空隙的沙土,是為了襯托那些有成就的男人而存在。我花了三年的大學生涯從你身上體認了這個事實,非常值得。」
朱諦琳不為他句句含刺的話語激怒,只是定定注視他,許久,酒紅色的唇綻出一抹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講話這麼直接,毫不客氣。」
「如果你是為了『四境』的事而來,現在就請回,如果是為了敘舊,也請你回去,半夜兩點不是什麼聊天的好時間。」魏胥列揉揉太陽穴,十分不耐。
半夜被文仲練叫醒,說是老朋友來訪,習慣裸睡的他套了件短褲就出來見客,沒想到會是此生最不願意再見到的人。
「就當是敘敘舊吧,我們這麼久沒見了,我難得來,就多聊聊再走。」朱諦琳自行拉了把椅子坐下,優雅地交疊雙腿,「你過得好嗎?爾勤說你成立了工作室,似乎經營得還不錯。」
「與你無關。」
朱諦琳垂下眼,深吸口氣,「你非得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可嗎?我們就不能好好談一談?至少我們曾經有過甜蜜時光,我一直忘不了你,你也是吧?!」
魏胥列注視著漆黑的窗外,玻璃倒影中的眼神盈滿惱怒,和一絲不爭氣的──軟化。
他的確忘不了她,這個狠狠桶了他一刀的女人,手不自覺地撫上肩頭的刺青,心緒複雜。
「我的刺青,也還留著。」朱諦琳也輕撫自己的肩頭,水盈的眼眸流轉,凝視著他。
「我只是『沒錢』動手術把它弄掉。」魏胥列一徑冷著面孔,故意強調沒錢二字。
「那就留著它吧,倘若我們最後依然在一起,這兩個刺青對我們來說,格外有意圭我。」
魏胥列瞇起眼,「你想復合?」
「你不想?」
「我依然什麼都沒有,沒錢、更沒地位,恐怕不符合你的標準。」他故意嘲弄。
「那些已經不重要了。」朱諦琳溫柔的嗓音流露真摯,美目中深情難掩。再見到他,才瞭解對他的想望有多深。她站起身走向他。
「因為你已經擁有了。」魏胥列側開一步,拒絕她眼中擁抱的要求,「所以你可以暫時不介意你的男人有沒有。但只是暫時的,哪天當經濟面臨困境,你又會埋怨你的男人為什麼沒有提供你保障,然後一腳把他踢開。」
「你把我說得這麼拜金。」卻又如此透徹。朱諦琳在心中輕歎著。
「你不拜金,你只是太精明又太現實,麵包永遠比愛情重要。」
「如果拋開這點不談,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朱諦琳只想知道可能性有多大,再次靠近他,「這幾年來,你找到了和我一樣不會讓你過敏的女人了嗎」
尖銳的一聲貓叫從門邊傳來,打斷了她的話。
兩人同時轉頭,赫然見到一大一小兩個頭顱。魏胥列皺起眉,「阿笙?」
「我、我什麼都沒聽到!」汪笙瞬間通紅的小臉尷尬地猛搖,凌亂了髮絲,垂首盯著地上,「我、我是來找無尾熊的……」
「仲練在樓下。」魏胥列注視著她,簡短回答。
「那我下去找他……」汪笙呵呵傻笑,迅速後退,「你們慢慢聊……」旋即頭也不回的逃回自己房間。
似曾相識的面孔,魏胥列肩上那個「琳」字的刺青;她想起來了,那女子是老爸的秘書朱諦琳。
見過兩、三次,她漂亮又有能力,更有野心,雖然老媽很相信老爸的忠貞,但她這個做女兒的可是一直不太放心。
剛剛自己一直低著頭,又曬得這麼黑,她該是認不出來才對吧?!
然而,朱諦琳拉住魏胥列的那一幕,反覆地在汪笙腦中播放,她沙啞性感的嗓音也不斷地在耳邊呢喃──
「這幾年來,你找到了和我一樣不會讓你過敏的女人了嗎……」
「真的應該回家了。」汪笙輕聲自語,一手按著心口,閉上眼。
現在,她知道心頭那個大大的空洞是什麼了。
「好可愛的貓。」朱諦琳看著虎斑貓走進來,「你養的?」
魏胥列不語,黑眸深沉地望著門邊,彷彿那張倉皇的小臉還在那裡。
虎斑貓逕自坐在主人腳邊,對女客人看都不看一眼。
朱諦琳輕咬唇,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的女朋友?」
他仍舊沒有回答。沒承認,也沒否認。
「她也是你不想復合的原因之一吧?」匆匆一瞥的臉蛋好像有些眼熟,而那小麥色肌膚,靈活的大眼睛,看得出來是個活潑的女孩。
依舊,等不到半個字。
朱諦琳瀟灑一笑,「好吧,我該回去了。既然你不願意加入『四境』,以後我們恐怕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應該吧。」魏胥列拉開門,送客的意圖明顯。
朱諦琳再度深深凝視他一眼,低聲自嘲,「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當自己的工作、收入穩定之後,她才深深後悔以前的衝動,放棄了一個深愛自己的男人……
今天實在不應該來,只是,內心的渴想一再鼓動……果然,落得失望一場。
她忍不住關心地問:「她不會讓你過敏吧?」
魏胥列的眼迅速閃過一抹難解的情緒,「會啊。」
「阿笙呢?」起床之後一直沒見到汪笙,文仲練問了。
「她說下午要去找朋友,請假。」魏胥列正在結算帳目。
「哦。你昨天……和諦琳談得怎麼樣?」
「只是聊聊舊事,沒什麼。」
文仲練搔搔頭,努力斟酌字句,「你們沒吵到阿笙吧?」
「她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他張大嘴,「她聽到了?那……她有什麼反應?」
魏胥列瞄他一眼,「你何必這麼緊張?」
「當然緊張啊,諦琳以前跟你在一起,而阿笙……」他一急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歎息一聲,「可惜,阿笙也……」
還未說完,一名男子即步入店內,年紀約三十出頭。
「請問,這裡有代客送花和唱歌的服務是嗎?」
文仲練點頭。
「啊,那我還真是挑對了時間來。」男子顯得很高興,「是這樣的,我想送花給一位汪笙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