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要相信我,我的心始終都在你的身上,所以,請你支持我,不要輕言放棄,再給我一些時間,采媚一定會恢復記憶的。」
同樣的話,隨著次數的增加,非但撫慰不了我極度落寞的心,反倒把我弄得更加茫然失措。尤其當我眼見采媚纏著邵軒不放,老和他膩在一塊兒時,一股鞣雜了妒嫉、無奈和痛楚的情緒,就變成了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得我透不過氣來。然而,我還是拚命地壓抑,拚命地隱忍——直到一天傍晚,采媚的短暫失蹤,終於引爆了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
這天傍晚,我正在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誰知,原本在客廳裡看錄影帶的采媚,竟沒有知會我一聲,就悶聲不響地跑了出去。
本來,我只當她可能是到樓下附近的商店去買點東西,因而不以為意。然而,等我忙妥廚房的事,連飯菜都擺好了,卻仍不見采媚的蹤跡;頓時,一種驚惶不安的情緒,才從我心中迅速地蔓延開來。
我慌亂無措地丟下一切,急急地衝到外頭找人。
但,找遍了附近的大小商店及社區公園,就是沒有采媚的人影,我只好帶著更大的恐慌和惶懼踱步回去。
也許,采媚已經回家了也說不定!我邊走、邊安慰自己。
走進屋裡,邵軒立刻迎了上來。
「上哪去了?怎麼門也不鎖,要是有人偷闖進來躲在裡頭,豈不是太危險了?」
我看看邵軒,低低的、心虛卻夾帶一絲企盼地問了句:
「采媚回來了嗎?」
「采媚?」邵軒的表情顯得很驚愕,緊盯著我,反問:「你不是和她一起出去的嗎?」
我搖搖頭,聲音更低了。「她——不見了!」
「你說什麼?」他不可思議地喊道:「怎麼回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滿含歉意地垂下睫毛。「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激動起來。「一整天,就只有你和她在這屋子裡,現在——你居然說你不知道她怎麼不見了?駱冰,我沒辦法接受你的解釋。」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她就是不見了;腳長在她身上,她愛去哪就去哪,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滿腔的歉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駱冰,你怎麼會講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來?采媚的情況,你也很清楚,而且你也答應過我要一起照顧她,耐心等待她恢復記憶的,怎麼你全忘了呢?」他心焦得提高了音量。
「我在廚房裡忙,怎麼知道她會一聲不響地跑出去呢?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那麼大聲……」
「她現在是個失去記憶的病人啊!稍有任何狀況,她都有可能發生危險的,你知不知道?你真使太粗心了!」
這些話,又讓歉意重新攀上了我的心頭;我強迫自己按捺下所有的不滿和委屈,輕聲地道歉:「對不起……」
「算了——」他重重一歎。「其實,你並沒有義務要照顧采媚的,她會變成這樣都是為了我,我沒有資格怪你。」
「邵軒!」我抬眼,很快地凝視他,急急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我只是——我——我……」
不給我說下去的機會,邵軒用他那對深邃的眼眸給了我無言的一瞥,轉身就往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出去找采媚!」
「我和你一起去找!」我怯怯地說。
「不用了,你留在這裡。」邵軒看也不再看我一眼的,啞聲說:「她隨時有可能會回來,要是她真的回來了,你就立刻call我吧!」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邵軒離去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淚落如雨的跌坐在沙發上,我這樣的委曲求全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真是太傷心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靜悄悄的客廳裡,依然只有我孤伶伶的一個人,沒有采媚的人影,也不見邵軒回來,只有淚已流盡的我,死守著這一屋子的孤寂。又過了半晌,我用手揉了揉腫脹、酸澀的眼睛,正想要起身到浴室去洗把臉時,邵軒被采媚親暱地給挽進門來了。
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先是鬆了口氣,高興邵軒能把采媚平安無事地找回來;但是,當我看見他們倆狀至親暱的模樣,我整顆心又都沉進地洞裡去了。
「好了,沒事就好了。我想你們也餓了吧。我去把菜熱一熱,馬上就可以開飯了。」我勉強藏起受傷的情緒,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別忙了,剛剛我和軒在外頭吃過了。」采媚送給我一個溫熱的餐盒。「喏!給你的。不好意思,沒跟你說一聲就跑去醫院找軒,害你擔心了。不過——說實話,我只是記不得以前的事嘛!又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小孩子,下次,你別再那麼緊張兮兮的了。我沒事的,我只是想給軒一個意外的驚喜嘛!」
「你們在外頭吃過了?」我咬緊牙根,重複著她的話。「你們真的已經吃過飯了?」
「是啊!」采媚一派天真地笑著說:「我們真的吃過飯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舔了舔乾燥的唇,黯然地說:「我只是在想——邵軒找到你很久了吧?」
「嗯——」采媚嘴上回答我,眼光卻一瞬也不瞬地落在邵軒臉上。「要是沒有今天這段陰錯陽差的插曲,我都不知道軒是這麼的緊張我、在乎我,我再也不會患得患失了!駱冰,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哦!」
我順著采媚的眼光望過去,立刻就接觸到邵軒那乞諒的眼光了。我心中抨然一跳,不爭氣的淚珠就又湧上了眼眶。
「你的確很幸福,要好好把握!」我話中有話地說出這兩句話來,轉身便衝進了廚房。
沒一會兒,邵軒就跟了進來。
「駱冰,我本來是要打電話回來跟你說一聲的,可是我……」
「你用不著跟我解釋,你對我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你沒有必要解釋什麼!」我負氣地說。
「怎麼這麼說?」邵軒扳過我的肩,臉色蒼白地盯著我。「我剛才是一時心急,才會該死的對你說出那些口不擇言的話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我噙著淚水,拚命地搖頭。「你不是口不擇言,你只不過是說出了你心中潛藏已久的真正感覺罷了。采媚說得到,你那麼緊張她,是因為你很在乎她,你懂不懂?」
「駱冰!」他哀懇而乾啞地說:「你有理由生氣,可是,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你知道我對你的心始終是……」
邵軒的話還沒說完,我立刻悲憤地打斷他。「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你的距離愈來愈遠了,我好難過!我真的不知道,現在這樣——我究竟算什麼?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能,你還要我講什麼道理?」
邵軒定定地看著我,深深吸了口氣後,沉痛地說:「我懂了。總之,你是無法再忍受這樣混沌未明的局面了,是不是?你累了、倦了,不再有耐心等待下去了,是不是?」
我悲哀地回望他俊朗而無辜的臉,心中興起了個不捨而無奈的決定。
「你說得對,我累了。不如——我們分手吧!」我推開他,拚命忍著淚說。
邵軒搖頭。「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你不是……」
「我就是這樣想!說真的,我捨不得你,可是,剛剛我想了很久,輿其三個人痛苦,還不如我離開,只要你和采媚能幸福地過日子,結局也還算圓滿。」
邵軒緊盯著我,呼吸很沉重。
「你真以為你退出了,我和采媚就會有幸福可言?你真那麼想?」
「你現在和她相處得很好,不是嗎?和以前你們談戀愛的時候有什麼差別?別跟我說,你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你知不知道?剛才她不見了時,你有多緊張?你很在乎她的,也許你根本又愛上了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沒有,你真的誤會了!」
「是嗎?就算是我誤會吧!但,有一點卻是千真萬確的,只要她一天不好起來,你永遠也不可能丟下她,就像你自己所說的,你對她有義務,對她有責任。」
邵軒的臉部肌肉痛苦的痙攣了一下。「我懂你的意思,好吧!那我現在就去跟采媚把一切說清楚,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你瘋了?」我拉住他,現在若這麼做,對采媚實在太殘忍了。
邵軒審視著我,苦澀地說:「我沒瘋,這是唯一可以留住你的方法,不是嗎?」
「邵軒——」我痛楚地喊著。「其實我——」
「嗨!你們兩個躲在廚房裡講什麼悄悄話?」采媚的聲音截斷了我想說的話;她擠到邵軒的身旁,開玩笑似的說:「你們別這麼親近,小心我吃醣哦!」
吃醋?她要吃醋?
我看著依偎在邵軒身旁的采媚,本想說:該吃醋的人是我才對!然而不知怎的,我就是說不出口。於是,我拿起放在水槽裡的垃圾,對采媚說:「放心吧!邵軒喜歡的人永遠都是你,我去倒垃圾了。」說完,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們面前。
當我還在猶豫不決是否真要離開邵軒時,我接到了爸打給我的電話。
他來台北看一位老朋友,想順道見一見邵軒。
「爸,他——最近很忙,恐怕抽不出時間來。」這要求太突然了,我忙不迭地找借口回絕掉。
「多忙?難道他不吃飯、不休息不睡覺?」爸在電話裡低吼著:「他要是真有心想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他會撥不出時間來見我!」
爸的態度頗為堅決,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爸,你不知道,這個禮拜,他天天都要值班,他實在是……」
「好了,你不用說了!既然他真那麼忙,那你告訴我,他在哪家醫院服務,我親自去看他,行了吧?」爸用著一副做了最大讓步的口吻說道。
「不行!不行!」我拚命搖頭。
「為什麼?這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我緊緊地握住話筒,靜默半晌,就是不敢說出事實的真相。
「爸,你為什麼突然想見邵軒?而且還非得見他不可?」我嘟著嘴埋怨,實在不願在這節骨眼上讓爸和邵軒見面。
「突然?」爸冷哼了聲。「我早就想會會那小子了。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把你迷得暈頭轉向還無所謂,竟還敢為了他頂撞我,差點就把我給活活氣死!」
「爸——不是說好不再提那件不篇快的事了?」我小聲而不安地說。
「不說就不說!」爸歎了口氣。「阿冰,你不曾為人父母,你不會體會我的心情。那次你負氣出走後,我真是傷透了心,你當真以為我是為了自己的商業利益才要你嫁給夢森?我無非是想讓你有個好歸宿啊!你還年輕,涉世未深,總以為愛情就是一切,我怕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我……」
「其實,夢森挺好的,雖是富家子弟,但不曾沾染任何不良息氣,對你這一見鍾情,真不知你怎麼不肯接受他?」
「因為我……」
「我知道——」爸替我接了下去。「因為你這小傻瓜愛慘了那個叫邵軒的,是不是?所以啦!我倒要仔細地瞧瞧他有何過人之處,而且還是夢森所不能及的。」
我心想,問題癥結根本就不在此,只是我先遇見了邵軒,否則,我一定會接受夢森的——他對我是那麼的、那麼的好啊!
「夢森那麼好,他以後會遇上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女孩。」我衷心地說。
「怎麼?你終於肯承認人家好了?」爸的語氣有一絲嘲諷。
「我從來也沒說過他不好!只是,我和他無緣吧!」
「好,既然你和他無緣,我們就不再談論他,還是說說你的有緣人吧!說真的,你那個邵軒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你為了他,鬧了那麼多風風雨雨,吃了那麼多苦,他居然到現在這不肯露臉,還要我親自找上門來,這算什麼?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嘛!」爸愈說愈有氣。
我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他醫院的工作很忙嘛!」我從頭到尾只想得出這樣一個理由來搪塞。事實上,邵軒曾經想見爸的,但那時候我還未和爸講和,等後來我和爸盡釋前嫌,采媚又出了事……總之,一切的陰錯陽差,邵軒才會無法去見爸,而不是他不把自放在眼裡呀!他怎麼會是爸所想的那種人呢?永遠也不會的。我在心裡解釋著。
爸卻怒意更熾地低吼:「忙!忙!忙!他有多忙?有我忙嗎?我這次來台北算是給足了他面子,他要是還以抽不出空做借口而不來見我,這就證明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那麼,你就給我死了這條心,立刻和我回南部去。」
「爸,你別這麼激動嘛!要不這樣,再等些日子,我一定帶邵軒回家見你,好不好?」能拖我就拖。
「為什麼還要再等?」爸一點也不肯妥協。「要是他真對你有心,我要他上天下地,他都不該皺一下眉頭!何況,我現在只不過是要讓他來和我見一面而已,他還有什麼困難?」
「可是……」
「就這樣了,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你告訴他一聲,要是他連這小事都辦不到,你跟他就別提了。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讓你跟一個毫不在乎你的人在一起,就是抓,也要把你給抓回家去!」
我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爸的心意,只好無奈地應允了。
「行了,我會跟他說你想見他的。」
「這還差不多!」爸的語氣才和緩了些。「放心吧!我只是想看看他,不會刁難他的。確定好什麼時候可以和我吃頓飯,你再打我的行動電話跟我說一聲。」
掛上電話,我兀自傷神許久,連采媚何時坐到我身旁的,我都不知道。「你不是在睡午覺嗎?」我憂心忡忡地問,不知她是否聽見我方纔的談話內容。
采媚望著我,表情複雜。
「我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乾脆就不睡了。本想打電話給軒,聽聽他的聲音,誰知道你正在用電話。」
「我已經講完了,你怎麼不打?」
「忽然間,我又不想打了。我……」采媚話說到一半,卻擱住不說了。
「怎麼了?你有心事?」
采媚輕蹙眉頭,沉重地點了點頭。
「駱冰——」她悶悶地說:「你說過,我們以前是很好、很好,而且情同姊妹的好朋友?」
「是啊!」我握住她的手。「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我相信——」她輕柔地說:「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都對我那麼好,不厭其煩地重複告訴我從前的點點滴滴,無非是想幫我早日恢復記憶。若不是真正交心的好朋友,怎可能如此待我呢?所以,我真的相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心中陡地激起一朵不安的浪花。
「好,你問。」我勉強鎮定地說。
「你——」她慢吞吞地說:「是不是也喜歡軒?」
「我?」我驚愕地嚥下一大口口水,嗆得連咳了好幾聲,半晌,才又接口:「你問我——是不是喜歡邵軒?」
「嗯!」她點頭,一本正經的表情。
「當然——」我費力地說:「沒有!上次我不就告訴過你,我和邵軒什麼事也沒有!怎麼你現在又問我這個問題?」
采媚回給我一個慘淡的笑容。
「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多心吧!有好幾次,我發現軒看你的眼神好特別、彷彿深情中又帶著幾分憂鬱,我覺得那不是看一個普通朋友的眼光。老實說,他根本就不曾用那種眼光看過我啊!駱冰,我剛剛問你是不是喜歡軒?其實,我是害怕軒會移情別戀愛上了你!」她說到後來,眼圈兒一紅,聲調也變了。
「怎麼會呢?哪有什麼特別的眼神,你一定是看錯了。若真有的話,也只是感激的眼神吧!他感激我幫他照顧你,就這麼多而已,你別胡思亂想了。」我不自然地說。
「真是我胡思亂想嗎?」采媚愁眉不展的,一點也不因為我的話而放心。「那他為什麼從來也不曾對我說過他愛我,或者喜歡我之類的話?甚至是——向我求婚?從來都沒有!他關心我、照顧我、緊張我……表面上看來,好像是愛我!可我心裡真正的感覺是,他是在盡義務罷了!雖說我失去了記憶,我仍知道真正的戀人不該是這樣的。說了,也不怕你笑,他連一次也不曾親吻過我,要是你是我,你會怎麼想呢?」
采媚的話,滌清了我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慮和陰霾。我邊因邵軒對我的心一如往昔而感到寬慰,又為采媚的感受感到歉疚而心疼,於是我說:
「有些人不習慣將愛呀、喜歡呀之類的話掛在嘴邊,這其實也沒什麼!也許邵軒的感情是——內斂了些,才會使你產生疑慮與錯覺;不過,他怎樣對你,你心裡明白就行了,就別再淨往壞處鑽牛角尖了。」
「真的是我多心了嗎?」采媚一臉無法苟同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無論怎樣,邵軒都不會讓你受到一絲的傷害和委屈的,你放心吧!」我安慰著采媚。
采媚仍顯得愁顏不展。
「是真的那就好了。我實在無法想像自己若沒有了軒會怎麼樣?我真的好愛、好愛他,想分分秒秒都守著他,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很害怕,要是有一天,他真的不要我了——那我——我會活不下去的。因為,沒有了軒的人生,對我而言也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我愈聽愈心顫不已,一時間,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才好;而內心深處,卻又有一股無比沉重的情緒把我整個密密地包圍住了……
為了采媚,我想我是不得不離開邵軒了。除非,我能狠心見采媚——再死一次。
就為了采媚對我說了那席話,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軟弱,再也不能優柔寡斷而猶豫不決了。
我必須結束和邵軒的一切,盡菅有多不捨、多無奈、多痛苦……我都必須選擇離開。唯有走得遠遠的,邵軒才有可能全心全意地去接納采媚,甚至——去愛她。
是的,我該做這樣的抉擇,在糾纏不清下去,只會加深大家的痛楚和傷害,何苦呢?就離開吧!
我從床下取出了行李箱,把自己的所有東西全裝了進去。收拾妥衣物,坐在床沿,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才想起一直忘了打電話跟爸聯絡。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踏進靜悄悄而昏暗不明的客廳裡。為了不驚動睡著了的邵軒和采媚,我不敢開燈,摸索半晌,才找到電話,坐下來,我略帶緊張地撥了爸的行動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爸的聲音是睡意濃濃。
「喂,哪位?這麼晚了……」
「爸,是我——」我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壓低聲說:「對不起,吵醒你了,我有事想跟你說,我……」
「阿冰——」爸打斷了我,提高音量問:「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住處打的電話,我沒什麼,只是想問你——決定了哪天回南部沒有?」
「你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就為了問這件事?」爸的聲音裡有了隱約的怒氣。「我還沒見到那小子,你叫我怎麼回去?」
「你別見他了!」我幽幽地道:「我想,沒這種必要了!」
「怎麼說?」爸懷疑地問:「難不成——你肯離開那小子了!」
「是的,爸!我想跟你回去。」
「真的?你能這麼想,那真是太好了!」爸的高興只維持了兩杪鐘。「可是——你怎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決定,是不是他另結新歡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沒有,你別亂猜。我只是認清了一件事實——我不適合他的。反正就是這樣,我想離開台北,回家住一段時間,爸,你——不喜歡我的決定嗎?」
「怎麼會?我高興都來不及了,真的!那麼,我們明天早上就回去吧!免得你又要反悔。好了你趕緊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明天你來凱悅飯店找我,見了面再說!」
「爸!謝謝你!」我淒然的輕語。
「說什麼傻話,趕緊去睡吧!明天見。」
「明天見!」我剛掛上電話,客廳裡的壁燈冷不防地亮了,嚇得我一顆心就要跳出了喉嚨。
我心跳不已地抬起頭來,立刻接觸到佇立於落地窗旁的邵軒那彷彿想一眼看透我似的熾烈眼光。
「你不是已經睡了?怎麼會在這裡?」我錯愕地望著他。
他搖頭,淒楚地一笑說:「明天——你準備不告而別,是不是?」
「你全聽見了?」我無力地問。
他無語地走近我,默然片刻,才說:
「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我勉強逼出這句話。
「不是!」邵軒一把抱住了我。「你那天說過的話,現在又全忘了嗎?你答應我要再多給我一些時間的,為什麼突然又變卦了?」
為什麼?難道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我能為了一己之私而逼采媚再踏上絕路一次嗎?
我狠不下這個心,更做不出這種事——尤其采媚在千鈞一髮之際為了救邵軒,她連自己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我想,她絕對比我更有資格留在邵軒的身邊。
至於我——
只能離開,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想清楚了,在經歷了采媚不顧生死地救你這件事之後,我再也沒有辦法坦然地跟你在一起了。」
「不,別這樣!」他把我摟得更緊。
「面對現實吧!邵軒,只要我離開,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你也毋需再去逼迫采媚要想起從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們——就當是一切重新開始,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不相信……」他低喃著說:「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不是這麼想的,我知道你不是……」
「我就是這麼想,我——是認真的。聽我說,等我走後,希望你和采媚能好好地過日子,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那我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你撒謊!」邵軒激動地推開我。「我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除非——除非你告訴我,你不再愛我了,否則,我絕不讓你走!」
不再愛他?這怎麼可能呢?就算是要我付出生命,我都無怨無悔,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停止自己對他刻骨銘心的愛!
「我——」我看著他,遲遲開不了口說出那樣殘忍而違背己意的話來。
「我知道你說不出口——」邵軒深情地替我接了下去:「因為你是愛我的,就像我愛你一樣。你聽我說,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絕不能就這麼輕言別離。你不要鑽牛角尖了,答應我,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想個最好的辦法來解決問題。我相信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
「別再浪費時間了,根本就沒有意義。」我閉了閉眼。「不如我們好好地說再見,或許——還能在彼此的心中留下美好的回憶。」
「駱冰——」邵軒悲傷地看著我半晌,看得我心都碎了。「你一定要這樣嗎?難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就這麼走了,我會很傷心、很痛苦?你忍心嗎?」
我聽了很是心痛;可是,事情到了這地步,我已無選擇的餘地,說什麼,我都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采媚的痛苦上,我辦不到!
「我想,采媚會用她全部的愛來撫平你的傷痛,你不會難過大久的,你很快就會忘記我這個人了。」
「我不會,這輩子直到死,我都不會忘記你……」邵軒聲中帶泣。「我對你說過的話永遠都不會改變!除了你,我再也不會要別人的,我只愛你一個,我一生永遠永遠……」
「何苦呢?采媚她可以不顧生命來保護你,她愛你實在要比我來得深切多了——你應該好好地去愛她、疼她才對,何必惦著我這個無緣的人?」
「你說的沒錯,我是欠采媚一分恩情,我會好好地照顧她,但我水遠也不可能再愛她了——因為我全部的愛都給了你。」
「那就隨便你了。」我垂下眼,偽裝冷漠地說道:「你想怎麼做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了了。但,我是再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想讓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再受到任何的傷害,否則,我這輩子永遠也不會心安,永遠也不會開心。」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再勉強你留下——」他執起我的手,給了我緊緊的一握。「但是——你要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
「放心吧!我不會傷心太久的,我會當——當我們從不曾相戀過。」
「你忘記這一切也好——忘了一切,你就不會再痛苦。但我永遠會記得你的一切、記得你的好——一生一世,我都不會忘記我們曾一起度過的分分秒秒。」
他的深情告別,使我心中猛地緊緊一抽,一股熱氣衝進了眼眶,差點就流下淚來。但,我強自忍住,因為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的不捨和脆弱。
「你好傻!離開你以後,我——我還是會去尋找另一分愛情的。」我硬著心腸說謊:「我沒辦法忍受孤獨和寂寞大久,我會再找一個人來愛我、寵我,等我又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就再也記不得你了。」
邵軒沉默了下,神情黯然淒傷。
「沒關係,真是那樣的話,我會祝福你的。一切都怪我自己不好,我不該在遇上你之前,愛上采媚,是我沒有為你等待,才會弄成今天這樣的局面;我活該得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實在——貫在怨不得誰,我會衷心祝福你。」
「不要說了!」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下淚滴。他的一片深情,教我如何不傷心?他的情,是那麼地深摯,那麼地癡狂——我何其有幸能擁有他的愛?又何其不幸無法與他長相廝守……
「駱冰——」他濃愛深情地低喚。「我永遠愛你……」
「不!別這麼說,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我不會用對等的愛還給你的——就當我們從不曾相戀過,讓一切回到起點。答應我,要好好對待采媚!」
「我——」
邵軒還想說什麼,我卻一秒也不敢多待地轉身奔回房裡,淒傷哀絕地慟哭起來。
再見了,我的愛人!我也永遠愛你,永遠、永遠!這些話,我只能說給自己聽。
就這樣,我跟隨爸回南部了。
我再也聽不到邵軒為我彈奏的琴聲,再也看不見他那溫柔深情的眸子……
往日的海誓山盟,今後只能在夢裡追憶。
那以後,我懨懨無緒地過了淒淒惘惘的三年。
這期間,夢森來看過我無數次,從頭到尾,他對我說的永遠是相同的一番話:
「我知道你不愛我,但與其這麼痛苦、無期的等待著一分未知的情感,為什麼不試著接受我,給我個機會,讓我照顧你?你知道的,我喜歡你,不忍心看你這樣受苦……」
每每聽完他的話,我回他的也永遠是一成不變的答案:
「除了邵軒,我不會再接納其他人的感情——對不起,夢森,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但我和你永遠都不可能的。」
「為什麼?」夢森的眼神裡總有著些許的痛楚和不解。「要是你現在幸福快樂,我會衷心祝福你,可是,你一點也不快樂啊!為什麼你寧願痛苦,也不肯試著接受我?在你心中,邵軒真有那麼好?沒有人可以取代他?」
「是!」我憂傷卻篤定地說:「在我心底,他是最好、最好的,永遠沒有人可以代替他;今生今世,我只愛他一個;除了他,我已無多餘的情再愛別人了!」
話是說得夠明白了,偏偏這癡傻的夢森一個字也聽不進耳,始終不肯對我死心。
於是,這樣一成不變的對白,我和他,他和我,重複說了三年。
直到情人節這天,我在曾經邵軒向我求婚的那家咖啡坊重遇了邵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