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下來,只要她一出現,就會哇啦哇啦地說個沒完。
一會兒嫌他沒表情,一會兒怪他沒感情,然後就是一串接一串的嘮叨字句,其中的言詞十有八九他明明聽過,但被她重新一組合,他就完全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原本還在說東,下一秒她就可以將話題說得天花亂墜地牽到西邊去;這一刻還在談天,下一瞬她便扯到地去,還不是普通的地,而是十八層地獄;本來看起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件事,她就是有辦法東扯西拉的將它們攪在一起。
他一直搞不懂,為什麼她說話可以完全抓不到重點,而且越扯越多、越扯越混亂?就像昨天晚上,他只是像平常一樣一個人坐在長餐桌旁吃飯,她也可以將之牽扯出一大串的話語。
「你幹嘛要一個人坐在這裡吃飯?」林菱在半空中飄浮著,從走廊經過餐廳門口時,瞧見他一個人坐在可笑的長餐桌旁用餐,忍不住晃蕩了進來。
她現在越來越會「飄浮」了,已經學會控制如何上下及前後左右,是以也不再有那麼深的恐懼感,反倒開始習慣浮在半空中。
至於透明的身子,看起來依然透明,她身上仍舊只穿著那一套印著粉紅色HelloKitty的可愛內衣褲,不過對於自己這樣裸露,她早習慣了,反正平常到海邊穿泳衣還不是只穿這麼多,既然沒辦法遮掩,再加上從頭到尾也只有歐陽青看得到,而且他似乎對她這一身不怎麼凹凸的身材沒什麼感覺,雖然小小的傷了一下她的自尊心,但總比他色迷迷的老盯著她看好。她很懷疑這人會有色迷迷的表情出現的時候,這傢伙冷感得和一根大木頭一樣。
所以久了,林菱也就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了。
歐陽青停下刀叉,示意一旁服侍的傭人退下去,才木然地看著正打量他盤中食物的幽靈。「這裡是餐廳,你正在看的東西是我的晚餐,我不坐這裡吃飯,要坐哪裡?」
「喂,可是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她抬起頭數了一下,「二、四、六、八……十六、十八、二十,有二十張位子耶,你一個人坐這裡吃飯?有沒有搞錯啊?」
飄向長餐桌中央的那盆花,林菱抽起一朵俗稱綠寶石的粉綠色玫瑰,身子倏地往下一沉落在桌上,她跳下地,走回坐在長餐桌那一頭的歐陽青,揮舞著玫瑰嘮叨道:「瞧瞧,吃個飯而已,還插這種貴得要死的進口政瑰,又點了兩座燭台,但是這張可以坐二十人的長餐桌旁卻只有你一個人吃飯,你不覺得浪費嗎?而且看起來實在很可笑耶!你知不知道,這種長桌子是正式宴客或聚會時才用的,平時吃飯需要那麼麻煩嗎?你家難道沒有短一點、正常一點的餐桌嗎?」
歐陽青看著她,簡潔有力的回道:「沒有。」
「你開玩笑的吧?」她一臉驚異。
「沒有。」他神色自若的重複。
「沒其他餐桌?」
「對。」
「不會吧,你不要告訴我你從小在這張長得嚇死人的桌子旁吃飯吃到大,哪有人這麼奇怪。」她頓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忙問:「你們家有幾個人啊,需要用到這麼長一張桌子?不對呀,如果真有那麼多人,我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
「三個。」
「什麼?」她光顧著說話,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連我父母在內,我家只有三個人。」他解釋,其實不是很瞭解她為何會為了一張長桌子一臉大驚小怪。
「三個?」林菱回頭又望了這張誇張的長桌一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
「才三個人,你們哪需要這麼長一張桌子啊?喂,你們家不會真的就像電影中演的有錢人一樣,每次吃飯都一個坐桌子這一頭、一個坐桌子那一頭,想說個話還要拉高聲音?還有中間擺那麼大一盆花,豈不是要歪著身子才能看到對方?這樣多累啊!」
「我們用餐時不說話。」歐陽青淡然回答。
她眼一眨,反射性地問:「不說話坐同一張桌子幹嘛?」
「吃飯。」
他答得乾脆俐落,倒教林菱一時啞口,但她怎麼想怎麼不對,這家子真奇怪,像她家,難得父母會同時在家,三人到齊吃飯是她最高興的時候,總會在吃飯時報告學校發生的趣事,所以實在很難想像吃飯時不說話的家庭,那……那……那樣不是很鬱悶嗎?
她納悶的問:「那你們吃飯的時候不就都很安靜?這樣你也吃得下飯?」
「為什麼吃不下?」
「因為太安靜啦,氣氛那麼悶,要我的話鐵定沒胃口吃飯。」她無聊地甩弄著玫瑰,忍不住又問:「對了,歐陽,你爸媽呢?怎麼這幾天都沒見到?」
他拿起玻璃水杯喝了一口,輕描淡寫的回道:「在美國。」
「是喔,他們去度假嗎?」她像好奇寶寶一樣,一個問題問完又接一個。
「不是,他們住在那裡。」
「咦?」她眨了眨眼,「住在那裡?!那你為什麼沒跟過去?」
他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漠然道:「那不干你的事。」
「喔。」林菱頓時閉上了嘴,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越矩了。
歐陽青見她終於安靜下來,這才繼續吃晚餐。
林菱百般無聊地打量這個美輪美奐的餐廳,只覺得這裡空洞得緊,當然,不是沒傢俱的那種空洞,而是這地方實在太大了,拿來當客廳還差不多,這家人卻把這裡拿來當餐廳。
這兒的牆上雖然掛了些名畫,牆角還擺著幾株綠色盆栽,長餐桌上更是放著古典的金銀燭台,中間還時時更換貴得要死的鮮花,可是這地方地怎麼看就是覺得空洞。
他一個人用餐的刀叉聲迴盪在空氣中,分外有種孤寂的感覺。
林菱偷偷瞄了面無表情的歐陽青一眼,突然覺得他好可憐,這傢伙被父母留在台灣,雖然衣食無缺,住行還有專人照料,可是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吃飯還沒人陪,真是……她真是越看越覺得這傢伙很可憐!
不行、不行,這個弟弟實在是太糟糕了。
林菱自從那天知道他比自己還小後,就忍不住多管閒事起來,老覺得應該要告訴他一些做人的道理和禮貌,要不然像他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孩子,到最後都會變成眼高於頂,不把人當人看。
對對對,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他一定是因為爸媽在外地工作,所以才變成這副憤世嫉俗的模樣,成天擺著張死人臉,連好心的老管家這麼關心他,他都變不出好臉色給人家看。
決定了,她要趁這幾天好好改造他一下,將來才能造福社會!
林菱又看了長餐桌一眼,決定第一件事就是要讓他不覺得孤單。
說做就做,趁他喝水時,她拋下手中把玩的綠玫瑰,拿起他的刀叉和餐盤就往客廳方向走去,邊回頭對他道:「走吧、走吧,在這裡吃多沒意思,我們到客廳去吃。」
歐陽青見狀愣住了,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快啊,我們到客廳吃飯,你還坐著幹嘛?」見他不動,林菱在門口停下來催促他。
雖然對她的行為感到詫異和不滿,但她都已將他的晚餐端到門口去了,他還能怎樣?為了晚餐,他只好站起身來,跟著走了出去。
來到客廳,林菱將他的晚餐放在最靠近電視的桌子上,然後笑笑的抓起搖控器,替他打開電視,對著他道:「哪,坐這邊,邊吃邊看電視才不會感到無聊,看,我很聰明吧?」她一臉沾沾自喜,「我啊,以前也是常常一個人在家吃飯,不過我都會在客廳邊吃邊看電現,一來不會太無聊,二來還可以促進食慾。看,這節日──」
她轉頭看向電視,正要說些什麼,卻見螢幕上有個人正在報新聞,而且還是死亡車禍。
「增進食慾?」歐陽青挑眉。
「哈哈……」林菱乾笑兩聲,趕忙轉台,「弄錯了、弄錯了,不是這一台。」
沒想到另一台卻在報導中東戰爭,只見畫面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情景。
「這種東西的確不會讓人感到無聊,挺精采的。」他坐下,神色自若的拿起刀叉繼續切割食物。
「錯了、錯了,不是這個。」林菱臉色慘白的再轉台,看到那些血腥畫面,她都快吐了。
未料這一轉,螢幕上卻出現一位穿著泳衣的女孩子,旁邊還有一些像電動玩具般、上面有著阿拉伯數字和剪刀、石頭、布的按鍵,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陣耳熟能詳的音樂。
登登稜登登、登稜登稜登登、登──登稜登登、登得兒稜登登、登登!登登!
音樂之後是幾句日本話,螢幕閃出剪刀石頭布,接著又突然冒出一句:「恭喜,你贏了。」
一陣曖昧的音樂聲中,螢幕上的女孩子竟然開始脫下上半身的泳裝──天啊,美女野球拳!
林菱頓時傻住了,一時忘了反應,兩眼直勾勾盯著電現!
奇怪,這種東西不是早八百年前就被禁止了嗎?為什麼第四台現在還在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你都是看這些才吃得下飯。」歐陽青好笑的調侃她。
他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林菱立刻跳起來,擋住電現畫面,紅著臉道:「才……才沒有!你……你看錯了啦!」
歐陽青終於忍俊不住輕笑出聲。老天,這女人忘記她自己是透明的了。
「笑什麼笑?!」林菱話才問完馬上意識到他在笑什麼,她低首看了下透明的自己,電視彩光還能透過她的身體呢。
她趕緊轉過身來關掉電視電源,又羞又氣的紅著臉說:「你……你這個大色狼!我告訴你,這種東西看多了會長針眼的!」
「不是能增進食慾嗎?」他扯著嘴角笑問。
「你……好心沒好報!我不和你說了啦!」她做了個鬼臉,哼一聲便氣呼呼的飄了出去。
直到她出了客廳,他臉上的笑意都還收不起來,就這樣掛著笑臉津津有味的吃完十八年來最有趣的一頓晚餐。
之後今天一整天,他只要一想到她昨晚看到美女野球拳時那種瞠目結舌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發笑。
今早她還奇怪的問他為什麼都不笑,孰料從昨晚到現在,他只要一看到她就想笑,前兩天他還沒這般注意她,只覺得她話多得讓人受不了,但自從昨晚那件事之後,他非但耳根子三不五時得讓她轟炸一下,連視線都開始不由自主的瞄向她。
因為他發現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好笑了,就好像一隻看起來笨笨拙拙的大海獺,差別只在於她是浮在空中,而不是藍色大海裡。
就像現在,她玩累了,不知不覺地趴在草地上睡著了,家裡那只可憐的老狗哈利本來被她當抱枕抱著,但她睡著後不到五分鐘,就鬆手翻了個身,變成正面向上。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壓著身體,沒多久她便緩緩往上飄浮起來。
浮到一尺半的高度時,才停了下來懸在半空中,就見她睡姿千奇百怪,左翻右轉算正常,睡一睡還會變成上下顛倒,而且她不但會打呼,還會流口水。
風一吹,就會不時轉個三五圈,她照睡不誤。偶爾因為作夢而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嘴裡還會配合地大聲囈語。
他撐著下巴看著她,眼底不覺浮現笑意。
呵,這傢伙真是好玩。
※ ※ ※
這一日,陽光仍是燦爛耀眼。
他拿了本書照老習慣來到庭院中坐下,雖然那棵高大的松樹已被雷劈成兩半,但這一邊的玫瑰亭卻安然無恙。
女僕端來熱茶及小西點,便逕自退下。
歐陽青喝著熱茶,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在那個攀在圍牆上對外面探頭探腦的透明女孩身上,自從歐陽青發現這個幽靈「很好玩」的這個優點之後,她就成了他的新玩具。
她在幹嘛?
「喂。」他開口一喚,輕而易舉他用異能將她拉到眼前來。
「什麼喂?要叫姊姊!」林菱抬高了下巴,用鼻孔瞪他,不忘教訓道:「還有,你不要仗著你有特異功能就不顧我的意願把我拉來扯去,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你知不知道?」
「叫什麼?」他揚眉,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叫──姊──姊──」她露出潔白的牙齒一字一字大聲念道。
「為什麼?」歐陽青感到好笑的問。
「什麼為什麼,我比你大,你當然得叫我姊姊啊!」她一臉驕傲的說,好像年紀比人家大是多麼了不起的事。
「誰說你比我大的?」
「耶,我都已經高中畢業了,你卻還在念高中,我不比你大,難不成是你比我大嗎?」
歐陽青將身上只穿著HelloKitty小內衣和小褲褲的林菱上上下下瞄了一遍,嘴角微揚的問:「哪裡大?我看是勉強及格而已。」
「喂!」見他意有所指,林菱驀然紅了臉,生氣地叉腰挺胸道:「什麼勉強及格,我可是我們學校的泳裝美少女呢。」
「是嗎?」他又從頭到尾再看一遍,隨即問道:「現代花木蘭,你確定你沒讀錯學校?」
「什麼意思?」
「你念的應該是女校才對,而不是和尚學校。」他一臉悠哉地回道。
「啊?」她呆了呆,腦袋瓜一下子轉不過來,半晌才領悟其中道理。
可惡!這傢伙……這傢伙竟然……竟然說她是讀男校才能成為泳裝美少女!
她氣得小臉通紅,哇啦哇啦大叫:「歐陽青,你什麼意思啊?!」
「你說呢?」他眼中帶笑的反問。
「你……我……」她氣得蹦蹦跳,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扳回優勢,最後只好又使出耍賴招數,大叫道:「啊──可惡,你這個壞人,我不要理你了啦,哼!」
說完她氣呼呼的轉身飄走,歐陽青喉嚨裡憋著的笑聲這時才逸了出來,雙肩還因此微微顫抖。
老天,她真是好玩!
林菱聽到背後傳來的笑聲更加生氣,卻在快飄進屋裡時,眼角瞄到那爬滿了籐蔓的圍牆。
啊,真是的,被他一攪和她都忘記這件事了!
她緊急在半空中煞車停下,然後轉向朝圍牆而去,不一會兒又攀在牆邊,露出半個腦袋偷看外頭的情況。
歐陽青看見她怪異的行為,這才想起來剛剛要問的問題,他以指骨抵著額頭低笑,老天,他是被她傳染了嗎?竟然會忘了原來想問的問題。
「喂。」他眼一使又將她拉了回來,「你在看什麼?」
「啊──」林菱不滿的回頭瞪他,還用食指戳著他的胸膛怪叫道:「你這個人怎麼都說不聽啦!叫你不要隨便拉我,你聽不懂國語啊?不要拉我、不要拉我、不要拉我──聽懂了沒有?不要拉我!我雖然死了,可是還是有人身自由的,人身自由、人身自由!你懂不懂啊?大笨蛋,哼!」說完她又頭也不回的往牆邊飄去。
一個幽靈和他說「人身自由」?
歐陽青差點爆笑出聲。拜託,她連「身」都不知道在哪裡,搞不好早就已經火化入土了,哪裡還有「人身自由」啊?
見她氣嘟嘟的又攀回牆上,他心中的好奇越來越深。
好吧,她要人身自由,他就自己站起來走過去看總行了吧。
「你在看什麼?」來到圍牆旁,他抬手拍拍她只著小褲褲的屁股。
「喝?!」她低首看見他在身後底下,生氣地抬起玉足踢他的肩膀,「你手碰哪裡啊?大色狼!走開啦!你離我還一點啦!」
他皺眉,伸手推開她赤裸的玉足,「不要用腳在我身上揮來揮去的。」
「那你離我遠一點不會啊?哼。」見他皺眉,她深覺扳回一城,立刻變本加厲的拿腳戳他,還不知死活的露出白牙嗤笑。「怎麼樣?怎麼樣?我就是高興用腳揮來揮去的,啦啦啦啦啦,你能把我怎麼樣?」她伸出舌頭扮鬼臉,一會兒用腳尖戳他的肩頭,一會兒用腳底板拍拍他的臉頰,一會兒還用腳丫子抬高他的下巴,結果一不小心滑掉,腳趾頭戳到他的鼻孔,她看了哈哈大笑。
歐陽青看著這個囂張的幽靈,面無表情地任她用潔白的腳丫子玩弄他的俊臉,正當林菱越玩越起勁、越玩越高興、越玩越沒規矩的時候,倏地,他手一伸抓住了她透明的腳踝,往下一扯,將她整個人從兩尺高的牆上拖了下來。
「哇──」
林菱嚇了一跳驚叫出聲,想往上竄逃,歐陽青兩隻手往牆上一放,將這個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知死活的小妮子給鎖在他與圍牆之間。
「你……你想怎麼樣?!」望著近在眼前的俊臉,林菱明明怕得要死,卻死要面子的抬高了下巴,硬是瞪回去,可惜還是忍不住結巴了一下。
「怎麼樣?」他假笑的反問,眼底卻有著掩不住的火氣。
「我……我……」她緊靠著牆,看著越來越近的俊臉,緊張的結結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這麼緊張幹嘛?」他低首,直至她面前五公分才停下,冷笑道:「你不是問我能把你怎麼樣嗎?我不過是回答你的問題而……」
話未說完,他一手固定她的後腦勺,一手抓住她亂動的小手,跟著便俯身吻住了她聒噪不休的小嘴。
不可能、不可能!她是幽靈耶,這傢伙為什麼還親得到她?有沒有搞錯啊?有沒有天理啊?有沒有……有沒有誰來救人……不是,有沒有誰來救鬼啊?!
林菱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想尖叫,聲音卻被他吞進肚裡;她想向後穿牆逃走,身體卻被他用異能定得動彈不得。
啊啊啊──我的初吻啊──
她在心底大喊,只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她珍貴、寶貴,除了老爸、老媽沒人親過的小嘴,就這樣……被他強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