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使她刻意迴避,忙碌吵嚷的攝影棚裡,還是不時聽見荒川隼大聲叫喚她名字的聲音。
而這個景象看在清水美紗的眼裡,可真不是滋味。
自從知道他把海織帶進他家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裡就一直波濤翻騰。在他心裡,那個小助手果然是有點不一樣的。
在瑪麗亞之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荒川隼那麼友善、熱衷的對待一個女孩子;雖然表面上看來,他好像一直在找她麻煩,但在認識他已有一段時間的她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感覺得出他對遠山海織有多麼不同,當他喊著她的時候,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愉悅、充滿了熱情、充滿了期待,充滿了淡淡的、隱隱的愛意。
這是她最不願意相信且承認的事實,但她知道那是真的。
「清水小姐,這是你待會兒要穿的衣服。」就在她發怔的時候,海織微笑的臉龐倏地出現在她面前。
望著海織那張看來一點也不特別的清秀臉龐,她心裡不覺一陣激動。有一瞬,她幾乎可說是惡狠狠地瞪著海織。
「清水小姐?」突然看見清水美紗那種不同於平時的兇惡眼神,海織不由得一震。
清水美紗意識到自己的失常,旋即露出她平時的和善笑容。「謝謝你。」她接下衣服,盡力保持著她一貫溫柔形象。
「不客氣。」雖然剛才那一剎那,她真的被清水美紗那「異常」的眼神嚇到,但看來應該沒什麼事才對。
清水美紗心事重重地回到衣室裡更換衣服,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失常感到驚惶;她會妒嫉、她會懊惱、她會厭惡,甚至憎恨一個人,她不能讓別人發現她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個敬業、溫柔、善良、和氣,沒有心機、沒有脾氣的好女人,維持了這麼多年的好形象,斷不能因為一個小助理而毀於一旦。
穿妥衣服,她在鏡子前做出一記完美笑臉。
視線一低,她忽然睇見一根擱在桌上的珠針;那一秒鐘,一個壞念頭鑽進她腦子裡……
她像中了邪似的拿起珠針,並將它別在自己腰後的地方;轉過身,她步履優雅地走出更衣室。
*********
在鏡頭前,荒川隼、太田雅人及清水美紗三人熟練而專業地擺出各種姿勢,如果模特兒也像服裝品牌般有高低之分,那他們三人可說是模特兒裡的「高檔貨」。
「唉呀!」突然,清水美紗發出了一聲輕柔的驚叫。
拍攝的過程中,所有人都保持安靜以免影響到攝影師及模特兒的心情,因此清水美紗細微的驚呼清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怎麼了?」她的助理久野迅速地趨前。
清水美紗神情驚疑,「不知道……背後好像有什麼刺了我一下……」
「是嗎?」久野立即走到她身後,並在她腰際發現了一根珠針。「是珠針!」久野將那根別在她腰上的珠針取下,表情相當不悅。
久野轉過身,頗有興師問罪之勢,「是誰準備服裝的?」
海織抬起手,「是……是我。」
「你是怎麼做事的?」久野趨前,氣焰凌人,「居然把珠針別在衣服上給模特兒穿?搞什麼!?」
「這……」海織震驚地,檢查衣服是基本功課,她不可能會連這道基本手序都沒做,而且方才將衣服交給清水美紗之前,她還徹底地檢查過一次。
「你怎麼能出這種差錯!?」久野咄咄逼人,罵得她連氣都不能吭。
「我已經檢查過,明明OK了。」海織訥訥地說。
久野眉梢一挑,「你是說珠針是自己插在衣服上的??」說著,她將珠針往地上一扔。「要是弄傷了清水小姐,你說該怎麼辦?」
「久野,算了。」清水美紗在一旁拉著久野,「我沒事……」見海織被久野罵的抬不起頭,她心裡有一絲報復的快感。
看來,這招借刀殺人之計已經奏效了。
這時,小笠原迅速地上前,並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真是抱歉,我會好好教訓她的。」
雖然小笠原嘴上說要教訓她,其實是想替她解圍,海織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因為她個人的疏失,居然要老資歷的小笠原也跟著賠罪,她心裡非常過意不去。
小笠原將她的頭一壓,示意要她道歉。「海織……」
儘管她認為自己不可能犯這種錯,但現場的情況卻沒有她說話的餘地。為了小笠原,她硬著頭皮認錯道歉。
「非常對不起。」彎下腰,眼淚竟然也差點兒掉出來。
「別這樣……」清水美紗一貫溫柔地道,「是久野太小題大做了,這沒什麼的。」
「不,」小笠原歉然,「是我們疏忽,以後我們會特別注意的。」
「小笠原老師,別這麼說。」清水美紗表現得一臉不知所措。
因為發生這件事,攝影棚裡所有工作人員的情緒難免受到影響,為了讓大家的情緒稍微緩和一下,攝影師只好喊停休息。
小笠原將海織拉到一旁,安慰著:「沒事了。」
「對不起……」小笠原在這一行已經非常有名氣,而且又是箇中的佼佼者,現在居然連累她跟著低頭認錯,她心裡除了歉疚,還有不甘。
「算了。」見她眼淚都快掉下來,小笠原忙說:「別在人前哭。」
她強忍著眼淚,堅強地點點頭。
「去休息一下吧!」小笠原非常窩心地拍撫著她的肩膀。
*********
見海織一個人坐在安全門外,荒川隼一言不發地走向了她。
其實剛才久野責罵海織時,他幾乎要開口制止久野,但一想到這是她工作上的疏忽,而且對方又是清水的助理,他還是作罷了。
如果他剛才替海織出頭,那反而會讓海織成了久野的目標,而且對清水也不好意思。
雖然她壓低著頭,看不見她臉上是什麼表情,但由她微微抖動的肩膀,不難猜到她現在一定哭得像淚人兒似的。
「喂,」他將疊得四四方方的深灰色手帕遞給了海織,「擦一擦,真難看……」
聽到那熟悉的促狹聲音,海織反射動作似的抬起頭,見他站在一旁,她愣了愣。
「拿去。」他抓起她的手,粗魯地將手帕塞到她掌心裡。
人家都已經將手帖塞到她手裡,她要是再不接受未免顯得不識大體且小家子氣。「謝謝。」她捏住手帕,幽幽地道謝。
他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有什麼好哭的?你進這行不會從沒碰過這種事吧?」在這種圈子裡,多得是倚老賣老之輩。
「我自己是無所謂,可是連累小笠原老師,我……」說著,她眼淚又掉了下來。
見她捏著手帕,不願意用來拭淚,荒川隼有點無法理解,也有些不能諒解。「你怕我的手帕不乾淨啊?」
迎上他微微懊惱的眼神,她怔了怔,「不是……」
他如此貼心的舉動讓她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嫌棄他的手帕;再說,這可是她偶像的手帕耶!她還想帶回去作紀念呢!
「那就擦呀!」他瞪了她一眼,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話。
為求他信任,她趕忙擦擦眼淚,「我這不是擦了嗎?」說著,她斜覷了他一記。
見她終於用他的手帕擦了眼淚,他心滿意足地背靠著牆,伸了個優閒又帥氣的懶腰。
「唉,像久野那種狗仗人勢的傢伙,你不必放在心上。」
狗仗人勢?聽見他如此形容清水美紗的助理,她不覺有點震驚。太毒了吧?雖然她才是苦主,但也沒想過用這種字眼來罵久野。
不過聽到自己的偶像幫自己出氣,她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
「不過……」他突然又一臉認真地盯著她,「你在這行也有兩年了,居然還會出這種差錯,也活該被罵。」
「什麼?」他突如其來的數落教她怔愕得瞪大了眼睛。
她還以為他是好心來安慰她,沒想到一眨眼,他竟又數落起她來,這 ……這是哪門子的彆扭脾氣?
「我……」
「我什麼?」他不讓她有辯駁的機會,「錯了就是錯了,有什麼好說的?」
她蹙起眉心,一臉委屈地瞅著他。
他睇了她一記,忽地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又想哭?」
「才沒有呢!」她硬是忍住了蓄滿眼眶的淚水,倔強的瞪著他。
他撇唇一笑,「那最好,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說著,他一臉認真地凝視著她,「為什麼進這行?」
她一愣,呆呆地望著他。為什麼進這行?總不能說是因為他吧?不過這確實是她當初不惜跟爸爸冷戰,也要到東京來的原因呀!
「不會是忘了吧?」他盯著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像要看穿她似的。
忘了?她才不會忘呢!
情急之下,她衝口而出,「因為我崇拜一個模特兒!」
他一頓,然後似笑非笑地睨著媳,「男的?」
她沒回答,算是默認了。
他眉心一皺,噗哧地笑出聲來,「好愚蠢的理由!」說著,他又狂笑起來。
海織氣呼呼地瞪著他,一副想賞他一耳光的表情。他笑她也就罷了,居然還說這是愚蠢的理由?
「真的是……」他笑得連說話都斷斷續續,「真的是蠢人做蠢事。」
「你……」虧她剛才還因為他的安慰而感動得差點流淚。
說她蠢人做蠢事?要是他知道她當初進這一行就是因為他,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手帕還你!」她霍地站起,將手帕塞回他手裡。
他皺皺眉頭,「沒鼻涕吧?」
海織輕哼一聲,逕自轉身離去。
見她又恢復元氣,荒川隼的臉上漾起一抹淡淡地、不露痕跡的笑意。
這就是他的用意,雖然聽起來像是在譏笑她,但其實是想藉著惹她生氣,進而讓她恢復鬥志。
再說,安慰人這種事,他本來就不在行。記得瑪麗亞曾經說過,他不是個溫柔的男人,而他想直到他斷氣的那一天,他都會是這種樣子。
*********
就在同時,太田雅人和清水美紗遠遠地看著他們兩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他喃喃道。
「你說什麼?」清水美紗微愣。
他指著坐在安全門外的荒川隼和海織,「你不覺得隼對那女孩很特別?」
這件事,清水美紗早就感覺到了,但她不想讓太田雅人發現她很在意。「是嗎?」
太田雅人睨著她,「我以為你早就發現了。」女人的直覺總是強過男人,他不相信她還未發現。
「隼是個正常的男人,有喜歡的女孩子也是正常。」她淡淡一笑以掩飾內心的起伏。
「你忘了嗎?」他若有所指地睇著她,「隼是不會再喜歡上與工作有所接觸的女性。」
「人總有變的一天。」她知道太田雅人指的事,瑪麗亞那件事算來也過了兩年,也許他已經從那段情傷中走出來了也不一定。
「美紗,」太田雅人突然一本正經地望著她,「你想隼是真的喜歡那個小助手嗎?」
她一笑,「你幹嘛這 在意隼喜歡誰?」
「他看上的,我都有興趣。」他意味深長地說著。
清水美紗微蹙眉心,笑說:「看來還沒從瑪麗亞的陰影中走出來的人是你。」
當年太田雅人和荒川隼同時在米蘭的服裝秀上認識瑪麗亞,太田對瑪麗亞一見鍾情,之後便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但瑪麗亞卻明白地拒絕了他,並向他表示她心有所屬,而且會主動向她鍾情的男人告白。
不久,瑪麗亞向荒川隼提出交往的要求,而他也答應了她。
他以為瑪麗亞和荒川隼會有個美滿結局,但沒想到在三年後的某天,他居然聽到瑪麗亞即將嫁給某位攝影師的消息。
這兩年來,荒川隼不再提到瑪麗亞這個名字,也一直沒再跟任何女性傳出戀情;他想,荒川隼或許還沒從瑪麗亞棄他而去的陰霾中走出吧?
「太田?」見他發怔,清水美紗輕拍了他的肩膀。「你發什麼愣?」
他一笑,「沒事,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追求那個小助手。」
「你是說真的?」她愕然。
「當然。」他高深地一笑,感覺有點深沉。
**********
工作結束後,太田雅人主動找海織攀談,表現得自然而溫和。
「你是遠山小姐吧?」他親切地問著。
海織一愣,「呃,是的……」雖然太田雅人對工作人員都非常客氣,但這倒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她交談。
「小笠原老師經常誇讚你。」他溫柔地一笑。
「是嗎?」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常給她惹麻煩呢!」
「你是哪裡人?」搭訕是每個男人都懂都會的事,但要做得不露痕跡、不惹人厭卻是一門學問。
「九州。」她有問有答。
「那你是一個人住在東京??」他一臉訝異。
「嗯。」她點點頭。
他露出一種激賞的眼神,「一個女孩子在大城市裡打拚可真不容易。」
「那倒是。」其實太田雅人不是她欣賞的類型,不過倒也不討厭。再說,他的個性比「某個人」來得好多了。
他的眼神溫柔而優雅,說話時不疾不徐、不慍不火,感覺就像個正統的英國紳士般。
「剛才的事,你別放在心上。」他突然轉移話題。
她微微一頓,這才想起他所說的「剛才的事」,指的是久野罵她的事。
「不會。」她笑著搖搖頭。
「我剛人行的時候也常挨罵。」他說。
她一愕,「真的嗎?」像他這麼專業的模特兒也曾挨過罵?
他點頭一笑,「嗯,我常因為走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自嘲道,「設計師還說把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一種浪費。」
「不會吧?」海織簡直不能相信,看見他如今的優秀表現及職業水準,誰會想到他以前也有過那麼「慘絕人寰」的經驗。
「是真的。」他自然地在她肩上一拍,像是大哥哥愛護小妹妹般,「所以別因為剛才的事情而覺得氣餒唷!」
同樣一件事,為什麼太田雅人的處理方式是如此溫柔,而荒川隼卻是那樣呢?想著,海織不覺蹙起眉頭。
而在太田雅人主動與海織交談的同時,在一旁看著的荒川隼臉上已經明顯有了慍色,尤其在他看見太田雅人若無其事地拍撫海織肩膀之時……
見他們有說笑,而海織的臉上又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他胸口就彷彿竄燃起一把無名火。
他不曉得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只知道當其它異性接近海織,而她又表現得一臉歡欣時,他就覺得心裡有火。
為什麼她對別人總是那麼溫柔,對他卻……
想著的同時,他已經起身走向了正有說有笑的兩人--
見他靠近,海織的神情又是一凝,然後用「不客氣」的眼光瞪視著他。
她期待見到荒川隼已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的事了,為什麼真的見面之後,她卻一天到晚跟他不對盤?是不是因為他和她原本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他還是一樣帥、一樣優秀,甚至此她預計中還要迷人;但他的個性、他的脾氣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荒川隼瞥了她一記,有點傲慢,「太田……」他睨著海織,但說話的對象卻是太田雅人,「你不是想追她吧?」
海織一怔,訝然地望著唇角帶笑的太田雅人。太田雅人想追她?她差點兒要笑出來,真不知道荒川隼在說什麼……
太田雅人深深地凝視著海織,「她願意的話,我倒是很想這麼做。」
海織聽得懂他的意思,不過她並不認為他說的是真話;她想,他應該只是在跟荒川隼開玩笑罷了。
「太田先生,你別開玩笑了。」她一笑置之。
太田雅人神情認真而審慎地道:「我不是開玩笑!」
他這一句話嚇到的不只是海織,就連一旁的荒川隼都有點驚愕。
「太田先生……」海織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荒川隼和太田雅人相識多年,他知道太田雅人這番話裡有幾分認真的成分。
儘管他不認為海織會是太田雅人追求的對象,但太田雅人這番話卻還是震驚了他。
不過即使內心震驚不已,他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用嘲謔的口氣掩飾了他真正的心情。
「太田,你的品味變差了。」說著,他若無其事地旋身走開。
聽見他這麼損自己,海織氣得想追過去打他幾拳。
她不認為太田雅人會追求她,更沒因太田雅人表明想追她而沾沾自喜,事實上,她不期待太田雅人真的來追她,更何況,他實在也不是她喜歡的那種類型。
然而在聽見荒川隼那句話後,她卻突然想讓太田雅人追追她。什麼品味變差?真是太傷人了!
她是不能跟像清水美紗那樣的模特兒相比,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總也「美」過不少女人嘛!
沒眼光!她在心裡暗暗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