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主播休息室的門板輕聲響起,「島山小姐,島山小姐……」
希和子聽出那是導播的聲音,立刻回應著:「請進。」
門從外面被推開,但希和子並沒有回頭去看,而是繼續看著新聞資料。
她以為導播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情要跟她討論,卻沒注意到他並不是一個人進來的。
「島山小姐。」見她連頭都沒抬,只是一徑地看著手上的資料,導播的聲調顯得有些許不安。
「嗯?」聽見他聲線中那一絲緊張,她略略回頭瞥了一記。
這一瞥,她總算發現他身後還站著一個高出他一顆頭的男人。而那男人……
啊?!她在心裡暗叫一聲,驚慌地轉過身來。
導播抓抓頭,笑得有點窘迫,「這位是新老闆,德川雅刀先生。」
希和子望著他身邊微笑著的德川雅刀,腦子轟地一聲炸開。
她被耍了,從頭到尾都被耍了!這個跛著腳,三番兩次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居然是德川雅刀?!
難怪他一眼就認出她是誰,難怪他說他是來這兒工作的,原來……他根本是德川安伸先生的獨生子,公司的未來繼承人。
她一邊氣他在她面前隱瞞了身份,一邊也暗笑押錯寶的籐本洋子。因為她所不屑的跛腳男,竟是她一心一意想攀上的德川雅刀!
「你好,島山小姐。」雅刀勾起一抹迷人爾雅的微笑。
「你好,德川先生。」她站起來,朝他輕輕地一欠,臉上卻帶著一種不馴及微微的不滿。
他似乎發現了她眼底的敵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是。」她直言。
導播及一旁的化妝師瞪大了眼,難以相信她居然用那種口氣跟新老闆說話。
「那我就不打擾了。」他不惱不火地一笑。
「呃……德川先生……」導播不安地出聲。
他朝導播一笑,「你忙你的,我先回辦公室了。」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導播後腳就跟著緊張兮兮地挨著希和子說:「你瘋了?竟然那麼對他說話。」
「有什麼關係?」她挑挑眉頭,不以為意。
「聽說他比他父親還更鐵腕作風,你不怕……」
「怕什麼?」她打斷了他,「怕他把我辭了?」
導播沒搭腔,只是訥訥地說:「人家再怎麼說也是大老闆!你——唉……」他似乎知道跟她說什麼也沒用,只好無奈的長歎一聲。希和子看著鏡中的自己,喃喃道:「他應得的,活該!」
敢這樣耍她、騙她?哼!她沒給他來個不理不睬,已經算是他祖上積德了。
☆☆☆
一下主播台,導播就走了過來,「島山小姐,」他壓低聲音,像是怕誰聽到似的,「德川先生要你去辦公室見他。」
她微怔,「做什麼?」
「我不知道,」導播用同情的眼光睇著她,「也許你得罪他了。」
「我得罪他?」她提高聲調表示她的不滿。
他瞅著她,又說:「誰教你剛才當著我們的面讓他下不了台。」
希和子冷哼一記,「是這樣嗎?」說著,她將手中的新聞稿交給導播,「那現在他是想公報私仇噦?」
「他沒那麼說,是我猜的。」他說。
「好!」她霍地站起,一臉不服氣地道,「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想怎樣。」
「島山小姐,」導播好心地提醒她,「記得語氣好一點,人家好歹是大老闆。」
她沒答應,臉上掛著一抹「走著瞧」的嬌悍表情。
她走了出去,沒卸妝、沒換衣服地就直接跑到頂樓的總裁辦公室。
本來德川安伸的辦公室並不在頂樓,後來頂樓大肆裝潢,聽說為的就是迎接新老闆的到來。看來,他是非常喜歡高人一等的感覺。
一出電梯口,就是一道玄關式裝漢,目的是讓人無法一眼就望見裡面的情形。
偌大的辦公室裡沒有半點聲音,像是死城似的寂靜。透過整整三面的玻璃窗,可以看見燈火璀璨的東京市,景色果然怡人。
辦公室裡沒有點燈,只在那張寬敞的辦公桌兩邊,擺上黃色燈球的立燈,而他正坐在辦公桌前專注地看著資料。
發現她進來,他有點訝異,「你沒敲門?」
「你沒有門讓我敲。」她直視著他。
「你沒發現電梯口有個按鈕?」他笑睇著她。
她挑挑眉頭,不滿地道:「你希望我怎樣?再重來一次?」說著,她作勢要走回頭。
他唇片一勾,笑出了聲音,「島山小姐,你好像真的很討厭我。」
「我沒有特別討厭誰,只是討厭有人欺騙我、耍我。」她誠實地說。
他微怔,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因為我沒表明身份?」他問。
希和子瞪視著他,沒否認,就算是承認了。
「我沒有騙你。」他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我確實是來這兒『工作』的。」
她擰起眉心望著他,「你沒說你是新老闆。」
「我是什麼身份對你來說重要嗎?」他笑笑地說:「不知道之前,你對我的態度還比較和善呢!」
希和子一頓,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是誰確實影響不了她對他的態度及想法,畢竟她不是那種攀龍附風、趨炎附勢的女人,即使他是天皇的兒子,她的態度還是不會有什麼不同。
那麼……她為什麼覺得生氣呢?
忽然之間,她也糊塗了。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際,他已經走近了她。「島山小姐。」
驚覺到他的聲音突然欺近,她陡地一震,「啊?」猛地一抬頭,她這才發現他的臉靠得好近。
「在知道我是德川雅刀之前跟之後,你對我的看法有什麼改變嗎?」他似笑非笨地瞅著她。
「我……」她愕然地望著他。
「過去我看過很多人一旦知道我是誰後,就……」
「就什麼?」她打斷了他,趁勢退後了兩步,「就巴著你?捧你,把你當天神?」
他撇唇一笑,「差不多。」
他還沒說有人會脫光衣服呢!而他不說的原因,是怕她更生氣。
「所以你以為我也會那樣做、所以你隱瞞你的身份、所以你在暗笑著不知情的我?」她一口氣說完。
原來他是為了試驗她,他以為她是那種會巴結老闆的人嗎?她今天的成就及地位可不是靠巴結得到的!
「我沒那麼想,我知道你非常努力:對自己的要求也極高。」他衷心地說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覺得我拿自己的身份對你炫耀。」
她眉心一蹙,不解地望著他。
他笑歎一記,續道:「我希望自己在你眼底的形象是好的……」
「咦?」他在說什麼東西?他是老闆。而她是員工耶!他為什麼要在意她對他的想法呢?
「這樣總能讓你瞭解我為什麼沒說了吧!」他說。
「我不瞭解。」她坦白地道,「你是老闆,不必在乎我的想法。」
「我在乎。」他那銳利而深邃的黑眸直視著她,「我在乎你對我的想法。」
不知怎地,在他的目光直視下,她的心臟竟怦怦然狂跳。
她皺了皺眉心,不安地、困惑地低垂著眼,思索起他話中的含義。
「島山小姐。」他又一次走近她,並伸手輕掠過她垂在臉旁的髮絲。
一感覺到他正觸碰著自己的頭髮,她低呼一驚,本能地退縮著。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須臾才擱了下來。
不過,他的神情並沒有像手那般的尷尬。
「島山小姐……」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走了。」她又一次地打斷了他,並掉頭快步離開。
「慢著。」他伸手一拉,將她急欲離去的腳步硬是扯了回來。
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卻沒想致因為她掙扎、他使力,她就這麼跌撞進他懷裡。
「啊!」她低呼一聲,突然擔心跛腳的他,會被她這麼撞倒。
☆☆☆
她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了,因為他並沒有因此而踉蹌不穩。他穩穩地站著,穩穩地抓住了她。
抬起頭,她迎上了他深沉難懂的眸子。
「我還沒說完。」他有點懊惱地說。
「什麼?」他們都說了這麼久,他居然還沒進入正題?
板起臉孔,蹙起秀眉,她不滿地瞠視著他,「還有什麼指教?」
「我喜歡你。」他突然正色說道。
希和子一愣,像是傻了似的望著他。
她是不是幻聽?她剛剛聽見的是……真的?他喜歡她?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這個新老闆一出現,就莫名且妙地說他喜歡她,也不管聽見的人會有多震驚、多惶惑,他……他簡直有毛病!
「放開我!」因為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她索性發脾氣。「你這個人有毛病!」
「喜歡你算什麼毛病?」他笑問著她,眼底有一種難掩的強勢。
「誰會對一個陌生人說喜歡?你簡直……」
「每一對戀人都是從『陌生人』的關係開始的。」他說。
她不能說他說得不對,雖然她覺得有點強辭奪理、難以接受,但也不無道理。
「島山小姐,」他凝視著有些生氣的她,「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我不習慣玩暗戀的遊戲,也早過了暗戀的年紀。」
「你……」她怒瞪著他,但眼底隱隱帶著嬌羞。
她不否認當他這麼直截了當地向她告白時,她心裡除了懊惱,還有點不自覺的歡喜。
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而且又是她欣賞的類型;所以當他說喜歡她時,她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之所以擺出一副悍然相拒的模樣,是因為她太震驚、太難以置信了。
「從你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從你將傘遞給不認識的我、從你自電梯裡退出……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喜歡上你。」他一本正經地說。
她怔愣地望著他,以冷淡的口吻掩飾她波瀾起伏的內心,「我不是為了讓你印象深刻才那麼做的。」
「噢?」他挑挑眉,「那麼是為了什麼?」
她一怔。為什麼?這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答不上來,她乾脆話鋒一轉,「這是你的習慣嗎?」
「嗯?」他微頓。
「你習慣追求你的下屬?」她逼視著他,「你覺得這樣很有趣?」
他糾起濃眉,對她的斷言有些許懊惱。
「你真是個讓人生氣的女人。」他說。
她擰起眉心,不甘示弱地看著他。「我沒有取悅你的義務。」
他可是很認真、很真誠地在向她告白,而她卻用那種態度及語氣對待他?!
他不是非要她接受他、喜歡他,畢竟每個人都有感情上的自由。
不過就算她不接受他的追求,也不應該拿冷屁股迎上他的熱臉吧?
「我沒要你取悅我,你有拒絕我的權利。」他說。
「是嗎?」她猛地拽開他的手,「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拒絕。」
他有點訝異地眨眨眼睛,疑惑地望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被拒絕得這麼乾脆,不……應該說,他是第一次被拒絕。
對從來沒有吃過閉門羹的他,這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他心裡倒沒有太多因為被拒的不堪及懊惱,有的反而是更深、更濃的衝勁及新奇。
對他來說,她是充滿挑戰的,比起那些只會一味送上門的女人,她有趣多了。
他的神情由訝異轉為愉悅,「你拒絕?」他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她狐疑地瞪著他。
被拒絕了還笑?他簡直是腦子不正常!
他將俊臉欺近了她,「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女人。」
「哼,」她低哼一記,心裡有種莫名的妒意及酸意,「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不是所向無敵了吧?」
她是第一個拒絕他的女人?那就是說,他過去是無往不利、無一放過噦?這花花公子!
他望著她,像要看進她心底,「我喜歡挑戰。」
她陡地一震,心火一燃,「挑戰?!」他把追求女人當挑戰?
「沒錯,」他霸氣的黑眸裡燃燒著強勢耀眼的火焰,「越是得不到的,我就越要得到。」
「哼,」她冷哼一聲,並不苟同,「你是說……你只是因為我不容易得到,才越想得到?」
「那當然也是一部分。」他撇唇一笑。
她用一種鄙夷、不屑地眼神瞪著他,「我真後悔把傘借給你,像你這種人,應該淋到得肺炎才對!」
他一頓,狡黠地一笑,「原來你是因為擔心我得肺炎,才借傘給我?」
「你!」要不是念在他行動不便的份上,她真想踩他一腳。
「島山小姐,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將之湊到自己唇邊。
她驚羞地想掙開他,卻讓他握得更緊、更牢。
他斂眉垂眸凝睇著她,眼底盈滿深濃的、強悍的、絕對的傾心。「我對你積極,並不是因為你不容易得到,而是因為你是我想得到的那種女人。」
「你……」她發覺自己的聲線在顫抖。
她心跳近乎停止,就像是有人將手伸進她胸腔裡,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心臟似的。
「我這輩子想得到的東西太多了,而你……」他目光如炬地盯著她,「也許是我最想要的。」
希和子將手硬是從他的掌中抽離,因為太使勁,痛得她擰起眉。
這個男人讓她覺得自己是這麼的軟弱而渺小,她怕他、她不敢接近他。
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把火,一把足以將她燃燒殆盡的火。她不能靠近他,也不能讓他有接近她的機會!
掠過他,她仿似逃難似的奪門而去——
☆☆☆
經歷過大風大浪,好不容易爬上今天這個位置的她,一直以為再也不會有什麼事情可以驚嚇到她,而他的出現卻粉碎了她對自己的信心。
從一開始遇上他,她就發覺他是個強悍到有點霸氣的男人;他的缺陷並沒有影響他的自信,他對自己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信心滿滿。
自信的男人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值得鼓勵的;但是,他的那種強悍及自信,卻教她覺得好惶恐。
她緊握著自己發疼的手,驚慌的眼淚不自覺地就要奪眶而出。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示弱?她不甘心地忍住淚水,飛快地衝進了洗手間。
他那樣算是在追求她嗎?哼,那算是哪門子的追求啊!嚴格說起來,還比較像是在恐嚇她。
「跛腳的渾蛋!」她忍不住對著鏡子低聲咒罵。
就在她罵完的同時,洗手間裡走出了一個人——籐本洋子。
一見是她,希和子立刻整整情緒,一斂怒容。
「島山小姐?」籐本洋子好奇地望著她,「是你?我還以為是誰在這裡罵人呢。」
希和子撥撥前額的髮絲,驀地想起他剛才觸碰自己髮絲的感覺,不禁心底一震。
「我已經知道了唷!」籐本洋子洗洗手,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的服裝儀容。
希和子目光一斜,疑惑地望向了身邊的她。
「原來島山小姐的動作比誰都快。」籐本洋子語帶謔意。
「什麼意思?」希和子瞅著她。
籐本洋子轉而睇著她,「你早就知道那個跛腳的男人是德川雅刀先生吧?」
她想否認,卻又覺得自己沒有向她交代的必要。
「我還以為你最不屑做那種事呢!看來你就像所有女人一樣。」籐本洋子說。
「你想說什麼?」她不悅地反問。
籐本洋子挑挑眉心,笑說:「我想說,大家公平競爭。」
「競爭?」她微怔,「競爭什麼?」
「你別裝傻充愣。」籐本洋子冷哼一記。
她忖了一下,「你是指德川雅刀?」
「別說你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籐本洋子充滿敵意地說。
希和子頓了頓。
她對德川雅刀有意思嗎?不,在她借傘給他的那一刻,她心裡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及企圖,即使是在他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間,她也只是覺得他耀眼迷人罷了。
她不否認他的存在讓她心緒不寧,讓她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驚惶失措、六神無主,但是她對他……
喔,不,她也不能說她對他沒有感覺。
可是,如果她對他有感覺,那麼在他向她表白時,她為什麼沒有欣然接受?
是她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她覺得自己在他眼前,是那麼地渺小而柔弱?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女巨人,而原來她的女巨人身份,只有坐在主播台上時才算。
一旦到了他面前,她什麼都不是,她只是個一百六十三公分,害羞嬌怯,禁不起他隨便一逗的含羞草。
「雖然他跛腳是挺可惜的,不過再怎麼說,他可是德川家的唯一繼承人。」籐本洋子續道:「有哪個女人對他這樣的背景不動心?」
「你說的女人就是你自己嗎?」希和子促狹地問。
籐本洋子不甘示弱的一哼,「別說得那麼清高,要不是他的身份特殊,你會找機會接觸他?」
對於籐本洋子這種把別人都當成是她同類的想法,她當然覺得生氣;可若是隨之起舞,她也真是夠笨、夠無聊的。
「隨你怎麼說,」她淡淡地睇著籐本洋子,語帶不傷感情的譫意,「我先預祝你成功。」話罷,她不管籐本洋子臉色有多難看,旋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