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奉恩亮出他最招牌的燦然笑容,斯斯文文、客客氣氣的對著背對著他的容囡囡喊了一聲。
根據昨晚的深思熟慮之後,他對一見鍾情這四個字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但他不大敢隨便亂心動,免得又是一個走樣的張姑茹。見一面的感覺不准,因此他決定多見幾面。
這也是他一大早出現在商行的原因,雖然人家還沒開始營業,但店門虛掩著,他也就老實不客氣的進去,熟門熟路的到了鏡子後面的房間。
「找姑娘?」容囡囡頭也不回。「來錯地方了吧?」
此刻她正費力的開鎖,準備把大箱子裡的布偶拿出來,她已經排好一出新戲,準備去表演給鐘樓那邊守兵們的孩子看。容囡囡和姐姐容愛愛不同,她不像姐姐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反倒像是個貪玩的小孩子。
她喜歡演一些自己編的偶戲,有時候她也會自己做娃娃,掌聲就能夠大大的滿足她。
她喜歡輕輕鬆鬆、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她不喜歡擔責任,所以店裡的事情都是愛愛一手打理的。
「容姑娘。」左奉恩幫她出力把箱盞打開,裡面都是些眉目生動、衣飾華麗的布偶。「我是來找你的。」
她抬頭看他,神情有些驚訝。「是你!」昨天的那個傻蛋。他笑容可掬,非常親切的說:「是我。」
「買東西找我姐姐。」她側頭看他,「要是想找罵挨,那找我就對了。」
人一出名。麻煩事就跟著來。
她和姐姐都因為美貌而引來了一些覬覦,很多人上門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乘機吃兩姐妹的豆腐,所以久而久之她對男人……尤其是那種老盯著她看的男人很有戒心,而且一點好感都沒有。
而左奉恩昨天用什麼眼光看她,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以前桑德斯還住這裡的時候,金髮碧眼的他對這些登徒子多少有點嚇阻的作用,自從他沒說一聲就溜了之後,害她們得親自來應付這些無賴。
「容姑娘,你都是這樣對待上門的客人嗎?」這麼沒禮貌,一點都不懂得以客為尊、和氣生財的道理。
難怪這裡冷冷清清的,他來了兩次也沒見到什麼客人上門,八成都是被她罵跑的。
不過她可以放心,必要的時候他能生出一張厚臉皮,而且很遲鈍,絕對罵不跑他。
「你又不是客人。」她小嘴一撇,「別在這邊糾纏不休,看了就礙眼。」
要買東西就爽快一點,她最討厭人家繞在她身邊衝著她笑。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壞主意。
昨天莫名其妙的上們來污蔑她娘的清白,吃了她那一頓戲弄之後,今天居然有臉再來?他臉皮之厚恐怕只有賀臧貝勒之流的可以媲美了。
「我今天是特地來道歉的。」這個理由有點爛,不過還
滿正當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看在他那麼有誠意的份上。大家做個朋友也不錯。
「沒那個必要。」她橫了他一眼,拿起箱子裡的布偶開始整理著。
「怎麼會沒必要?你要是心裡介意,覺得我昨天冒犯了,那我吃睡都不安穩,你要是不說原諒我,我一刻也不能安心。」
「我怎麼想很重要嗎?」要道歉的話昨天早就該說了。∼發現弄錯了,一溜煙就夾著尾巴跑了,一點擔當都沒有,這時候才要來認錯,那也太遲了一點吧!
左奉恩認真的說:「當然重要,因為我需要你。」
容囡囡臉一板,微快的說:「你說什麼?!」
「男人就是這樣無聊,什麼噁心巴啦的話都說得出口。為什麼你們自己不會覺得想吐,還能說得這麼自然?」
他假作驚訝的說:「我需要你在我奶奶壽辰時去表演一趟,我聽人家說你能用自製的布偶演出西洋劇碼。我想討好我奶奶。會很噁心嗎?」
這是他的第二個目的。乘機替奶奶安排壽辰的慶祝節日。他聽人家說容囡囡有這個才能,所以就想到了這個主意,但他也是故意說那種暖昧的話讓她誤會。
看著她臉上驚訝又尷尬的表情。老實說他還滿愉快、感覺滿爽的。
看她驚訝的神情實在很可愛,圓圓的黑眼睛,微張的紅唇,像一隻小花貓。
「你說什麼?」她常常聽到:請你嫁給我、我要娶你為妻、我要一輩子守候你之類的噁心話。
很多男人追求她,她也已經很習慣拒絕了。
不過這一個笑瞇咪的男人他說了什麼?叫她去表演布偶戲給他奶奶看?他把她當什麼了呀?
為什麼她得去幫他綵衣娛親呀?她又不是專門在表演的戲班,她只是喜歡說故事給小孩子聽而已呀。
更可惡的是他居然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真是個混賬東西。
左奉恩不介意再說一遍,「我說我奶奶的壽辰快到了,想請你去表演。還有,為了演練方便,這段時間就請你先在寒舍暫住吧。」近水樓台總能得月了吧?
就算近水樓台之後發現月亮不怎麼適合摘下來,那他也能及時抽身,從此對一見鍾情這四個字嗤之以鼻。
「我不要!關我什麼事呀!我又不是戲班子,再說我幹麼得住到你家去?莫名其妙又亂七八糟,我還要不要留點名譽給人家探聽呀。」
一個未婚女子放著自己的家不住,跑到一個笑嘻嘻的傻瓜家暫居?她又不是吃飽撐著,給人家說閒話的機會。
他看了看周圍各色的洋玩意,笑道:「你賣洋東西,腦袋裡裝的觀念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是為了工作方便嘛,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何必怕人家說閒話?
就算被說了。裝做沒聽見不就好了。相信裝傻她很會,應該用不著人家教。
「我的想法和我賣的東西沒關係。」誰說賣洋貨就一定要思想像洋人般開通?
她就是很守舊,不行嗎?
「那麼你來是不來?」
驚訝是一定會的,可是她不覺得這個工作很吸引人嗎?
很有挑戰性——因為他奶奶挑剔到了極點,絕對不會隨便就說精彩。
很刺激——他天天都會告訴她計劃有變動,她可能需要準備新的戲碼。
很有尊嚴——他絕對不會給她很多薪俸,用錢來侮辱她。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個很價值的單身漢——左奉恩公子,日夜作陪。
「不去。」真是個不正常的男人,他怎麼會以為她會對這個邀請興奮、高興,覺得他慧眼識英雌,覺得自己被重用了?
她只喜歡表演給小孩看,他們真誠的掌聲和真心的歡迎,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滿足她的虛榮心。
他很大方的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女人就是這樣,遇到重要的、幸運的事就開始腦筋不清楚了。
「留給別人吧。」她把拿出來的布偶裝到另一個可以背的箱子裡,有點不耐煩的說:「我要關店門了。」
他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是今天真的不做生意,還是你不想理我?」
「後面那一個。」這個人很煩,而且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很不受歡迎、很討人厭嗎?
「那我猜得還真準,一屁彈中!」
容囡囡瞪了他一眼,心裡罵了一句——低俗!
等左奉恩走出來,她才把店門關上,要等到重視睡眠的愛愛起床之後,洋房才算開始做生意。
「其實我是來買望遠鏡的。」
等到她關妥了厚重的玻璃彩門之後,他才笑瞇咪的冒出這一句。
她瞪他,「不賣。」
真是個找碴的王八蛋,她門都關了才說要買東西,他看不出來這個門不好開嗎?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回來再買。」反正他有得是時間。可以慢慢的跟她耗。
人家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果然一點都沒說錯。
「那你慢慢等吧。」她敷衍的揮揮手。自顧自的走開。
可是左奉恩卻跟了上來,與她並肩同行。
容囡囡一停步,沒好氣的說:「跟著我幹什麼!」
「不是說了嗎?」他一臉的無辜表情,「等著買望遠鏡哪。」這個理由夠正當了吧?是生意人都不應該拒絕的,誰會把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呀!
「買望遠鏡巴著我幹什麼!」跟前跟後的,只差沒有流口水搖尾巴,否則就活像只哈巴狗了。
她看他八成也不是什麼正經人,一定是跟賀臧貝勒一樣。專長是尋歡作樂。興趣是調戲婦女。
「不巴著你怕買不到。」
「你在門口等一下,待會我姐姐就會起來開店了。」買了就快滾,有多遠滾多遠。省得看得她心煩。
「站在門口等?那多無聊呀!」他一臉慎重考慮著,但還是搖搖頭。
「跟著我也沒有趣到哪裡去。」要是她火了.絕對不會吝嗇不給他一頓「粗飽」的。
「有趣多了。」他咧嘴一笑。「風光更是明媚多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不住的點頭。只差沒有流口水叫好了。
「懶得理你。」她扭身就走,不管他還是死皮賴臉的跟在後面。「老天怎麼不打個響霄下來劈死這種無賴!」
死一個少一個是非,世間也多一份清靜。
容囡囡最討厭人家用那種眼光看她了,她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不用這些臭男人老是用色迷迷的眼光來提醒她。左奉恩也不生氣,反倒覺得她的微嗔薄怒更有一番韻味。
他原本覺得她異常的有距離感,似乎是高嶺之花似的,沒想到原來她有這麼多的表情,變化豐富,讓她整個人更加的生動而有活力。叫人捨不得不多看她幾眼。
容囡囡才剛轉上鼓樓西大街,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馬立刻叫她退了好幾步。
「遇上了討厭鬼!」
真是晦氣!早知道出門會這麼倒霉遇到這個王八蛋,她就應該先翻過黃歷再出門的。
來者正是自命風流、自以為英俊瀟灑、卓爾不凡的賀臧貝勒。
她還真是不幸到了極點。
被這個又色、又蠢、又笨、又臭、又不要臉的貝勒看上,像牛皮糖似的,怎麼樣都甩不脫。
她退了幾步,後面的左泰恩也不客氣的讓她撞上一撞,嗯……果然是軟玉溫香,感覺還挺不賴的。
容囡囡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才連忙往路旁藥鋪的木製招牌後一躲,神色緊張的凝望著那群人走過。
看他們抬了一大堆禮盒、又是往洋房商行的方向去。她不由得慶幸自己出來得早,僥倖逃過了一劫。
有的人就是那種無法無天、軟硬不吃、仗勢欺人的混蛋,對這種人她是絲毫不留情的。
上次賀藏貝勒被桑老大裝神弄鬼,嚇得病了三個月不敢再上門糾纏,現在八成聽說桑老大不在,所以又來l囉唆,逼她下嫁了。
左奉恩也目送著那群人招搖過市,看他們的打扮和架式非富即貴。應該不是尋常人。
他好奇的問:「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幹麼躲?」
「你才做了虧心事!」她從招牌後面出來,撥了撥頭上沾到的蜘蛛絲.沒好氣的說。
她只是不想在大街上跟那賀臧貝勒拉扯,或是破口大罵,壞了自己的名聲。
「沒做虧心事幹麼要躲?」
「關你什麼事?你不覺得你很煩,像一隻聒噪的烏鴉,你上輩子一定是啞巴,這輩子才會話那麼多,想拚命的說個夠本。」
「我是關心你才問,何苦出口傷人。」他好受傷呀,還好他一向身強體健,否則只怕心碎而死了。
「你再囉哩囉唆的,我不只會出口傷人。」她凶巴巴的威脅著。
她還會出腳傷人!不相信的話去問賀臧貝勒,他有過切身之痛。
「難不成你還想打我?」這麼凶,這可跟她的花容月貌不相稱哪。
「你再囉唆的話就會了,哼。」她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往鐘樓守兵聚居的大宅院走去。
她熟悉的穿過各個胡同,左奉恩緊緊跟著,這胡同就像迷宮,要是不常來,恐怕會有迷路之虞。
容囡囡大概常常來,瞧她走得像在自己家的廚房般的熟悉。
她東拐西彎的進了一座四合院,兩三個梳著雙髻的七、八歲女童正在踢著毽子玩,一看見她來了,紛紛又叫又跳歡呼的圍了上來。
「囡姐姐!」她們大聲的呼喊著.「囡姐姐來啦!大家快出來呀!」
一時之間,從各間屋子裡不斷的跑出小小孩童。個個興高采烈的,轉眼就把嬌小的容囡囡給團團圍住。
幾個比較大的孩子還爭著幫她背木箱。
「囡姐姐今天要說什麼故事?」
身為下九流守兵的孩子過的生活是困苦、貧乏的。因此容囡囡十天一次的表演成了他們每天睜開眼睛最期待的事情。
「今天要講的是守信的故事,大家趕緊排排坐好。」
孩子們乖巧的圍著她坐下來,她將箱子打開來,在箱盞下面四方一扳,隱藏的木片就彈開來,變成了一個活動的戲台。
她熟練的用兩根鐵棒插人箱邊的暗洞,掛上一塊有山有水的畫布。
左奉恩發現那便是她昨天所繪的圖,原來是用在這裡。
她這麼大費周章的準備。又走了這麼一大段路過來,跟這些孩子聚在一起是想幹麼呢?
容囡囡接下來的動作解答了他的疑問。
她躲在畫布後面,一個儒生打扮的布娃娃笑容可掬的朝小小觀眾們鞠了個躬,她開始用她好聽的聲音說著,「大家好,我是尾生。」
「你們現在還不認識我,不過待會就會對我很熟悉了。」
「我是春秋時代的魯國人,在戰國策裡有提到我的故事喔。今天我就是要告訴你們我的故事……」
於是她開始操縱布偶,精彩的演出整個故事。
有一天,尾生和人相約在橋下,可是不知道是那人忘記了,還是有事不能來,約定的時間過了,那人卻始終沒來。尾生為了堅守信諾癡癡的在橋下等,結果洪水突然來了,他還是抱著橋柱不肯離開,結果就被水淹死了。
這就是抱柱信的由來。
左奉恩這才明白,原來容囡囡是在藉著偶劇教導這些孩子守信的精神。
儘管他認為為了一個信諾而送掉性命,這種行為太過迂腐拘泥,但是精神卻是值得讚揚的。
偶戲演完了,容囡囡笑嘻嘻的跟孩子們討論互動著,完全把他這個跟屁蟲拋到九霄雲外了。
左奉恩突然覺得,她比昨日初見時更加美上三分。
她那專注而恬靜的笑容,讓他原本平穩的心跳逐漸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