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是園丁張老放鋤具的小屋,他平日裡也到這地方午歇,所以裡頭有一張小床。"香袖道。
園丁張老跟香袖是同鄉,因此特別照顧她,香袖也常送點心給張老,所以知道這間小破屋。
打開屋子,裡頭果然跟外表一樣破舊不堪、而且髒亂,可慶幸那張床還是乾淨的。
香袖幫著把寶嬪扶到炕上。"姑娘,我這就去找大夫,再找人來把寶主子移到屋裡頭去!"香袖邊說邊往門口走。
急急跑了一半,她忽然停住,回過頭對珍珠道:"姑娘,您心地真好,來世肯定要當夫人的!"
說完這話,香袖連忙又轉身跑開。
珍珠沒放在心上,她急著回房照顧寶嬪。
"當夫人?惹怒了爺,我看沒當成夫人,就要先害人了!"嘲訕的言語從珍珠背後冒出來。
珍珠知道說這話的人是李如玉。她沒回答,只管脫下自己身上的厚襖子、掩到寶嬪身上。
"害死一名奴才不打緊,你可知道,違背貝勒爺的命令、把寶格格弄進屋子裡,就會害了她!"李如玉自顧自的往下說。
"有什麼後果,我會承擔。"回過身,她望住敵視自己的女子。
不預期,允堂竟然也在屋內,他靠在門邊、冷峻的眸光像冰。
"貝勒爺。"凝視男人冰冷的眸,珍珠無畏地迎視男人的眼光。
"我記得,你應該離開'正干樓'了!"允堂的臉色陰沉。
他向來厭煩她的理性。現在她當面違逆他的命令、卻表現的這麼冷靜--更讓他不高興。
"貝勒爺,方才在樓前,如玉看到珍姑娘跟一名丫頭把寶格格扶進'正干樓',如玉沒記錯的話……"李如玉柔柔地對允堂道:"貝勒爺曾經下過令,不許寶格格進'正干樓'。"
"人是你帶進來的?"他無表情地質問珍珠。
珍珠看得出來他不高興。如果是因為她不曾稟告,那麼現在她願意解釋:"寶兒病了,從這兒回'寶津閣'有一段路,她不能再受涼--"
"善保!"允堂打斷她沒說完的話,突然叫進候在門外的總管。
"貝勒爺。"跟隨主子前來的善總管,立刻走進小屋。
"把人抬出去!"允堂冷冷地道。
"你不能這麼做!"未曾思索,珍珠衝動地開口阻止他。"寶兒受了風寒全身起紅痘子,不能再招涼。"
剛才給寶兒蓋被子,才發現她身上起了一顆顆痘子、有些裡頭已經開始帶水,顯然昨夜風寒只是加重病情,紅痘子該是白天就發了--
只要發了水痘子是絕不能吹半點風的!現下就是坐轎子,也不可能了!寶兒得在這破屋裡待上旬日,直到痘水消干為止。
李奶娘根本無心照顧寶兒。"不只寶嬪得出去,你也一樣!"盯著珍珠的眼睛,他一字一句、不帶感情地下令。
珍珠怔住片刻……
太無情了!
就算再不喜歡寶兒,他又怎麼忍心見一個小生命在生死關頭徘徊、而不伸出援手? "為什麼……她是你的親妹!"她問他。
允堂黑灰色的眼眸比平日深沉。"一個跛腳丫頭,本來就不值錢。"
他的話讓珍珠心寒。
"還不抱出去!"他無情地下令,然後轉身走出小屋。
善保趕緊朝外頭招手,兩名家丁立刻跑進來。
"要怎麼樣你才能不一意孤行?!"珍珠奔到允堂跟前。
"不可能。"他乾乾脆脆回答她三個字,越過她繼續朝外走。
即使他的臉色嚴峻,珍珠仍然大膽地攔住他的路。
"讓開吧!沒瞧見貝勒爺不高興了?"李如玉不輕不重地扇風點火。
珍珠不回話,她固執地擋在允堂跟前,並不怕他不高興。
"招了涼,自然要回到乾淨的屋裡頭才是,在這骯骯髒髒的破屋子裡,要怎麼養病?你別再忤逆貝勒爺了!"李如玉表面上苦口婆心的勸珍珠,心底卻高興極了!
珍珠越是不順從貝勒爺的命令,也就越順李如玉的心意--也許下一刻,這個本不該出現的女人,就會讓貝勒爺攆出王府。
"出痘子能抬出去受風麼?"珍珠不對李如玉說話,她只問允堂。"剛才我在寶兒身上瞧見水痘,這病只要一招風就難治了!"她定定望住他,試著同他講道理。
善總管"呀"地一聲,衝口而出道:"寶格格出痘子了!那是絕對不能招半絲風的--"
允堂冷峻的視線,讓善總管嚇得噤了聲。
"寶嬪的死活,跟你有什麼關係?"終於正眼盯住她,允堂的 口氣很冷、很淡,讓人聽不出此刻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一時之間,珍珠竟然答不上來。
頭一回,除了娘和不能相認的阿哥,她對一個原本不認識的小女孩,居然產生了這麼執著的感情。
"我沒想過,只知道,不能讓寶兒死!"否則她會難過一輩子!
不假思索的回答,連珍珠自己都驚訝。可話才說出口,她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曾幾何時,她已經冷漠得忘了關心週遭的人、甚至……忘了該怎麼愛人。
允堂的眼眸變得黑濁,瞪著屢次違抗他命令的女人,他看到似曾相識的倔強和固執。
"要我答應可以,除非,你求我。"他道,邪惡地提出要求。
珍珠靜靜地望住他,緊盯著男人沒有表情的臉孔。
四周的氣流彷彿凍結了,連善總管都屏住氣。
"好,我求您……求您讓寶兒待在樓裡十日。"
明知道他的目的在折辱自己,珍珠卻沒有猶豫太多時間。
一切只為寶兒,不再為了自己。
"留下寶嬪!給她清屋子、熱炭盆兒,半個時辰內辦好,不得有差池!"他立刻下令,同時緊盯住珍珠的眼睛。"還有你,今晚如常進房--別忘了,寶嬪的命就懸在你一念之間!"
他的意思,是要她聽話。
珍珠不意外,他會利用寶兒進一步要脅自己。
只是,有必要嗎?他的心她無法猜測,只是不明白,他何需把過度的執著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她可能是唯一不夠順從他的女人。
隨著允堂離去,他的近侍開始處理主子下令的工作。珍珠在善保欲言又止的臉上,看到一絲悲憫。
一旁李如玉森冷的眸光沒有焦點,她瞪著珍珠的視線是空洞冷厲的。臨去前她的目光移到寶嬪身上……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那女人不會繼續留在王府!
或者她的絆腳石是這丫頭……況且,自己的親娘是這丫頭的奶娘,可這丫頭從來卻不親近她!
跟上男人的腳步,李如玉踏出破屋,森冷的眸裡沒有一絲溫度。
***********
白天把過脈象、服了四帖藥後,寶嬪的病況到夜間已經舒緩許多。
此刻已過亥時,儘管不願意,珍珠知道不能再拖,她也必須到允堂房裡一趟才成。
這是他今早答應讓寶兒留在"正干樓"內,所附帶條件之一。
離開柴房前她囑咐香抽好好照顧寶兒,卻沒有聽香袖的話更衣。
本來就沒打算繼續留在主府,她不在乎他高興與否,等寶兒病癒,一切都會過去。
"我以為,你對我的命令不以為然,又會有自己的意見!"看到珍珠出現在房內,允堂嘲弄地道,英俊的臉孔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民女說過,貝勒爺不想聽民女的意見,無論民女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無謂的掙扎。"她淡淡反駁。
他瞪著她,珍珠已經準備好承受他的怒氣,可這一回允堂卻沒有被她這番話惹怒。
"你早明白就好。"他坐到炕上,面無表情地道。"過來!"
來這裡之前,珍珠就決定好寶兒康復前不再同他作對,於是她順從地走近他身邊。
"今夜我要你陪寢。"
用的仍然是陪寢這兩個字,他似乎決心貫徹他的霸道。
"脫衣裳。"他命令。
珍珠像個木頭娃娃一般,無動於衷地脫去身上的衣物,直至全身上下僅剩褻衣和褻褲。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僵硬的身子扯到自己身邊,深沉的眼眸不斷在她冷淡的臉上搜巡。
"你恨我吧?"他忽然問。
她搖頭。
"為什麼?"
"沒有愛,不必恨。"她回答的直接。
他忽然用力一扯,粗暴的把她摔到炕上。
"你一定要惹怒我?!"他冷冷的問。心情被她破壞殆盡。
從炕上爬起來,摔痛的腿一時無法站主,她只得靠在床頭前。"貝勒爺也不愛民女。貝勒爺圖的只是一份鮮、一份好奇。倘若沒有民女拿愛來行糾纏之事,事過境遷後您只會感到輕鬆自在。聽到民女的答覆,您其實用不著生氣。"她率直的言語毫無畏懼。
沒有因為她的話而釋懷,允堂的俊臉依舊很冷。
"如果不這麼伶牙俐齒,你會討人喜歡許多。"他瞇著眼陰沉道。
她微笑,沒有答話。
幽微的火光下,她半裸的雪背像白玉一樣滑膩。
"疼麼?"他柔嗄地問。
緩下臉色,他伸手輕揉她瘀紅的膝頭。
因為這個溫柔的動作,她呆了半晌。"摔在硬梆梆的炕上,能不疼麼?"她輕笑。
他咧開嘴,大手上移到她粉白的腰際,然後佔有地箝緊--把她整個身體拉到自己懷裡。
"胸口還是暖的,可見摔的不夠疼。"他的手探到褻衣內握住一團軟熱的乳球,低嗄地調笑。
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珍珠沒搭腔。
"怎麼?摔傻了?還是呆了?"貼著她耳邊低笑。
"你今晚心情很好?"她輕喘著問。
"是不差。"他瞇起眼粗哽地回答。
"不問問寶兒的病如何了?"
"她瞧過大夫、也服過藥了。"他道。
原來他都知道!
原以為他毫無感情,可顯然他並非如人們以為的那般冷血。
"你心底以為我天生冷血是吧!"他低笑,道破她心中的念頭。"眼中看到的不見得是真實,要相信你感受到的--那才是最真實的。"
"就像現在,"他嗄笑著,低啞地接下道:"我的手正捏住你的胸脯,這感覺夠真實!也才清楚你現在脈搏有多快!"他低笑。
珍珠整個臉蛋霎時通紅,只覺得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
心情好時的他簡直邪惡,當地霸道的時候還不至於這麼危險。
"放輕鬆,現在既然已經在我的床上,就別跟你心底的瀑望過不去。"他低嗄地嘲弄。
********
不知為何,她一心想等他的呼息勻順了,才能放心合眼。
今夜的他很奇怪,這不像她認識的男人。
微微側過身,她靜靜等待他的呼息平順,可直到下半夜,他的氣息非但沒有平順,反而有急促的趨勢--
那是很深沉、凝滯的喘氣聲,她所得出他在壓抑著,像是為 了壓制某種強大的痛苦,以致沉重的呼吸……
突然身邊的男人發出低沉的吼叫--
"你怎麼了?"
沒被那下低沉的暴吼嚇壞,黑暗中珍珠反而掀開被子靠近男人……
她輕柔的碰觸,卻如同利刃正在割裂他的肌膚,允堂失控的吼叫,隨著他右手五指一揚,可怕的力氣應聲撕裂被單--
"滾開……"
這時候,向來驕傲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從他口中發出的吼叫,虛弱得像悲鳴……
終於摸到散在床邊的衣物,珍珠找到收藏在暗袋裡的打火石--瞬間擦亮的火星,讓她清楚地看到允堂俊美的臉孔上,那一道道猙獰、暴突的青筋……
縱然僅僅是火光一現,她沒看錯,他的頸椎下部竟然全是暗紅色的血斑!
"拿開--拿開!"
光亮顯然讓他不適,他伸手擋住火光,暴躁地吼叫--
珍珠翻身下床,離開暴怒的男人身邊。
黑暗裡,脆韌的床單因為極度野蠻的撕扯,不斷發出"劈沙"的撕裂聲。從他沉滯的喘氣聲判斷,珍珠知道他的臉孔正對住自己。
黑暗中,她摸清茶几的方向,迅速倒茶、並且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摻進茶中攪散,然後打亮火星子點上燭芯,一室陡然放亮。
她看到一床凌亂、狼籍的被單、和全身佈滿著醜陋血斑的男人。
珍珠重新回到床上,沒有因為男人瘋狂的詛咒而離開他身邊。允堂貝勒原本俊美的容貌已經變形,青筋佈滿他的額頭和頸子,週遭被他撕得粉碎的布條,證明了此刻的他接近失去理智的邊緣,已經是半頭野獸。
向來,他是個克制力極強的男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失去可貴的、驕傲的自制。
正因為他突然的瘋狂是那麼的恐怖至極,更讓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滾開……我叫你滾開!"
他惡狠狠地吼叫,因為充血而發紫的十指雖然撕碎了被單,卻沒有在她靠近時朝她伸出惡爪。
"現在,聽我的、不聽你的。"
她輕柔地道,纖細的指頭按住他佈滿血斑的厚壯肩胛,同時把倒來的茶水灌進男人口中--
她賭,痛苦到瀕臨瘋狂,他會不會對自己出手?
"咕--"
允堂僵化的喉頭像哽了硬塊,好不容易嚥下一大口水,他發紅的眼眶瞪得老大,像野獸一樣的視線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可他兩拳握得死緊、手背上暴突著一條條丑獰的青筋,卻沒有對她出手。
望住他因為極度的疼痛、幾乎已經失去人性的臉孔,珍珠的眸子放柔,她解開裡在自己身上的被單,溫暖的胴體無畏地擁住男人發寒的身子……
藥效會因體溫加速在他體內周行,珍珠緊緊抱住男人發寒的身體,視而不見他身上猙獰、醜陋的血斑。
儘管仍因痛苦而意識渾沌,允堂仍然能感受到貼在身上的女性胴體,所散發出來的溫暖力量。
他疼痛的身體始終僵直著,直到巨大的痛苦在怪病纏身十年後的今天,突然奇跡地在下半夜就減緩…… "咯……"
往昔要等到天亮才能減輕的劇痛,因疼痛而僵化的喉頭竟然已能出聲。
"別說話,"珍珠輕柔的聲音像歎息,目的只在撫慰痛苦得接近發狂的男人。"如果可以,抬起你的手、盡可能抱緊我。"貼在他耳邊,她輕輕地哄慰。
方才一見到他身上的血斑,珍珠已經猜到,那是"坤毒"。
坤為至陰、屬土,中了此毒的人,每逢,壬子、癸子日,水土對沖,寒毒開始發作,全身血凝成寒斑、痛苦不堪!更殘忍的是,毒性會跟隨中毒者一生一世、反覆折磨,每一回毒發後寒氣會累積在中毒者體內,直到十數年後寒氣積累、封住湧泉大穴,中毒者突然暴斃身亡為止。
由於太過陰毒,這種毒一向只用來對付最頑強的敵人--因為它發作時的慘痛,能逼壯士折腰、讓英雄氣短,是世上最殘酷、惡毒的肉刑。
如果她原先的判斷不錯,允堂的生母確實是教主身邊、那名偷走夜明龍珠的婢女,那麼,允堂會身中白蓮教奇毒,就不無可能了……
只不過,原該用在叛徒身上的懲罰,卻在他身上發作,若論起當年前教主追到那名叛教婢女的時間,他應該還只是一名十多歲的少年。
望著男人因為緩和而漸漸疲乏、閉合的眼眸,珍珠胸口莫名地揪緊--
十年了,他一直承受著這種痛苦嗎?
彷彿知道她正看著自己,允堂下垂的眸子忽然抬起、直直地盯住她。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讓寶嬪在樓內過夜的原因了。"他嘶啞的嗓音雖然疲憊,精神已恢復了三成。
"我只知道,原來威風的男人,也會生病。"她避重就輕地答。
"寶嬪並非出生就跛腳,她的腿會跛,是被摔斷的。"他突然道。
"被摔斷?"他驚人的話,讓珍珠必須往下問。
"一直以來,那孩子以為我是健康的。我是她的支柱、她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卻不能接近她。"他嘶啞地道。
他會死,只是不知道死期在何時。
因此他不希望寶嬪太依賴自己!他甚至希望,如果那孩子能恨他……或者比愛他還要容易。
珍珠怔怔地望住他。真相太過驚人,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受……
"就為了這個東西,"他轉身在床頭輕敲三下,接著將玉製的把手朝左旋轉兩格,床頭突然彈開,裡面是一道巧奪天工的暗格。
允堂將手伸進暗格內,取出一隻小金棺。"就因為藏在這裡頭的東西,十年前佟王府幾乎家破人亡。"
瞪著允堂手掌心上那隻金光明燦的小東西,珍珠的心寒了大半……
是了。
一切猜測都得到了證實,這正是她此趟進佟王府主要目的--奪回金棺內的夜明龍珠。
這十年來沒有人知道秘寶落到何處,一直以來,教眾皆以為寶物在叛徒手中,直到風主子召她潛進佟王府,查明始末。
數日前珍珠曾經在四爺府見過鳳主子,她私自猜測,鳳主子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能來自慎四爺。
把金棺送回暗格內,允堂敲回暗格,低嘎地道:"十年前那場浩劫……一切禍事,只出在'虛情假意'這個四字上頭。"
虛情假意?
珍珠望著允堂,後者盯住她,陰鷙的眸底掠過幾道寒光。
"那年冬季,父王帶領我們一家人赴承德別鄴,誰也不明白,途中為何會引來一群武功高強的蒙面人追殺,寶嬪那年不足一歲、尚在襁褓中,她的腿就在那時被活生生從馬車扔出後摔斷的。更詭異的是,當夜我的親娘以及二妹,竟然從此消失無蹤。"他撇撇嘴,苦澀的嗤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當年追殺我全家的是白蓮教,他們的目的,正是金棺裡的東西。"
父王臨死前曾經對他道盡一切始末--包括數年前,皇上命他尋回那顆失落的夜明龍珠,關係大清皇朝不可告人的秘辛。
"那跟'虛情假意'何關?"珍珠問,清楚地看到他英俊的臉孔在抽搐。
"第一個假意的人,是我的父王。父主要的那東西,是我額娘偷來的。東西本來落在白蓮教手上,父王為了奪回寶物、勾引身為白蓮教主近侍的額娘,利用額娘身份之便,甜言蜜語唆使自己的愛人冒著生命的危險竊寶。可惜的是,自始至終,他不曾實現自己當時的允諾--事成之後,娶我額娘為妻!只因為她是個漢人。"
此刻允堂的眼是陰沉的,他冷暗的眸光投射在珍珠身上,在那裡頭,她看不到一絲溫暖。
"第二個虛情的人,是我的額娘。為了父王她曾經叛教,直到遭遇追殺,她終於想通,明白父王只是利用她偷取教中的寶物,從一開始他便在說謊、根本不打算娶她為妻。於是她佯裝帶走夜明珠,讓父王招致遺失重寶的大罪!她自己為了避免追殺,其實早已將金棺藏在暗格內。她就此消失,不再顧及父王和親生兒子、以及剛出生不滿一歲的幼女,從此恩斷情絕,只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撇開嘴,悲忿的臉孔卻沒有半絲笑意。允堂繼續往下道:"可笑的是,直到她離開,我父王才發現自己竟然愛上利用過的女子,一切卻已經來不及了!自承德別鄴回到京城後,父王重傷不愈、同時抑鬱成疾,終於病逝。至此,佟王府已經家破人亡!留下來的,只有等死的少年和一名身患殘疾的小女孩。"
他終於說完了,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人世間有太多虛情假意,不到試煉到來那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他道出結語,盯住她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沉。
他一席沉痛的話,讓珍珠對這個故事有更深的瞭解。
如果只是偷寶、還寶那麼簡單,世事就不紛擾。但人終歸是人,人性軟弱在於當下這一刻。
愛意不假、情長不虛。當下這一刻如果不是私心作祟,人間可以少卻許多唏噓、成就更多詠歎。
"剛才,你讓我喝什麼?"他問她,神色已經回復正常。
"普通茶水。"她回過神,輕聲回答。
珍珠沒說實話。
風璽是白蓮教主,手上握有教中一切奇毒。她是白蓮聖女,主管教中一切毒物的解劑。
但解毒劑的功效只是一時,久了只會上癮,用藥越深、越無法根治!永久的解藥,仍然在鳳主子身上。
允堂盯住她,他黯沉的眼像黑色的洞穴一樣幽深。
這一回他沒像往常一般,以主子的威權表現對她的不滿,即使他明知道她給自己喝的,絕不會是普通的"茶水"。
意識到他仍然抱住自己,珍珠輕輕掙開他。
"你累了,合上眼歇一歇,一會兒天就亮了……"
"你會陪在我身邊?"他低嗄地問。
珍珠語滯了……
心口像壓了千斤重,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是心痛,一部分因為寶兒,另一部分卻在這男人身上。
"我會。"凝視著疲憊的男人,她溫柔地回答。
允堂伸出手,再一次抱住身邊的女人。
沒有反抗、不再倔強,褪去冷淡的外衣,她任由他緊抱住自己。
直到天際第一道曙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