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看好多人都喜歡往那裡跑……」
「是男人!」
「男人?什麼……」
「月兒,只有男人才會往那裡跑!」
「管他男人、女人!反正據我發現呢,不快樂的人進去,出來後會變快樂;那快樂的人進去後,就更快樂了。可見那一定是很有趣的地方!」
秀麗典雅的閨房裡,一名年約十八、九歲,明顯看得出是接受禮教熏陶、端莊賢淑的美麗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極其優雅地喝著茶,一雙美目隨著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一個嬌小身影移動。
而那顯然坐不住的少女,有著一張精緻絞美的小臉蛋,雙眸正亮著興奮無比的光芒,身上洋溢的活潑氣息,與坐著的那名女子形成強烈的對比。
「有趣!」美麗女子露出一臉可怕的表情。
少女轉過身,頸項上的新月形象牙練墜也隨之劃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她笑臉酣的,彷彿連額心那一點硃砂痣也在朝人笑著。
「是啊!這是我近來的新發現,難道你不好奇嗎?誰規定只有男人才可以進去啊?」
那少女語中有某種詭異氣氛正逐漸地形成。
「你來找我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美麗女子小心翼翼地盯著少女。
天曉得每次她杜小月用這種「有趣」的辭令時,代表的會是她方映色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方映色全身戒備,可沒忽略她語氣裡某種危險的預警。
「沒錯!」杜小月的回答乾淨俐落。方映色就怕她這種語氣,她才不相信她會只用「沒錯」兩個字來結束這件「有趣」的事。
「所以……」
「我打算進去玩玩看!」杜小月亮瑩瑩的雙眸映著興趣已極的光芒。
「什麼?你——」方映色一口茶差點嗆住,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而且,為了怕你無聊,我決定帶你一起去!」彷彿賜給她天大的恩惠般,杜小月神氣地宣佈。
方映色一臉不可置信的怪異表情……天哪!她就知道沒好事!
「不行!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去,那種地方……那種地方……」她咬著下唇,粉頰掠上一抹羞赧的神色。這怎麼向她解釋嘛?!
杜小月反倒莫名其妙地瞪住她。「說什麼我也要去!那種地方?你以為說『那種地方』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就不敢去了嗎?人家房子都取了那麼好聽的名字,『萬花樓』、『迎香樓』、『百花樓』……什麼的,說不定裡面種了許多花啊草的,大不了蜜蜂多一些而已,連這個你也怕?膽小鬼!」
方映色哭笑不得。
哈!花草?蜜蜂?是啊!青樓妓院裡花是很多;相對地,那些圍著花嗡嗡叫的蜜蜂也不少。她當真以為「萬花樓」是種花的地方哩!
方映色望著她天真、好奇的臉,不由感到啼笑皆非。
打從認識杜小月以來,她就被她精力旺盛、愛冒險、好奇的精神給吸引住。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這些特質更加有增無減,只要讓她感到好奇、新鮮的事,她非要問個清楚、看個明白、玩個過癮,想令她打消對這事的注意,除非你能找得到另一件更吸引她的事。
杜小月停在方映色身前,表情有些不耐。「我決定趁今晚我師父她們做晚課時溜出來,你不去的話,我就不來你家接你了。」
方映色捉住她的手,睜大眼睛問:「今天晚上?!老天!你真的打算今天晚上去……
去妓院?!」
杜小月靈活的眸珠瞟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會去,卻也不免奇怪地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連地點都選好了,就去最大的那間『迎香樓』,怎樣?」
看她一副勢在必行、非去不可的模樣,方映色知道誰也阻止不了她的決心;就算阻止得了這次,她還會有下次、下下次,直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這就是杜小月!
以往杜小月就算出再難的點子,她通常是配合到底,只要她辦得到;可是,天哪!
逛青樓妓院?她這次的主意未免太……太驚世駭俗了吧!現下的正經姑娘家,有哪個敢大膽到往青樓逛?那是只有男人能做的事。
「月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稍長她一歲之齡,方映色總覺得有義務保護她。也許有人會覺得以她城中首富千金的身份,卻和一名道姑收養長大的孤兒相交,甚至成為好朋友是一件怪事,可兩人就是如此天經地義般的結為閨中密友。方映色從不因自己的身份看輕她,而杜小月也不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她常往方家跑也只因為方映色,否則以她自由慣了的性子,見這些大富人家繁文褥節的排場,她還覺得很煩呢!
杜小月一點也不羨慕方映色的身世,反而替她感到可憐。大家閨秀要學習三從四德,生活過得一板一眼,又要琴、棋、書、畫、女紅、烹調樣樣精通,沒事就待在閨房裡刺繡、彈琴解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像她,雖然師父、師姊管得嚴,還愛逼她念那些別口的經文,可她總有機會溜出來玩。這樣的生活快樂多了!
杜小月坐了下來,喝了口茶。「難不成你知道?」
「那是……專讓男人玩樂的地方!」方映色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辭兒,雖然深居閨房,偶爾也會聽到一些下人講外面的事,所以大概也能猜出青樓是在幹嘛的。
「玩什麼?」杜小月睜圓了她那雙大眼。
「玩……嗯……喝酒……聽曲子……嗯……這個……那個……就是……」她講得舌頭都打結了,這……這教她怎麼說嘛?!
杜小月奇怪地盯住她漲紅的臉。
「啊,就是這樣!」最後方映色終於鬆了口氣地做結論。
天哪!她到底在說什麼?!杜小月一點也聽不明白。
「就這樣?」
「對!沒錯!」
「好!那我回去準備一下——」
「準備?!等等!你晚上不會真的要去……」
「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說笑?」
「可是……」「就這樣了,我明天再告訴你結果。」
杜小月一溜煙地跑了。只見方映色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
※※※
熱鬧的城鎮,熙來攘往的人群忙碌地穿梭著。
時近晌午,太陽漸烈,人們的腳步漸漸移往就近的客棧。
東街那頭突地傳來一陣鬧烘烘的斥喝聲。
「站住!別跑……」氣急敗壞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一個乞丐模樣的中年男子飛快地跑在前面,兩個人追在他後面大喊。
路人紛紛自動讓道,並且投以好奇的眼光。
「站住!小偷,把錢包還來!」
中年乞丐身手矯健,後面的人追得辛苦。
一聽是偷錢包的乞丐偷兒,幾名路人立刻見義勇為地加入追逐的行列,一時之間將中午的東街弄得熱鬧滾滾,只見一行人追在乞丐後面跑。
「這麼好玩哪!」甜美如鶯的聲音出自一名嬌俏貌美的少女口中。
少女原本靜靜地站在一旁觀戰,她一出聲,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向她瞧去。
一如以往,少女出塵脫俗的面貌、靈秀清新的氣質立時攝去所有人的視線,而她眉心那一點硃砂痣,更使她憑添一股奇特而神秘的美。
對於人們驚奇的眼光,少女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現在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眼前「捉小偷」的追逐戰中,而且還看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正好跑過她站的地方,其中一名年輕人剛好耳尖地聽到她的話。年輕人邊追邊回頭看了少女一眼;然後,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依照剛才前進的路線又倒退了回來!
他跑回少女身前,俊秀的臉龐亮著有趣的神情,指著她問:「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對吧?」
圍觀的路人紛紛把視線投在奇怪的年輕人和美麗的少女身上。
少女眼波流轉,乍現慧黠靈光。她淺淺一笑,梨渦逗人。
「你不追小偷啦?我看你追得好高興喲!好玩嗎?」她語含深意,彷彿瞧出了什麼。
俊秀年輕人眼睛一亮,盯著她的表情飽含驚喜;不過,當他的視線掃瞄到一旁看熱鬧的眾人,不由惡狠狠地一瞪。
三秒——所有識趣、不識趣的路人甲、乙、丙……統統走光了!
少女轉身就走。
「喂!等一下!你先別走啊……」年輕人追了上來,攔在她面前。
少女瞪了他一眼,不怎麼高興被人擋住去路。「我可沒偷你的錢包,你幹嘛攔著我?」
年輕人忙不迭地搖頭,看著她不悅的模樣,竟有些手足無措。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啊!我叫段飛,你好……」他的語句開始混亂。
「我管你叫什麼飛!我好像不認識你嘛?!」她雙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年輕人段飛深吸兩口氣,總算平穩下自己失常的情緒。
「姑娘,對……對不起!我只是……」
「少爺……少爺……」叫喊聲從街另一頭呼嘯過來,段飛不耐煩地瞪著朝他跑來的少年。
少年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高興地舉高好不容易追回的錢袋。
「少爺!阿三幫你把錢袋搶回來了。你看!」他興奮得意地笑咧了嘴。
段飛接過錢袋。
「你這主子玩得很高興,卻把他累慘了!」少女瞧得分明,見阿三猛喘氣的辛苦模樣,不由替他說話。
段飛驚奇地看著她:「原來你真的知道……」
少女一雙靈活晶亮的眼眸瞟了他一眼。「沒看過人丟了錢袋還可以這麼悠閒,一點也不緊張,連追小偷也像在散步。小孩子都看得出來你是在捉弄那乞丐,裝也要裝像一點嘛!真是奇怪,怎麼還會有人自願陪你玩?」她不解。
段飛的確是在戲弄那乞丐。他自認毫無破綻、表演精采,怎知竟被一名小小的十七、八歲的少女識破?!
「我本來是想懲罰一下那偷兒,沒想到被你識破,姑娘真是好眼力!」在少女仿若純真稚子的雙眸注視下,讓他不由自主地承認。
「當然!」少女理所當然地點頭。「要嘛,就玩有趣一點的遊戲!像你這樣又費體力又花時間,根本毫無樂趣。遊戲要玩呢,最厲害的是自己只要動腦,讓別人去動手;其次才是自己動腦又動手……」她煞有介事地教授事宜,聽得段飛、阿三兩人一愣一愣的。
少女說得上癮了,還想再繼續說下去,眼睛卻不經意地瞄到遠遠的一個人影。
她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即轉身就跑!
「姑娘!你去哪兒?喂——小姑娘!」段飛被她的舉動弄糊塗,見她一臉驚惶地要離去,著急地追著她問。
少女頭也不回地答:「回家!」段飛停下腳步,悵然盯著她遠去的身影,腦中乍現鑲光,朝她大喊:「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回頭,朝他頑皮地一笑,一下子離開了他的視線。
段飛怔怔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腦中不期然躍過少女胸前那月牙形潔白的象牙墜子——
※※※
少女擺脫了段飛的纏問,飛快地往城的另一邊奔去。等她覺得應該不會被發現後,這才放慢了腳步。
她才安心地想吁口氣呢,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令她狠狠被嚇了一跳!
「月兒,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輕柔已極的女音,卻令杜小月恍聞鬼魅般。
她猛地轉身,見到面前正是剛才不小心瞥見的妙玉師姊時,心裡直叫糟。
「咦!師姊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陪師父到山裡採藥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泛開笑臉,岔開危險的話題猛打哈哈。
老天!她以為兩人要過了午時才會回來,這才溜去找方映色玩,唉——這下被逮到了!
妙玉可不容許她打混過去!
「出門前師父再三交代,要你乖乖待在觀裡,還要把經籍再誦上幾遍。我和師父剛才回去卻見不到你的人影,該不會我們一出去,你就隨後溜出門吧?」根據以往的慣例推測,妙玉幾乎馬上猜出她的行動。
果然,杜小月馬上低頭懺悔。天知道在從小就疼愛她、照顧她長大的妙玉師姊面前,她從來就不忍心說謊。
「這個……嗯,師姊,師父交代的事,我真的很想做好……可是你也知道嘛!
那些拗口又蹩腳的經文,說有多難念就有多難念……」她撇撇嘴,委委屈屈地說。
「我不是拿了批注的小抄給你嗎?」
「我是照著上面念沒錯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念著念著,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閉上——真的!我沒騙你!然後,等我張開眼睛時,又忘了自己念到哪裡了……」
雖然天天身處道觀中,天天浸潤在誦經聲中,杜小月還是沒法子把經文從頭念到完。
妙玉微笑地看著她:「所以你就跑出來了?」
杜小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知道妙玉師姊已經瞭解她「不顧師命」的原因,不由露齒一笑。
「仙佛聖祖看我將經文念成那等模樣,又是打瞌睡的,說不定早想把我抓去打屁股。
為了讓仙佛們耳根清淨,我決定還是別再打擾他們的好,所以我就跑去找映色啦!」
妙玉聽得不住搖頭輕笑。
「你呀!只有你能找出這種歪理。你根本是想出去玩,還扯到仙佛身上去,要讓師父知道啦,非要你再多誦幾次不可!」
杜小月咋咋舌,趕忙拉著她的臂膀撒嬌:「師姊對我最好啦,才不會跟師父說這些對不對?大人不記小人過,師姊大人有大量,不會記得我這小小的人說過什麼話了,是不是啊?師姊。」
杜小月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師父罰她念那些拗口又蹩腳的經文。
妙玉圓潤慈和的臉不由浮現一抹憐意,溫聲笑斥道:「是啊!是啊!你說的都沒錯,反正只要你有事,都有我這個師姊替你擔待!這次在師父面前,什麼話我都不說,你自己去向師父解釋,行了吧?!」不一會兒,兩人已步入慈雲觀。
妙玉下去做她的事;杜小月躡手躡腳的,可開溜還沒成功,就被他師父逮住!
「月娃兒,你還想溜到哪裡去?過來!」洪亮十足的聲音絲毫讓人想像不出竟是年屆七十的人所發出的。
一身長袍道姑打扮、矮小削瘦的老者,雖呈老態,可她一臉精神抖擻的模樣,仍讓人無法輕視其生命力。杜小月暗叫不妙,既然被師父看見了,她可別想閃躲了。
腦筋迅速一轉,立刻站定,衝著師父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容。「師父您回來啦!
剛才我碰到師姊呢。她叫我去後院幫她的忙。師父您剛回來一定需要好好地休息,我就不打擾您了……」她目標瞄準後院就想跑。
「站住!」慧明叫住了她。
杜小月暗暗吐舌,轉過身,笑瞇了眼。「師父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您儘管吩咐,千萬不要客氣啊!就算我辦不到呢,還有妙玉師姊;不然,映色也行!反正她是我的朋友嘛,我的師父就如同是她的師父一樣,她也可以幫忙!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事情就更容易成功,師父您說是不是啊……」她一口氣說了一堆廢話。
「是!」慧明笑瞇瞇地點頭,只是下一秒鐘表情馬上又嚴肅了起來,炯炯目光盯著她說:「不過,這件事跟任何人都沒關係——除了你!」
這小娃兒可愈來愈會瞎扯辯,慧明暗想。
杜小月在心裡也歎了口氣:這師父可愈來愈精明!
「老實招來,你一個早上念過幾次經文?」
「……嗯……五次吧……」如果她打瞌睡前沒念完的那些也算的話。
「五次?!」慧明瞧了她一眼,懷疑!
「好吧!三次……」她嘟著小嘴,心裡嘀咕:什麼嘛!連這個也要計較!
「誦完三遍經文之後呢?」慧明輕聲地問她,眼睛閃著精光。
「到後院掃地……」
「掃地?」
「好吧!好吧!我跑到房裡睡了一會兒覺,之後到方家找映色,然後看午時快近了,就想趕快回來,在路上遇見了去買東西的師姊,才知道你們回來了!我全——招——了!」
杜小月一咬牙,乾脆坦白了。
在她師父面前,她真的別想隱瞞任何事。她老雖老,心智可比任何人清明、聰敏。
她只消一個眼神,就足夠讓人招架不住,更別談能睜著眼對她說謊了。
從小到大,杜小月不知暗地裡搗蛋多少次,但幾乎每次都被她師父識破詭計,她師父簡直像是她的剋星!
不過,雖然這麼說,可是實地裡,她師父可也滿疼愛她的;所以,有時她會忍不住跟師父玩玩捉迷藏,手癢搗一下蛋,心底兒卻仍是敬重她得緊。
慧明滿意地點點頭。「好!肯招認就行!乖孩子,我們現在進去把你那兩遍經文補誦起來。」
杜小月睜大眼睛,在心裡慘叫一百遍——天哪!
※※※
夜晚,是人們在辛勤工作了一天之後休息的時間,許多店家在入夜後,都關上門休息;不過,與一般商家店門不同的,有一種生意卻是愈晚愈興隆……
一反白日的寂靜,這條有名的花街,到了夜晚就開始熱鬧起來。
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門口,莫不施展渾身解數招攬經過的男人。
有裝扮光鮮、錦衣華服的男人,也有衣裝普通的男人;有像逛自家院子般自在的男人,也有畏畏縮縮活像怕被老婆捉姦的男人;有老男人,也有小男人……他們之間的相同點是——他們都是一群尋歡的男人!
眾家青樓妓院裡,最負盛名的,莫過於那「迎香樓」。除了它的規模最大,佈置極盡華麗奢侈外,裡面的姑娘更是經過李嬤嬤的特別調教,姿色數一數二不說,琴、棋、書、畫、跳舞、唱曲兒統統在行!再加上李嬤嬤的交際手腕十分厲害,連一些官家、富豪也讓她套上了些交情,所以「迎香樓」會如此興旺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名身著粗布衣衫、俊美瘦弱的少年站在「迎香樓」門外,他似乎徘徊了有一會兒了。一雙大眼觀察著外面嬌艷的姑娘們和不時進進出出的人們,他的神情可有些不解了……
沒多久,有兩、三名姑娘終於開始注意到他了。
只覺一陣香氣撲鼻而至,少年眉頭皺了一下,面前立刻出現三張濃妝艷抹的臉龐。
「小兄弟,要不要進來坐坐啊?」她們漾著最迷人的笑容,亮著美目盯著眼前漂亮得簡直不像話的少年。
這位美少年即是——杜小月!
趁著師父做晚課的時間,她果真跑來這裡,想看看這個令她好奇的地方到底是怎生的模樣。既然映色說這個地方只有男人能進去,那她就女扮男裝來這裡觀察情況,以便找機會溜進去嘍!
面前這三個女人既然這麼問她了,令原本不得其門而入的她,當然樂得點頭同意。
杜小月一邊好奇地盯著四處看,一邊跟著一個姑娘進入屋子的大廳。
大廳的擺設可真是極盡浮華俗麗之能事。平日杜小月跑方家串門子,自也見了不少大場面。方家屬富家,傢俱裝飾自有大富之家的氣勢,雖有些鋪張,可也沒像這大廳的擺設,眼之所及淨是金碧輝煌,反而令人覺得俗氣。
杜小月可有點兒失望了。
此時一個身著大紅衣裳,一身圓滾滾,看來十分精明的中年婦人從後面轉了進來。
她一見坐在椅子上的只是個衣著普通的少年時,臉上的笑容馬上凍結起來。
「這位……小兄弟,你是來這裡找姑娘嗎?」
李嬤嬤一雙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心裡也不得不承認這少年的俊俏清秀可真是罕見,尤其他眉心那顆硃砂痣更點出他渾身說不出的靈氣。
對上他純真靈黠的眼,使她不得不懷疑他來此的真正目的。
「找姑娘?」杜小月眸光一亮。「做什麼?!她會陪我玩嗎?」李嬤嬤小眼睛不免稍微睜大了一點。「你知道要來我們『迎香樓』,卻不知道是要來做什麼?!」
「你們這裡是不是種了很多花?」杜小月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李嬤嬤怔忡了一下——花?嗯,後院園子是種很多沒錯;於是她點點頭。
「像什麼『萬花樓』、『百花樓』一樣嗎?」杜小月只想確定它們是不是真的和這裡一樣。
李嬤嬤狐疑地盯著他,開始懷疑他會不會是其它青樓派過來存心亂場的。
「小兄弟,這是你第一次來嗎?」她瞇起了眼。
聰明如杜小月,雖對這環境還陌生,可是看李嬤嬤的神情,也知道她深含的探詢意味。
於是,她眼珠子一轉,換了一個正經十足的面孔,看著她說:「你以為呢?」
雖然一身粗布,可他在瞬間散發出的凜例懾人氣質,竟也令李嬤嬤心微震駭;閱人無數的她,心裡不禁猛打嘀咕。
「小兄弟你叫啥名字?府上哪裡?可否讓李嬤嬤我知道?」瞧他這等氣勢,該不會是太子爺微服出巡吧?!
打探身世?杜小月見她一副又期待又驚惶的表情,不免感到好笑。心思一轉,不由想捉弄她一下。
「本少爺姓杜,才剛從京城來,聽裡面的人說外面世道奸險,騙人的事不少,想到外邊兒玩可要小心提防些……今兒個,本少爺我是看你這地方還稍微讓我看得上眼,這才進來瞧瞧。怎麼,來你們這兒,還要身家調查嗎?」杜小月用一種很不滿的眼光睨了李嬤嬤一眼。
京城?裡面?老天!他不會真是微服出巡的哪位宮廷貴人吧?!瞧他說得一板一眼像真的一樣,莫非她那雙眼睛看錯人啦?!雖然他那身布衣很令人懷疑,可他那氣質也看得出非尋常之人……在心裡仔細衡量一番之下,李嬤嬤雖然不是全信了他的話,可也不願因此而得罪了這位「也許」真是貴人的貴人。李嬤嬤當下陪笑道:「哎,杜公子您言重了!來者是客,承蒙公子不嫌棄,看上我這小地方,我更是要好好招待公子您了……」
她轉頭要人喚了幾名姑娘上來。
「我們這兒的姑娘環肥燕瘦統統有,想喝酒、聽曲兒,文來可以,要武來也行……
只要公子您出得起價……」李嬤嬤暗示著。
頃刻間,從裡面飄飄然走出一排女子,真的是環肥燕瘦,清秀、艷麗的姑娘都有;迎面而來的濃烈粉香味讓杜小月差點掩鼻而逃。
杜小月皺著眉,不悅的表情讓李嬤嬤誤以為她對這兒的姑娘都不滿意,於是趕忙笑道:「杜公子您仔細瞧瞧,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可以再去叫些姑娘上來……」
「她們是在做什麼的?」莫說她們的香味令她想打噴嚏,連她們簡直要勾人魂魄的眼神也令她狐疑不解。如果這裡真是種花的地方,那這些賣花的姑娘可真是可怕呵!
「公子,您這是……」李嬤嬤臉色一變,幾乎要失去耐心了。這位京城來的貴公子到底哪裡有問題?他從方才到現在都表現得古古怪怪、莫名其妙的,她懷疑他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嬤嬤!王公子和陳老爺來了!」一名丫頭匆匆忙忙跑進來報告。李嬤嬤眼睛一亮,起身就想往外面走,回頭看了杜小月一眼,努努嘴道:「春花,你就替我好生招待杜公子,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這位「奇怪的貴人」暫時不要管了,先理理那兩位「不奇怪的貴人」比較要緊!
見李嬤嬤春風得意、一搖一擺地走出去,杜小月還想追著她問話呢,可還沒起身,就被人拉住了!
「公子,請隨我來吧!」一個輕柔欲融的聲音隨著一股香氣在她身邊響起。
杜小月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女人拉著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喂——喂——」
「到我房裡去。公子想做什麼,小女子都奉陪!」春花用著極其挑逗的聲音說。一路行經數個偏廳,杜小月匆匆一瞥,裡面淨是些形骸放浪、觥籌交錯、絲竹歡歌的男男女女,可終於讓她有些明白這地方是在做什麼的了!
難怪!難怪映色老是支支吾吾地講不出來,現在她可知道為什麼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進來了!
是啊!喝酒、聽曲子,還有……
杜小月頭皮一陣發麻,面紅耳赤地轉頭,瞟過剛才經過那間房不小心洩露出來的春光——
天哪!笨蛋映色!竟然不跟她說清楚?!竟然讓她以為這裡是種花人家?!她還當她們是賣花姑娘哩!
眼前這個女人到底要帶她去哪裡?房裡……呵呵,精采了!
杜小月突地一把甩開春花的手,拔腿就跑。
「公子!公子!你上哪兒去?公子!你等等我啊……」微一怔忡,那叫春花的女子立刻驚喊出聲,追了上去。
杜小月見路就跑,遇廊則彎,還好她一身男裝可以不累贅地跑得快。聽春花扯高嗓音的叫聲直逼她而來,連房裡的男男女女也探頭出來看。
杜小月心下一慌,只見眼前一個沒點燈的房間,心想應該沒人,於是信手一推,將房門打開立刻閃進屋裡,然後趕快將門關上。
她緊靠在門後,傾聽外面的動靜——一陣匆忙的奔跑聲經過後,沒多久,一切復歸沉寂。
杜小月終於可以大大地鬆口氣了,忍不住埋怨起方映色來:「這算什麼朋友嘛!
害她陷於這種窘境,明天非找她理論不可!被女人追著滿屋跑?天哪!這可是她師父的專利,向來只有師父追她的!想到她師父,她這才想起要糟了!趁著師父、師姊做晚課的時候溜出來這裡玩玩,現在她已經出來這麼久了,說不定師父早發現她不在房裡睡覺的事……喔!被她師父捉到,她肯定會死得非常淒慘!
慘了!慘了!她現在又出不去,完——蛋——了!
杜小月瞪著眼前的黑暗發呆。
突地——一個奇怪的聲響令她全身戒備了起來;這時她才有時間打量她身處的環境——
這房裡完全沒有燈光,只從窗外映進來的淡淡月光稍微使她能看到房裡的擺設。
看情形這是間女子的閨房,一桌一椅都極為典雅而且舒適,再往裡一些,一面薄紗屏風的後面,隱隱約約看得見是一張大床,帳幕垂下,也不知裡面是不是有人?而剛才那突然響起的奇怪聲音好像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杜小月眨眨眼,已經完全適應房裡的黑暗,而且開始好奇地瞪著屏風後大床的方向。
房裡好安靜好安靜,靜得連她似乎部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杜小月忍不住好奇地輕輕往屏風那裡走,儘管她盡量放輕腳步,可她自己的腳步聲在靜默的房間裡還是清晰得令她心驚膽跳。
最後,她終於繞過屏風,停在床前。
她安慰自己……也許裡面沒人呢!干呀這麼緊張?
杜小月可不是個能戰勝自己好奇心的人,於是她伸出了手,悄悄、緩緩地掀開紗帳……
猝不及防地,一隻巨掌從帳裡伸了出來,抓住她纖細的手腕,然後猛力一拉,將她帶進帳裡。杜小月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的手似乎被抓住。等她從一陣七葷八素中清醒,才發覺自己的上半身正趴在一個堅硬、結實的『墊子』上;而且更恐怖的是,那個『墊子』還會說話?!
「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任何的姑娘嗎?為什麼你還進來?」一個低沉的、懶懶的男性聲音從上頭傳來。
男人?!老天!是一個男人睡在床上,那麼她趴著的這塊『墊子』是……杜小月低呼出聲,忙不迭地要從他身上爬起來,沒想到她腰際一緊,一隻手臂已經壓住她的腰。
而她的手還被他抓得牢牢的。
「放開我!我……我不是這裡的姑娘!喂!你快放開我……」她惶然不安地掙扎著。
在黑夜中,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倒是他那雙眼睛簡直如火炬般,竟在黑暗中發亮似的盯著她,杜小月被他瞧得背脊一陣發寒。
男人似乎沒有放開她的打算,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驀地出聲。「你不是這裡的姑娘?」
「我不是!我說我不是!你……你到底放不放手?!」杜小月耳根一陣燒紅。
她竟然……竟然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這要讓人知道,她的名節不就全毀了!
男人繼續用他亮如火焰的眸光打量她。
杜小月則用另一隻手試圖要扳開他的手;只是她在這麼做之前,男人突然放開了他的手。杜小月正感奇怪詫異之際,他那隻手卻已繞到她身後,扶住她的後腦,稍一施力,她的臉蛋立刻距離他的臉不到三吋,兩人之間氣息相聞。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他開口,一股男性特有的氣息鑽進她鼻間。
「我……我……」她已經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連腦袋裡也呈現一大片空白。
這可不是平日的杜小月呵,她竟然被這男人搞得失去思考的能力?!
靠得太近了!這個男人靠她太近了!
她無端地臉頰發燙。
「你已經擾了我的休息……」他的聲音輕柔得簡直要將她催眠。
「呃……」她呆呆的。
「既然被你吵醒了,我不介意和你共享這張床。」那含意可再明白不過了。「什……
什麼?!」杜小月真的不明白。
男人手上稍施壓力,她的頭不由往下降,而她的唇正巧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哦,老天爺!
杜小月立刻瞪大了眼睛,張嘴想抗議,而那男人竟然趁機將舌侵入她的口中,他……
他到底在對她做什麼?!
她用力甩著頭。甩開他的唇,似乎明白了剛才他對她做的親密行為是什麼了!
忿怒加驚惶的心情使她全身生出一股力量,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大力將自己推離他的制箍。
只是,她可沒想到她身後還有一方紗帳,她才一站起來,立刻被那紗帳絆了一下。
她大叫一聲,然後一個重心不穩地往地面跌倒,她只感到後腦勺一陣疼痛,眼冒金星……
她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