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悅耳的音樂充滿整個大廳,穿著制服的下人盡責地在賓客間穿梭服務著。不論是西裝筆挺的男士或端莊高雅的女士,顯然都很榮幸參加今夜的舞宴。三三兩兩寒暄的說話聲、笑聲,伴隨著現場的華爾滋樂聲,這幅景象說明了這是場成功的宴會。不過對於塞普希夫人卻有些焦急了。
莫勒提凡遲遲沒出現,其它兩個小的——羅伊不知混到宴會的哪個角落,至於亞倫嘛……就在她要再派下人去找他們時,前面似乎傳來一陣騷動。她的心一喜,以為是莫勒提凡下來了。
騷動由樓梯處傳出,接著,整個大廳除了音樂聲外,少有其它聲響。
樓梯上慢慢往下移動的一對男女,尤其是女子,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小男孩金髮藍眼,俊美可愛得像天使;而他身邊的女伴,是一名美艷的東方女子——貼身長禮服成功地勾勒出她姣好纖細的身材,如黑瀑般的發懶懶似地挽在頂上,一張性感又充滿智能的絕麗臉蛋,再加上她身上自然散發的動人氣質。
席貝雅確實捉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讚歎、驚疑或者猜測。
等他們步下了大廳,一群驚艷的男人已經聚了上來。只是他們還沒有機會對東方美人發問,塞普希夫人已走過來了。
塞普希夫人禮貌微笑著向四周的賓客介紹她的么兒,至於這讓她也十分吃驚的席貝雅,她還算客氣地以貴客名稱帶過。
大廳又漸漸恢復了之前的熱絡氣氛。
席貝雅不是沒應付過類似的大場面,只是她沒想過會引起這麼大的注目。加上這是個全是西方人的場合,所以她不免有些緊張。她知道塞普希夫人並不怎麼歡迎她的出現,於是當亞倫陪著他母親招呼客人時,她也以微笑拒絕了好幾位男士的邀請,順便從侍者的盤子裡取過一杯酒,便穿過大廳往沒人注意的落地窗走。
這裡的視線十分好,足以觀看整個大廳,又少有人會注意到她。席貝雅輕啜著手中的酒,當起旁觀者。看著西方社會正式而優雅的社交活動,她的視線不自覺地搜尋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只是沒多久,她就知道他不在這裡。
席貝雅有種既安心又失望的矛盾情緒。
昨夜,她喝醉了,依稀記得是莫勒提凡抱她回屋子的。今天中午醒來時發現自己一身睡衣地躺在床上。除了這件事,她到底還有沒有做出什麼愚蠢的事、說出什麼愚蠢的話……。光想到這些,她就渾身不自在起來,偏她又鼓不起勇氣去找他問。
突然地,如同在場其它人一樣,席貝雅的眼睛被步下樓梯的男人定住了。
一身深藍西裝襯出他魁偉結實的健壯身材,黑髮束成了馬尾,不羈地垂在右胸前,莫勒提凡英俊的臉龐有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睥睨著在他腳下的男男女女。一股不肯收斂的狂野之氣正恣意由他全身的每一個毛細孔迸散出來。他是氣勢洶洶而讓人防備的,他是意氣風發而讓人驚歎的,他是冷與熱的綜合體。
眾人立刻直覺知道他是誰。
莫勒提凡.塞普希伯爵的出現為宴會掀起了高潮,也拉開了真正的序幕。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莫勒提凡成了全場最受矚目的焦點,更是未婚少女驚喜的目標。
席貝雅一直靜靜站在原地,從莫勒提凡出現的那一刻起,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看他優雅圓滑地應付與他交談的人,看他瀟灑迷人地與高貴的女士們共舞,即使她的心正被揪得生疼,她仍不願錯過看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很傻,不是嗎?席貝雅自嘲地想,至少她分享了他生命中燦爛美好的一晚,也更加看清了兩人之間的差距。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讓他一時感興趣的女人而已,等到他厭倦了,他就會毫不留戀地丟棄。
不,她沒辦法忍受這樣的下場。她必須在還沒沉迷到不可自拔前離開。離他遠遠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此時,亞倫微笑地向她走來。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拒絕了那麼多紳士熱情的邀請。你打算蹧蹋掉這個美麗的夜晚嗎?」這可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不,我在享受這個美麗的夜晚。眼前這麼豪華的舞宴,可不是我這種平凡老百姓常有機會看到的,你以為我會放過?」席貝雅伸手拂去落在後頸上的髮絲,淺笑道。
她感謝他的好心邀約,不過她為什麼總覺得這小子有些可疑?
亞倫揶揄地眨眨眼。
「我以為你從頭至尾沒放過的是某個人。」他轉頭看了莫勒提凡的方向一眼,再面向席貝雅驚訝的表情。「哦,現在他手裡摟著的是報業大亨的千金——露絲小姐,她擁有倫敦最美麗小姐的頭銜。你要繼續站在這裡看著她把他的西裝磨破,還是陪我過去跳一曲?」
像看怪物一樣盯著眼前實在不怎麼可愛的小大人,席貝雅又驚又惱,最多的卻仍是感激。心思一轉,她終於燦然一笑,讓侍者收走杯子,然後將手放在亞倫伸出的手上。
「我說,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惡的天使。」
塞普希家的三少爺伴著那位令人驚艷的東方女子再次出現,他們一同滑進了正飄揚著音樂的舞池中,不可避免地引起眾人側目。當然,也包括了一雙詫異又凌厲的目光。
「那些愛慕你的小淑女,現在一定恨不得剝了我的皮。」席貝雅對週遭人的注視無心理會。她讚賞著亞倫高超的舞技,忍不住調侃他。
亞倫帶著她旋轉,輕鬆得很。「哼哼,就那兩三個乳臭未乾的小女生?我的品味可沒那麼低。不過如果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這小子可真會巴結人,不過也自大得很。
席貝雅好笑地拍了他一下,就在兩人交換位置旋轉身子之際,她的視線突然被一雙火熱的黑眸勾住——她的胸口如遭電擊般,迅速竄過一道顫悸。下一瞬,兩人間的短暫交集又被移動中的人群阻隔,她的腳步也幾乎停下。
亞倫已經注意到她陡然刷白的臉色,當然也知道原因。
「喂,你非要我出糗才甘心嗎?」亞倫差點被絆倒,半真半假地向她抗議。
席貝雅立刻回過神,恢復了正常步子,低聲對他道歉:「對不起,我——」
「願不願意交換舞伴?」
一陣低沉危險的嗓音忽然插了進來,席貝雅只來得及打一個寒顫,下一秒,執著她的手換成了寬厚堅實的大掌,她的腰也被以一種佔有似地握緊。她瞪視著陡然橫在她眼前的闊胸寬肩,下意識地轉頭,只看到亞倫對她狡獪一笑,便擁著「倫敦最美麗的小姐」得意地舞到另一邊去了。
「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帶領著她滑出完美無瑕的舞步,一陣沉默後,莫勒提凡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落下。
席貝雅終於抬頭看向他,立刻被他深沉如汪洋的眼眸懾住心神。
「什麼?」
「打你一頓再吻你。」這句話,是莫勒提凡在她耳畔輕輕吐出來的。
「啊?」她不自主地低呼出聲。馬上意識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眼光,她倏地臉一紅,差點想將頭往那罪魅禍首的懷裡藏。
「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喜歡讓那麼多男人看到你。」他根本不在意人們以他們為中心,漸漸在周圍隔出一圈的距離;他的心思現在只在這讓他又驚又喜的女人身上。
被他的氣息、眼神及話語盡悉包攏,席貝雅已經沒有多餘的心神去覺察到四周的變化,莫勒提凡獨佔欲十足的話引起她的不滿。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只是……你的秘書。」她壓低音反駁。
「一樣。」他賞了她一道凶霸的眼神。「男人表面上看來衣冠楚楚、一派紳士,其實他們腦子裡只忙著剝光你的衣服。」他的口氣不善。
「你也是男人。」她不以為然地脫口而出。
「沒錯。」莫勒提凡對著那雙冒火的眼睛微笑,笑得邪氣。手指不安分地在她腰上輕捏了一下,惹得她差點踩到他的腳。「不過只有我能這麼做,當然,我不會只想剝光你的衣服而已。」
席貝雅的心跳驟亂,腦中迅速閃過的影像令她耳根一陣躁熱。
莫勒提凡的眼睛凝著她如紅霞的臉蛋,笑得更邪惡了。
該死!這男人總是佔盡優勢。她努力克制不穩的心緒,哼了聲,一對清晰靈動的雙眼直瞪向他。
「我看那些女人腦子裡也在忙著剝光你的衣服,」
莫勒提凡挑起一道濃眉,霍地狂聲大笑,兩人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席貝雅被他突如其來的笑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看一下四周,接著她呆愕住了——天哪!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人全遠遠地站成一圈,而舞區的中央竟只剩下她和莫勒提凡。每個人都將視線投射到這裡來,整個大廳只聽得到輕柔音樂和莫勒提凡暢懷放縱的大笑聲。
第一次,席貝雅有種想立刻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念頭。她只能又窘又慌地瞪著面前彷彿不知自己已經製造出驚天動地效果的男人。
她想推開莫勒提凡,他才乍然止住了笑,並且更加握緊她的手,不打算讓她退開。
「我有沒有告訴你,你今晚很美?」望著她,表情認真而深情。
現場上百人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皆屏氣凝神地看著這一幕,各有心思。
席貝雅一跌進他彷彿深得不可思議的眸海裡,就很難專心思考。她怔視著他的眼,搖搖頭。
「這就是我要吻你的原因……」他輕輕一笑,然後吻住她的唇。
全場一陣驚呼聲,自然也包括塞普希夫人。
※ ※ ※
第二天,塞普希伯爵瘋狂迷戀一名美麗東方女子的消息,立刻傳遍整個上流社會,而昨晚參加舞宴的,便是掌握了第一手信息的人。
儘管眾人皆好奇那位東方女子的來歷,以及她跟塞普希伯爵之間的關係,可這依然不減他的魅力,並且使他在一夕之間成為最有價值的單身漢。
莫勒提凡.塞普希,英俊、優雅、邪氣,卻也迷人,雖然他的行徑大膽,但對少女們而言,也就是這種致命的吸引力將她們的芳心擄獲。
席貝雅當然不知道這些。
今晨,她在莫勒提凡的床上醒來。
昨夜,被他在大庭廣眾下一吻之後,塞普希夫人努力維持鎮定地要大家繼續跳舞,使大家表面上看來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平靜,而莫勒提凡則趁著一陣混亂,迅速將她帶離現場。
席貝雅是被窗外照射進來的燦爛陽光叫醒的。她醒來時,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整個偌大的房間也靜悄悄的。
沒見到與她纏綿一夜的男人,一陣失落感湧現——和上次的倉皇不安有異的是,昨夜她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獻給他。在他一夜的恣意狂愛下,她讓自己迷失得更徹底,彷彿要在這最短的時間內,將他永遠埋進她的身體裡、靈魂裡……第一次在男人的床上醒來,感覺很奇特,即使他不在,整個人仍像被他的氣息包圍住似的。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心房有一種暖洋洋卻揉著悲傷的感觸。
不行,沒有時間讓她再感傷了,她必須盡快離開這房間,在莫勒提凡及其它人看見之前。
席貝雅翻身坐起,原本掩著她軀體的絲被滑下,露出了一絲不掛的她。不習慣裸身,她立刻再用被子掩住自己,無意間低頭瞥見好幾個留在胸前、肩上的紅色痕印時,她不禁呻吟出聲——天哪!她祈禱衣服蓋得住這些吻痕。
搜尋四周,一直沒發現她昨晚穿的那件白色禮服,倒是整齊放在床邊小櫃上的一疊淺藍布料引起她的注意。
就在她決定過去拿起它們時,突然的開門聲讓她緊張了。
來不及為自己穿上衣服,一陣輕淺的腳步聲已經往房內而來。席貝雅只好用被子緊緊將自己包裡住。接著,一個出乎她意料的人影出現在她眼前——塞普希夫人,踩著安靜高雅的步伐在離床只有兩尺的地方止住。與席貝雅瞠目結舌的反應相反,她似乎早知道她會在莫勒提凡的床上,美麗威儀的臉龐可平靜極了。
「早安。」塞普希夫人微笑道。
「呃……夫人,早安。」席貝雅尷尬得幾乎反應不過來。
一早就在床上被人家母親發現,她該做什麼反應?尖叫著叫她滾出去,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向她解釋,她只是盡秘書職責幫老闆整理床鋪?
呵!白癡也看得出來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席貝雅在心裡歎口氣。
「看來你這個秘書真的很能幹,不僅在公事上協助我兒子,私底下也能夠取悅他。」塞普希夫人依然保持微笑,只是眼神已經精銳了起來。
席貝雅肯定她不會無緣無故跑來這裡,只為了「感謝」她。
「夫人有話請直說吧。」席貝雅眉毛略略上揚,與她對視。
塞普希夫人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清澄的眸子竟讓她有一絲狼狽,可她只怔了一下,微被牽動的情緒立刻被封殺掉。
「既然如此,我就直說——我並不喜歡你。」塞普希夫人的語氣淡漠,卻仍維持著優雅。
席貝雅點頭,毫不意外。「我知道。」
迅速瞇起眼,塞普希夫人猜疑地看著床上裡著被單,卻彷彿穿著戰袍無懼一切的女子。
「我不管你是他的秘書也好,情婦也罷,我必須警告你——別對他動情,他不是你愛得起的男人。」
「太遲了。」席貝雅對著一臉受驚的塞普希夫人笑了笑,沉靜地說:「夫人的警告是對的,他確實不是我愛得起的男人,只是太遲了,我已經愛上他了。」
好一個勇敢的女人——塞普希夫人佩服卻不改決心。
「就算你再怎麼愛他,他也不能娶你為妻。」
「我知道。你希望他的結婚對象是一個高貴的英國淑女,而我不是。」即使心已經被狠狠紮了幾針,她仍維持著平靜的表情。
「很好。看來你很聰明,希望你心裡想的跟你說的一樣。你應該要有盡早離開他的打算。」塞普希夫人終於說出她最終的目的。昨夜的事讓她丟盡了臉,也更確定這東方女子對她的威脅。
即使早知道她會說什麼,席貝雅仍覺得刺耳極了。
「夫人請放心,只要有機會,我會這麼做。」她盡可能讓聲音保持平穩。
「你可能永遠也沒這個機會。」
一個和緩卻異樣邪詭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塞普希夫人和席貝雅兩人同時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她們轉頭,看見了懶懶地斜倚在門邊的莫勒提凡。
塞普希夫人首先回過神,微笑地走向他。「你送走曼帕契了嗎?」
眼睛像利劍般直視她,莫勒提凡的嘴角勾出不能稱之為笑的弧度。
「走了,順便跟他預約下次見面的時間。」
她的心一喜。「你終於肯回來接掌公司了是不是?你跟他約了時間。」
「法威集團不存在的那一天。」冰也似的句子從他嘴裡溜出。
塞普希夫人驚喘了一口氣,一顆心直沉到谷底。「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它?」
「沒興趣。」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他回來物歸原主,他不回來隨你們處置,你們別逼我毀了它。我說得夠明白了嗎?」哼,那自以為是的笨男人,真的以為去挖出什麼東西就能讓他沒病沒痛了?
看著塞普希夫人失望地走出去,莫勒提凡又將視線投向另一人。
席貝雅的心跳開始加速。微垂眼,她看見了還裡著被單的自己。
真是……該死!
眼皮猛地跳動了下,她抬眼就看見了已經移步到床邊的莫勒提凡,而當她對上他灼熱的眸後,她的視線便再也轉不開了。
莫勒提凡俯身向她,一股混合著清新和屬於他的獨特味道立刻充塞她的鼻間,她真想來一次深呼吸。
「早安,我的睡美人。」坐在他床上的女人可口得令人想吃了她。他封住了她豐盈的紅唇。
熱烈的早安吻差點失控演變成激情的早安運動——席貝雅與他火辣的唇舌纏綿,思緒一直處在空白狀態,等到她終於稍微回過神,才驚愕地發覓,不知何時她身上的被子竟滑落到腰間,而她的雙臂也竟緊緊攀在莫勒提凡的脖頸上,他們竟雙雙躺在床上……她的臉一紅,用力推開他,慌亂拾起被子,一下子滾到床的另一邊。然後,她抱著自己,下巴抵在膝上,又羞又愧地看著他。
「你……先讓我穿一下衣服。」天!再這樣下去,全宅子的人都會知道她一整夜都待在他房裡的事。一個塞普希夫人已經夠了,她得快快趁沒人發現前離開這裡。
被她趁隙逃開,莫勒提凡的表情不怎麼痛快。伸出手,一下子就勾住被子的一角。
「你先過來。」
席貝雅想將那一角扯過來,他卻文風不動。
「我……不知道放在櫃子上的是不是要讓我穿的衣服,剛才如果不是你母親突然進來……」
莫勒提凡的表情乍地一沉,顯然想起了什麼事。
「她對你說了什麼?」他的問話是壓迫性的。
席貝雅蹙緊眉,沉默著。
「說。」他的手指威脅性地將被子拉近了一點。
她徒勞無功地想護住那一塊失土,最後仍屈服在他的蠻力下。
「她只是……進來向我道早安。」沒必要覆述她的話吧?
「是嗎?」隨著低哼聲落下,被子又讓唯一有力的掌控者扯過去五吋。
咬著牙,席貝雅怒視著他。
「為什麼一定要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就算她罵我、打我,也是我的事,她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塞普希伯爵的母親,而我……」她急忙眨去眼中突然湧上的一層薄霧,硬著聲音繼續說:「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秘書兼……情婦,一個該死地破壞了昨晚舞會的女人,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女人……」
「我說過,你永遠也沒機會離開。」他的眼神強硬,聲音卻意外地溫柔。
席貝雅搖頭,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滑落。
「你也說過,你不只要得到我的人,也要得到我的心。是的,你都得到了,既然你都得到了,為什麼你……還不肯放我走?」這男人,非要將她僅剩的自尊狠狠踩在腳底下才甘心嗎?為什麼他們老是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被她控訴的淚扯痛了心,莫勒提凡的臉龐如同戴上了一張面具般深奧難測。
一向不輕易落淚的席貝雅沒想到自己竟有為男人落淚的時候。就在她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時,突然,一個冷冷的物體輕觸她的頰。她一怔,看見一隻修長的手指正揩去她的淚,而莫勒提凡望著她的眼神若有所思且凝重。
席貝雅的胸口禁不住一熱。
此時,一陣敲門聲突地傳來。
心神彷彿驀然被敲門聲震醒,莫勒提凡一揚眉,眸光也轉為睿智。
「那是前天你在櫥窗前一直看著的那套衣服,我吩咐阿傑去買下它的。」他走離,開始往外走。「穿上,我先出去。」
癡楞地望著他不再回頭的身影直到消失,席貝雅這才轉頭看向那疊衣服。沒時間再思考、感動,前面隱隱約約傳來的說話聲使她想起眼前最重要的事。她趕緊抓起衣服,並且快速套上它們。
穿在她身上的是一套線條簡單大方的淡藍連身裙。前天莫勒提凡帶她逛倫敦城時,她不過多看了它一眼,沒想到他竟會要人去買下。
席貝雅趁莫勒提凡有事出門時,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間——天!好長的一個早晨哪!
※ ※ ※
繁華熱鬧的錢宴過後,塞普希宅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席貝雅這一天沒再遇上塞普希夫人,聽說地出門拜訪友人去了。
又溜出課堂的亞倫,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著昨晚舞會的事,似乎他也知道她昨夜最後的去處。
昨夜那一幕,真的震撼力十足,不僅讓席貝雅成為英國社交界談論的焦點,也讓塞普希家的下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猜測。
席貝雅已經學會了不讓自己去在意,甚至對於莉莉安的大膽詢問,她也只以微笑回答。
莫勒提凡帶著阿傑出去不知道是要辦什麼事,又派了阿格跟在她身邊。是要保護她免受騷擾?還是要防止她逃跑?不過這對她的計劃無礙。
席貝雅用莫勒提凡書房裡的那台計算機上網絡,十分幸運地訂到回台灣的機票,而且時間就在明天。
離開,這個念頭一直沒從她腦中消失,甚至愈來愈清晰、強烈,如同她承諾塞普希夫人的——只要有機會,我會這麼做……席貝雅瞇起眼,看著計算機屏幕上醒目的航空公司標誌。如果明天走得了,那她將永遠見不到那個男人……該死!
席貝雅「啪」的一聲,用力關掉計算機,不允許遲疑、失落的情緒再侵擾她的心。
站在門邊的阿格奇怪地看著她突如其來的忿怒舉動。
「席小姐,需要我幫忙嗎?」他對她咧嘴一笑。
抬頭看向他,席貝雅沉默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說:「爵爺是不是吩咐你,不管我走到哪裡,你就要跟到哪裡?」
阿格肯定地點頭。
「那好,我現在要離開這裡,你跟不跟?」一種淘氣的光芒在眼裡跳動。
阿格著實被嚇了一跳,有些張目結舌地瞪著她。
挑眉,她的嘴角泛出一縷淡淡的微笑。「怎麼?我不能出去外面逛逛嗎?」
※ ※ ※
阿格當了席貝雅一天的司機兼導遊。
在倫敦街頭遊蕩了一天,直到夜深了,在阿格的頻頻催促下,她才終於肯回去。
除了值班的僕人,其它人都已回房休息。整座宅子靜悄悄的,彷彿透著某種神秘、詭譎的氣氛。
阿格送席貝雅回房,在門口向她道了晚安後便匆匆告退。
他是去向莫勒提凡報告她今天的行蹤吧?席貝雅不難猜測出阿格的行動。
不知道莫勒提凡回來了沒有?
席貝雅強忍著想見他的慾望。洗完澡出來,她開始收拾一些隨身的物品,將它們放進一隻小袋子裡,而他今天買給她的那套衣服她決定帶走。
就在她將行李袋藏進衣櫥後,窗外某樣東西突然擾動她的心。她微愣,轉頭向窗外望去。接著,她驀地倒吸一口氣天空那一輪圓滿的明月!:莫勒提凡!
席貝雅終於知道今晚為什麼會一直心神不寧了——每當月圓時,莫勒提凡的怪病就會發作。想他沒多想,一咬牙,她立刻跑出門往他的房間去。
在他的房門口站定,深呼吸一口,席貝雅輕敲門。沒有任何響應,於是她決定自己推門進去。
門沒上鎖,她踏進房,直接往裡面移動。房裡點著小燈,靜謐得不像話,也沒有莫勒提凡的人影。
難道他和阿傑出門還沒回來嗎?
席貝雅疑惑地退了出去。焦躁不安的情緒一直不肯放過她,她有種非見他不可的強烈意念。
從一個下人口中,她得知了莫勒提凡早在傍晚便回到家,可他現在在哪裡?一股迷惘緊緊拉住她。難不成他會無緣無故在這間宅子消失?而且連阿傑、阿格也不見蹤影……阿格?對了!
席貝雅陡地憶起他方才行色匆匆地離開,莫非他趕著要去見莫勒提凡?她曾聽阿傑提起,他和阿格兩人從莫勒提凡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後來他離開家,他們也一直跟著。
阿傑和阿格是她見過最忠心的僕人。莫勒提凡的所有事,包括他的痛,他們也比誰都清楚。每當月圓,他的症狀控制不住地發作時,他們一定都會守著他……席貝雅想到兩次他發病時的痛苦模樣,心不由一緊。難怪他會說:天下的醫生都該死。
就在她問遍了她看得到的人、跑遍了整個大宅子仍然沒他們的行蹤,幾乎絕望地要放棄時,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席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席貝雅迅速轉身,又驚又喜地抓住來人的手。
「阿格!快帶我去見他!」
阿格今天已經被她嚇了兩次。「席小姐——」
「你知道莫勒提凡在哪裡對不對?我要見他,阿格!」席貝雅直視著他,語氣急切。
原本是被主子趕來要他守住她的,沒想到會在樓梯口遇上她,而且一開口就提出這個要求,阿格覺得十分為難。
若不是還要靠他找人,席貝雅真想一拳將他打昏。忍著焦灼,她再次清清楚楚地告訴他:「立刻帶我去見他。」
※ ※ ※
數分鐘後,席貝雅置身在一處隱密、寬敞而且明亮的地下室裡。
「席小姐,你怎麼會——」站在石室前的阿傑,看到阿格竟把席貝雅帶了來,不由得吃驚。
眨眨眼,席貝雅不想再重複解釋,直接看著石室的門問:「他就在裡面嗎?」
阿格與阿傑快速交換了一個眼光,而後由阿傑開口——「席小姐,爵爺的事………你全知道了?」
阿傑異常嚴肅的語氣讓席貝雅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轉回去。
「我跟你們一樣,希望他可以不要受這種折磨……」她停了一下,終於輕輕地說:「我愛他。」
聽到她說的最後那三個字,他們兩人的神情不由都浮現釋然與欣喜。
席貝雅此時全心全意只想著裡面的人,她的雙手貼在冰冷的石板上。「可以讓我進去看看他嗎?我保證會馬上就出來,只要讓我看他一眼。」她必須見到他。
「席小姐,我們怕爵爺現在無法控制的力量會傷害你……」阿傑面有難色。
她搖頭。「我不怕,讓我見他。」
阿傑與阿格相視一眼。
阿格動手將石板門緩緩推開,一股異樣的熱氣倏地由裡面襲來。
站在門口,就著裡面一盞幽幽燈光,席貝雅的視線與心神立刻被大空間中石床上的人影捕捉住。
她走進去,阿傑則跟在她身後。在她離石床只剩三尺距離時,他無言地將她拉住。
石床上,伏臥著的男人確實是莫勒提凡。他烏黑的長髮凌亂地覆在佈滿汗珠的背上,濃重而痛苦的喘息充塞整個石室,而一種灼熱的力量彷彿正不絕地由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發散出來。
噹一聲震耳欲聾的低吼聲突然從他喉嚨間傳出時,席貝雅在毫無防備下被嚇退了兩步。下一瞬,一股狂烈的強風猛地橫掃過整間石室——若不是阿傑立刻拉著她趴倒在地,恐怕她已經受傷了。
狂風掃過,石室又恢復了平靜,只有莫勒提凡的喘息聲。
阿傑拉著席貝雅站了起來。
「當他承受不住體內的痛苦時,會無法控制地釋出力量,我們剛才經歷的就是。」他低聲地說,並且決定帶她出去。
席貝雅的腳如生根了似地站著不肯移動,一直盯著床上翻動、喘息的男人,她的心臟像扭絞般疼痛著。
此時,莫勒提凡的喘息似乎和緩了些。
席貝雅乍然接觸到一雙金瑩如火的瞳眼。
「啊!」她用雙手蒙住嘴,以阻止聲音從口中發出。
莫勒提凡凝著她的眼神是有焦距的。他看見了流著淚站在他眼前的席貝雅,在他就要再度被體內的烈焰侵龔前,他伸出手指刷過她的臉頰。
「你又……流淚了……」他的聲音乾澀,含著溫柔的歎息。
席貝雅淚流得更急,突然傾向前,不顧一切地將身子覆在他赤裸的背上,並且用力抱住他。她一面哭著,一面痛楚地喊:「我願意代替你痛苦!不管你身體裡是什麼病痛,把它們統統都給我!」
莫勒提凡撼住了!他握住她的手臂,偏頭正要對她說什麼,一陣猛烈襲來的炙痛使他不得不閉上眼睛。下一秒,他再度失去意識。
一旁的阿傑見主子又失去意識,怕他會傷到席貝雅,趕緊勸開她——「席小姐,爵爺能熬過去的,你快跟我出來吧。」
感覺到他的身體彷彿燒燙的熱火般,席貝雅卻不肯放手。一股突然湧上、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強大力量——或許是愛的力量——在支撐著她。她的聲音轉為朦朧的低吟,一字一句化為強大的決心。
「我可以承擔你的痛苦,不管那是什麼樣的痛苦,我都願意為你承受。」
莫勒提凡的呼息聲又形粗重,半翻過身,幾乎要將席貝雅壓住。
阿傑急著要將她拉走。
就在這時,莫勒提凡又爆出一聲怒吼,令阿傑大驚失色席貝雅的心彷彿全繫在他身上,對於外界的一切全然無反應,而當他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喝聲在她耳畔婪起的同時,一股雷霆萬鈞的能量也由他的身體迸射出來,並且毫不留情地狠狠擊向她——劇烈的疼痛和黑暗是她最後的記憶……
※ ※ ※
張開眼睛,看著頭頂的米色天花板,她的腦筋還有些模糊。
席貝雅看見自己在她房間的床上醒來。金色的光線由窗子灑進來,耀眼又燦爛。她疑惑地蹙起眉。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靜靜又躺了一分鐘,一些影像快速從她腦海中閃過——慢慢在床上坐了起來,席貝雅才發覺自己全身酸痛。咬著牙動了動,她低頭發現身上穿的還是昨晚的衣服。
不管她昨晚最後是怎麼回到床上的,她現在只想知道莫勒提凡後來怎麼了。
她努力克服著身上的酸痛步下床,換上乾淨的衣服,立刻踏出門往莫勒提凡的房間方向走。她敲門,來開門的是阿傑。
「咦?你醒了。」他驚訝地讓席貝雅進來,知道她要做什麼。
席貝雅的眼睛望向裡面。
「爵爺通常要傍晚才能醒過來。」阿傑主動為她解疑。經過了昨夜,他對她可是由衷充滿了佩服與尊敬。
輕步走進房內,外界的光源被厚重的窗簾阻隔,室內只點了一盞小燈,寂靜悠然的氣氛彷彿連時間也跟著停止了。
席貝雅最後站在那張大床床畔。
床上,靜靜地躺著雙眼緊閉、眉頭微攏的男人,被子只輕掩至腰上,露出了赤裸結實的古銅色肌肉,幾綹黑色如絲的長髮散在他均勻起伏的胸膛上。
輕輕在床邊坐下,席貝雅忍不住想觸摸他的渴望,輕柔地撫過他的臉龐。這個幾乎擁有一切的男人,卻無法擁有解除痛苦的能力,隱藏在他身體裡的禍根究竟是什麼?
看見他飽受折磨,她整顆心不禁為他糾結疼痛著,她真的寧願受苦的人是她。
癡地凝視著他,把握著也許是今生最後一次看他的機會,她知道要離開就只有趁現在了。
思緒翻騰如海,盯著他好久好久,終於,她俯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再見。」
忍住突然湧上來的悲傷,她毅然決然站起來,看了他最後一眼,便不再回頭地走出這個房間。
床上的男人,依然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