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其實日本小姐也不是真的會吃人啦!只是坐在她對面的曉辛常常有種被她莫名盯住的詭異感覺,但當她抬頭直視她時,那個日本小姐卻別過頭去;不是微笑地傾聽其他人說話、就是斯文地吃著自己的飯……
她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後來,她終於逮到日本小姐瞪向她的吃人目光……
朱曉辛總算證明自己沒得到「被害妄想症」,而被她逮到的日本小姐卻只是頓了一下,不但沒移開那種想砍了她的目光,還朝她露出一種輕視不屑的冷笑。
而一向神經線大條的她,也一直到後來才知道,這個跟隨日本爺爺到台灣的日本女人吉野幸子為什麼會對她表現出那麼重的敵意了。
其實,這頓飯吃得有些沉悶。不知道是因為這一家人太久沒見面,氣氛一下子熱絡不起來,或是筱原家族有吃飯不准講話的現距,雖然席間任爸爸、任媽媽偶爾會對筱原信介用日語說說話……
老實說,第一次看到彼原信介,她即被他威嚴的氣勢嚇得差點轉身想進。所以,她不得不佩服任流風的父母親,那時候他們竟膽敢反抗他一起私奔。若是換成她呀,她恐怕被他一瞪就主動投降了。
朱曉辛忽地一頓,如果要她一起私奔的對象是任流風呢?
心驀地一暖,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竟在想到任流風時倍增、她忍不住放下筷子,轉頭向身邊的任流風望去。答案毫不遲疑地浮現——他去哪裡,她就去哪裡!
任流風查覺到她的視線。「怎麼了?吃飽了嗎?」
原本安靜的席間,因為他的出聲而顯得格外突出。
所有人的目光調向任流風和朱曉辛身上。
「還沒……」不習慣受到矚目的朱曉辛馬上緊張地回道,一頭又栽進眼前的飯萊裡。
此時,坐在主位的筱原信介放下碗筷。
「父親,您吃飽了?」原克忠放下手邊的碗筷恭謹問道。
筱原信介炯爍的目光在所有小輩臉上掃過一遍,最後停留在任流風身上。
「我要你跟我回日本。」他一開口便是如此權威而命令的語氣。
看著眼前自己的「孫子」,筱原信介即使內心激盪不已,他的神色依然深沉無波。
任氏夫婦略顯驚詫地對望一眼。
任流風放下筷子,無視老人家威赫的氣勢,他輕鬆愜意地何回椅背,朝筱原信介悠然一笑。
「為什麼?」
「你是我的孫子。」筱原回得理所當然。
「是嗎?」任流風含笑的眸漸漸斂聚精光。
「我打算全力栽培你成為我筱原書道的接掌人,還有幸子也可以幫你。」
筱原信介在日本書道界的地位崇高,不少人期望能得到他的親臨指導,而他收徒的條件極為嚴格,所以真能人他門的弟子不多,但個個在書道界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只是,他雖然有這些弟子將他的書道發揚光大,不過在內心仍存有一個深深的遺憾,那就是弟子親雖親,終究還是比不上能有個血親子孫來得親。而他這個遺憾,直到他得知任流風的真實身世後就被另一種深切的決心蓋過一一他萬萬沒想到當初那個來自台灣天才橫溢、耀眼到引起他注意進而心生惜才、提攜的任流風,竟然就是自己不曾謀面的孫子!
其實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對當年一氣之下逼跑兒子的事早已有了悔意,但傲氣的他一直無法拉下臉向兒子低頭,所以他們原可早日相聚的日子就這樣一年拖過一年。而他那一向古直的兒子,竟然也笨得不會先來找他求和!
幸好他這個孫子不但聰明,而且還遺傳了他筱原家對於書法的極高天分。這教他滿意極了,也足夠讓他做下有生以來最大的讓步親自來到台灣。
「吉野小姐?」任流風早在日本期間就認得吉野幸子,她是彼原信介的友人千金。「你認為我需要吉野小姐的幫助?她能幫助我什麼?」他直視著眼前仍習慣用自己的觀點號令一切的專制老人,嘴角略勾出似笑的弧度。
「幸於是吉野議員的千金,不但身份足以與我筱原家匹配,更重要的是她自小即接受日本傳統嚴格的女子教育,是所有日本男人夢寐以求的妻子人選,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我為你訂下幸於成為你未來妻子的這們親事。」筱原信介雖然勉強接受任沁梅成為他媳婦的事實,不過門第的觀念依舊根深蒂固在他的信念中。
他已經讓他的兒子錯了一次,他不能讓他的孫子也跟著再錯。他相信這樣的安排對他是最好的。至於任流風現在帶在身邊這不起眼的小娃兒,他不認為會構成一點阻礙。
吉野幸子雖然含蓄地微垂下頭,但她仍偷偷瞟向任流風一一這個讓她一見鍾情的迷人男子。沒想到就像做夢似的,她竟然可以成為他的未婚妻!
吉野幸子一想到此,不由得微微笑了。不過,當她的眸光微移,立即看到了挨在他身邊、又小又醜的平凡丫頭。她心中冷笑地想著:就算這丫頭不知道是哪一點被流風看上又怎樣?只要筱原爺爺不喜歡,她還不是得離得他遠遠的……
而聽到公公這席話的任沁梅不由得苦笑了下,明白自己就算已是一家響譽國際的飯店女主人,但在他的眼中,她依然是不夠格當他們家兒媳婦的。
此時,一雙溫暖的手覆住她的。轉眸接收到丈夫深情的一瞥,心一熱,她也緊緊回握住他的。啊!有夫如此,她還要強求些什麼呢?
倒是他們的孩子,現在也遇上和他們當年相同的難題。其實,任沁梅一點也不擔心兒子應付不來他爺爺的獨裁作風;倒是曉辛,恐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果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對話內容的朱曉辛,只能沒事地坐著,終於,瞌睡蟲上門招呼,她的眼皮子開始沉重起來了。
好無聊啊!他們到底還要坐多人呢?
「這是你的意思?」對於他自以為是的安排,任流風嘴角的弧度擴大,不過笑意卻未達心底,「你要我跟你回日本、要我娶個身份高貴的女子,可是你似乎不想知道我自己的意思……」
筱原信介雖然早在之前和他的接觸中就明白他是個淡適內斂、看似溫文,凡事好打商量的孩子,可是他實則意志堅強,只要他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他。
雖明知如此,但當兩人忽然間多了一層血親的關係,他成為了喊他爺爺的親人之後,他便以為,這孫子是會聽他話的。
「你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是我筱原信介的孫子,難道你不該隨我回日本?難道你認為我費心為你安排的親事有錯?」他的神色逐漸凌厲起來。
「就如同當年你對自己兒子的安排一樣?」任流風輕描淡寫地說道。
筱原信介的表情霎時一變,就連原克忠兩人也不禁擔憂起來,就怕父親大人會勃然大怒。
任流風輕手捏了捏已經打瞌睡打到頻頻點頭的曉辛。
肩頭突地受到一陣刺激的朱曉辛立刻張開眼睛坐直。「啊?什……什麼?」神志還處在茫然狀態的她一邊揉著眼、一邊嘟噥。
「再忍耐一下,我會帶你回去睡個午覺。」無視所有人的往目,他低頭愛憐地啄了下她臉頰,隨即若無其事地面對筱原信介說道:「於公,我尊敬你是書法界的老前輩,也非常感謝你在日本那一段時間對我的指導和照顧;於私,我們擁有不可抹滅的血緣關係。雖然你是我的前輩、我的長輩,但並不代表你能替我決定我的喜惡、我的人生。」毫無所懼地與他鐵青的臉平視,任流風露出一抹隱含狡猾的笑容。「而且你忘了,筱原前輩,我不姓彼原。」
筱原信介的心立刻被重重一擊。發現無論與他的關係再怎麼轉變,他依然是那個無法讓人掌控的任流風。他不由得對擺明了不賣他賬的」孫子」既氣惱又惜愛。
「克忠,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我的孫子姓任不姓筱原!」他重重哼了聲,把這股怒氣轉到自己兒子身上。
面對老人家的嚴厲質問,原克忠的態度恭敬,坦然沉著地說道: 「父親,這是我自己的意思。為了我們的事,沁梅為我受了很多苦,也幸好有她父母的支持,所以我才決定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要跟她姓任。」不過也沒想到他們一直只有流風這個孩子。
「他是我的孫子,我要他馬上認祖歸宗!」筱原喝聲道。他就這麼一個親孫,這孽子是存心要氣死他是不是?!
「父親……」原克忠一臉肅然。
此時,任流風握住朱曉辛的手站了起來。「抱歉,我們有事要先離開了。你們繼續聊,不過最好別替我決定關於我的任何事。」眼看就要瀟灑走人。
「慢著!」筱原信介哪能任他這樣說走就走,立刻叫住他。「你還沒答應我的事。」
一旁的吉野幸子也緊張地看向任流風,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如此反抗自己的爺爺。
任流風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筱原信介,他輕揚眉毛地說:「看來離我可以開口叫您一聲爺爺的時機還很久。」
他攬著一臉迷糊的曉辛揮了揮手。「加油了,筱原前輩。」
現場,留下反應不一的眾人。
筱原信介的神情逐漸從難得的激動回復冷靜,他直盯著自己的兒子、媳婦命令說道:「我不管他同不同意,這回我一定要把他帶回日本,這件事你們去想辦法。」
夫婦倆沉默了一下。終於,任沁梅開口了:「父親,我認為這件事我們除了尊重流風自己的意願外,恐怕也無他法。」
筱原信介怒目一瞪:「你們是他的父母,竟然也管不了他?你們這父母到底是怎麼當的?!」
筱原克忠語重心常地回道:「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自在地活著、也對自己負責,正是我們對他的教育方式。我們充其量也只是生養孩子的人,並沒有資格成為他的管理者、擁有人……父親,您還不明白嗎?只有領悟到這點,您才能得回這個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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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是小孩子喔……」朱曉辛嘀咕地說道。
從台北搬回任流風父母親送給她的大包小包禮物,此刻她正坐在任流風家客廳的地板上,努力地拆著禮物。
大玩偶、芭比娃娃、小熊維尼的抱枕、背包、衣服……一件件包裝精美的禮物在她和宋伯的拆解下—一現出原形。
雖然嘴裡是這麼不滿地說著,其實是怕被人笑她長不大,她心裡根本是喜歡這些禮物喜歡得不得了。
看到這小娃發亮的眼睛、以及掩不住興奮的表情,宋伯怎麼會不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他不由得搖頭說道:「放心吧,你就算都這樣長不大,少爺還是一樣喜歡你。」他將拆開的玩偶放進她懷裡,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我去把烤好的蛋糕裝好,你等一下可以順便帶回家吃。」
「謝謝宋伯。」為了他的話和蛋糕,朱曉辛回他甜甜一笑。
回房間打了幾通電話、處理完事情後,任流風一出來即看到曉辛坐在地上,正抱著一隻布偶發呆傻笑。
他舉步至她身前蹲下,眼睛對著她的眼睛。
「傻丫頭……」他人都已經在她眼前了,她竟有這本事對他視而不見?他真不知該佩服她的功力愈來愈精進,或是對她搖頭歎氣。
被他這麼一喚,朱曉辛眨了眨眼睛,總算回過神,但隨即又被他的特寫,著實嚇了一大跳。
「哇!」
任流風好整以暇地將雙掌按在她肩上。
「告訴我,你又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
朱曉辛眼珠子一轉,朝他搖了搖頭。腦中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立刻嘟嘴說道:「你騙人!你說你都把中午吃飯時你們在說的話講給我聽了,可是你沒有說那個日本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原來他之前說要帶她去看他的「未婚妻」是真的!
傍晚要坐飛機回家前,任流風的爸媽趁筱原爺爺有事不用他們陪時,趕緊和他們小聊了下。而任爸爸和任流風在談話時,任媽媽就拉著她聊天……而她之所以會知道吉野幸子的事,就是任媽媽告訴她的。
任流風眼神閃爍道:「我媽媽沒順便告訴你,我根本沒答應嗎?」
「有啊!」朱曉辛不情不願地承認。「難怪她會一直偷瞪我。」瞭解地追加一句。
任流鳳的嘴角不禁彎起。
「曉辛,我再說一次,沒有人可以強迫我的決定,我沒有未婚妻,就算有也不會是她,懂嗎?」
有他的親口保證,朱曉辛也彷彿得到了抒解似的輕鬆了起來。
不過一下子,她又忍不住問道:「可是那個吉野小姐真的很漂亮耶!你不喜歡她?」她真的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嗯……不對!「向日葵」的老闆君姐才是排第一啦!
任流風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好,那麼就照你的意思,如果我喜歡她呢?」
完全不經思考,她已經脫口而出地回答:「不要!」
任流風被她的反應逗得開懷大笑,隨即將她連同她手中的布偶一起摟住,他愛憐地拍撫著她的背。
「你呀!果然是個可愛又坦率的小不點,怎麼辦?我現在真想一口把你吃了!」他作勢張口咬她。
朱曉辛捂向他的嘴,有些羞惱地說:「反正你只會把我當成可愛又長不大的小不點、你……不准笑我!你去喜歡她好了!」
任流風倏地收斂笑意。「你真的要我喜歡她?」
「不要!」
任流風突地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抱了起來,大步往門外走去。
「那些玩具明天再收拾,我先送你回去。」
咦?他的話題和行動改變得也未免太快了。
「你你……」慌忙地摟住他的脖頸,就連原本在懷裡的玩偶也顧不得了,朱曉辛不禁有些膽怯地盯著他忽地變得嚴肅的側面。
哇!他是不是生氣了?她心中忐忑不安。直到他開動車子,她的腦袋還處在一片張惶和困惑中。
輕柔的音樂流瀉在車廂內,朱曉辛縮在舒適的座椅裡。沒多久,原本緊張的情緒不由漸漸鬆弛了下來,再加上車子行進間平穩而輕微的搖晃,更讓她眼皮慢慢垂下。
原本一直注視前方路況的任流風不覺偏過頭,睨了正張嘴打呵欠的小妮子一眼。
「曉辛,等你再長大一點確定自己的心意,我自然會向你索討。」他柔聲低語。
「你……你在對我說話?」恍惚聽到他的話語,半夢半醒的朱曉辛不覺地朝身旁的男人望去。
「對,我在說……」他揉了揉她的頭髮。「今天對你來說真是辛苦的一天,沒被老人家嚇到吧?」
朱曉辛這下可清醒了,她誠實地點點頭。「筱原爺爺很可怕。」想到他嚴厲的模樣,她至今仍心有餘悸。
「幸好你不像他,任爸爸也是。」要是任流風像筱原爺爺那樣,恐怕她就連多瞄他一眼也不敢,更別說是接近他了。
任流風微微一笑。
「對了,任媽媽說筱原爺爺後天就要回日本了,你……不會跟他回去吧?」就在他送她快到家門口時,她忽然不安地問道。
任流風緩緩地將車子停穩在她家的巷子口,接著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台灣才是我的家,我在這裡住得很滿意,為什麼要離開?」讓曉辛挽著臂膀,他放慢腳步。「而且,我還要守候長大的人也在這裡。」給了她回答,也同時透露出另一項信息。
「守候……長大的人?」得到他不會被「拐走」的答案,朱曉辛早不住眉開眼笑,可是他接下來的這句話,卻又教她困惑了。
直到兩人走過長長的小巷、停在她家亮著夜燈的大門外,任流風才輕手擁住了她嬌小的身子,笑道: 「你呢?曉辛,告訴我,在你的心裡有沒有那個能讓你要他等著你快快長大的人?」
怔了一下,朱曉辛的心跳漸漸加快。她的眼睛散發出光芒,嘴角也微微揚起:「明年我就滿二十歲了,算是真正的大人了對不對?」她像許下願望般看著他。「你……會不會陪著我,一直到我二十歲生日那一天、到我長大那一天?」
「會!而且我不只會陪你到那一天……」承諾的期限會一直到她想像不到的那一天、那一刻。任流風悠然一笑,低首封印她笑甜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