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的夜空下,只有他倆低低的喘息迴盪在彼此的耳畔。
這回,她的的確確累癱了,累得連眨開眼睛都覺費力。
「要不要一起來?」仇雁申光裸著健碩的體魄,由床榻起身,大剌剌地立在她面前。
羞死人了!穆飛煙赧然地別過頭不敢正視。「我累慘了,現在只想狠狠睡上一覺。」
「真的。」披上袍子,他踱向外邊又踱了回來,手中端著瓷盤,在她鼻翼下一觸又急急拿走。
「別,不要!」猛地掀開被褥才發現自己也是一絲不掛,忙又躲回被子裡。
仇雁申因她反射性的羞怯反應而粲笑。「將來你會慢慢適應的。」拾起散落的衣衫丟給她。「快起來,再遲些飯菜就要涼了。」
「好。」一想到吃,穆飛煙立刻神采奕奕,倦怠全消。
她不曉得仇雁申是幾時偷偷溜出去張羅這一桌子豐盛的食物。哇!有翠玉芙蓉、金牌玉勾……還有叫化子雞耶!
穆飛煙溫柔婉約的淑女風範,一碰上仇雁申的可口佳餚就立刻破功了。
瞧她,嘴裡吃著手裡挾著眼裡看著,心裡還想著。一旁的仇雁申儘是綻著縱容的滿足的笑容,欣賞他心愛的女人,狼吞虎嚥卻分外撩人的吃相。
偶爾嘴邊沾了油漬或碎屑,他會拎著布巾仔細為她擦拭,那樣的輕柔溺愛,彷彿穆飛煙是他掌上的明珠,需傾無窮精力加以呵護。
杯盤半已狼藉,穆飛煙伸出舌頭舔舔唇邊,一副意猶未盡的饞相,斜睨向他。
「還要?」他話裡有弦外之音。
「你的傷不礙事?」攀到他膝上,玉指輕撫他雖已結痂,卻依然怵目驚心的傷口。
「礙事也要捨命陪娘子。」忍不住體內火燎的燥熱,他再度將懷裡的佳人按回床榻。
「還沒拜堂成親,什麼娘子不娘子?」她俏皮地咬著唇,不肯恁他便宜了事。
「那麼是誰向崑崙六道土自稱『我家夫君』的?」他嘲弄地舐著她的頰。
好啊!戚叔出賣她。
穆飛煙嫣容轉熾。「那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不可當真。」
「噢,那我們這樣算什麼?」他邪笑著吻咬她白腴的頸項。「怎麼不說話,舌頭讓鳥兒啄走了?」
倏然斂起的笑面,忽有一絲惆悵。
「你當著眾人的面跟我求過婚的。」
「所以呢?」他微瞇的眼躍動著懾人的星芒,覷向她欲滴的櫻唇。
「你……不會食言而肥吧?」他們的事已鬧得江湖人人盡知,倘使他反悔不認帳,將來她還怎麼做人?
仇雁申疏狂縱笑。「稀奇!穆大小姐還會擔心嫁不出去?」
「不是啦!人家是……」
「是什麼?」他根本不想聽她辯解,挺身含住她的唇,再度邀她恣意歡愛,共赴太虛……
* * *
仇雁申已忘了他和穆飛煙在楓林小築待了多久。
待回到寄懷園時,和風已薰暖意,春色漸次綢繆。
戚武雄率領眾人在大門外迎接,他們以「上禮」對待穆飛煙。用不著仇雁申特別吩咐,她的地位已直接由「禍水」躍升為「夫人」。
戚武雄執禮尤其恭謹,甚至較之對優雁申還要體貼周到。那日崑崙一戰,他對穆飛煙已完全改觀,現在誰敢不長眼睛胡亂批評她,鐵定會挨他一頓臭罵。
「沒想到,你挺會收買人心的。」仇雁申故意取笑她。
「當然嘍,不然我將來憑什麼在寄傲十二個分舵呼風喚雨?」這些有包藏禍心之嫌的話,她只敢悄悄說給仇雁申一個人聽,當著戚武雄的面,她仍是裝得端莊賢淑,一派癡情。
「不壞嘛,我的底細你全摸清楚了。接著是否準備要篡位了?」仇雁申扶著她跨入大廳,欣喜於戚武雄把寄懷園佈置得花團錦簇,春意盎然。
「完全正確。」
「嗯?」她剛剛說什麼來著?仇雁申張著驚疑的眸子睇向她,只見穆飛煙賊賊地一笑,抿著朱唇,一個字也不肯再多說。
「宮中遣使前來。」易雲稟告道。
大夥兒互望一眼,交換了數個眼神。
「是太子?」
「不,是新皇。」易雲粲然一笑。
所以是福不是禍?仇雁申心中一塊巨石緩緩擱下,吩咐左右:「開中門。」
其實使者來了有一會兒了,戚叔不及知會仇雁申,已先行差人備好酒菜款待。
一行十餘人,神色莊嚴,態度謙沖,見著仇雁申立即笑逐顏開,拱手致意。
穆飛煙注意到雲石桌上,財寶、盔甲、官帽……滿滿堆得像座小山的。
使者陳公公展開一卷長約六尺、寬約一尺,織綿所制,上繡朵雲與龍紋的聖旨,朗聲宣讀,回音響徹庭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以誠信治天下,四海一家,愛才若渴……今令仇雁申復職,官升至一品驃騎大將軍,效力朝廷。欽此。」
侍從雙手捧著一品將軍之甲冑,遞予仇雁申。這是多少武人夢寐以求之職位。
仇雁申並沒接過,只回首望向穆飛煙。
「娘子意下如何?」
穆飛煙尚未回答,使者已先搶白:「違抗君命,是大逆不道。穆姑娘暫時也還不能以將軍夫妻相稱。」
好霸道的陳公公!仇雁申才要發作,他竟笑吟吟的又道:
「皇上諭令,將親自為兩位福證,若是你們現在就行大禮,叫皇上怎麼辦?」自信理由充分的陳公公;硬是把官服塞到仇雁申手上。「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況叫你做大官。」
「歷經多次劫難,仇某已無意仕途。」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可怕,擔心哪天又不小心觸怒龍顏,將再度陷族人於不義。
「不急不急,皇上早料到你會推辭婉拒,因此特別交代,只要兩位先至皇宮舉行婚禮,其餘……一切好商量。」陳公公一徑陪著笑瞼,希望仇雁申別太為難他。
「飛煙?」如果她不情願,他便哪兒也不去。
「我,我好久沒見到爹和娘了。」匆匆離開數月,她不免興起鄉愁,期待的眸光,令仇雁申無奈地攤開雙手。
「我是該去見見你父母,在我娶他們的女兒為妻之前。」他的深情已不介意讓眾人窺見,大手款款繾綣地撫向她的腰背。
「太好了,先去見是上,再去見穆大人,可謂一舉兩得,皆大歡喜。」陳公公大喜過望,即刻派人備馬,乘仇雁申沒改變生意之前,趕快把他們「弄」回京城覆命。
* * *
春雪初融,玉蝶在天地間紛紛揚揚地飛舞。
闊別百多個日子,宮內依舊繁華富麗,欣欣向榮。
只是景物依稀,人事已非。每每陡然憶起尉傑,她心中仍不免一陣擰痛。
他們一行人才到達紫辰殿,猶未見著皇上的面呢,新皇后已十萬火急將她接往慈雲宮。
「穆姑娘,待會見了皇后娘娘千萬得示弱謙卑,禮數周到。」帶路的郭公公不知怎地,平平坦坦一段不算太長的路,居然也走得汗流浹背,不時提袖擦拭額頭。
穆飛煙覺得他話中透著古怪,但見已到了宮門口,也不便多問,只含糊地點點頭。
回到京城,她最受不了也最躲不掉的事情即是酬醉。各式繁文褥節,簡直煩死人。沒想到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也同凡俗人沒兩樣,喜歡講究這一套。
還沒見到她,穆飛煙已經不喜歡她了。
郭公公引領她到慈雲宮外便欠身退下,由另一名公公帶她進入宮內。
穆飛煙照郭公公事先的指示,朝皇后以大禮參拜。
「賜座,」皇后看她一徑垂著臉,便道。「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嚇!」
四目相望,俱是一驚。
「你是……無雙?」穆飛煙倒抽一口涼氣,兩手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
「不,我叫尹似水,你見到的無雙是我的雙胞胎姊姊寄柔情。」皇后摒退左右,示意穆飛煙坐到她身旁的太師椅,以便就近將她看個清清楚楚。
「呵,你果然有閉月羞花之貌,難怪仇將軍為了你不惜和朝廷命官力搏。」
穆飛煙臉上的訝然猶未清除,怔忡的眉宇寫滿問號。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麼會知道無雙的事。」她頓了下,長聲一歎。「是戚叔告訴我的,太子造訪寄懷園也是他一手促成。戚叔早年曾隨仇將軍的父親征戰沙場,他是個頗具才幹的功臣,要不是一片赤誠,矢志追隨仇老將軍,他現在恐怕也是一品大員。」
「皇后是在朝中與他相識?」穆飛煙實在想不出她和戚叔之間究竟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尹似水搖搖頭。「在他隨軍征伐鐵勒時,我因中了姊姊的蝕骨斷腸毒,病倒客店為他所救,之後更收我為義女,呵護備至……」
「所以……所以其實,戚叔他是……是國丈?」
這樣的尊榮令穆飛煙又是大吃一驚。
「不必緊張,」尹似水澀然一笑。「戚叔從不讓我喊他爹或義父,自然不可能在意國丈這個虛榮,他心目中只容得下仇雁申,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你。」她的口氣聽得出有些妒意和酸味。
穆飛煙還是摸不清。「但無雙告訴我,她既是柔情,也是似水。」
「因為她以為我已經死了。」尹似水眸中閃著晶亮的淚光。「當年她嫉妒師父把獨門的梅花飄雪掌傳給我,不惜痛下殺手。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我僥倖遇見戚叔和皇上,而她卻胡裡胡徐栽進尉傑手中,也許是天意。」
「難怪。」穆飛煙恍然大悟。「戚叔一開始就不喜歡我,他一定早早認出無雙的身份,當我和她是一夥的。」
「應該吧。」她們柔情似水兩姊妹極為神似,戚武雄豈會不知無雙的底細。「咱們別再說這些傷感的話,我所以攔在皇上之前把你找來,是有要事相求。」
「什麼事,皇后儘管吩咐。」聽完她敘述的往事,穆飛煙心存的芥蒂已慢慢除去,反倒開始有點喜歡她了。
「你和仇將軍完婚之前,可不可以答應我,先別去見皇上?」她的神色竟有哀求的意味。
「飛煙不明白這是為何?」假使皇上下旨非見她不可,她又怎敢不遵?
「因為……皇上他,風流成性,尤其對才貌雙全的女子更是不能自持,我怕他……」堂堂一位皇后,如此低聲下氣地委屈求全,實在辱沒顏面,可,為了往後大半輩子的幸福著想,也就顧不了那許多了。
「請您千萬寬心,飛煙早已是仇將軍的人。」穆飛煙躊躇了下,羞人答答地撩起水袖。「您瞧。」
尹似水樂得眉開眼笑,但轉瞬又垮下兩眉。「不行,他是個前科纍纍的慣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倘若他不擇手段……」
「奪人所愛非君子,皇后應該相信皇上的為人。」其實防得了她,防得了世間上千萬的女子嗎?
一國之君,權傾天下,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誰又敢不給?
「他呀——」尹似水一句話沒完,宮外的公公已大聲傳諭——
「皇上駕到!」
「完了完了,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如蒙皇后恩准,飛煙就此告退。」她指了下窗台,暗示尹似水她可以從這兒跳出去。
「沒問題嗎?」此地離台階下怕有數丈之高哩。
穆飛煙笑著福了福身,旋即竄出窗欞,掠過十餘座宮殿,從容隱去。
「窗外有啥好瞧的?」皇上從後頭摟住尹似水,循著她的視線朝外張望。
「沒什麼,只是一隻呃……野貓。」尹似水才拉上窗簾,皇上已埋唇在她頸上,沿著耳墜吻上她粉嫩的水頰……
「皇上。」她想轉身,他卻強鎖她至牆邊,大手已經不老實地搓著她的酥胸。
「你,你見過仇將軍和……他的新娘子了?」明知故問,不禁有些心虛。
「只見到仇雁申,穆飛煙那臭丫頭不知跑哪裡溜躂,膽敢不把我的旨意當事。朕已決定將她貶為宮女,另外再替雁申找個懂規矩、識大體的妻子。」他突然把尹似水抱到小几上,一手按住她的小臉……
「等——」尹似水驚喘。「你說要把她……不,不可以,她也許是病了,或另有要事——」一旦穆飛煙成了宮女,那她豈不又多了一個勁敵?
「什麼事會比朕的傳喚更重要?」他哼了聲,開始動手剝去她的裡衣。
「皇……皇上我……是我請她過來——」
「哈!就曉得你,小心眼、醋勁大。」雖然尹似水已經招供,他可還沒打算輕饒她。「你說該當何罪?」
「臣妾……臣妾替您捶背、說笑話替您解悶……」愛嬌地滾進他懷裡,看他怎麼捨得處罰她?
「不行不行,除非……」他賊笑地咬住她乳暈——
「啊!不管什麼,臣妾都依你便是。」好色皇上!沒等他開口,尹似水已自動的解除身上剩餘的「屏障」。
「等等,我是要你去告訴穆飛煙,除非她家那口子,肯為朕料理一頓大餐,否則就別怪我翻瞼比翻書快。」
* * *
位於京畿附近的將軍府,從昨兒夜裡即已挑燈夜戰,如臨大敵。自仇老夫人過世後,仇府內外有好長一段日子不曾如此熱鬧滾滾、喜氣洋洋兼人心惶惶了。
聖上駕臨雖是天下的榮寵,可也絕無必要搞得人仰馬翻的。慘就慘在他們這位將軍夫人,居然一時興起,決定親自掌廚,菜單開出來洋洋灑灑共二十四道珍饈,抱歉的是她先前一道也沒做過。
「交給廚子或少爺不好嗎?當心身子累垮了。」特地遠從寄懷園趕來協助的苡婕仍不死心的,猛勸她懸崖勒馬,以免為禍眾人。觸怒龍顏可不是鬧著玩的,瞧她持鍋鏟的架勢,就知道百分之九十九危在旦夕。
「無所謂,一餐飯趕走一群饞鬼,即使累昏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她淘氣地眨眨眼,要苡婕切莫杞人憂天。
午時正。
皇上和皇后,以及一干妄想白吃白喝的朝中大臣們,浩浩蕩蕩到達將軍府。
二十四道菜餚及時端上餐桌「應景」。
仇雁申叫人傳活,「因故」得晚點出來接客。
「大概料理得太辛苦,汗濕袍衫,回房沐浴更衣了。」皇上一點也不介意,橫豎他會來這兒,是為了吃,又不是為了他。
「那麼咱們……」久聞仇雁申廚藝高超的大臣們,更是早就見萊腸蠕,食指大動了。
「先開動嘍!」
皇上一聲令下,大伙斯文完全掃地,一時杯觥交錯,嘖聲四起。
* * *
「看,我的手藝也不賴嘛!」穆飛煙放下得以窺見前廳的簾子,得意地倚進仇雁申的臂彎裡。
「差矣,那些大臣一方面是為了拍皇上馬屁,一方面是食不知味。瞧仔細點,皇上只吃了一口就擱下碗筷,你呀——」口裡的責備全含著濃濃的眷愛和縱容,反正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誰理他!你說的要炒七下半蝦仁給我吃的,快啦,人家等不及了。」
「這些還不夠?」仇雁申指著桌上的海參鍋巴、蜜汁火腿、橙汁排骨和醬爆青蟹……心中不禁憂慮,她再這麼無節制的吃,遲早會吃成一個大胖子。
「人家不管,人家要。」她狡黠地往他腰下輕輕一頂,仇雁申立刻反應激動。
「隨卿所願。」好厲害,一手持鏟,一手尚能做「壞事」!原來旖旎風光,盡在廚房重地。
所謂七下半的蝦仁就是……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