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拉的子民,不畏惡魔之考驗。
我的心靈歸依啊,就在前方——
心愛的人兒,我卻怕極了,你那若即若離的容顏——
爽朗的歌聲,放喉引吭。
莽莽天地之間只有一隻慵懶的駱駝,旁邊跟著一隻沙漠綿羊。駱駝當然不會唱歌,更別說一隻沒啥好氣的綿羊,它即使會唱歌,肯定也不是在此刻的心情。
唱歌的人,是駝背上的男子。
咻——一陣狂風夾雜著黃沙,呼嘯而來,刮動男子寬大的衣袍。
男子身上穿著阿拉伯袍,頭上箍著罩巾,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以阻擋咬人的烈陽。風兒撩動土黃色的長袍,不知它原本就是這種顏色,或者已沾滿了塵埃。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典型的沙漠浪人,一個綠洲流浪過一個綠洲,回歸到沙漠子民最古老的游浪生涯。
他的頭臉包得只露出一雙精光燦爛的黑眸。照理說,這樣居無定所的浪人,處境是值得人同情的,然而,任何人迎上那雙眼眸,非但不會覺得他可憐,反而會不由自主的回他一個笑臉,因為他的眼睛彷彿時時刻刻都盈滿了笑意,隨時引動人家跟他一起笑開懷;歡愉美好的歌喉,更讓人聽了心曠神怡。
……除了跟在旁邊的那隻羊之外。
「飛飛,你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好歹你也是我的羊,從小把屎把奶把尿,好不容易將你拉拔到這麼大,你居然一找到年輕漂亮的新主人,就不要我了。要帶你回家,還擺這種臉色給我看!」男子歎息。
「哼!」飛飛羊重重噴了一口氣。跟著新主人青蘿,又有得吃,又有得睡,又有美人兒會把它抱在懷裡疼;既不必吃野草,也不必走在沙漠裡任狂風吹打。兩個主人如此大的對比,你說它會選誰?不只它吧!全世界有骨氣的羊都會選青蘿!
「紗縵一定很傷心,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連回家給她看一下都不願意。」麥達一掬傷感之淚。
「哼哼!」這下子噴兩聲。有新歡、忘舊愛是他麥達先生的專利,誰敢跟他這個浪子搶封號?
最好笑的是,他生平最怕束縛,偏偏喜歡當老大,硬要同父異母的齊磊叫他一聲「哥哥」,好了,人家也認了,果然叫他一聲「大哥大」,可是當大哥是要付出代價的。當哥哥的那一個算長子,那長子要拿來做什麼用呢?長子是拿來「領導麥地尼克拉那一族,管理麥氏所有產業」用的。
唉!麥達感慨地歎了口氣,搖搖頭。他只想逼齊磊那個死小子承認他比較大而已!誰知道會替自己惹來這麼可怕的後遺症。
開什麼玩笑!「族長」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他的下半輩子全完了,不出三年就和齊磊一樣要死不活。
認真來說,這個弟弟也真是太不像話了!從前麥氏的產業都是齊磊在管理,做得好好的,只因娶了老婆,想多騰一點時間「含飴弄妻」,就奸惡地想拐他純真善良又毫無心機的哥哥出來受死。
麥達雖然是樂天派,腦子卻不傻。不然,他也不會是電腦鬼才,一手包辦所有麥氏產業的安全系統。
溜!快溜!再不溜,等他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有三個老婆,兩個情婦,七個兒女,四個私生子,十八個孫子,一楝白房屋,屋外有白籬笆,幾隻小狗滾在他搖椅旁啃骨頭,光想想都覺得背上彷彿有上萬隻的跳蚤在鼓噪。
麥達下意識抖了抖身子。仔細想想,他也好久沒有回自己的秘密基地了。
十七歲那年,父親將沙漠邊緣的一塊地送給他,做為生日禮物,以引誘在國外流浪的兒子回家。他幾乎是立刻愛上了它,而且打定主意,要用這片覆蓋著薄草的土地,來繁殖阿拉伯人引以為傲的馬種。
由於阿國的沙漠氣候,既乾燥又難熬,因此培育出來的阿拉伯馬天生具有耐旱、健康善跑的特質,是世界最名貴的馬種之一。世人提起中東地方,總是先聯想到令他們發跡的石油。其實,真正令阿拉伯人感到驕傲的,是他們的畜牧業和純種馬。
「麥達的老巢」是漾滿生氣的。成群的駱駝、綿羊、馬匹,十七個小家庭,二十六位照顧牲日的員工——當然,還有他的寶貝紗縵,構築成這座欣欣不息的牧場。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它絕對比白籬笆和小孫子有趣多了。
只要這只笨羊別再擺臉色給他看!
「喂,好歹我也算帶你回家看看爸爸媽媽,兄弟姊妹,你的表情就不能香一點嗎?」麥達替自己邀功。「我是你們一家的大恩人!自從我收養你之後,你的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姑姑嬸嬸全部雞犬升天,我一隻都不敢宰來吃耶!」
「哼……哼……」飛飛不屑地瞥開臉。我只是一隻羊,請你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唉。」麥達仰天歎息。
我是齊磊的哥哥,卻受命運之捉弄。
我是飛飛的主人,卻被寵物來考驗。
我的避難之所啊,就在前方——
心愛的人兒,我思念極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容顏——
「麥達回來了!」
「麥達回來了!」
通報聲從牧場各個角落飄出來,原本是低低的、帶著問號的竊竊私語,越演越熱烈,終終匯聚成大聲的、帶著驚歎號的叫喊。
砰!主屋大門被撞開來,老工頭興奮的吼聲震動了整座屋子。
「紗縵,麥達回來了——」
年輕女人歎息一聲,從廚房裡走出來。「我聽見了。」
陽光透窗而入,映照出她的容顏。長而直的黑髮,直達腰際,薄薄的劉海,微掩住白淨的前額。橄欖形的黑眸中,沒有一般年輕女孩的跳脫輕浮,而是一股沉著的平靜。她的五官小巧秀氣,並非美艷型的女孩,卻別有一股清麗的韻味。
她明顯有著華人的血統,這當然和她來自泰緬邊境的背景有關。
「快快快,快跟我出來。」老工頭高興地蹦蹦跳,若非回教律法有嚴謹的男女之分,他早就一把拖著她的手往外跑了。「你也知道,麥達一回來,一定要立刻看見你的。」
「可是烤箱裡……」她才剛把麥達最喜歡吃的玉米麵包放進去,還沒設定好……
「噯!別管烤箱了,讓阿加娜去處理吧!」老工頭終於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
綠洲的外緣已擠滿了人,眾人遙望著天的那一端,期待主人的身影隨時從沙丘頂上冒出來。
「紗縵來了,紗縵來了。」人群中響起縷縷躁動,一個又一個把她往前推,直到嬌小的纖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確定麥達真的回來了嗎?」天的那一方什麼也沒有,紗縵不禁有些懷疑。
「不會錯的!」老工頭達拉用力點頭。「我方才開直升機出去載補給品,回程的時候,看見沙漠裡有個黑影正往這裡來,旁邊還跟著一隻羊,應該就是飛飛了。」
提起飛飛,紗縵笑了。
飛飛是她親手接生的第一隻、也是唯一一隻羊,於是麥達便將它帶回主屋裡,當成他們的寵物。好久不見了呢!不知道麥達有沒有好好照顧它?
天地的交際處,高起的小丘上,突出一抹騎士的身影。
麥達!
紗縵忽然想到自己身上仍然繫著圍裙,連忙解下來。水藍色的傳統女袍,恰好能襯托她白淨的膚色。她屏住氣息,下意識順順直溜的烏髮,拍掉衣服上的玉米粉。
「麥達!麥達回來了!」眾人興奮的歡呼,又吹口哨又呼嘯,用力向騎士招手。
遠方的騎士也聽見他們了,摘下頭巾向他們揮動,長達背心的黑髮在風裡散開來,奔放閃耀。
「咩!咩!」先趕到的是飛飛羊,足足領先主子的駱駝一大段路。
飛飛興奮地停在女主子腳邊,期待得到一點憐惜。
它沒有失望。
紗縵蹲下來,緊緊摟住它的脖子,在它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
「飛飛,飛飛。」她思念地喚著。
「咩……咩……」飛飛感動得快哭了,看來麥達的決定是對的。它再也不會愛任何人比愛紗縵多了!
「滾開,臭羊!見色忘義。」
紗縵只覺得羊兒突然脫出她的懷抱外,下一秒鐘,她不再站在地球表面。
一波波擁抱和招呼朝她飛撲而來,目標是她身後的男主角,她就這樣「晾」在半空中,連呼吸的空間幾乎都被剝奪了。
頭暈目眩的她已經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張三李四。等她終於回過神來之時,她已經進入陰涼的主屋裡,兩隻腳終於站回地球表面。
「嗨,紗縵。」熱熱的氣拂在她耳畔,拂得她耳朵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紗縵轉過身,仍然在他的懷裡。
他又曬得更黑了,她怔然想。再黑下去就變成黑炭了,可是,即使變成黑炭,麥達也是最耀眼燦亮的那塊炭。
站在他身前,才一五○出頭的她嬌弱如漠地裡的小白花,頭頂勉強夠到他的下巴。他的頭巾已經取下,黑髮因浪跡多時而長到了肩膀下方,微卷的髮絲夾帶著風沙。
她想起阿拉伯人如何形容男人的英俊:鼻樑直得像玉蜀黍桿,頭髮黝黑得像沙漠之夜,眼睛燦亮得像天上之星,背脊筆挺得像聖城之牆,五官俊美得猶如神明之恩賜。
這些話,無疑是為麥達而生的。他承襲了「麥地尼克拉那」一族的俊挺容貌,同時擁有大男孩和成熟男人的特質。他天生是為了贏得眾人的目光而生的。
「滿意你所看見的嗎?」他故意把整張臉壓在她面前,給她一個大特寫。
紗縵連忙退離一步。
她還是一樣瘦弱,體重沒什麼長進,他不甚滿意地扁扁嘴。可是,那張櫻唇也一樣緋紅,肌膚一樣無瑕,臉蛋兒一樣秀致,連眼底那份提防他搞怪的警戒也是一模一樣。
「我的寶貝變害羞了。」麥達惡作劇的眼眸閃閃燦亮。「你又忘了戴帽子或面紗了,如果你把自已曬得紅紅黑黑的,我要移情別戀了。」
「我剛剛在廚房裡烤麵包……」
「呵,賢慧的紗縵。」
「烤的是你最喜歡吃的玉米麵包哦!」她用力強調,小心翼翼地又退幾步。他壞壞的笑容讓紗縵警覺心大作。
想溜?嘿嘿,門都沒有。「可是我現在最想嗑的是你!」
麥達只需一個跨步,就把漏網的小魚兒抓回懷裡了。
「麥達,放開我!先讓我烤完麵包再說,否則你晚餐沒得吃了!」紗縵用力拍打他,還得一面提醒自己,千千萬萬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驚態,否則這浪子會更無法無天。
「沒關係,現在離晚餐還有三個多小時,夠我們把所有『工作』統統做完。」他笑漾出一口鯊魚似的白牙。
「你全身都是沙子,先洗個澡再說。」她做最後一抹徒勞無功的嘗試。
「好,你幫我洗。」他彎腰一抱,她再度成為一個「空中飛人」。
「麥達……」
這一聲無奈的歎息讓他知道自己贏了。麥達充滿勝利感地抱起她,向客廳後方的臥室走去。
繡芙蓉2004年5月16日更新製作
絲被覆著兩副赤裸的軀體,床上的一雙人兒側躺,纖柔的女性嬌軀貼著他的胸前,已倦極而眠。
麥達舒服地歎了口氣,俊臉埋進倩人兒的發裡。
她好香,這是一種女性天生的幽香,和任何人工香料無關。
顯然他把她累壞了。原本他想慢慢來的,可是,他們已分別太久,他太想念擁著她,和她揉成一體的感覺,方才才會如此的不知節制。
午後的氛圍舒懶而自在,他徜徉在半夢半醒之間,心滿意足。
天花板上,電風扇葉片緩緩轉動。
其實,整楝屋子配備最新式的中央空調,恆溫,無聲,原本不需要吊扇。可是,有一回他在利雅德的黑市裡,看見這座古董級的吊扇,扇葉雕著精巧的大漠風光,一時覺得趣致,便把它買下來,辛辛苦苦扛過半座阿拉伯沙漠,安置在這個房間裡。
這裡不是他的房間。整個二樓才是他的活動空間,主臥室、工作室、書房都在樓上。
自從他們有了親密關係之後,他便要求紗縵搬上來。但是她不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下來跟她擠。被她趕是必然的,反正他的厚臉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趕歸她趕,每天晚上時間一到,他就是賴在她床上不走,她也拿他無可奈何。
他們的第一次發生在何時呢?他懶洋洋地搜尋著記憶。
嗯……好像是在四年前,當時他二十八歲,她剛滿二十。
從她十歲踏進牧場開始,他便很自然的以一個大哥哥的身份對待她,像欺壓……呃……是「照顧」他的弟弟齊磊一樣。
當時對她最大的印象,就是覺得她像個小老太婆,年紀輕輕就端正得要命,凡事都搶著做,牧場雜務可以一肩挑,沒事還會板著臉吆喝他回馬房裡餵馬,不要只顧著和牧工的女兒廝混,簡直比他這個正牌主人還像主人。
真正意識到她已成為一個女人,是在四年前。她滿二十歲那一年,夏日的艷陽特別慘烈,一隻母羊在正午時分難產,偏偏老經驗的接生師父生病了,無法趕過來接手。於是,毫無經驗的紗縵只好親自上陣,大著膽子將手臂伸進母羊的子宮裡,把搞怪的小羊揪出來。
忙完了讓她渾身發麻……兼發臭的接生大務之後,她沒有回到主屋,反而直接跑向牧場另一端的人工河流去沖涼。他一回到牧場就接獲消息,連忙趕去關心一下,不料當場撞個正著。
他呆瞪著她曼妙的身段,有如鮮奶油般滑膩的肌膚,清麗絕倫的臉蛋啊,小女孩長大了!
二十八歲的男人嘛,血氣方剛是正常的!對方又是一位嬌雅美麗又溫柔的女孩兒家,又成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如果他沒對她產生興趣,她反而應該自已檢討一下。
想了想,他也沒採什麼迂迴的路數,直接走到她面前,對她說「我想要你,你呢?」
紗縵扇子般的睫毛眨了兩下——這是她唯一的表情。然後,她點點頭。
「好。」簡潔有力。
於是,他當場就要了她,在幕天席地之下,在一溪清流裡。
和她的初次結合併不順利,這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不是說他很訝異她的處子之身;牧場裡,早八百年前就有人把紗縵視為他「光源氏計劃」的女主角,自然不會有人敢動她。
先講個P.S.,對於大家的誤解,他可是委屈得很。當初帶紗縵回來,純粹是一種無聊的英雄感發作,如此而已,絕對沒有什麼「省下來自己用」的不良心態。後來他們之間會有進一步的發展,完全是天時、地利、「羊」和,與他帶回她的居心無關。
他之所以訝異,是因為他以為她已習慣於牧場勞動,承受他時應該不會太困難,卻沒想到事情並非如此。
或許,兩人的體型終究相差太大了,他弄得她疼痛不堪,偏偏又嘴硬不肯說,咬著牙死命忍住。直到他完事了,滿足地摟著她,才發現她的臉色蒼白,而身下的清溪正泛著薄薄的血色,完全符合了「血流成河」的字面意義。
他險些嚇去了半條命!接下來足足有一個多月,他動都不敢動她一下,直到紗縵再三保證她已經康復了,可以再接受他,他才按捺不住,接續起兩人親密的關係。
懷中人兒嚶嚀一聲,翻個身偎進他的肩窩裡。
麥達吻上她的前額,無聲微笑。
他已太習慣她的存在,因此,無論他浪跡天涯多久,最後總要再回到「麥達的老巢」來,充充電,看看她,誘引一陣,撩撥一記。他愛極了她明明已慌亂、卻又強自鎮定的模樣。
唉……真糟糕。麥達暗暗歎息。
他對她的感覺,漸漸跨過親情和友情的界線,往愛情靠攏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轉載小說請勿再轉載。
紗縵從無夢的午睡中睜開眼。
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已變成昏黃色,傢俱的影子都被拉成斜長的線條。
她蠕動一下,才發覺嬌軀被包得緊緊的。
怎麼回事呢?她沒有午睡的習慣,也罕少睡得這樣沉啊!
神智甫從夢鄉醒覺,還有點昏蒙,她抬頭一看。
啊,找到那個讓她行動不便的主因了。麥達!他回來了。
這次他離開了三個多月,說不想念他,是假的。
一雙鐵臂箍住她的身軀,將她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間。她不敢再動,怕驚擾了他。
他的身上依然沾滿塵土,眼窩有一圈深黝的暗影,想來也趕了好久的路,累壞了。而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讓他有更倦累的理由。
想起適才的熱情濃烈,她的容顏悄悄的紅了。
趁現在他正睡著,她才敢表露這種靦腆的嬌態。否則,如果被他瞧見,這人的劣根性既深又重,非捉弄得她四處亂竄不可。
她癡癡審量他的五官,長而翹的睫毛,直而挺的鼻樑,薄而寬的嘴唇,以及嘴角邊淡漾的笑紋。
麥達永遠是燦亮的,光彩四射的。童年的她在泰國街頭初次見到他,他便已是如此爽健的大男孩。
當年,她的父母原本是泰北的孤軍後裔,大半生都處於貧窮之中。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一家的生活狀況突然好了起來,搬離邊境,來到距離曼谷半個小時車程的小村落裡。
後來她才知道,他們一家生活獲得改善,是因為父母替一名大毒梟當中盤商。
然而,不久之後,這個大毒梟被另一名毒梟黑吃黑,她的父母也被滅口。
從此以後,九歲的她獨自逃離了家園,流浪在泰國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茫然歲月。就在她別無選擇,即將成為一名十歲的雛妓時,她遇見了麥達。
當時,有一名人蛇頭子在街上攔下她,遊說她加入他們的賣春集團。
「想不想吃?」人蛇頭子拿著一條白吐司在她回前晃了晃。「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麵包可吃。」
麵包,而且是一整條的白麵包!餓了三天的她早就四肢無力,作夢也想不到有這種美事。
當一個人年紀幼小,還未受到社會禮教的薰陶,肚子又餓得發昏時,什麼道德良知都對她發揮不了作用。
她舔舔乾澀的唇,顫抖的小手伸向麵包。「好……」
一隻烤雞腿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金黃,香濃,多汁,表皮還沁著熱呼呼的油脂。
「好不好吃?」烤雞腿對她說。「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烤雞腿吃。」
人蛇頭子臉色難看到極點,和一隻金黃色的烤雞腿比起來,吐司麵包蒼白得可憐。他嘴一張正要大喝,一道陰影壓在她身後,甚至罩住他的全身。
烤雞腿當然不會說話,發話的是持著烤雞腿的那個人。
紗縵呆呆地轉過身。身後是一張俊美而令她張口結舌的年輕臉孔,還亮著一口白牙,燦亮的笑容直直閃進她的心靈深處。
「怎麼樣,小妹妹?」這個看似外國人的年輕男人,竟然操著流利的泰文。「不只烤雞腿,我那裡還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熏牛腿,而且保證不用陪有戀童癖的男人睡覺就能吃,跟不跟我走?」
跟!當然跟!即使他沒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熏牛腿,她都跟他走。流浪在街頭一年,她很清楚跟著人蛇頭子會有什麼下場。而這年輕的大男孩,有如金光燦爛的太陽使者,即使跟著他會帶來更悲慘的命運,她也賭了。
於是,麥達和那個人蛇頭子痛打了一架,把對方踩在腳底下,自己也打得鼻青臉腫。可是,他彷彿完全不在意身上的傷勢似的,一個逕兒衝著她傻笑。
至此,她再有任何疑慮,也被他笑得煙消雲散了。
她被他帶回沙漠。
麥達的老巢,當時還只徒具虛形,百廢待舉,她就成了他的內務大總管。
此後數年間,麥達把她留在牧場上住下,自己經常獨自去旅行,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紀錄是八個月,他被送出國唸書了,只能趁寒暑假回國。而每次來,他都會帶回幾個對牧場有用的人。
他也不忘替她帶一點小東西,可能是女孩子會感興趣的飾品、護手的乳膏、便利的家電用品。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羈留住他的腳步,因為麥達就像水一樣。
微笑的他,是一池溫柔的春水。
快樂的他,是一溪清唱的河水。
愛捉弄人的他,是屋簷下頑皮的雨水。
盛怒中的他,是狂烈的汪洋大海——只是這種場景很難得一見,認識他十四年,她就在五年前見過一次,當時有一位牧工喝醉了酒,把吉普車開進牛欄裡,撞死了一頭牛。
水就應該是流動的,將生氣和活力灌溉於每一處流經的土地;若停滯下來,終將變成一攤腐臭、潰敗的污水,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蹤無跡。
人類永遠捧不住水,但是,人類能築起一個小小的窩,盛住這道水。直到它跳濺到土地裡,開始下一趟旅程。
她知道牧場的人如何看待他們兩人。然而,剛開始的她對麥達並非「那一種」的感情。她只是以著報恩的念頭,和以牧場為家的心態,來替他耕耘這塊土地。
真正讓她感覺到情況有改變,是在她二十歲那年。他站在溪流邊瞪望她,這種眼神才真正燒燙了她的心。
「呃……他們說……你自己接生羊……呃……」話語無意義地在他口腔滾動。
彷彿在這一刻,他才從多年的和平相處中警覺,她已長成了一個女人。而她,很好笑的,也是在他的驚愕褪去,驚艷升起之後,才驀然體會,自己已成為一個女人。
他眼也不眨,突然丟出一句話,「我想要你,你呢?」
她被嚇到。
她真的被嚇到!
她從沒想像過,麥達會對她感興趣。那個如風一般瀟灑的麥達,老是和牧工的女兒們打情罵俏的麥達。
所有和他交往過的女人都喜愛他的陪伴,也哀傷於自己留不住他,然而,從沒有一個女人氣恨過他。當她們談起他時,語氣中總有掩不住的喜悅和傷感。
她向來以為,在整個牧場裡,只有她和麥達的關係是最密切的,兩人從年紀尚輕時,命運之索便緊緊相依偎。只有在女工們含羞帶怯地談起他,她才會覺得兩人之間仍有著遙遠的區隔。
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願被排除在他的人生之外,無論是哪個層面。
「好。」她眨了一下眼睛。
於是,他們做了。
她痛得差點哭出來,過程中,千百次的咒罵自己,沒事為何要自討苦吃。
然而,看著他饜足的神情,慵懶的眼眸,以及發現傷了她時的心慌失措,她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後來她才知道,那一年他格外狂烈野放,是因為他的父親、二娘、三娘和其他兄弟們在一次意外中,全數罹難了。麥氏家族僅剩下他與親生母親,以及異母弟弟齊磊。麥達以他自己的方式來熬過這段哀傷期。
她愛麥達嗎?
老實說,她和麥達的糾纏,遠超於愛與不愛的問題。麥達已成了她記憶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感情的一部分,身體的一部分。少了他,「紗縵」永遠不會是完整的「紗縵」。
她喜歡空氣中有他的味道,四周有他的笑聲;她喜歡他吊兒郎當的搞怪,聚精會神的馴馬;她喜歡他吃飽飯的滿足,歡愛後的慵懶。
如果,愛情的面貌就是如此,那麼,她確實深愛著他。
紗縵溫柔打量枕畔的俊顏,他忽然張開眼睛。
「抓到你了!」麥達猛然將她壓在身體底下。
紗縵嚇了一跳。
「快起來。」她用力拍他的背。
「不要。」他的臉埋在她的發裡,話聲咕噥咕噥的。
「已經傍晚了,再不起來,你今晚就沒飯吃了。」
他不知又咕噥了些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他抬起頭,眼底都是帶笑的星光。「你好好聞,摸起來好舒服,我捨不得起來。」
親密的耳鬢廝磨,無可避免的激起一些反應。
紗縵輕抽口氣,不由分說的滾出他身下。
「快去洗澡!我的床單都被你弄髒了!」
然後,顧不得他賊兮兮的眼光,或奉送她幾句關於「弄髒床單」的葷笑話,她抓起地上的衣服套上,匆匆閃出去。
啊,他的寶貝紗縵,還是一樣靦腆逗人。麥達滿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