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上次僅隔半個多月的時間,不用問,他們也知道肯定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你說大哥失蹤了是什麼意思?」周逵一抵達尋歡山莊,茶都來不及喝,便直奔議事廳。
華宜心事重重,面色沉鬱地瞟向他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就像一陣清風,沒先知會,沒有預警,也沒留下隻言片語。整整十五天了,我派了百多名家丁和夥計出去尋找,至今仍如石沉大海。」
「的確很反常,不告而別不是大哥的作風,過往他雖然也曾經十天半個月不見蹤影,但無論上哪兒,他都會讓我們知道,這一次……莫非有特殊緣由?」秦夢憂心道。
華宜頹然地坐回太師椅上:「他失蹤的那一天,我在野鷹潭發現十幾名受傷的錦衣衛。」
「他們怎麼找到那裡的?」野鷹潭是唐冀在數年前花了五百兩銀子,特地買下來當作馴鷹的地方。那裡四周儘管沒設任何藩籬,但外人絕少侵入。
「你忘了,他們是錦衣衛,錦衣衛跟老鼠一樣,是無孔不入的。」周逵鄙夷地冷哼了聲。
「你認為大哥是被錦衣衛帶走?」
華宜淡然地搖搖頭:「西門鉞還沒有這個能耐。我擔心的是那個姓江的女子。」
「那有什麼好忐忑不安的,大哥對女人最有一套了。」周逵相信絕大部分的女人遇上了唐冀都會被他馴得服服帖帖,迷得泥足深陷。
「尋常的女人也許是那樣,但她不同。」華宜深吸一口氣道,「我查過了,她不叫江柔,叫江十二,是東廠副座江愁眠的女兒,西門鉞的未婚妻。如果我猜得沒錯,她這趟華中之行,主要是協助她父親,緝捕咱們大哥。」華宜本領過人,前後不到幾天的工夫,已經將十二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原來她是懷著禍胎來的。」秦夢凜然道,「所以她故意接近大哥,魅惑大哥,其最終目的不過是企圖陷大哥於險境?」
「真是最毒婦人心。」周逵順著話尾巴道。
「別一竿子打翻一條船。」華宜一向就受不了他愛牽絲攀籐、夾雜不清的個性,「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想個法子找到大哥,並把江十二的真實身份告訴他,要他提防點,以免中了她的美人計。」
「大哥素來神出鬼沒,除非他想讓咱們知道,否則即使踏破十幾二十雙鐵鞋,也一樣白搭。」周逵自認腦袋瓜子沒華宜和秦夢靈光,嘴巴又笨,老愛得罪人,索性窩到角落,等他們研究出對策,他再配合執行好了。
「假使他確實和江十二在一起,那麼想找到他們的就不會只有咱們,事情恐將變得更為棘手。」秦夢默禱,希望老天保佑,他大哥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女人,跟整個東廠槓上,不然歡喜樓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我們更要加快腳步,趕在西門鉞之前找到大哥,勸他遠離江十二。」周逵忍不住插嘴道。
「離開江十二是不可能的。」華宜語重心長地說,「大哥這回是陷進去了。五年多來,我從不見他為一個女人黯然銷魂得茶不思飯不想,這絕非單純的迷戀而已。是愛,他瘋狂地愛上了一個靈秀出塵卻不該也不能愛的美麗女子。這是他個人,亦是歡喜樓最大的危機。」
周逵和秦夢俱是一凜。他們很明白,華宜這番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實乃一名曉曉耿忠的部屬,深沉的憂慮。
「那麼依你之見,我們現在該怎麼做?」秦夢也亂了頭緒。
華宜略一沉吟,道:「找著大哥和江十二,然後……設計一場意外,天衣無縫的意外,讓歡喜樓的『危機』消弭於無形。」
「你的意思……」秦夢和周逵不禁相顧愕然。果真最毒婦人心。但,惟有如此方能避過這場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多虧華宜心思縝密,也多虧她的陰毒狠戾。「好,就這麼辦。等找到他兩人之後,這場『意外』就交給我來處理。」
「還有我。」周逵不想從拯救唐冀的行動中缺席,這可是報恩的絕佳機會。問題是,唐冀會感激他們嗎?
* * *
河南舞陽,唐冀的另一個歇腳處。
一百二十五間瓦房,櫛比鱗次地環列著一大塊農地,當中有種菜的、種稻的、養雞、養鴨……數百人各司其職,低聲談笑,其樂融融,過著恍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瓦房的北邊則是一棟兩層的樓宇,裝潢筒單素雅,倒也潔淨整齊,十分舒適。那些鄉野百姓從不進到這兒來,平時說話也刻意壓低聲量,像怕干擾到這般的清幽似的。他們表面看起來和普通農民無異,但實際上還負擔著保護此處不受騷擾的重任,若是有外人企圖闖入,他們會毫不留情地將之驅逐出境。
唐冀將十二少安置於此,正是看上了它形同與世隔離的寧謐和雅靜。
「你準備把我軟禁多久?」十二少從浴池中裊娜起身,薄紗罩衫隨步履飄散出醉人的馥郁芳香,逗弄且蠱惑地挑逗唐冀方剛的血性。
「你什麼時候答應跟我共偕白頭,我就什麼時候還你自由。」猿臂一伸,將她攬進懷裡,盡情而專注地吮吻著她殷紅的唇瓣。
「明知不可為而為,你這是故意為難我。」事實上,這十多天來,她絕少衍生過逃走的念頭,她是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禁臠。
「除非你希望、永遠和我當一對露水鴛鴦。」他捉住她雙手。
「我爹不會放過你的,不要為我冒這個險。」她已嗅聞到他渾身細汗裡散發的混著酒味的野烈氣息。
「我唐冀行事從來只問值不值得,至於後果,交與老天爺去決定吧。」他已心猿意馬,亟待一馳千里了。
「萬一……我無可避免地必須一死,你可願意與我……共赴黃泉?」她要瞭解,他究竟有多愛她,有沒有她愛的那麼多。
「死?」唐冀哺給她一口烈酒,復笑得很輕很輕,「好死不如賴活。我不想死,所以你得好好給我活著。」
他們一個醉態狂顛,一個濃情眷戀,兩人緊擁著滾上軟墊,交疊得密不可分。
因一番糾纏,玉體掩映在衣衫之中,隱隱約約格外誘惑人心。
他逼令十二少掏空心扉,不作他想,惟有他,眼底胸臆只容他存在。
她咬著唇,享受也忍受這甜蜜而苦楚的滋味,非常感動而不爭氣地流下淚來。
這樣委婉而放蕩,她到底要沉淪耽溺到什麼時候?就算唐冀願意放她走,她走得了嗎?
* * *
登峰造極之後,十二少習慣性地枕在他臂膀上假寐。
唐冀像個極度沒安全感的孩子,即使沉沉人睡也要緊摟著她。
她把玩著他一綹長髮,隨口問:「你家人呢?為什麼從不曾聽你提起?」
唐冀沒有回答,緊抿的雙唇有著教人難懂的憂悒和複雜的神色。
記得華宜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給的仍是同一個答案——沉默。
這世上,大概只有兩個至交好友——楚毅和甄貞,明白他潛藏在心靈最幽謐深處的痛苦回憶。
不肯對人言的,當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人人只道他喜歡四海為家,不肯安定過日子,沒有人明白那是因為「家」對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
要不是十二少出現,他這一生恐怕永遠不會興起成家的念頭。雖然他為成千上萬的難民建築無數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但他自己卻寧願飄泊。
悲愴的往昔呵!
記得那也是一個初春的天候裡,位於豐平大柵欄,以東,虎坊橋以南,有個短短窄窄的胡同叫寡婦巷,裡頭儘是掛牌的窯子。
那就是唐冀非到了萬不得已不肯回來的「家」。
最後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那天和楚毅在廟口和一群鄰村的小孩打架,他們寡不敵眾,被打得頭破血流,沒錢買藥敷,又害怕對方不肯罷休,不得已,只好回去找他娘求救。
到了屋門口,只聽得那簡陋的房裡,隱隱傳來女人的吟哦聲:「快點,快點吧!」
「媽的,臭娘兒們!」
唐冀甫進門,見客人正挑起布簾子,將一錠銀子擲往茶盤上,猥瑣得意地一手擰住他的脖子,喝令:「叫爹,快叫爹,你聽見沒有?」
「死烏龜,王八蛋,我才不叫你。」他一腳踹向那人的下盤,痛得他哇啦哇啦地雞貓子亂喊一通。
那晚,他向他娘要了五兩銀子後,便寂寂然地離開家,從此再沒回去過。
自此他有時跟著舅舅、舅媽住,有時在伙房和乞丐小販等苦瓠子擠在一起睡,混著混著也就長大了。
不久,聽說他娘死了!舅媽趕來通知他時,她已人了殮,母子倆連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從守靈到出殯,他倔強地沒掉一滴淚。短短數日,已是滄桑聚散,連親情都不免朝生暮死,那年他才幾歲?
幫忙抬棺的大叔可憐他小小一個娃兒就沒爹沒娘,悄悄把他舅媽給的二兩銀子塞進他懷裡,臨走猶不忍地拍拍他的頭。那是他此生得過的最溫暖的施捨。
十二少不會懂得他笑裡的悲涼,而他自己呢?他早已忘了過往的淒愴,老天爺不給他好日子過,他偏要活得開開心心,舒舒坦坦。
而且他還推而廣之,把偷來的錢財分給所有窮困的人,邀集大家來跟老天爺作對。
「在想什麼?」十二少見他始終沉默不語,好奇地問。
「想我的家人。」他坦然道,「我爹娘都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老家還有舅舅跟舅媽。」
「原來你是孤兒。」十二少憐疼地撫著他的臉龐。
「不要濫用同情心,」唐冀抓下她的手環向腰後,「我一點也不孤獨,注意到庭園裡的大叔大嬸們沒,他們全是我的親人。」
「如同咱們一路走來遇上的那些人,他們全是靠你的羽翼才得以安穩過日子的難民?」十二少對他的觀感已經由鄙視轉為無上的敬仰和一點點的……氣惱,「為什麼?」她沒頭沒腦地問。
「什麼為什麼?」
「助人有千百種方法,為什麼非要挑戰王權,和朝廷作對?」如果他一天「死性」不改,他們就永遠沒有未來可言。許多無眠的夜,她私心裡不是沒有做過各式各樣的設想,如果他肯棄暗投明,如果他能建下奇功,求皇上網開一面,如果……
「不這樣怎能將你引來?論真細究還是『盜神』為我倆牽的線呢。」他開懷一笑。
「強辭奪理。」拍掉他的手,翻過身子不睬他,「這一兩天我一定得走,離京時皇太后再三叮嚀,要我必定在清明以前將你逮捕歸案,否則她將另派一隊人馬出來,屆時我擔心……」
「清明早過了,你現在擔心也無濟於事。」
「過了?什麼時候過的?」一個月倏忽飛逝,她竟然完全沒察覺!
「三日前。記得嗎?我還帶你到後山採花、烤肉,玩了一整天。」
是嗎?十二少凜然驚心。這些日子過得太繾綣而甜蜜,美好得令她感受不到歲月之流逝。
怎麼辦?皇太后會另行派誰出宮捉拿唐冀呢?萬一是她爹……老天,她的頭好疼!
「放寬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為你頂著,別怕。來,親一個,」
「你這人……難道世上就沒有讓你害怕的事情?」
「有。」他深邃的黑瞳變得癡迷,氣息喘促了起來。
「誰?」她的聲音消失在他強索逼近的薄唇裡,只剩下囈語般的呢喃。
「何必明知故問?」他不信她的反應有這麼遲鈍。他怕她,怕她堅持離去,更怕她一意求死,沒有她的日子想必天地都要變了樣,怎不令他憂心仲忡?
* * *
知府衙門的後院,西門鉞手捧一本經書,正看得起勁。大門外,急促的馬蹄飛馳而至。
他警戒地擱下書本,踱到門邊,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是來了什麼緊急的公文時,房外已響起倉促的敲門聲。
「怎麼回事?」他見是部下熊一飛,手裡執著一封加了緘印的書信,神色慌張異常。
「京城來的飛鴿傳書。」
「我看。」西門鉞攤開信箋一看,面上的血色瞬間消退,只餘一片慘白,「太后微服出巡,再兩天就到聶門縣了。」
「是為了找回那卷遭竊的《八十七神仙圖》?」
「十之八九。」西門鉞心神紛亂地繞著房裡踱方步,「信是王公公發出的,他責令我們一方面必須盡早將失物尋回,一方面得暗中保護太后的安全,如有丁點閃失,就不必再回東廠了。」
「那江大人和江姑娘怎麼辦?」
「顧不了他們了。現在逮捕唐冀要緊,等找回太后的寶物再想辦法打探他們的下落。」西門鉞就怕因他一時大意失手,不但害了自己,還會連累到他父親。
「說不定江大人和江姑娘已經落人唐冀手中,若是他拿兩人的性命做要脅,怎麼辦?」
「你問我,我問誰?要是我爹在就好了。」西門鉞長年固守宮中,一切大小事物均是聽命行事,現在忽然要當家做主,獨當一面,難免顯得手足無措。
「那麼由誰去保護太后,誰去尋找寶物呢?」
「這個嘛……我們一共有二十二人,就分成一半好了。」西門鉞明知自己不是唐冀的對手,但他還是責無旁貸地得扛起這個重擔,「今晚三更,我先帶十名弟兄去圍剿唐冀位於西郊的場子,你則率領另十名弟兄到城外等候太后駕臨。」
「是。」熊一飛跨出房門,忽又踅返,「依屬下之見……我們是不是捎一封傳書,請王公公再加派一些人馬前來支援?」連著幾次慘遭唐冀擊潰,眾人已信心盡失了。
「不妥。」這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可西門鉞接著卻道,「好吧,也只好如此了。」
* * *
仲春的月圓之日,遠處水面上有精緻的畫舫緩緩漫遊,隱隱飄來美妙的絲竹管絃樂音,似在慶祝什麼。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匆促,潮起潮落,日夕晨昏,直如紅顏傷遲暮、英雄悲白髮那般,教人惶惶不可終日。
十二少極渴望能醉生夢死,長久耽溺在愛與被愛的激越情潮中,忘卻所有世俗的羈絆和煩憂。但偏偏她的理智日復一日地清醒,每當午夜夢迴,身心俱得到最大的喜悅和滿足時,良知便如一條小蛇,蜿蜒地爬上她的心扉,毫不留情地啃嚙、鞭笞她。
側身,就著枯燃於暗夜中的燭光,她怔愣地睇視身旁的他,這張睡得香甜、恍如初生嬰兒般爛漫柔美的臉,會是她此生的魔障?
不,他是她的天神,主宰著她的喜怒哀樂,用纏綿的情意日日沖激她甜蜜的心弦。至此,她才真真正正地愛上這個人世。
十二少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他光滑寬闊的額。驀地,低垂的眼睜了開來,就靦腆一笑。
「你醒了?」
「還沒。」一把將她拉進被子裡,「再陪我睡一會兒。」他好像若有所思。
「現在才三更初,你有得是時間可以睡。」十二少埋人他的臂裡,感到整個心靈霎時被填得滿滿的。
唐冀像呵護小孩一樣地輕撫著她的眼、她的頰、她的唇……「今晨我必須回聶門一趟。西門鉞率人砸了幾處的堂口,還將一些不相干的人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他是故意要引你出面,不要上他的當。」
唐冀淡漠地揚起濃眉:「明知山有虎,我仍得向虎山行。他們都是我生死與共的弟兄,又因我而入獄,我有義務去救他們脫困。」
在江湖上闖蕩,「義」之一字,比什麼都重要,他要是貪生怕死,又豈能廣受眾人的敬仰?
十二少深明他義薄雲天的性情,知道再怎麼勸他也是沒用的,乃道:「那你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還沒分離就已經開始思念我了。」他促狹地咬住她的耳珠子,細細啃嚙。
「別嘲笑我,這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閻王爺不肯收我,我就賴定你了。」
「歡迎之至。」摟著她光裸柔滑的身子,心中的渴慕之情便一下氣急敗壞了起來。
每次共赴雲雨,總像全新的體驗,狂猛的慾望強烈地刺激著他的每一種知覺,支使他奮勇前進,過關斬將。
心跳得很快,篤篤篤地撞擊她的胸口。她愛煞了這種驚心動魄、飄飄欲仙的感覺,非常墮落,無限淒美。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體力耗竭,沉沉入夢。待天明乍醒時,他已不在房內。
走了?
由來美夢最易醒,雲來霧罩兩傷情。十二少悵然若失地披衣坐起,週遭寂無人聲,昨夜的風情月意,銷魂地仍留有餘溫。
閃著惺忪妖艷且春色流連的倦眸,四下一看,茫然地搖首,在烈陽的窺視下,慚愧得無處遁逃。
遮掩什麼也似的慌忙穿戴整齊,她坐落銅鏡前,將垂肩的長髮挽起,在腦後綰成一個慵懶的寶髻,桃紅的兩腮和點絳的朱唇把胭脂水粉全省下了。
她的美更勝以往,因為有了情愛的滋潤。十二少望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萌生某種異樣的念頭。
「砰!」一個不明物體,重重地撞上窗欞,將窗上的紗紙都震破了。
「誰呀?」她趕緊跑過去查看。嘿!竟是一隻可愛的栗鼠,想是從後山誤闖到這兒來的。
瞧它旁若無人地,邊走邊上下嗅聞,一副饑饞的模樣,甚是惹人愛憐。
十二少欣喜地伸手撫摸它毛茸茸的小圓肚,它卻一下躍開,端著晶燦燦的大眼瞅她。
「過來,我拿東西給你吃。」
小栗鼠宛似不瞭解她的好意,又朝後退了幾步。
「過來嘛,我這裡有好吃的玉米喲。」她的誘惑不見功效,小栗鼠存心跟她玩捉迷藏似的,她愈靠近它就頻後退,淘氣地將她引到後山的翠松林。
「嗨!小可愛,出來呀,你到哪裡去了?」她反正閒來無事,又怕孤寂一人待在房裡,不免想起心煩的事,不如在這兒陪這小東西玩玩。
可找了大半天,怎麼也找不到它的蹤影,會跑到哪兒去了呢?難道她的輕功連只栗鼠也不如?不行,它越躲,她越是雄心壯志地要把它揪出來喂玉米。
好極了,前面有四五個人在歇雨亭內休息,或許他們有看到也說不定,過去問問。
「站住!」忽然從樹幹上躍下一個人,粗暴地擋在她面前,「不准再朝前一步,速速離開。」
錦衣衛?這地方怎會出現錦衣衛?十二少一顆心提到咽喉口,十指俱寒地緊緊握著。
「對不起,我即刻就走。」才轉身,背後十餘丈遠處咻咻數聲,不知何人棲徨離去。
十二少一驚,阻攔她的錦衣衛亦是一驚。
這林子今兒熱鬧得很不祥。
「是你的同夥?」錦衣衛問。
「不是,我……來這兒,玩耍的。」
「是誰在那裡?」亭中站起一名雍容的者婦,「晴兒,去看看怎麼回事?」
「太后?」十二少眼利,立即認出那名老婦的身份,當下嚇得魂飛魄散,拔足欲逃。
「攔住她。」太后跟前的侍女晴兒嬌斥著,「帶她上來問話。」
「不要,我又沒做錯什麼事,我只是來追一隻小栗鼠而已,既然你們不高興,我不追就是了嘛。」若讓太后發現是她,包準要吃不完兜著走,尤其她和唐冀非比尋常的關係,也恐將紙包不住火。
「噦嗦,要你去你就得去。」錦衣衛見她容貌絕美,心下惴惴蕩然,口氣雖差,動作卻還算溫和客氣。
「晴兒,告訴他不得無禮。」太后扶著一名侍女的手,緩緩拾階而下。
「如……果沒事,我……要先走了。」
「你叫什麼名字?是這兒的村民嗎?」太后仰首遠眺四野,隨意問道。
「我……我叫……」
「小妹?」這世上,除了她父母和姐姐,就只皇太后知道她的小名。「真的是你?」
眾人聽她這一喊,無不一怔。
「我……」唉!逃不掉也躲不掉了,十二少硬著頭皮走到太后身旁,盈盈跪下,「臣女江十二,叩見皇太后。」
「起來起來。」皇太后欣喜異常,忙親自將她扶起,「你怎會到這兒的?你爹呢?他沒跟你一道?」
當日十二少欲代父離京擒拿唐冀時,曾喬裝成她父親的模樣到「慈懿宮」向太后請命並辭行,因此太后至今仍以為奔波於中原各地緝拿要犯的是江愁眠。
「他……」
太后見她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因而摒退了左右:「晴兒留下,其餘的人都到斜坡下等著。」
「現在你可以放心地說了吧?」太后疼愛地牽著她,一同走進坡上的亭子。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她常隨著她爹進宮,由於生得嬌美慧黠,深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愛。
十二少舔了舔乾澀的唇,囁嚅道:「實不相瞞,太后我……我是私自潛逃出來的,我爹他老人家並不知情。」
「什麼?」太后一愕,但接著發生的事,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涼亭外並列的五株老松上,五個蒙面大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各持長劍圍向她倆。
「你們想做什麼?」十二少倉皇以身作盾,護著太后,「來人吶——」
她話聲未歇,其中一名大漢的長劍已橫掃過來:「我們是這山上的響馬(即盜匪),今兒適逢出草打劫,兩位就當是我們的第一票買賣吧。」
「要錢?沒問題,我給你,但請你們千萬別傷——」
「錯了,殺人掠貨才是我們的本性。」大漢手中長劍疾揮,招招狠毒,欲取十二少和太后的性命。
「大膽狂徒!」太后一句話未落,駭見十二少腰腹間一條血柱汨汨而下。
「小妹!」
「不要管我,快走,快!」兩手一推,整個人跌向亭外的陡坡旁,生生受了這一刀,她痛得淒厲地大吼。
這一吼總算驚動了斜坡下的侍衛,眾人立即飛奔趕來護駕。
土匪們見大勢不妙,殺伐得益發狠戾而急躁。
十二少一人難敵群匪,被逼得節節後退,不慎一跤跌失——啊!
「小妹,拉著我的手。」怎奈太后年老體衰,原想搭救十二少的,卻反而先行跌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