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再度調轉眸光凝定玻璃天窗。
第一次參觀他這間獨佔一層樓的臥房時,她只忙著讚歎整個空間的闊朗豪氣,卻不曾稍稍注意到原來房裡的天花板是可以向兩側滑開,露出完全用透明玻璃造成的拱形屋頂的。
直到黎之鵬第二次帶她來到鵬飛樓,要她在婚前一個人住這裡時,她才由床頭櫃邊的按鈕發現了這個別出心裁的設計,
她佩服設計這棟房子的人,這樣的樓宇會是每一個女人的甜蜜夢想,尤其是那個用玻璃打造的拱形屋頂。
夜晚,不論是溫柔的月華或者璀亮的星芒都會透過玻璃屋頂灑落,營造一室甜美浪漫。
她好喜歡那種沐浴在朦朧星光下的美妙感覺。
那是一種適合與最親密的人分享的感覺,而她,卻從來只有一人獨享,不論是婚前或婚後。
袁真澄深深吐息,身子往後一倒,仰躺在舒適柔軟的藍色大床上,雙手枕在腦後。
即便是兩人婚後,他仍然將她一人拋在這裡,就連婚禮當晚他都不曾與她同房,跟著一群世家子弟胡鬧到天亮。
就連他自己的哥哥和他最好的朋友都看不過去,雙雙勸他少喝點酒,他卻完全不理,喝得酩酊大醉,在送走所有賓客後,一個人沉沉入睡。
接著,便是數日數夜不見人影。
白天,是到黎氏位於仁愛路的總管理部上班,晚上則出入各傢俱樂部,倦了,就回到他那層位於敦化南路的公寓。
她記得他說過鵬飛樓不是住的地方,是專門用來舉行週末晚宴的。
他要她住這裡,該不會也存著一星期見她一次的心理,其餘日子照舊過他快樂逍遙的浪子生活?
那她和那種被金屋藏嬌的情婦有何不同?而他,仍是不折不扣的單身貴族。
袁真澄明白自己無權抱怨,不應該懷有一絲絲委屈。
他們在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他不過是照著契約條款執行而已,只是她沒想到他竟將契約上的條款實現得如此徹底!
他真可以如此毫不在乎地將她一個人冷落在鵬飛樓,問都不問一聲?他真的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
那又怎樣?袁真澄忽地雙眉一軒,對自己不滿起來。
他們本來就是各不相干的,他不必在意她,她也不必多理會他。
反正是契約婚姻,他們用不著束縛彼此的情感,他過他浪蕩的日子,她也可以過她逍遙自在的貴婦生活。
她為什麼要乖乖待在鵬飛樓足不出戶?為什麼還要夜夜期盼他忽然出現她面前?
她要出門!
她現在有的是錢,不好好揮霍一番豈不辜負上天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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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真澄瘋狂地購物。
ESCADA的套裝、YSL的小禮服、HERMES的絲巾、DKNY的裙子、LV的皮包、CATIER的鑽飾,她買到幾乎每一間商家的售貨小姐都視她為上賓,急急忙忙送上貴賓卡,歡迎她下次再來。
而每一次聽到刷卡機刷過黎之鵬給她的金卡,發出俐落聲響時,她心裡就一陣難言的暢快。
那是一種類似報復的快感。
她甚至以黎之鵬夫人的身份打電話給台灣的經銷商,要他們替她想辦法弄到法拉利F40。
對方雖然忍不住訝異,卻也恭恭敬敬地答應。
袁真澄關掉手機,金橘色的唇角今日第一次揚起。她側轉頭,交代一直在一旁乖乖待命的私家司機,「你先替我把東西拿上車,我上樓找之鵬去。」
一瞼忠厚老實的司機點點頭,目送她窈窕的倩影翩然飄進電梯。
黎先生要知道他新婚夫人竟然是以這種速度在花錢的,那總是滿不在乎的臉龐恐怕也會稍稍一白吧?
他手上提了兩、三個大袋子,黑色轎車裡同樣塞滿了購物袋,更別說還有許多夫人根本帶不走的衣物,交代售貨小姐派人親自送到鵬飛樓。
光是今天一整天她就刷爆了兩張金卡,而這還只是他們結婚第一個禮拜呢!
他真不敢想像黎先生臉上會是怎樣一副震怒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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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實的司機料錯了,當黎之鵬看著新婚妻子挑釁地將兩張刷爆的金卡送到眼前時,不僅面上神氣不變,甚至連眉毛也不曾稍稍一挑。
他只是漠然掃了滿瞼得意神色的袁真澄一眼,淡淡一句,「今天玩得還愉快嗎?」
「愉快,當然愉快了。」袁真澄誇張地揚高嗓音,「我還從來不曾如此隨心所欲地花過錢呢,今天我在買每一樣東西前都沒看標價。」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其實她都小心翼翼地看過,而且每看一次心跳速度就忍不住更加狂飆。
如果連她這個花別人錢的人都忍不住咋舌,他這個金主該心痛得要命吧?
但黎之鵬的反應卻令她失望至極。
「又不是付不起錢,幹嘛看標價?我黎之鵬可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是那種上不得檯面的女人。」他不僅不生氣,甚至還氣定神閒地教訓起她來。
「你不生氣?」她難掩訝然。
他聳聳肩,「幹嘛生氣?」
「我花了你那麼多錢,甚至還要人想辦法弄一部法拉利來。」她幾近歇斯底里地提高聲調。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黎之鵬一拍額頭,「我本來就打算訂一部跑車給你。老爸也說過,要送你一部名牌跑車當結婚禮物。你自己有喜歡的款式最好了,免得我還要費心去找。」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他根本——毫不在意!
她這樣毫無節制地花他的錢,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還笑嘻嘻地說要訂一輛跑車送她。
短暫的勝利感瞬間消逸,她只覺一陣難言的落寞襲來。
「怎麼了?」他黑亮的眼眸興致勃勃地盯著她,「你看來似乎不是頂愉快。」
她倏然撇過頭。
「如果買得還不夠過癮的話,明天可以再繼續,到好一點的店去。」他柔聲建議,「掛我的帳就行了。」
她默然不語。
「我看就到東亞百貨好了,那是嚴寒名下的產業,他不會不賣我面子。」他微微笑著,「過幾天我再補辦一張卡給你。」
「不必了。」她一口回絕,語音低悶。
「是嗎?」他凝視她數秒,微微揚起的唇角挑得更高了,「你來得正好,今晚陪我去一場晚宴。」
她驀地轉回頭,「晚宴?」
「沒忘了你的身份吧?」他略帶嘲諷地說道,「陪我出席必要的社交場合是你的義務。」
「你的意思是,我除了扮演茶來伸手的貴婦人之外,終於有其他派上用場的地方囉?」
「不錯。」
「可是我沒有適當的禮服。」她揚揚眉,挑戰似地望他。
「沒關係,我已經替你挑了一套,等會兒我叫人送來。」黎之鵬毫不在意,淡淡接下她的戰書,「你趁這個時候去整整髮型吧!」他遞給她一張名片,「到這家店去,就在這附近。」
她只能愣愣地瞪他,然後默默接過名片,莫可奈何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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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物、美容、飲茶、陪他出席社交宴會……莫非她袁真澄只有這些用處?她還不到三十歲,難道要這樣像廢物般莫名其妙過一輩子?
問題是——這不正是她一心一意嚮往的富貴生活?
她真不明白自己在怨些什麼,又有什麼值得不愉快的,她的人生不正朝著她理想的軌道行進?
只是她沒料到這軌道與他交叉後便能激得她從來冷靜的心湖莫名翻騰。
一切已經不在她控制之中了。沒有一件事在她控制當中!
她無法抑制焦躁,而這可怕的焦躁在偶然遇到張瑞元之後更加席捲她全身。
那時,她正一人獨坐在晶華飯店,一面透過落地玻璃凝視窗外,一面無聊地撥弄著盤中的食物。
這些日子來吃遍了台北每一家飯店的午茶,晶華算是其中不錯的一家,至少就比凱悅合她胃口。只不過因為一個人來,又心情低落,自然對眼前精緻的點心興致缺缺。
她長長歎氣,偏轉頭要經過身旁的侍者替她斟滿咖啡杯,眼瞳卻映入一張熟悉的面孔,而那面孔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是友善的。
「張先生!」
「真巧啊,袁小姐。」張瑞元誇張地揚揚眉,「剛剛陪外國客戶在這裡喝茶,沒想到有幸遇見你。」
袁真澄蹙緊翠眉,看著他沒有徵求她的允許便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在她對面落坐,「我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她淡淡應付一句。
張瑞元凝視她良久,終於揚起諷刺意味濃厚的嗓音,「恭喜你啊。袁小姐。雖然我沒有接到邀請函,不過可聽說黎家把婚宴辦得很氣派。」
「是還不錯。」
「你可釣到如意郎君了。」
「謝謝。」她勉力拉起嘴角。
「想必袁小姐計劃這一切許久了,當時我請你扮我女兒,可把黎之鵬迷得神魂顛倒。」他手指不規律地敲著桌面,嘴角拉著怪異的弧度,「會不會那時候黎先生就忍不住意亂情迷地向你求婚了?」
袁真澄面色一凝。
她想起那晚在鵬飛樓黎之鵬確實曾經開口向她求婚,不過可不是張瑞元所想像的,因為意亂情迷的關係。
「之鵬是什麼時候向我求婚的,張先生管不著吧?」
「但他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家琪,我就管得著!」
袁真澄的眼皮因他激動的語氣一跳。看來今日她是很難躲過一劫了。
「張先生,請聽我解釋——」
「你不必對我解釋。」張瑞元舉起一隻手阻止她,「我知道你們這種女人,日思夜想則還不就是嫁入豪門。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標,犧牲一點工作道德又有什麼關係?」他的話十足譏刺。
「你誤會了,張先生,我這人絕對重視工作——」
「你敢說你從來不曾存著釣金龜婿的念頭?」
袁真澄呼吸一緊。
她確實存著釣金龜婿的念頭,嫁入豪門當少奶奶一向就是她最大的夢想。
她無法否認。
「看來我是戳破你的心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怎麼樣?順利達到夢想的滋味如何?」
她沒有回答,端起侍者剛剛斟滿的咖啡杯,藉著啜飲的動作掩飾面上神情。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他低低一句,忽地進出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她當然知道他話中有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袁小姐如此聰明,我不說你也明白吧?」張瑞元悠然地答腔,「千方百計攀龍附鳳,卻被人當作瓷娃娃供在家裡,照樣遊戲人間,過他逍遙的單身貴族生活。」他微微一笑,「有老婆等於沒老婆,我可真佩服黎之鵬的忘性。」
「你——」她臉色一僵,修長的手指緊緊勾住咖啡杯,用力得指節泛白。
「我想想看,前幾天彷彿是聽說他跟一個香港女明星一起上酒館,昨天好像又跟一個剛剛竄起的模特兒混在一塊兒,還聽說某建設公司老闆的千金也迷上他了。」他搖搖頭,誇張地歎息,「左右逢源,真是羨殺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頭啊!」
夠了!她不能再繼續由他侮辱。袁真澄決定反擊。
「我早告訴他人長得帥就有這種壞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直視張瑞元嘲諷的眼眸,甚至在唇邊漾起溫雅微笑,「尤其他又有錢,這輩子注定緋聞纏身。就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也會說他艷福不淺。」
「你的意思是那些女人都是主動送上門的,黎之鵬根本對她們一點意思也沒?」
「或許是他拒絕得不夠明顯吧。」她故做無奈地搖搖頭,「他就是不忍心傷害女人。」
張瑞元瞪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在聽聞這些後竟還如此平靜,「你一點也不在乎?」
「我相信他。」她淡淡微笑,接著立起身,「很高興見到你,我今天還得陪之鵬出席一場晚宴,先走了。」
在張瑞元陰暗的眸光注視下,她鎮定自若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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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一點也不鎮定,一點也不!
因為她一點也不相信黎之鵬,傻瓜才會相信他!
傻瓜才會認為他跟那些女人沒什麼,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全是她編出來唬張瑞元,順便讓自己從容下台的台詞而已。
他絕對跟那些女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她絕對相信。
不說別的,單就他明明帶著她一起出席宴會,卻還照舊對其他女人展露他大眾情人的魅力就可見一斑了。
他根本就是任情任性地招蜂引蝶,完全不避嫌。
有她在場他都敢這樣了,更何況當他一個人出入俱樂部、酒館時。
肯定是玩瘋了。
袁真澄凝立原地,面色鐵青地瞪著他跟一個據說是某建設公司老闆的掌上明珠翩翩共舞。
那個年輕女孩該不會就是張瑞元口中那個對他迷戀至極的女人吧?瞧她仰著頭凝睇他的模樣,瞧他低著頭對她微笑的模樣!
該死的!他竟然當著她的面和別的女人調情,究竟置她於何地?他玩得如許開心,根本無視於他剛剛過門的妻子已逐漸成了會場的笑柄。
真的,袁真澄可以感受到好幾道集中在她背後的灼燙視線。
他們都等著看好戲吧?想看看她作何反應?
她要讓他們看戲嗎?當然!她天生就是出色的演員,有了舞台豈能不好好發揮演技?
而且,要演就要演得天衣無縫,精采絕倫,才不辱沒她頂尖P.A.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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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她究竟搞什麼鬼?
黎之鵬面無表情——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氣力才能勉強維持面部肌肉毫無一絲牽動——瞪著他那宛若花蝴蝶翩翩飛轉於會場各個男人懷間的妻子。
他的妻子!他嘴角譏誚一彎,那是假設袁真澄還記得她的身份的話。
事實上,她恐怕早已忘了自己是個有夫之婦,專心致志地演起高級交際花的角色來。
就算最頂尖的交際花也未必如她一般大膽,敢在自己的保護人面前與別的男人調情——唯有她!
他面色一白,不覺收緊手指,掐得擁在懷裡的女人肩膀一陣激疼。
「好痛!」
一聲尖銳的嬌呼喚回黎之鵬心神,他俯下頭去,「怎麼了?」
她皺眉,「你的手掐得我好疼。」
他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連忙鬆開她的肩,「對不起。」
「沒關係。」她柔柔一笑,仰望他的臉龐在去除痛苦後再度恢復迷離,「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淡淡回應。
她聳聳肩,沒再逼問他,雙手欲重新搭上他寬厚的肩,他卻忽然失去了跳舞的興致,躲開她的手。
「晚了。」他簡單地一語帶過,「我想我該走了。」
「晚了?」她怔怔一句,難掩震驚神色,「現在還不到十點!」
「我累了。」
「累了?」她更加不信,「一向精力充沛的大眾情人也有疲累的時候?從前鵬飛樓的週末晚宴,你一向最有本事玩通宵的!」
他只是微笑,「今非昔比。」
「因為婚姻?」她銳聲問道,眸光朝遠處正與一名男子共舞的袁真澄飄去,「因為她?」語氣抹上淡淡的妒意。
他隨著她調轉視線,下頷肌肉不覺一牽。
「我還以為婚姻對你沒多大影響呢,這些日子你不照舊出入俱樂部,夜夜笙歌?」她挑挑修得細緻的柳眉,「你玩你的,她玩她的,不是嗎?」
「她玩——她的?」
「不是嗎?」他怪異的語氣讓她眉毛挑得更高了。
「她不能玩。」他冷冷地宣稱,冰冽的眸光激得眼前的女人一陣顫抖。
「她不能玩?」她茫然地重複。
「不錯。」他肯定她的疑問,接著微微欠身,「今晚能與你共舞是我的榮幸,我先告辭了。」
語畢,他便堅定地旋身,毫不遲疑地朝他那個不知檢點的妻子走去。所有打算與他打招呼的賓客在瞥了一眼他面上嚴肅的表情後都識相地打消了念頭,自動分出一條路讓他通過。
不到一分鐘,他便來到袁真澄面前,幾乎是半強迫地托起她的手臂,「走囉,真澄,別忘了我們晚上還有事。」
袁真澄只是不悅地瞥他一眼,「我還想跳舞。」她語音清脆,蘊藏強烈挑釁意味,「此外,我也記不得我們晚上還有什麼重要的事。」
「你記得的。」黎之鵬語音輕柔,圈住她的眸光卻冷冽而危險,「別告訴我你忘了。」
我是忘了。
她很想對他這麼說,但在眸光與他的交接後,她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的眼神太冰,太冷,她從來不曾見識,以後也不想有機會再見識。
惹他生氣不會有好結果的,她聰明地作出判斷,自從他那天在鵬飛樓表明真實身份後,她便直覺這男人掩藏了她不熟悉的一面,必要時他可以是非常冷酷的。
於是她默默點頭,收回另一隻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決定乖乖隨他離去。
但那個與她共舞的男人卻十分不識相,拉住她抽離的手,「之鵬,何必那麼小氣?你妻子跟我跳得正盡興呢。」
他微微一笑,目光直視黎之鵬,眼神帶著某種挑戰意味,而黎之鵬回視他的眼神同樣不和善。
兩個男人幾乎要激盪出火花的視線讓袁真澄心中一顫,她淺淺一笑,試圖打圓場,「很抱歉擾你雅興,曾先生,不過之鵬跟我真的有事,下次有機會我一定會留一支舞給你的。」語畢,她禮貌地朝他點點頭,挽著黎之鵬的手臂就要離去。
她本想就這樣抽身而退的,但男人在他們身後揚起的嘲諷語音卻留住了黎之鵬的腳步。「我聽說了,之鵬,據說黎氏最近運氣不怎麼好啊。」
黎之鵬旋身,眸光銳利一閃,「什麼意思?」
「你們在東南亞的投資因為外匯操作失利損失了好大一筆,不是嗎?」姓曾的男人姿態優閒地說道,「準備在大陸進行的投資計劃又在萬事俱備時,偏偏欠了政府吹的東風——地也買了,廠辦也蓋了,連路都鋪得差不多了。唉,」他搖搖頭,像是同情又似嘲弄,「這下虧大了。」
「黎氏最近確實不太順利。」黎之鵬語氣淡然,「但還不至於讓你為我們操心吧?」
「我只是好奇。」男人聳聳肩,「或許你就是因為業務不順,今晚脾氣才特別大。」
「我可以保證,就算我真的火氣不小也絕非因為黎氏。」他微微一笑,眸光若有所指地掃視了有意朝他挑釁的男子全身上下一圈,接著轉向在一旁呆立的袁真澄,「走了,真澄。」
她點點頭,愣愣地隨他離去,滿腦子迴盪著那男人剛剛所說的話,完全沒注意到大廳裡朝兩人集中投射而來的好奇目光。
一直到上了屬於他們的私家轎車,司機也發動了車子,她才被他一句冰冷言語帶回現實。
「你今晚玩得挺愉快嘛!」
她微微蹙眉,「不行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驀地偏轉身子將她定在椅背,眸子點燃火焰,「你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又怎樣?」她坦然承認,強迫自己不准迴避他逼人的眼神,「只許你一個人玩得盡興,就不許我也自己找樂子?」
「我說過,我黎之鵬的老婆不許在外頭勾引男人!」
「我沒有勾引男人!」她不覺高聲反駁,「只是跟他們跳舞而已。」
「跳到幾乎整個人膩進人家懷裡?」他咬著牙,「就算交際花也沒你如此放蕩!」
「我放蕩?」她語氣更加高亢了,「不過和幾個男人跳了幾支舞就叫放蕩?那你自己又怎麼說?跟會場裡每一個稍有姿色的女人調情!她們哪一個不是膩在你懷裡?哪一個不是摟得你緊緊的?莫非她們全是交際花?」
他一怔,眸中憤怒的火焰忽地一斂,轉為充滿興味,「你嫉妒?」
「我沒有!」她直覺且迅速地反駁。
「你有。」他饒有興致地宣稱,嘴角邪邪一彎。
「沒有沒有沒有!」她恨他如此從容自大的表情,別過頭去,「你少自以為是。」
「你是嫉妒。」她愈是不敢直視他眼眸他便愈確定,方才席捲他全身的怒氣不知怎地消褪無蹤,嘴邊的笑意卻不斷加深,「承認吧!」
他不生氣了,她卻氣得渾身發顫,黑眸灼亮地瞪視他,「是!我是嫉妒怎樣?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當著自己面和別的女人調情?你一整個晚上故意當看不見我也就罷了,還非得和那些女人卿卿我我的氣我嗎?」
他只是淡淡地笑,一手挑起她線條倔強的下頷,語氣慢條斯理,「所以你是因為氣不過,才故意像只花蝴蝶似地飛來飛去?」
她高傲地別過頭,「我演得不錯吧?」
「相當好,不愧是頂尖P.A.。」
他忽然低啞的嗓音激得她脊髓倏地竄過一道暖流,身子不覺一軟。
他彷彿感受到她敏感的反應,嘴角再度挑起性感的弧度,大拇指輕輕按撫著她的下頷。
「別這樣碰我。」她抗議著,語音卻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軟弱。
「為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我高興碰你就碰你,你是我妻子,不是嗎?」
「我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
「那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笑,「我不是說過嗎?即使我們簽了那紙契約,我們仍然是正式夫妻。名義上是,實際上也是。」
只是加了一項離婚後會分她一半財產的條款而已。
袁真澄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半帶苦澀地。
這正是婚姻——她一向如此認為,不是嗎?而且比一般的婚姻還多上幾分保障與福利。
他所要求的不過是婚後仍然流連花叢的權利,以及不許她採取同樣舉措的附加條件而已。
就算他們是所謂因愛結合的夫妻,這樣的情況仍然可能發生的,不是嗎?為什麼她要如此氣憤、如此不安、如此急躁?
為什麼看著他對別的女人微笑會讓她的心莫名抽痛至此,甚至幾乎失去理智?
是他太過分,或是她太強求?
「真澄,」他低沉的嗓音溫溫柔柔地拂過她耳邊,「你在想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
不該想的,多想只有讓自己更加茫然無措而已。別試圖去釐清自己的想法,最近的她已經愈來愈難以瞭解自己了。
可是為什麼——明明要自己別再想了,為什麼心臟仍是如許絞痛,心緒仍是如許慌亂?
為什麼心底會莫名地湧上一陣酸意,一股奇特的熱潮悄悄漫上眼眶?
「你哭了。」他突如其來一句,發現了她不受控制悄然墜落的淚珠,定住她下頷的手指一緊。
她一驚,這才察覺淚水不知何時驀然墜落,連忙伸展衣袖拭去,並立即偏轉身子背對他。
「為什麼哭?真澄,是因為……我嗎?」他低低地問,嗓音奇特地帶著某種遲疑,又像壓抑著某種情感,澀澀、幹幹的。
她搖搖頭,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心頭像壓著千萬種無法甩脫的委屈與自憐。
「別哭了。」他語音瘖啞,伸手轉過她身子,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別哭了。」
「別管我。」她倔強地說,纖細的雙肩仍是不停打著哆嗦,像遭受狂風無情摧殘的花蕊。
他凝視她良久,忽地長歎一口氣,伸手抹去她頰上淚痕,「別哭了,你哭得我受不了。」
「為、為什麼?」她氣息仍是不穩。
「因為我心疼。」他坦然承認。
她倏地一驚,揚起清清秋水怔然凝望他。
他沒有迴避她清亮的美眸,只淺淺一笑,接著俯下頭,溫柔攫住她艷紅菱唇。
她想躲避的,她不該讓他在整晚無視於自己的存在後,又給他隨時可一親芳澤的權利。
她不該屈服於他的魅力之下的,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如此輕易棄械投降。
但她仍然投降了,或許是因為他細膩的親吻太溫柔,或許是他身上傳來的氣息太迷人。
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想,只能嚶嚀一聲整個人偎入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