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這裡是T市地價最高的商業地段,一平方土地價值上千萬。曾經,所有的企業集團競相在此人駐,彰顯不凡氣勢。曾經,這裡是白領新貴最嚮往的工作地點。
現在,雖然黃金光環已然逐漸褪去,銳利的鋒頭被新的開發區搶去,甚至連剛剛規劃的計劃區也奪走不少輝芒,但曾經的尊貴到現在,依然尊貴。
而曾經在此地段高高屹立的翔鷹集團大樓依然在陽光下屹立,只是,透明無色的玻璃旋轉門薄薄蒙上了一層灰。
春風輕拂,揚起細小灰塵,緩緩飄進了翔鷹大樓挑高三層樓半的大廳。在中央空調的流動空氣輔助下,細塵持續在空中旋舞,一會兒沾上了已經在翔鷹工作十幾年的老工友肩上,一會兒又調皮地在一名剛進公司不久、正努力從低層往高樓攀爬的女職員發上停歇。然後,在女職員不小心撞上另一個男同事時,跟著他一起上了電梯,直達最頂層——翔鷹的權力核心。
頂層,一場會議正在裝潢精緻的會議室裡展開,而領尖上托著細塵的男人一俯身,悄聲問著經過身旁的女秘書。
「裡面在幹什麼?」
「開會。」剛剛從失敗婚姻中脫身、二度就業的女秘書眨了眨清亮的美眸。
「開什麼會?」
「不知道。可能是預算會議吧。」
「審預算?」男人翻了翻白眼,「最無聊了。」
「是啊。你找柴副總嗎?」
「嗯。柴老約的貴客已經來了,不好意思讓人家久等。」
「再等等吧,看來裡頭開得正專心呢。」女秘書淺淺一笑,朝他點了點頭,便敲門進了會議室。
她舉起盛著咖啡的保溫壺,輪著為列席會議的諸人斟滿咖啡杯,總裁、三名副總、十二名總部經理和子公司總經理,一輪斟下來正好一滴不剩。
她微微欠身,優雅地退出會議室,卻遺落了悄然沾上絲巾的細塵。
至此,塵埃落定,靜靜棲息於會議室潔亮的大理石地面。
氣流,輕柔地翻轉,闊朗的空間裡悄無聲息,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彷彿也有意地壓抑。
窒悶的氣氛持續好一會兒,終於,高分貝的嗓音乍然飆出,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驀地拍案而起。
「我反對!」負責主持會議、性子一向偏於溫煦的紀禮哲亦挑起了俊朗的雙眉。他舉起手,調整了一下無邊鏡框的角度。
「冷靜一點,晶甜。」
「你要我怎麼冷靜?禮哲?」於品甜毫不畏懼地瞪了坐在主位的男人一眼,「你連通知都不通知我一聲,就聘請管理顧問來翔鷹集團!」
「怎麼算沒通知呢?之前我們開會那麼多次,不就是要想辦法改善翔鷹集團的營運嗎?」
「我們當然要改善翔鷹的營運……」
「這就是了,所以我才請管理顧問來幫我們公司做BPR(BusinessProcessReegineefing,業務流程重整)啊。」
「可你請的是亞惟顧問的趙希惟!」
「希惟有什麼不好嗎?他做事一向認真。」紀禮哲微微一笑,為自己的好友辯解。
「哈!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禮哲,那傢伙在業界號稱HRKiller,冷血無情的裁員高手!什麼BPR?最後還不是要做Down—sizing(組織瘦身)!」於品甜以一個誇張的手勢顯示憤怒,「要瘦身可以,禮哲,至少通知我這個人力資源經理一聲。」
「關於這一點,我道歉,品甜。」對下屬的責備紀禮哲好風度地接受,「可請你諒解,我們做BPR已經勢在必行。」
「這就是說我沒有反對的餘地嘍?」
「是。」聽聞集團新任總裁毫不猶豫的回應,於品甜只能緊緊咬牙。
不錯,現在經濟如此不景氣,就連那些資金雄厚的企業集團也只能勒緊腰帶過日子,又何況前幾年才剛剛從財務危機中東山再起的翔鷹?
BPR該做,Dovn—sizing更不可免,而裁員,是遲早的事。
當一艘船因為過重即將沉沒時,總要想辦法拋掉最不重要的貨物,而身為人力資源經理的她,任務就是找出這些不重要的貨物。
問題是,對她而言,每一個在翔鷹工作的員工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用過即丟的『貨物』啊!
除了裁員,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幫助翔鷹度過難關?
何況,在之前每一次會議中,年輕總裁從來就是傾向反對裁員的立場啊。
你不是也反對採用裁員這麼激烈的手段嗎?
她很想這麼質問從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好友,很想像兩個人私下相處時那樣肆無忌憚地搖晃他的肩膀。
可她無法這麼做,場合不對,時機更不恰當。
她明白禮哲的,他不是那種冷血無情的企業家,溫文和煦的風範甚至讓一群作風強悍的老臣私下嘲諷,剛剛接任總裁的他不像只威凜的鷹隼,反倒是只軟弱的和平鴿。
翔鷹需要的是勇於大刀闊斧的黑鷹,不需要純潔無知的白鴿——他們如是批評。
面對一班年齡與資歷都比他多出幾十年的老臣,紀禮哲有他的難處。
「禮哲,我……」
「我知道你的想法,品甜,我們都知道。」彷彿看透她心中的想法,紀禮哲搶先一步開口,「可請你體諒集團現在的困境。」
「我——」於品甜輕咬下唇,明媚的眸光一轉,溜了一遭會議席上面容或冷酷或無奈的資深管理人員。
鷹派也好,鴿派也好,由他們一致一語不發的神態看來,她明白,今日這場高階主管會議已有定論。
她只能長聲歎息,「好吧,既然這是大家的決議,我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謝謝你,品甜。」紀禮哲隱在鏡片後的湛眸閃過一絲銳光,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希望大家以後能同心協力,配合管理顧問的工作,一起來改造翔鷹。尤其是你,品甜,」睿亮的眸光朝她射來,「你身為HRManager,是最能幫助希惟掌握狀況的人,麻煩你多費心了。」
「我知道了。」
「聽說了嗎?我們公司要裁員了。」
「什麼?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聽說已經請外面的管理顧問來了就是那個趙希惟。」「那個HRKILLER?天!看來真的不妙。」
「怎麼辦?我不要被裁啊,我才剛進這家公司沒多久。」
「我也不想啁,唉,早知道不那麼急著貸款買房子了。」
「怎麼辦……」
高階主管會議剛結束數小時,流言已在翔鷹集團大樓傳開,如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人心惶惶啊。
整個下午,於品甜不知道已經接了多少通電話,看了多少封E—MAIL,全為了找她確認裁員謠言是真是假。
對這些旁敲側擊的詢問,她的標準回答一律是「翔鷹請管理顧問是為了改善營運不佳的情況,請各位同仁盡力配合」。
紙包不住火,與其想盡辦法遮掩,不如直率點出事實——雖然模擬兩可的回答不一定挑明了所有的事實。
可其他員工好打發,她的得力手下可不是省油的燈。
「於經理,裁員的事是真的嗎?」她最信任的副手——劉玉婷主任一進她私人辦公室,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忍不住揉揉眉心,「裁不裁員還不曉得,玉婷,要等管理顧問評估過後才能決定。」
「聽說我們請趙希惟來做評估?」
「不錯。」
「那就裁定了。」劉玉婷斬釘截鐵,「這幾年他在業界名聲可響得很,尤其去年,連續幫幾家大公司進行大規模的組織瘦身計劃。上頭決定請他來,肯定是為了裁員。」
「上頭請他一方面是信任他專業能力,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跟紀總以前是大學同學。」於晶甜解釋,「你別多心。」
「是我多心嗎?」劉玉婷半嘲弄地撇嘴,「於經理,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傢伙會不帶任何武器空著手來我們翔鷹?」
「就算他要砍人,也得先過我這一關。」於品甜整肅神情,「除非到最後關頭,我不會讓他動我們的人一根汗毛。相信我。」
◎ ◎ ◎
就在於品甜對著心腹屬下許諾的當口,翔鷹集團總部蒙塵的雙重玻璃旋轉門正巧旋進四個打扮俐落的男女。
為首的是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男子,五官端正,湛眸幽邃,一身毫無皺褶的名牌深色西裝更服貼地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材。只可惜那對深邃的黑眸太過冷冽,那張俊逸的臉孔太過凝肅,要不肯定當場迷倒一廳女人。
可即便如此,翔鷹集團大廳裡人來人往的男男女女,依舊為他從容不凡的氣度震懾,不覺停下匆忙的步履。不只為首的男子,就連跟在他身後的兩男一女,也非一般人物。這四個人究竟是誰?男女員工面面相覷,無聲地彼此問著這個問題。可沒有人知道,沒人清楚四名突如其來的陌生貴客身份為何,目的又是什麼。
直到四人邁著規律一致的步伐走向接待櫃檯,為首的男子遞給櫃檯小姐一張名片。
「我跟你們總裁有約。」就連他的嗓音也襯托其外表,既性感,又冷酷。
「是的,先生。」櫃檯小姐顫著手接過名片,瞥了一眼上頭的人名,接著,忽地愕然揚眸,「你就是趙希惟先生?」
尖銳驚愕的嗓音吸引了大廳內眾人的注意,紛紛豎起耳朵。
「不錯,我跟紀總裁約了四點半。」
「你真……真準時,趙先生。」
「時間就是金錢。」一直靜靜站在趙希惟身旁的女人冷冷開口,「你們老闆請我們來,就是為了省錢。」
「是、是。」櫃檯小姐尷尬地回應,心情跌落谷底。
廳內眾人心情同時跌落谷底。
原來這四個打扮嚴肅的男女就是上頭請來幫他們裁員的專業顧問,瞧他們一個個冷若冰霜的模樣,下手絕不可能留情。
翔鷹的未來也許因為他們能重見光明,可他們這些
小老百姓的未來,可就會黯淡無光了。
想著,男性員工收起敬佩,女性員工藏起仰慕,全數有志一同,朝四個不速之客送去陰冷憎恨的眼神。
如果眸光能殺人,這四個人早體無完膚。
只可惜眸光不能殺人。
趙希惟冷冷地想,薄銳的嘴角同時冷冷一揚。
他不是傻子,早知道業界替他冠上HRKILLER的名號,也知道這些聽過他名聲的員工是多麼害怕、憎恨他。
大老闆們歡迎他,因為他能想出辦法替他們省錢,甚至在他們顧及道義和輿論不敢下手時,以專業的眼光與角度為他們找到完美的借口。
小員工們恨他,因為只要他一份報告書,他們的命運可能就此來個大逆轉,再也無法躲在龐大組織裡濫竽充數。
可他不在乎。
他們歡迎也好,憎惡也罷,總之他盡自己本分。
只要報酬合理,他不在乎是否有人會因為他的建議妻離子散,不在乎是否有人會咬牙切齒,憤而舉刀追殺他。
不論別人怎麼議論,他只信奉自己相信的真理。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個社會就是這麼簡單。
◎ ◎ ◎
「……你就是趙希惟?」清亮的女性嗓音忽地拂過他耳畔。
他抬起毫無表情的臉孔,映入眼瞳的是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子,瓜子臉,圓亮的黑眸,白晰的肌膚顯得兩瓣櫻唇更加紅潤。
她身材不高,一六零左右,比坐在他身旁的冰燕還矮上一些。
不過雖然身材不高,臉上又帶著和婉的笑,趙希惟仍然沒有忽略潛藏在她眼底小心翼翼的評估。
她在評估他,評估他的份量,評估他是否真如傳說一般冷酷無情。
他冷冷地笑了,「我是。小姐是?」
「於品甜。」她主動伸出手,「人力資源部經理。」
那麼,她就是未來六周與他的小組合作最密切的翔鷹人了。
「于小姐好。」他握了握她的手,跟著,比了比身旁的屑下,「這是我們這一次的小組成員,周冰燕,張棋生,葉乘風。」
「周小姐,張先生,葉先生。」於品甜一一與客人握手,「禮哲還在開會,請大家稍等幾分鐘。」說著,她對一旁侍立的總裁秘書打了個手勢,「荊秘書,麻煩準備一些點心好嗎?」
秘書退下後,於晶甜才在會議桌旁揀了個位子坐下。
剛才短短的照面,她的心已然有底。
趙希惟不折不扣就是一個冷血的裁員高手,無庸置疑。
而他帶來的小組,周冰燕是典型的事業女強人,性格冷淡,行事幹練,看來完全以她的上司為傚法目標。
張棋生表面裝得冷酷,一對圓滾滾四處飄動的眸子已洩了他粗枝大葉的個性,在這個小組八成扮演某種耍寶的角色。
至於葉乘風,一張娃娃臉,瀟灑又可愛,如果卸下面具,會是個討人喜歡的幽默男子。
「於經理得到結論了嗎?」
正想著,沉穩的嗓音忽地打斷了於晶甜腦中的凝思。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在她評估著趙希惟時對方也正仔細評估她,並且,似乎看透了她內心的想法。
這個男人——果真不好惹!
她暗暗咬牙,表面卻更加綻開燦燦笑容,鎮定地迎視他略帶諷刺的眼神,「趙先生不喜歡喝咖啡嗎?」
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後者輕輕佻眉。
「其他三位都喝咖啡,只有趙先生喝烏龍——不喜歡三合一嗎?或者我請荊秘書煮一壺Espresso?」
「我不喝咖啡。」他簡單一句。
「真的?那多可惜!像我,每天至少要兩杯,而且還不能喝三合一,大概是在美國唸書時養成的習慣吧,一天不喝就怪怪的。」
「在國外留學確實會養成一些不一樣的習慣。」
他語氣淡然,可不知怎的,於品甜卻敏感地察覺到其間幾分諷刺。
「趙先生在哪裡留學的?」.
「我是土生土長的MBA。」他說,冷眼望她,彷彿意欲等待她的挑釁。
奇怪了,她為什麼要挑釁?難道他以為她會因為他沒到國外唸書便瞧不起他嗎?
於晶甜聳聳肩,心底暗暗為眼前這個男人又扣了幾分。
「對我們開展工作的第一步,於經理有沒有什麼建議?」周冰燕忽地開口問道。
她淺淺一笑,「各位需要什麼資料,只要我幫得上忙,儘管開口。」
言下之意除了必要資料,她不會提供更進一步的協助。
趙希惟接收到她的訊息了,眸底掠過一絲銳光。
看來這個女人不贊成聘請他們擔任管理顧問,而且會採取不合作態度。
人力資源經理不肯與他們合作,會令他們的工作備增困難,不過他好奇的是,她為什麼不願意合作?
怕他們把她也列在裁員名單上嗎?
「禮哲跟我談過了,這次做BPR,即使有必要裁員,也絕對不裁高階管理人員。」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她怕自己也被裁嗎?
於品甜秀眉一豎,幾乎無法假裝平靜。瞧他的模樣,嘴角要笑不笑的,看了就讓人生氣!
「我不認為翔鷹有必要裁員。」她盡量保持語氣淡然,「在這裡工作的每一位員工都很優秀。」
「是嗎?」劍眉一挑,「看來於經理對貴集團的人才很有信心。」
「當然,他們每一個我都清清楚楚。」她挑戰地回視他,「除了國外子公司,翔鷹集團總部跟子公司每一個員工我都知道——不是資料建檔而已,我是真的『認識』他們。」「我很好奇,翔鷹總共有多少人?」「一千六百一十六人,不含工廠作業員。」「這麼多人你每一個都認識?」「大部分。」「我佩服於經理的交際能力。」趙希惟湛眸銳亮,似笑非笑,「不過以翔鷹的規模來說,這樣的員工人數似乎太多了。」
「太多?」於品甜容色一變。
「依我粗步的估計——當然還得經過研究分析——我看一半也就夠了。」
一半?他的意思是裁掉百分之五十的人?八百零八名員工……不,不止八百零八個,也許還有那些在工廠工作的員工……
念頭才在腦海竄過,於品甜不禁瞪大眼,幾乎無法隱藏凌厲的眼神。
隨口一句話就要砍掉上千人?這傢伙果然夠狠!
「呵呵。」她勉強自己進落清雋笑聲,「我建議你偶爾喝點咖啡,趙先生,咖啡的濃苦其實別有一番滋味的。」
你實在應該吃點苦頭,否則根本無法體會那些兢兢業業養家活口的人日子有多艱難!
「其實濃茶也挺苦澀的,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少跟我談什麼生活艱辛、日子難過,我不吃這一套。
「趙先生倒真是堅持自己的品味啊。」
你這個冷血的老頑固!
「於經理應該也是吧。」
彼此彼此。
「其實我也愛喝茶的,我們一群朋友經常到玫瑰園喝茶呢。」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花茶偏甜,果然像於經理這樣的人愛喝的呢。」
人如其名,看來你只是個認不清現實殘酷的無知女子。
「你——」於品甜秀眉一豎,只能藉著接過荊秘書遞來咖啡的舉動掩飾面上神情。
交戰至此,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落於下風,眼前這空有一張俊帥臉孔的傢伙根本不為她所動。
更可惡的,比起她的激動,他情緒似乎沒什麼起伏,從頭到尾一貫冷靜。那種似嘲非嘲、要笑不笑的神態更絕對能把人逼瘋!
不過,她不會就此投降的。這一回交鋒落敗不表示之後每一回她都會輕易讓步。
她於品甜不是好惹的人物!
等著瞧吧。
◎ ◎ ◎
「我看你第一個該裁的,就是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力資源經理。」趙希惟嗓音清清,襯著Jazznlb慵懶的背景音樂,顯得毫無危險性。
可紀禮哲卻看清了掠過他眸中一道譏諷銳光,不覺苦笑,「看來你已經跟晶甜交上手了。」
「談不上交手,只是今天在你進會議室前小小交換了一下意見。」
「你肯定對她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吧。」紀禮哲淡淡地,舉起桌上的玻璃酒杯,透過酒館煙藍色的燈光端詳著杯中VodkaLime幾近透明的液體。
「不中聽的話是她說的吧。」趙希惟冷冷一撇嘴角,「是她一開始就挑明了人力資源部決不合作的態度。」
「品甜是不贊成裁員。」
「這不是她婦人之仁的時候。」
「其實你應該佩服她,希惟。」紀禮哲微笑,「在所有高階主管都贊成裁員的時候,惟有她敢於挺身而出,在會議桌上對著一群鷹派元老強烈抗議。你不知道,當她拍案而起時,那些老頭臉上怪異的神色——真的很有趣。」
「她這不是勇氣,是不知好歹。」
「我倒很佩服她的不知好歹。」紀禮哲幽幽地。
「禮哲。」聽出好友語中的苦澀,趙希惟緊緊攢眉,「難道你其實是在站她那一邊的?」
「……我站在翔鷹這一邊。只要對翔鷹的未來有利,我什麼都可以做。」說著,紀禮哲仰頭,將杯中苦酒一飲而盡。
趙希惟靜靜看他,心中已然有譜。看來,他這個好友確實對裁員一事感覺不妥,也許甚至有些愧疚。
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惟有進行瘦身,翔鷹才有繼續前進的動力。
這個時候,是不允許領導者心慈手軟的——
「你既然請我來,就要有心理準備,禮哲,我提出的方案肯定是好的方案,卻不一定是仁慈的。」
「……我明白。」
「還有那個於品甜,希望你這個總裁好好糾正她的態度。」
「品甜啊。」提起青梅竹馬的她,紀禮哲微微一笑,眸中閃過幽默,「我可管不動她。」
「什麼?」趙希惟挑眉,「她可是你的手下啊。」
「你不明白。品甜名義上是我下屬,可比我早進公司幾年——她大學畢業就進翔鷹了,又精明又幹練,不僅是翔鷹最年輕的高階主管,也是我死去的老爸親自挑中的兒媳。」
「兒……媳?」趙希惟嗆了嗆,「你們訂婚了?」
「沒有,也不會。」彷彿覺得好友的反應很有趣,紀禮哲挑高嘴角,眼眸燦亮如星,「我跟她的關係簡直跟親人一樣,怎麼結婚?我只是告訴你,她既然曾是前任總裁最賞識的人,又是我青梅竹馬,我管不動她的,開除更是想也別想。」
「哈。」趙希惟聞言,沒立刻答話,緩緩品了口威士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肯放縱她,難道那些鷹派元老也能容她任意叫囂?」
「他們對她有點忌憚。」
「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好怕的?」趙希惟不相信。
「她可不是普通的黃毛丫頭。」紀禮哲唇畔的微笑加深了,「翔鷹最優秀的人才,基本上都是她這幾年招聘或挖角進來的,除了薪資福利,那些人都是因為喜歡她才決定來的。要是她哪天狠心離開翔鷹,怕有一大半都要跟著她另投明主——你說,為了保住翔鷹的核心人才,那些老頭敢隨便動品甜嗎?」
的確不敢。但他無法相信。
趙希惟想,不覺微微蹙眉。
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究竟有什麼手段哄得那些優秀人才死心塌地跟隨她?依他看來,她不過是個單純天真到愚蠢的女人啊!就算反應靈敏了一些,嘴巴利了面?或者,是一向縱容她的禮哲高估了?
挺有趣的嘛。這麼一想,他百無聊賴的情緒忽地動,挑起了幾分期待的興致。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何能耐。
鷹眸,閃過一絲淡得不易察覺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