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孫逸常常這樣想。
從那天清晨親自送她回房,在清柔悠揚的音樂中欣賞著她逐漸沉睡的容顏時,他便忍不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她的睡顏,天真而可愛,倔強又脆弱,致命地吸引他的靈魂。
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不論是她沉睡時純潔甜美的容顏,或是清醒時專注認真的神態。
他愛看她每天清晨邊吃早餐邊盯著Notebook的專注,欣賞她寫報告時沒日沒夜的努力,迷戀她品酒時那籠著淡淡夢幻的神情。
他真的喜歡她,喜歡她燦爛多變的表情,喜歡她那雙隨著情緒變換不定的眼眸,喜歡她微笑時頰邊淺淺的梨渦,也喜歡她不服氣時唇角微微盪開的弧度。
他真的喜歡她,喜歡她每一面,喜歡她柔軟的心腸,豐富的情感,對在乎的人不經意流露的關懷與體貼。
他也喜歡她偶爾急躁的脾氣,有點堅持頑固的性格,以及凝思起來,可以不顧及週遭一切的渾然忘我。
那是完全的呆愣,有些人或許會如此評論。
可他卻覺得她發呆的模樣十足可愛。動人。
天啊,他真喜歡她,好想全心全意呵護她,將他當個天真的小女孩好好寵愛。
可她卻在無意當中淡淡排拒著他。
他明白的,當自己逐日逐夜,一點一滴對她放下感情時,也終於察覺到她的猶豫與不安。
她也喜歡他,他確定,尤其當她那對泛著水煙的眸子下意識地躲避他的視線時。
可也正是她有意無意的逃避,他明白了她努力想劃清他與她的界線。
她試圖在兩人之間劃下楚河漢界,不許他越過分寸,更不許自己的心偏離一點。
她堅持守護心城,不願稍稍主動開啟,更不容他輕易攻下。
為什麼?
他明明感覺到她也是喜歡他的啊,他明明感受到她對他的關懷、體貼。無法掩飾的溫柔。
她是喜歡他的,他確定,不明白的只是為什麼她要那麼堅持地不許自己再傾注更多的情感,將濃濃的喜歡昇華成愛?
他不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在防備什麼,在逃避什麼。
她有一天會傷了他吧?
最近,他經常在心底對自己這麼說,接著,唇角不由得劃開半無奈的微笑。
無奈的是,明明有這樣清晰澄透的預感,他仍無法阻止自己的心一步一步陷落,情感一絲一絲牽繫在她身上。就像酒,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該沾染,不該啄飲,輕易接觸了會令自己迷了神智,失了心魂,全身難受不已,可卻仍無法根絕對它的渴望。對他而言,她就像一瓶最香醇甜美的酒,誘引著他。
而他卻無法輕易抗拒呵!
就飲了它吧,生日那夜斷然飲酒的一幕忽地浮現孫逸腦海,他閉眸,回味著那夜朝他心海襲來的滾滾浪潮。既然無法抗拒,就任自己陷落吧,為了她,他顧不得了。
就算宿醉醒來,鏡中的自己一副窘迫狼狽的可笑模樣,他也不在乎。
這幾十年的奮鬥,他得到了一切,卻不曾放縱自己淺嘗一點情愛滋味,就像不曾放縱自己品酒一般。
他知道酒會傷了他,或許,有一天她也會。可他不在乎!
生活,平淡了這些年,就當他是為了尋回一點點冒險與刺激吧……
為了她,他願意。
從那天起,孫逸幾乎每隔兩天便要她交一回報告,有時是對華爾街股市的看法,有時是對美國匯率走勢的分析,有時要她研究東亞產業趨勢,有時又要她解讀歐盟貨幣政策。
有的報告需要洋洋灑灑數十頁,耗她兩天兩夜的時間才能寫出來,也有的他只要求短短數頁的精練評析,只給她數個小時的時間。
不論是什麼主題,給多少時間,她都戰戰兢兢,付出最大的誠意與努力去完成。
每一篇報告,都在他定下的期限之前交出,每一篇,都是她的心血結晶。
可每一篇,他都只是淡淡看過,不做任何評論。
為什麼?
蘇巧韻感覺自己瀕臨崩潰,在連續一個月接受他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嚴厲的訓練後,她感覺自己纖細的神經在這樣沉重的壓力下逐漸繃緊,隨時有斷裂之虞。
她並不怕寫報告,從前在DLJ當產業分析師,她寫過不下上百篇研究報告,早練就一身功夫。
她怕的是,這報告只給一個人看,而那個人,還正是名動天下的華爾街之神……孫逸!
她更怕費盡心力完成的報告上呈給孫逸看過後,他竟然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他怎麼可以完全不說一句話呢?這篇報告是好、是壞,為什麼他看過後能一句評論也沒有?沒有一句讚賞,也沒有一句批評!
她寧可他批評她啊,至少讓她明白精心完成的報告也有缺失之處,那她在下一回,便能夠針對這缺失之處進行改善。
她知道自己的報告不可能十全十美,尤其在華爾街之神眼中,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可他為什麼不說呢?怕傷了她嗎?他難道不明白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反而會更令她忐忑不安,反而讓她日日夜夜懷疑自己,逐漸失去一向滿滿的自信?
再也忍受不了孫逸看過報告後,便淡淡擱置一旁的若無其事,蘇巧韻終於正式爆發,「說話啊!孫逸,隨便說兩句啊,就算把我罵得臭頭也好,我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罵你?」
不疾不徐的嗓音截去她激動的吶喊。蘇巧韻瞇起眸對著總是氣定神閒的懦雅臉孔。
心火燒得更旺了,她氣自己逐漸瀕臨歇斯底里,更氣他總是平靜淡定。
「為什麼不罵?你覺得我的報告寫得很糟吧?根本是一派胡言吧?既然如此,你就大大方方他說出來啊,幹嘛像個悶葫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清脆如珠瀉玉盤的嗓音急急迸落,一聲比一聲高昂,一句比一句激動。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覺得你的報告很糟?」相對於她的激昂,他仍是一貫的靜定。
星眸圓睜,進射兩束璀亮烈焰,「你!」蘇巧韻簡直快要被他氣瘋了,再也控制不了瀕臨歇斯底里的心緒,「你心裡明明就是這麼想的,還問我為什麼?惡魔!
你要把我整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她銳喊著,纖細的身子如旋風似地捲到他面前,粉拳一握,重重擊落光亮的檀木桌面,「說啊!你要是真覺得這是一篇爛報告就儘管說出來啊,我不在乎!」執拗的小臉逼視著他,「說啊說啊說啊說啊……」
一聲聲幾近嘶啞的銳喊口旋於孫逸原本氛圍總是平靜寧馨的書房,伴隨著粉拳一次又一次重重擊落桌面的低沉聲響,交織成一曲既慷慨又激昂的快板音樂。
她快崩潰了。
不只愕然凝視她的孫逸察覺這一點。就連蘇巧韻自己也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脾氣正完全地失控中,一股濃濃的自我厭惡驀地攫住她全身。
她厭惡自己失去冷靜,厭惡自己發起脾氣來總是這樣歇斯底里,更厭惡讓她變成這副瘋狂模樣的始作俑者!
是孫逸!是他害她失去了冷靜,是他害她無法自持脾氣,是他害她淚意湧上眼眸,灼燙刺痛著她,是他害她如此羞辱……
「冷靜一點,巧韻,冷靜一點!」察覺到她的情緒已然激動到心臟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孫逸的神情終於也失去了一貫的平靜,極力想勸服她的嗓音不覺也流露出一絲慌張。
「我不要冷靜,不要冷靜!」她拚命搖頭,藕臂毫無目的地亂揮,不知不覺間亦揮去了孫逸試圖定住她的手臂,「你……走開!不要碰我!不要理我!」
怎麼辦?她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粗俗難堪的潑婦?
澄透的念頭急急掠過蘇巧韻腦海,如冬日寒雪,無聲地飄落,試圖冰凍她被熊熊烈焰佔領的心緒。
冰與火,在她體內相互激湯,彼此都想吞噬對方、消融對方,弄得她全身忽冷忽熱,面色忽白忽紅……她不要啊,不要自己失去冷靜,變成這麼個讓人瞧不起的潑婦,她不要啊!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吧……
「巧韻,冷靜一點,冷靜下來聽我說。」低沉溫文的嗓音忽地在她頭頂揚起,「聽話,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孫逸勸撫著她,柔雅的嗓音如一道沉潛的水流,緩緩流過她被冰與火輪流折磨的身軀,奇異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作用,融了她體內的冰,也逐漸滅了火。
蘇巧韻深深呼吸,當清透的理智重新被捉回後,她才驀然發覺自己原來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裡,面頰輕輕貼著他寬厚的胸膛,而他的手正梳理著她柔細的長髮,那樣溫柔輕巧,彷彿正呵護著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冷靜下來,巧韻,別激動,聽我解釋。」他低低說著。溫熱的唇幾乎是貼著她敏感的耳垂暖暖地吹著氣息,
「聽我解釋,好不好?」
聽著他低沉柔雅的嗓音,感受著他溫柔細心的呵護,
她忽地安靜下來了,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裡,放任自己的頰緊緊貼住他心韻沉穩的胸膛。
冰火相抗的情緒算是安定下來了,卻不知怎地,有另一種異樣的感覺逐漸佔領她全身,催促著她心跳緩緩加速。
她發現自己好喜歡這樣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啊,彷彿自己可以在裡頭藏上一輩子,不必面對外頭的風風雨雨。
因為一切自有他替她遮擋……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他輕輕地。柔柔地問她,下頷抵著她柔細的髮絲。
她沒說話,只在他懷中點點頭算是回答,纖細的身子則忍不住更加藏進他懷裡。
冷靜下來後,她對方才失去理性的自己感到十足羞慚,更對自已必須由他緊緊擁著才能回復神智的行為感到羞澀。既羞又愧的心情教她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更加躲進他懷裡,不敢面對現實。
對她近似撒嬌的動作孫逸有一點吃驚,卻有更多難抑的喜悅,微微沙啞的嗓音不覺逸出點點笑意,「好一點就好了。唉,你不知道,剛才你的樣子真要嚇死我了。」
她聞言,小手不覺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對不起。」細微的嗓音雖然幾乎讓人無法聽清楚,滿蘊的慚愧與歉意卻仍明透。
「沒關係,你沒事就好。」他低低一笑,拍拍她的背,滿是愛伶與寵惜。
她一顫,原本就掛在眼睫的兩順晶瑩淚珠終於禁不住墜落。
原本是由於憤怒而結晶的眼淚,卻在墜落後,消融成如水柔情。她深深吸氣,幾乎承受不住他如此待她的溫柔體貼。
「你聽我解釋,巧韻,我不評論你的報告不是因為你寫得不好。」
「……那是為什麼?」她悄悄以他的衣襟拭去頰畔的淚,一面低啞著嗓音問道。
「因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評論,當然,也不需要我的。」
「為什麼?」她問,真的不解。
她當然需要他的評論啊,或許其他人她都可以不必在意,但只有他的評論她是絕對介意的。
他一句溫暖的讚賞可以將她捧上天堂,一句冷酷的批評同樣能將她推落地獄。
他怎能說她不需要他的評論呢?
「為什麼?我不懂……」
「聽我說,巧韻。」他忽地稍稍推開她,右手捧起她線條優美的下頷,湛眸緊緊瞅著她還籠著濛濛薄霧的秋水瞳眸,「你對自己沒有自信嗎?」
她眨眨眼,沒料到他竟會突如其來問出這樣一句。
他明白她依舊不解,雙唇揚起迷人的弧度,「你究竟希望從我這裡聽到什麼?讚美?批評?」
「我……」她怔然,久久惶惑不安的心才能稍稍一定,
「都好啊,我想知道自己的分析在你眼中是怎樣的評價
「如果我說你分析得對怎樣?說你分析得不對又如何?」
「我……」
「記住一件事,巧韻,一篇產業或市場分析報告只有嚴不嚴謹的問題,沒有對不對的問題。」
「我……我不明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對市場的看法,如果涉及未來的預測,你能說他絕對正確,或絕對不正確嗎?」他微笑望她,語調溫和平靜,「他不是神,你也不是,怎麼知道誰對誰錯呢?」
「可是……」
「所以一篇報告,我們只能看作者推演其結論的過程是不是合邏輯,舉證是不是有力,能不能說服讀者,可卻無法評論作者的預測是正確或錯誤的,懂嗎?」
「我懂。可是……」
「所以你只要對自己根據邏輯推演得來的分析及預測有自信就行了,何必去管別人的看法呢?萬一整個市場的看法都與你相反怎麼辦?」
「那我便會重新檢視自己為什麼會得到與人家不同的結論。」
「如果你還是覺得自己的推論沒錯呢?」
「我……」
「一個產業分析師必須對自己經過嚴謹推演得到的結論有信心,否則又怎能說服投資人呢?」他微笑,「尤其一個基金管理人更必須如此,他必須能夠堅持自己對市場的看法,否則很容易隨波逐流。」
「可是……」
沒錯,他說的是很有道理,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的原則,可是,他不一樣啊,難道他不明白嗎?
也許每個分析師都對自己的推論具有一定的信心,可如果孫逸反對自己,再怎麼強烈的自信也會在瞬間消失無影。
因為那批評是來自孫逸,華爾街之神若不贊同,那名分析師便等於是跟整個市場作對啊!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分析師或經理人能夠漠視孫逸的評論!
「你不一樣,孫逸,你不一樣。」她搖頭,「沒人能夠漠視你的意見,沒人能夠反對你……」
「也包括你嗎?」他淡然的一句話驚怔了她。
「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巧韻,你想從我這邊學到什麼?」他凝睇她,黑眸高深莫測。
「我……」她屏著呼吸,在他莫名而深刻的凝視下亂了心韻,「想從你身上學到一切……」
「你想超越我吧?」他平靜的、淡然的一句問話驀地在她心海裡掀起狂濤巨浪。
她全身僵直,驚疑不定地盯著他。
「難道你不想超越我?不想有一天也能青出於藍?」他淡淡地問,唇畔竟然還能微微漾著笑意。
他知道她為什麼要接近他?知道她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超越他,讓他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他難道什麼都知道?
不!他不可能知道的。
蘇巧韻慌亂地拚命在心底說服著自己,他只是依照常理這麼推論,他只是猜想她有超越他的抱負,畢竟青出於藍是每個人都難免會有的心願啊。
他不可能知道她接近他就是為了擊潰他,不可能……
「想超越我就不能大介意我,巧韻。」他淺淺勾勒笑弧,拇指柔柔沿著她美好的唇線撫過,嗓音既輕柔又和婉,「你不能把我每一旬話都當聖旨,不能以為我說的每句話都絕對正確。我不是神,巧韻。」
可他是啊,在風雲詭譎的金融界裡,他就是代表真理的唯一真神啊。
「我不是神,巧韻,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他不是神,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她能將眾人絕對地折服傾慕的華爾街之神當成一個普通男人嗎?
她能不把隨口說一句話市場便奉為圭桌真理的孫逸當成高高在上的神抵,只看做一個平凡人嗎?
她能嗎?
我不是神,巧韻,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尤其在你面前……
什麼意思?什麼叫「尤其在她面前」?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他這般淡淡擲落一句後,她忍不住追問,他卻只是抿著嘴,微微笑著,卻怎麼也不肯解釋。
接著,在她還滿心怔忡不定,茫然迷侗時,他又丟下了新的課題給她。
他要她開始學習進行資產配置。
「假設你現在是一名股票型基金的管理人,手上有一億美元的資金聽你調度,你要怎麼進行資產配置?」
「我……」她一時驚呆了,他忽然拋下的問題有若一枚炸彈,在她心海爆起狂瀾,驚得她手足無措。
她怎麼知道?她只是個產業分析師啊,從來也只有向投資人推薦個股,怎麼知道該如何進行資產配置?
她甚至連在學校裡學的那些資產管理理論一時之間都想不起來了!
「以現在世界資本市場的狀況,你要留多少比例的現金,要投入多少資金在股市,投入股市的資金又如何配置?你要使用Top-down的策略從產業中選個股?還是採用Bottom一up的方式直接挑選個股?」
「我……」經過他一連串的逼問,她原先因過於震驚而失去的神智忽地回轉了,重新恢復明晰澄透。她的記憶被喚起了,在學校裡學得的一切理論,以及參加全校模擬
投資競賽得到首獎的參賽經驗,在片刻之間全被喚回了。
她眨眨眼,星眸綻出璀亮聰慧的光彩,「告訴我,那支股票型基金是全球型的,還是區域型的?標的物是所有產業,還是針對某一種產業?持有的個股有沒有最高或最低的比例限制?」
他微笑,湛眸瞬間點燃璀亮的火苗,彷彿極為讚賞她靈敏的反應,「是全球科技型基金,每一支個股的投資比例不許超過百分之十,最多只能投資二十五檔個股,現金比例不能超過百分之五。」
「明白了。」她點點頭,接下了孫逸拋出的戰帖。
雖然在辭掉DLJ的工作之前,她只是個產業分析師,從來不曾涉及資產管理的事務,但學生時代參與模擬投資競賽的經驗仍令她對自己進行資產配置的策略具有相當信心。
尤其前陣子在孫逸的要求之下,她不僅研讀了大量的資料,消化了大量的資訊,並且幾乎可以說是分析了全世界的金融資本市場的現況與未來走勢。
愈對市場有透徹的瞭解,愈能設計出良好的資產管理策略。
只用了一天時間,她已經決定了基金的初步配置,從全球高科鼓產業中槽選出二十支個股,分別給予不同的投資比例。
接著,是整整為期一個月的模擬投資,在這期間她可以依照市場的狀況以及預期個股未來走勢隨時進行資產重分配。
「我們暫時假設沒有換股操作的成本,假設沒有任何資金成本及手續費的問題必須考量,所以你儘管進行自己認為最好的資金配置。」他說,順便又補充說明,「還有,
因為我們沒有一個全球科技指數來做指標,所以我要你至少擊敗Nasdap的績效。」
什麼?要她擊敗Nasdap?要一檔全球型的科技基金跟
單單只有美國的區域型市場做績效評比?兩者的風險根本不一樣啊,怎能進行報酬率的比較?
「這不公平,我的全球型基金風險較小,平均報酬率
本來就應該比較低……」
「我不管公不公平,投資人也不管。」他既平淡又可惡地微笑道,「我們就是希望你的操作績效比Nasdap指數還好,而且最好還超過十個百分點以上。」
「你……」
「這就是投資人的心態,你必須適應,沒有選擇。」
是,他說得沒錯,這的確就是投資人的想法,她沒法糾正他們。
他們就是會拿兩種風險根本不同的投資策略進行比較,根本不管立足的基礎是否公平。
她只能適應呵,要成為投資人眼中值得投資的基金管理人,她就必須有能耐在不公平的比較基礎上創造令他們願意信任的良好績效。所有風功的基金管理人都必須承受這樣的壓力,即使孫逸也一樣。
不,尤其是孫逸,由於他在投資人心目中神一般的地位,他們對他的要求只會更高,更不會滿足尋常的投資績效。
他們要求的是奇跡,孫逸既然是神。就該為他們創造奇跡……
天!
思緒走到這裡,蘇巧韻發現自己愈來愈敬佩孫逸了,他怎能在日日夜夜承受這樣不合常理的巨大壓力下還能在市場上談笑用兵,從來不曾走錯過一步,不曾辜負投資人對他的信任與期待?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有一晚,她在又一盤敗陣的棋局,忍不住這麼問他。
「一個基金管理人,本來就必須學會抗壓。」
他說得簡單!抗壓,多難的修為,她光是他將那筆模擬的基金轉成真實的就快瀕臨崩潰了。
「你打算玩真的?」當他決定由私人資產撥出一億資金她操盤後,她忍不住瞪天一雙驚恐的星眸。
「這樣才能真正測出你的抗壓性,才能真正訓練你。」淡淡他說,彷彿一億資金對他而言不算什麼。
這豈只是「真正的訓練」,簡直是不折不扣的折磨!要她完全承擔一億資金的責任?而且這資金還全部來同一個人身上?
「我不行……萬一我賠光那一億元怎麼辦?」
「那就當我投資錯誤羅。」他幽默他說,「算我沒有眼光,押錯了基金。」
「你別開我玩笑了啦……」
「我不是開你玩笑,巧韻,有一天S&S會交給你比這一億元規模還大上數倍的基金,你必須從現在就開始學習承受壓力。」
他正經而平靜的語氣讓她驀地明瞭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有意訓練她成為自己的接班人,他是十足認真的……
蘇巧韻開始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了雖然她在心底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接近他、接受他訓練本來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超越他,但當他真正交付她如此重責大任,她又覺得這是一個太可怕的負擔。
沉重的壓力讓她呼吸亂了、心韻急了、步調也跟著零零落落。
原本在模擬操作時超越Nasdap百分子之二十以上的優秀績效忽地在進行實質操作後重重滑落了,慘不忍睹。
每一天,當她盯著帳面上孫逸那一億元的資金逐漸減少,神智亦跟著瀕臨崩潰。
她該怎麼辦?她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壓力啊,她有一天真的會將他的資金全數敗光的!
「孫逸,我不行的,我的策略都不見效啊……」
「你太過保守了,巧韻,現在的投資風格跟一個月前我看到的不一樣。」他靜靜他說,「你只需找回原先的步調。」
「我不能的,這壓力太大了,真的好大……」她掩住臉,嗓音幾乎破碎。
「巧韻,要能抗壓啊,你要學著承受這種壓力。」
「那你告訴我怎麼辦廣她仰望他,像溺水的人攀住俘木一般既是濃濃絕望卻又帶著一絲希望,「教我,孫逸,告訴我怎麼學會抗壓,告訴我該怎麼做!」
「遠離市場。」
「……什麼?」
「要學會抗壓,得先學會遠離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