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重度的燒傷案例,燒傷面積高達百分之八十二,幾乎無一處完整的肌膚,大部份焦黑惡臭。
玩火者,自焚矣!手腳的扭曲影響正常的靈活度,消毒過後的白布覆蓋週身,黑的是皮膚,再無其他。
加護病房的透明玻璃外,貼著一位悲痛心如刀割的傷心母親,哭腫的雙眼盛不住淚水,失色的唇呼喚愛女的魂魄。
她在向四方神明祈求,默念觀音大士的法號,哭喃大悲咒,泣哀媽祖娘娘的慈悲,懇請佛祖大發善心,期盼王母娘娘顯靈。
一個悲傷的母親呵!
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尤其死生死未卜的等待更是漫長。
椎心之痛難以形容。
「如幸,你別難過了。」
「你要我怎麼不難過,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林如幸傷心地拍打著牆。
「秋灩會沒事的。」唉!好好的一個女孩就這麼毀了。
「她從小就乖巧、聽話,為什麼會這麼想不開?」灩兒呀!我的心肝吶!
「是我家森兒對不起秋灩,我在這裡代替他向你們道歉。」她的兒子太任性了。
何玲的一番話讓林如幸想起衛森的絕情,激動的情緒不能平復,她把對人性的絕望和憤怒,一古腦朝何玲發洩。
「都是你教出的好兒子,瞧他把我女兒害成什麼樣,我要他賠我一個完整無傷的女兒,你叫他賠給我、賠給我……」
閃躲她拍打的何玲自認有愧的不敢還手。「別這樣,冷靜一點。」
「我女兒生死未卜地躺在裡面活受罪,我還要心平氣和向你說聲謝謝,感謝你們讓我後半生無依無靠嗎?」
從小到大她都捨不得讓女兒吃一點點苦、受一點點委屈,巴望著女兒早點長大成人,嫁個疼她的好夫婿,此生便無遺憾。
她有一個不算婚姻的姻緣,丈夫的漠視已叫她痛苦了大半輩子,唯一的寄托便是貼心的女兒,她不能失去生命中的希望啊!
「如幸,幹錯萬錯都是衛家的錯,我們一定會彌補你。」她是真心喜愛秋灩這個溫柔媳婦。
「怎麼彌補,還我一個女兒嗎?」她涕淚俱下地捶牆。
「這……如果是金錢……」還?她的女兒不也一樣躺在醫院。
「藍家沒錢嗎?要有心彌補就叫你兒子娶我女兒,死活不論。」她狠戾的說。
看看病床上微弱的生命,何玲有苦難言。「森兒一向有自己的主見……」
意思是不可能,她也是個自私的母親,怎能讓兒子娶個活殭屍回家供著。
「哼!你根本沒誠意解決,存心唬著我好玩,我要告你兒子悔婚,間接傷害我女兒。」林如幸不講理地狠推了她一把。
「你別告我……」
衛晴適時出現地扶住母親。「媽,誰要告你?」
「晴晴,你……」看到女兒臉上的的疤,還有因燙傷治療剔掉頭髮的圓頭,何玲忍不住淚盈滿眶。
「媽,我沒事,醫生說可以換膚去疤,頭髮也還會再長嘛!」她笑不達心的安慰母親。是呀!頂多五年,再動幾次疼痛難捱的換膚手術,她就會像新生的嬰兒一般光滑,擁有粉嫩的肌膚。
可是她的演藝事業等不了五年,在新人輩出的情況下已是生存維艱,何況還要停滯五年,她會被迷哥迷姐們淘汰,很難再爬到今日的地位。
坊間一些小刊報導將她詆毀得體無完膚,說她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企圖毀容挽回情人的心。
甚至說她遭遺棄心有未甘,想燒死情人的情人未果,反而惹火上身,把自己搞得裡外不是人,根本不應當站在人前唱歌。
諸多傳言不堪入耳,想澄清卻無人相信,只因她平日太囂張跋扈、傲慢無禮,所以眾人當她在討好媒體而裝模作樣博取同情,沒人願意聽她說話。
現實的人生讓她體會到世事無常,有些性子是該改改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最愛漂亮了。」何玲心疼地撫撫女兒的臉。
她苦澀地笑笑。「媽,你剛才說誰要告你?」
「是你林阿姨要告森兒悔婚,害得秋灩傷心的引火自焚。」她能不愧疚嗎?
「媽,是誰告訴你秋灩是自殺的?」胡言亂語,顛倒是非。
「難道不是嗎?」孩子的事她一向不插手,只能單憑猜測。
「當然不是。」她大聲的否定,引來林如幸的不滿。
「你是衛家的人,自然為你薄情寡義的冷血大哥講話。」灩兒,我苦命的女兒。
直到現在,所有人都認為藍秋灩是用情太深,一時受不住悔婚的打擊而萌生死意,刻意找個偏僻的小屋點燃汽油自殺。
因為火災現場只有她一人,而有目擊者指出她曾在附近購買大量汽油,所以判定自殺的可能性較高。
「才不是呢!我也很恨大哥的負心,不過我更慶幸他沒娶秋灩為妻,真是太恐怖了。」她還心有餘悸。
「你說秋灩恐怖?!」愛女心切的林如幸握緊拳頭,雙目一皆的瞪視她。
嚇了一跳的衛晴拍拍胸口退到母親身後。
「她本來就很恐怖、哪有人由愛生恨就要放火燒人,連我都差一點陪葬。」
「你胡說,灩兒是溫柔、善良的好女孩,你才是那種會殺人放火的壞女孩。」說不定就是她使壞。
遭污蔑的衛晴很氣憤的說「明明就是秋灩點的火,我想走,她還不肯的阻止我,說要大家同歸於盡。」
當時那雙血紅的眼多可怕,連想都害怕,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被寵壞的女孩愛說謊,你根本不在現場,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人都傷成那樣了,她還在推罪。
「誰說我不在現場,是我們一起合謀綁架勾引大哥和長風的狐狸精,所以……」
「綁架?」
不可思議的吼聲出於衛玉章口中,他只不過去辦個出院手續,回來就聽到女兒的驚人之語。
「爸。」慘了,她怎麼把事情說出來了。
「你給我說清楚,你對人家做了什麼事?」家門不幸,兒子寡情,女兒刁蠻。
「我……我沒成功,是秋灩迷暈長風的新女友胡妙舞,與我無關。」她覺得臉好痛,止痛劑根本沒用。
林如幸在一旁冷嘲熱諷。「瞧,露了餡吧——灩兒又不認識韋副總的女人,怎會莫名其妙的迷暈人家。」
滿口謊言的衛家小妖女。
人一交惡,什麼惡話都說得出口。
「我們……呃……」衛睛看看父親嚴厲的臉,只好乖乖招供。「我們事先商量好,利用她們不熟悉我們而交換對象,以便計劃的進行。」
「計劃?」衛玉章心痛地瞧著女兒,暗忖他的教育是哪裡失敗。
她緊張的解釋。「我們只是想教訓她們以美色誘惑男人,可惜我沒抓到胡蝶,所以秋灩才想報復到她侄女身上,讓所有人都痛苦。」
「有多可惜呢?」她居然還不知悔改地說了可惜。「爸!我沒料到秋灩會那麼瘋狂,我真的是無辜的,我不敢殺人……」她抽動著肩膀嚶嚶低泣。
「一句沒料到就能夠擺脫罪刑嗎?綁架是犯法的,你會被判十幾年的罪呀!」無辜?說得他老臉無光。
衛晴驚得站不住腳地抱住父親的手。「爸,你要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個人呢?」
「誰?」她一時摸不著頭緒。
「長風的女友,你不是說綁架她?」骨肉至親,他豈能袖手旁觀。「我……我不知道。」她吶吶的回道。
「你不是說人和你們在上起,怎麼會不知道?」頭疼,他如何救她。
「我被煙熏得不省人事,醒來就已身在醫院的病床。」她說的是實話。隱約有一種感覺,她被人揪著後領在天空飛,耳邊不斷有風呼嘯而過。
她想張開眼睛看看是不是在作夢,可是眼皮沉得很,總是張不開,直到她突然有墜落感,砰的一聲頭撞到硬地而失去殘存意識。
等到她真正睜開眼,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一切彷彿是夢,除了後腦勺多了個腫塊,確定逃離死難。
她曾詢問醫護人員是睡救了她,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地說出真相。
原來她是被人遺棄在醫院門口。
「哼!編得真好,你比灩兒壞上十倍、千倍,為什麼有事的是我女兒而不是你?」林如幸氣憤難平的衝上前想摑她。
一陣風忽然怪異的吹來,她的手伸在半空中。
「因果報應。」
這句話像咒語,化解了她手上的動作。
近樓梯口的角落出現一位全身素白的美麗女子,她緩緩的走近。
「胡蝶——」
衛睛一喊,大家由驚艷的迷咒中瞭解她的身份。
恬恬的笑容,優雅的身影,胡蝶並未向衛家人打招呼,直接略過他們走向不知所措的林如幸。
「相信因果嗎?」
「因果?!」她怔仲的反應。
「人生在世有因必有果,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此乃天理。」人命可違。
林如幸倏他眼一凶。「我女兒有何惡,她一生謙恭、孝順,為何老天不長眼偏要折磨她?」
「這要問你。」
「我?!」
「此因出在你身上,惡果報在令嬡。」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是時候了。
母債女償,天理循環。
林如幸微愣的看著她。「我沒做過什麼壞事,我一直安份的撫育女兒。」
「沒有嗎?」
她眼中茫然。
「容我提醒你一個關鍵字:火。」唉!悔悟真有那麼難嗎?
火?!一道記憶的鎖驀然開啟。「你是說……不,不可能的,沒人會知道那件事,沒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天是長了眼,火債由火償。」妙舞的債由她來索。
當年為了爭寵,不為丈夫所愛的小妾林如幸將正妻之女擲入火中,以為少了個正統繼承人,丈夫會將關注轉於她們母女身上。
可惜妙舞命不該絕地遇上她!上天爭回一條命。
如今小女孩已長大,雖然與至親無緣份,但是短暫的相聚未違天意,因為在相認之後,她就要嫁入韋家為妻,不再是藍家女兒。
「我的天呀!灩兒她是代我受過?」她不相信,怎麼可能。
「也許你心理還存著掙扎,不相信因果是如此無情,但想想你女兒,她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間。」胡蝶言盡於此。
「告訴我,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的灩兒不能死。
「救贖。」
「嗄?」林如幸不懂的張大眼睛。
胡蝶輕聲言道:「枉死之人需要救贖,你的女兒也需要救贖。」
「我該怎麼做,以死謝罪嗎?」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回女兒。
「向你丈夫告解吧,他才是有資格判你罪的人。」她忽向後方招手。
「丈夫?你說深竹來了?」她像懷春少女似的忙梳攏頭髮,猶自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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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藏的藍深竹依稀可見當年的英挺,他穩重成熟的中年魅力可見一斑,絲毫不遜年輕時。
但是林如幸看到他擁著一位美麗少女走過來,當場唇色一白,滿臉的喜悅驟然一變,驚恐地節節後退,直到背抵住牆。
「蓮……蓮音大姐,你不是……死了?」她的聲音充滿畏懼的抖音。
「看清楚,她不是蓮音。」藍深竹的噪音深厚有力。
「那她是……誰?」
他眼露慈祥的濕了眼眶。「我的女兒蘭心。」
「不,不是的,蘭心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她不是蘭心,你一定搞錯了,她不是,她不可能是。」林如幸歇斯底里的亂吼著。
「你怎麼曉得她死了,二十年前我們只當她失蹤了。」多像蓮音呀!他一生鍾愛的妻。
妻與他是青梅竹馬的愛人,兩人結婚多年未生育半子,心急的母親想抱孫子,便向蓮音要求,許他納妾延續藍家香火。
善良的妻子哪禁得起老人家的哀求,於是悄悄地買了一位眉清目秀的農家女入門,意與她共侍一夫,同承雨露為藍家開枝散葉。但是他太愛妻子了,堅決不與農家女圓房。
在妻子以死相脅之下,他才在新婦進門三個月後與她歡好,並在短短兩個月內傳出喜訊。
其中最高興的不是藍家老少,而是他。
不過不是因喜獲佳兒,而是終於有借口可以不必委屈自己去碰一位不愛的女人,從此光明正大的冷落她,和愛妻雙宿雙飛,恩愛恆常。
三年後,蓮音意外懷孕了,他欣喜若狂地更加細心照料她,根本忘了還有一對母女等著他施捨一絲絲關心。
就在小女兒滿週歲那年,他大擺宴席為女兒慶生,結果宴席一結束,女兒也下落不明,即使用盡全力翻遍每一寸土地依然毫無下落。妻子在失去得之不易的嬌女後鬱鬱寡歡,終於積鬱成疾在兩年後病逝,使他自此封閉了心房,再也不願為誰有心,對人僅維持表面和善。
三天前他正在歐洲談生意,接獲大女兒秋灩因火受傷之事,他不予理會地繼續與廠商接洽。
怪她生不逢母吧!
但是,有個年輕女子來告訴他小女兒尚在人世,要他盡快回台,他不管真假地立刻放棄十億元的合約搭機回國。
不需要任何證明,只要一看見那張肖似蓮音的臉孔,一切的言語都顯得多餘,她的確是他的女兒。
「她一定是假的,你不要輕易受騙。」林如幸倉皇地說著。「財產,她是為謀藍家產業而來,你不要信她。」
「就憑她長得像蓮音,即使不是蘭心,我也願意將全部財產交給她。」這是移情。
「你瘋了,秋灩怎麼辦?她才是你的女兒,藍家的財產都是她的。」又是一個沉蓮音,她好恨。
藍深竹用厭惡的眼神瞧她。「誰叫她是你生的,我從來就不曾喜歡過她。」
因為她,他的堅定深情有了背叛證據,讓他深深痛惡自己的身不由己。
「你……」她的心好痛,難怪他從來不抱秋灩,甚至逗逗她。
「這一生中我只要過蓮音一人,現在多了個蘭心。」他的寶貝女兒。
「那我呢?我算什麼?」她連死人都比不過。
「你是我一生的恥辱,終身毀不掉的污點。」代表他的失敗,無力維護愛情的忠貞。他恨她,從他必須在她身上下種開始。
林如幸悲慼的大笑。「同樣是愛你的女人,為何有天壤之別?」
「重點在於我不愛你。」
這一刻,她有深切的哀痛。
為了愛,她甘心為妾,不顧丈夫當她是生育工具而草草完事,從不在她床上逗留超過二十分鐘。
為了得到他的心,她甘冒下地獄的風險殺死女嬰,好讓他繼續來她房裡過夜,期盼能日久生情的發現她的好。
可是自從她生下秋灩以後,他就不再正眼瞧過她,更甭提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刻,他是多麼迫不及待地宣佈和她分房,至此斷了兩人的夫妻關係。
二十四年了,她整整守了二十四年的活寡,她這份怨向誰去討?
「白費心機……哈……白費心機,是我把蘭心丟進火中的,我想要她死,這樣灩兒就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不得不去關心她,不得不去愛她,相對地,你也不得不關心她的母親。
「可是,我還是白費心機,等了二十四年還是得不到你的愛,換來女兒的生死不定,我真是不值呀!」
聽她親口招認罪狀,眾人無不露出詫色和悲憫。
唯獨藍深竹對她恨意更深,要不是她的私心作祟,他不會和女兒一別二十年,蓮音也不會因為思女而早夭,一切悲劇的開端都來自於她。
「明天你就給我搬出去,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
「灩兒呢?」她不忘自己是母親。
「雖然我恨你,但是我會盡父親的道德責任,給予金錢上的支助。」他只能做到這裡。
太可笑了,一個父親居然用「道德責任」來形容自己與親生女兒的關係。林如幸想笑,卻哭得止不住淚。
「既然此因已救贖,種下的果實該有發芽的生機。」胡蝶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背。
隨後她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穿牆走入加護病房內,執起藍秋灩焦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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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無比的黑暗。
這是死亡該面臨的世界嗎?或是……
她的所為不容天地,身處於無邊的地獄?
走著走著,似乎走了很久,身體很輕,腳卻很沉重地不知踩在什麼東西上頭,有種濕黏黏的感覺。
很濃很濃的腐肉味,混雜著餿血味,異常得令人不舒服,極力想擺脫充滿死亡氣味的空間,雙腿不停地走著。
好像永無止境。
「藍秋灩,往回走。」
誰?
是誰的聲音在召喚?
藍秋灩想開口,喉嚨卻擠不出一絲聲音,彷彿是嗚咽的幽魂在哭泣。
這是她的聲音嗎?
突然間,她害怕起一片無聲的黑暗。
「不要猶豫,不要遲疑,我知道你很累想休息,回頭才是救贖。」
是呀!她已經死了,還有什麼不能放下。
在黑暗中,有抹小小的白影往來時路走去,如清幽的女音所言,她真的很累,腳好酸,肩膀僵硬得像是扛了千擔的負荷。
如同被催眠般,她搖搖晃晃地走著,眼前出現一點光球,引導著她走向另一道光明的門。「你來了。」
先是不適應的用手遮住光線,漸漸地一股花香味襲人心脾,藍秋灩看清楚說話者的臉孔。
「是你。」
「對,是我。」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難道你也死了?」火,燒得她好痛。
「不,我是來救贖你。」
「救贖?」她聽見粗嘎的笑聲,赫然發現那出自自己的口中。
「不要懷疑,你的聲音啞了,火的力量奪走你甜美的嗓音。」
頓時茫然和心酸浮上她的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她覺得好空虛,週遭的一切不再值得留戀,她想跳脫這一團迷亂。
「為自己架設立場是件愚蠢的事,你母親需要你的扶持。」
「媽——」藍秋灩悲從中來,想回去看母親最後一眼。「我太不孝了。」
「你還有機會挽回。」
「真的嗎?」一抹希望之光洗滌她眼中的污色,還以清明。
「來,跟著我走。」
一前一後兩道白影,路似乎變得寬敞,四周有著若隱若現的影像,她看見現代化的建築,一幢美輪美奐的公司……呃,不是,應該是醫院吧!穿過一層層的天花板,她來到一間無菌病房,一個分辨不出容貌的焦黑身軀靜靜橫陳。
氧氣罩裡的微弱白霧是她仍活著的依據,腦波劃出的訊號斷斷續續。
「這是我嗎?」天呀!好醜。
「活著就是希望,美不是膚淺的外觀,而是來自你內心的良善。
「我曾經恨到想殺你,這樣邪惡不堪的人還能稱之善嗎?」藍秋灩自覺污濁。
「心魔產自人心的不滿,他利用你的憤怒和恨意作惡,只要你勇於面對自己的心,魔將消退,現出你原本的純善。
「我能嗎?」她審視自己的心。
「告訴我,你想活下去嗎?」
「我想。」她要活下去,還有很多事她都未來得及做。「很好,閉上眼睛。」
藍秋灩順從的闔上眼。
「現在你回溯過往,把生命中的美留下,去除記憶中的醜陋,你是個快樂無憂的女孩。」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她的美麗新衣服,一個會笑的芭比娃娃,第一次牽著媽媽的手上幼稚園,和隔壁小花偷採校工伯伯的番茄。
第一次收到情書的喜悅,第一次來經的驚慌,第一次上台領獎,第一次偷看限制級的影片,第一次嘗試和男同學接吻……
無數的第一次,有酸有甜有羞澀,美好得令她發噱,原來她也曾經快樂過。
至於生命中的其他段落,她怎麼想也湊不出個完整性,只知心很開闊,一片的天藍色。
很青,很靛,像要飛起來歡唱的顏色。
「好了,你的心乾淨了,可以張開眼睛。」微微地眨動眼皮,藍秋灩緩緩掀開眼,白色的天花板近在頭頂。「歡迎回來,藍秋灩。」
她想開口說話卻礙著有東西罩著,她伸手扯掉氧氣罩,視線驀然盯著潔白無瑕的手。
「喜歡新生的自己嗎?」
她硬咽的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胡蝶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玻璃窗外貼著一群驚愕不已的男女,他們揉揉眼睛望著恍若奇跡的一幕——
一個不見傷痕的藍秋灩裸身下床,跪在空無一物的牆壁前流著淚,笑著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