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爺夫婦驀然噴了一口茶水,愕然地注視地上被綁……或者說是纏成兩團的異物,他們很努力地要辨識其面貌,最後終告無力。
「薄雲……他們是……人吧!」王妃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說錯了話得罪……人?
「臻姨娘,你不認識他們嗎?」見王妃一搖頭,龍雅也就是龍薄雲馬上要手下解開他們項上的布。「面熟吧!」
「阡兒、靜玉!」
原來被藍布纏得像木乃伊的兩團異物,正是見事機敗露打算連夜潛逃的李顯阡和李靜玉兩兄妹。
說實在話,他們的運氣真倒霉到極點,本來龍雅並不打算進城,誰知他們不因「跑路」而稍減氣焰,居然在城門口的小茶棚前頤指氣使。一下子嫌茶水不夠味,一下子又挑剔茶葉不夠甘醇,兩人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王孫貴族架子,讓路經過茶棚外的龍雅深感不屑。
不管閒事是她一貫作風,但閒事硬送上門要她管,她不管就有點對不起滋事者,所以順手管了一下,結果管閒事是下場是多了兩個人肉包袱。
「臻姨娘,貨物既已送達,我因為還有門務待處理不宜久留,先告辭了。」龍雅正準備離去。
「薄雲,你不多待一下?」王妃很久沒和這位外甥女見面,很想和她聊聊龍門的現況。
因為來回路途遙遠,再加上她現今的身份特殊,所以王妃已許久不曾回娘家,頗為懷念以前的生活。
「下次吧!臻姨娘,你知道龍門老有忙不完的事,而我又是新手。」龍雅指新任門主一職。因為她剛上任,所以必須到各分堂、分舵視察,免得有門徒不認識她這位新上任的門主。
「好吧!姨娘不留你了,以後有空多來府裡坐。」王妃心想,如果這娃兒是她女兒該有多好。
「我會的,臻姨娘多保重,還有姨丈。」龍雅調皮地朝老王爺眨眨眼。「多替我們龍家疼疼姨娘。」
鬼靈精的龍雅並未因成親而收斂性子,反而在夫君鍾神秀的縱容下,更加沒分寸。不過她沒傻得留下讓人「訓示」,一溜煙地就帶著手下離開。
當一行人離去後,該面對的難堪還是得面對。一室的沉默,沒人知道如何開口。片刻之後,有人浮躁先沉不住氣。
「要殺要剮隨你們處理,我不在乎。」李顯阡滿臉不在意,一點悔悟之色都不曾有。
「不在乎?!你怎能說得這般無所謂,難道你不認為自己做錯事?」老王爺沉痛地說著。
李顯阡一聽,冷冷地從鼻腔輕嗤。「我的錯是錯在下手不夠俐落,沒能一舉取下你們一家三口……不是四口的命。」他只恨時運不濟,莫名其妙地冒出斜劍山莊的人來擋路,不然此刻的他已坐在上面的位子,而不是像畜牲一般被捆綁在堂下。他錯在不該有婦人之仁,一時大意而誤了先機,才會成為階下囚。
「阡兒,我們李家是哪裡對不起你,你非要置我們於死地不可?」老王爺自認已盡可能的滿足他一切需求。
「你們李家對不起我的地方可多了,首先拆散了我們一家人,讓我連為父母送終的機會都喪失。」李顯阡忿忿地說。要不是靜玉來投靠他,他連父母過世之事都被瞞在鼓裡,更不用說為他們服孝百日,略盡為人子的最後一點孝道。
「當初是你親口允諾要過繼李家香火,而且我從不阻止你回鄉探親,這種莫須有的罪名不該由我擔。」老王爺不同意他的指控,當時是他貪戀京城的繁華,一再延遲返鄉的日子,這會兒倒成他編排的托辭。
「你不能要求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懂事,我只是一時貪玩。」李顯阡不願承認他是被王府的優渥生活所迷惑。
現在的他可不是五、六歲的孩童。老王爺痛心地說:「你快三十了,如果你有心,早十幾年前就可以獨自返鄉奉養親生父母。」
「呃!那是……那時我沒想到家鄉會鬧水荒。」李顯阡為自己找借口。
「唉!阡兒,你為什麼一味地只想委過,從不替身邊的人多想想?」今日老王爺才瞭解他的心態——除了自私無他。
李顯阡撇撇嘴道:「如果我的身份不是世子,你以為圍繞在我身邊的人會甘心聽我使喚嗎?他們只想從我身上撈一點油水。」他替別人設想,誰來替他設想?而且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不過是灛揚人性的黑暗面多一點罷了。
耳中聽的是他嫉世憤俗的反駁字語,王妃真的對他完全死心。「阡兒,你真正想要的是寧南王爺的頭銜。」他已不是她的阡兒。
李顯阡反駁道:「我……本來就會繼承王位,何必……何必為搶奪自己的東西而殺人?」王爺的位置是他的,誰都不許搶。
「臻兒,你說他是為了王位才想殺人?!」老王爺不敢相信。他……他未免太傻了,王位本來就要傳給他。或許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子,但也一向視如己出,早就將他當成繼承人訓練,只盼有一天能獨當一面,代替自己為朝廷效命。
「我才不是,你不要亂說,是你們有負於我,我才看不下去想教訓你們一下,根本無意要傷人。」李顯阡繼續辯駁。
「你剛不是說沒殺了我們是你所犯的錯,換言之,殺人奪權才是你的目的。」王妃馬上找出矛盾點。
李顯阡明顯地瑟縮發抖。「那不是我下的指令,是李統領自作主張,與我無關,我是怕你們把罪賴在我身上才那麼威脅他。」
「你還是不知悔改,難道要我把你聯合靜玉在我飯菜中下毒一事托出才肯認錯嗎?」王妃看著頑強的李顯阡。
「下毒?!靜玉?!臻兒,你還瞞了我什麼沒說。」老王爺嚇了一跳,原來她前些日子並非得了怪症,而是他下的毒手,而且還和靜玉串通,難怪他一再說臻兒時日不多,要早日準備後事,他心腸竟狠毒到如此,連撫養他二十幾年的娘親都不放過。
王妃看了丈夫一眼,決定把一件埋藏多年的往事全盤說開,她不想再包庇阡兒這惡子。
「你還記得十九年前我和兩個兒子要趕回京,與你共度中秋佳節所發生的那件憾事吧!」她嚴肅地對老王爺說。
老王爺聽了點點頭,臉上蒙上一層陰霾。「炘兒當年就是被黑狼叼走,與我們失散了十九年。」
「事後我重回原地找炘兒時,發現一件不該出現在黑雲山的東西。」她從懷中掏出一隻精緻的玉珮。
「這是……我送給阡兒七歲的生日禮物。」老王爺不敢相信。不會吧!那年阡兒才十一歲而已。他之所以記住這個玉珮,是因為當年阡兒非常喜歡這玉的色澤,一直纏了他大半個月,他在不勝其擾之下解下玉珮送給阡兒。
「我問過附近的居民,平時狼群不會無故出沒,除非附近有血的味道,所以……」她在出事現場找到不少殘缺的帶血雞隻,而且玉珮是在雞屍旁邊尋獲,可是玉珮的主人應該在百里外的京城才是。
後來她旁敲側擊地套出他話中漏洞,才知道這件事件的主謀,竟是她的長子。也許她太意氣用事,以為用心去開導,阡兒應該會及時回頭,不會再繼續錯下去,而他往後的日子確實乖多了,直到她發現他暗中派人追殺暘兒。
老王爺聽著妻子的描述,他的心痛已非三、兩句話可以形容。「阡兒,你還有什麼借口?」
「我……我……」李顯阡的內心掙扎了一下,接著像是豁出去地說道:「全都是我做的,我不許任何人阻擋我繼承王爺之位。我甘心背棄父母的親恩,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奪取這個位置,你們全是障礙物,全都該死。」
他這番泯絕天良的言語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向老王爺的心坎,他的身子因過於悲勵而不支地晃了一下,王妃立即扶撐著他。
「相公,你要看開點,不要想太多。我們對他已仁至義盡,是他在牛角尖內鑽不出來。」她勸道。
推開愛妻的扶持,老王爺從桌面的軸畫中抽出一張尚未上呈的奏章,然後吩咐侍衛解開李顯阡他們兩個身上的繩索,再將那份奏章丟在李顯阡身上。
老王爺道:「你自己看吧!我不想多說。」
李顯阡用厭惡的動作甩開束縛,先是輕蔑地翻開折頁,有意無意地瞄一眼。
但這一眼讓他完全傻住了,握著奏章的手因激動而顫抖,幾乎不敢相信眼睛所見的事實,他的心防徹底崩裂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淒厲地仰頭長嘯。
「如果不是臻兒一直中毒在床,一個月前我已面奏聖上,今日你已是王爺之尊了。」老王爺這麼說是因為奏章上明白寫著薦言,希望皇上能體恤他年事已高打算卸掉現職,由長子李顯阡繼承王爺之位,繼續效命朝廷。
「哈……哈……我太汲汲於名利,沒想到反而把手中的榮華富貴給斷送掉。哈……太諷刺了。哈……」李顯阡發瘋似地大笑,無法接受這樣的變局,驟然地奔出王府。
一干侍衛在老王爺的示意下未曾阻攔,任由他隨意離去。再怎麼說,對他還有一份不可抹滅的父性。所謂虎毒不食子,老王爺狠不下這個心來傷害他。
走了一個李顯阡,還剩下一位滿臉懼色的李靜玉,她怕自己身份卑微,老王爺及王妃不會輕易饒恕她,連忙跪地磕頭認錯,把罪全推在大哥身上。
「王爺,王妃,奴婢是被大世子威迫的,全不是奴婢自願,請你們要饒恕奴婢的怯弱,不是我的錯。」她害怕地說。
老王爺看看妻子,以眼神傳達,李靜玉交給她處理,他累了。而她也以眼神回答他,她知道了。他是真的累了,為了不肖的兒子而心累。
「靜玉,你起來吧!本來我想收你為義女,讓你與顯阡兄妹倆能在一起,不再為奴為婢,當個小姐享享福。可是今日弄成這局面,你我注定無緣,你走吧,反正我們也沒損失什麼。」王妃本來想將李靜玉許給李暘,不過現在……
「王妃,你怎麼知道我和大世子的關係?」李靜玉以為應該沒人知情才是。
「你出生時我還抱過你,靜如處子、珠玉圓潤,你這名字是我取的。」當年的娃兒,今日的靜玉,唉!造化弄人。王妃不禁感慨。
「我……對不起,王妃。」李靜玉羞愧地掩面而泣,低著頭走出王府。
兩個處心積慮的兄妹在百般算計下,聰明反而被聰明所誤,失去到手的幸福。
★★★
沖淡低迷的氣氛最好是來場喜事。在李顯阡的事件後,眾人為了替老王爺打氣,決定在中秋佳節讓一對有情人拜堂行禮,順便舉辦盛大的猜燈謎大會,讓百姓們沾沾喜氣,還可以看花燈拿獎品。
七彩霓虹的花燈在黑幕下,顯得繽紛絢麗,和今日的新嫁娘一般艷美無雙。
斜劍山莊的一夥閒人幾乎全員到齊,除了遠嫁北方赤鷹堡的龍霞趕不及喝喜酒,其餘眾人都懷有目的而來,那就是鬧洞房。
可他們這小小心思豈能逃過龍煙法眼。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在大家沒料到新娘子會反整他們一回的情況下,皆中了她的軟筋散。
但一拜完堂,龍煙要做的第一件事即是卸下鳳冠霞帔,收拾好細軟準備逃難去。因為龍霧是解毒高手,就算身邊沒有帶解藥,也能輕易在半個時辰內解開這小毒。
李炘一頭霧水地問:「煙煙,我們為什麼要逃呀?」今天是他們成親的日子,沒理由新人要蹺家。
龍煙伸出食指點著他的鼻頭。「咱們是去度蜜月,逃這個字眼很難聽,以後不許用。」但她心想,不逃才怪,若被那群「蝗蟲」追上,只怕他們兩人身上的肉還不夠啃,搞不好連骨頭都找不到。
「度蜜月?!那是什麼意思?」李炘嘴巴在問著,手也忙碌地幫忙收拾一些簡單衣物。
「就是度一個甜甜蜜蜜的新婚月。對了,你收拾好了吧?」龍煙把窗子拉開一條小縫偷瞄外面的情況。
「差不多了。」他也趴在窗上往外瞧。「煙煙,咱們一走,爹娘要由誰奉養?」他覺得有點不孝。好不容易找到親人,他卻自私地為愛遠走,反而棄兩老不顧,實在有違人子之道。
「放心啦,有暘弟在。」她已經偷偷地在李暘房間留言,有事由「弟」子服其勞。
「還好有暘弟在。」李炘這才覺得可以放心地離開。
她推開窗子拉著李炘道:「走吧!外面沒人嘍!」
在黑暗中有兩道人影迅速地從新房竄出,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而他們前腳離開沒多久,「尋仇人」後腳率眾來襲。
「真是太可恥了,煙怎麼可以用這種下流手段來傷害我們這群善良的賓客。」冷玉邪第一個發難。
「是呀!我們善良你邪惡,害你也就算了,沒必要把我們算進去。」龍雲一開口便暗諷他名字有個「邪」字。
「你們幹麼嘛!真正的罪惡之首在裡面,你們要找對「敵人」。」一臉怒氣的向景天已準備要砍人。
「沒錯,咱們走。」要找對正主兒。眾人同聲道。
龍霧從新房走出來,滿臉苦笑地迎向他們。「不用去了,他們避難去也。」太卑劣了,有夠小人。
「什麼?」這群「惡人」當場黑了臉,誓言他日必報此仇。
而在另一個房間也有人正怒氣沖沖地指責這一對卑鄙無恥的新人。
「太過分了,你們給我回來。」他把手中的紙張奮力一拋,任其飄落地面。紙條上面這麼寫著——
暘弟:
樹欲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為了讓你有表現孝心的機會,我們決定把爹娘留給你,不用太感激我們。
至於王位問題,基本上李暘和李炘都同出一胞,所以順便偏勞你了,所謂能者多勞嘛!
不用找我們,我們知道路怎麼走,不用你來帶路,好好享受忙碌的生活吧!
大哥兼義姊夫李炘、大嫂兼義姊龍煙留
附註:我以義姊的身份命令你徹底履行以上留言,若不依……嘿嘿,後果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