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望重的老紳士輕咳一聲不發一語,他太瞭解她的劣根性——語不驚人死不休。
誰說中國女性溫婉賢淑,他第一個舉旗抗議。
「與他何干?」
「做總要清場吧!你習慣有人旁觀?」光天化日之下總是不方便。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有預感,她接下來的話肯定惡毒。
她大方地往他胯下一瞥,小指勾著半滿的咖啡杯。「你還行嗎?沒傷著你的男性雄風?」
瓊斯把第三杯咖啡一口嚥下,免得笑出聲,她的確很挑釁。
「你可以親自來試試。」龍御海怒得口不擇言,蔚藍眸色轉為深海藍。
「會有機會的,你用不著心急,等你惹我心情不悅時。」他會瞭解什麼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人的身體是一隻溫度計,隨女人的興致詞而調低,不是發洩後才叫高潮,欲仙欲死地停在宣洩邊緣不是更有趣,看著掙扎的臉孔變成痛苦的扭曲。
女巫的法典裡查不到仁慈,犧牲自己的偉大情操尚未養成,便宜不好占。
「你這麼缺男人嗎?」一想到有人看過她的光滑身軀,心中的火不由得往上揚。
「放心,我對半身不遂的殘廢沒興趣,我還沒那麼飢渴……」一陣風急速地擦過她身後,沙越雋手一緊驟然又放鬆。
龍御海一出手馬上就後悔了,幸好沒碰到她。「不要以為殘廢就沒殺傷力。」
他維持著表面冷冽,心裡卻是想將她攬人懷中呵寵。
「看來龍先生對和平相處感到厭煩,身為你的僱員自然竭力協助。」一說完,她站起身,將剛開封的鮮奶當頭淋下,她才不管對方是誰,得罪她就該享受回禮。
如果她本身少了魔法護體,那只空盤準會傷了她冰肌玉膚,不略施小訓他當女人都是軟豆腐嗎?要控要探任憑人。
「咳咳師姑娘的脾氣……別太烈!」要個年過七十的老人家忍笑是件殘酷的事。
「老師,要喝咖啡嗎?」沙越雋倒了第四杯咖啡,意思要他少開口。有史以來男人和女人的戰爭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你們聊,你們聊,我看風景。」可憐的阿爾朗斯,希望他自個兒好好保重。
中國人有句話: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要摘下玫瑰前總要先受點傷,刺多。
「你不想活了——」低咆的龍御海任由奶漬濕透了一身。
「龍先生還要不要做呀?我解了胸衣等你。」她風情萬種地一點唇瓣。
他不知是該氣還是抱著她狠吻一番,她簡直是魔女的化身。
「推我回房。」
「原來你會害羞想在床上做呀!」她故意伸手撫撫胸口。
「過來。」他冷冷的一喊。
「你準備成仙不代表我要同行,多可口的濃湯呀!嗯,好喝。」一口滑下肚曖了胃。「你要吃到什麼時候?」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腹中消化系統也開始緩緩地絞動著。
真有那麼好吃?
一成不變的日子,他食不知味地窩在房裡自怨自艾,不肯接受一次又一次失敗的結果,本能地塞些東西到體內維持一定的生命機能。
看了眾多醫術高明的醫生,他們一致表示不太樂觀,即使復健做得完善也不一定能站得起來。
既然如此,他要物療師何用,來嘲笑他對自己的無力感嗎?還是當他是實驗教材?他只能自暴自棄地看著日昇月落,寂寥度過七百多個自我放逐的日子。
然而她來了!她是陽光下的惡魔,總是帶給人驚訝,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將她定位,她有著多變的個性,聰明得叫人抓不牢,明明握在手中偏又滑了。
「龍先生好像在垂涎我……的早餐,你發現食物的可愛了?」彆扭的男人,要不得的自尊,餓死算了。
龍御海心口一揚又掉落,以為她看出他的慾望。「你的吃相真難看。」
「嫉妒我的優雅就老實說,山頂洞人的祖師爺。」若非她巧手一施,他能見人嗎?
「你休想……留下來。」驅離她的立場逐漸減弱,他的心渴望她留下。
即使每天只要見一面。
但他沒考慮人的慾望是無限的,會因日益親近而起變數,一分裂成二,二升格為四,四的倍數一直往上累積,最後是日日夜夜。什麼東西都有底限,唯獨心是無界線可循,它是小如滄粟,亦能大到海難容,衝向宇宙。
沙越雋微笑的反問:「龍先生嚇傻了是不是?我的僱主是桃莉女士,照規矩你沒有解雇我的權力。」她要留就沒人趕得走。
「這是我的房子。」他咬牙切齒的說。
「你去向桃莉女士解釋,我是認錢不認人。」只要他能受得了她的嘮叨。
他狠下心一喊:「我給你。」
「天下事無奇不有,有人花大錢請我上門,有人寧可殘廢終身也要打發我走,真是……一百五十萬。」
「台幣?」桃莉姑媽真捨得花錢。
「不好意思哦!龍先生,是一百五十萬英鎊,我的身價沒那麼低。」
「什麼?!」怎麼可能?
「本來我還嫌英國太遙遠……」她微搖搖頭,一付不勝疲累的猛打呵欠。
「你不會告訴我,你想睡覺了吧?」看她一臉眼瞇瞇的模樣。
「供應吃住是條件之一,我的要求不高,你對面那間房間就好。」那兒極目望去是一片棉田。
「那是女主人房。」他不想讓她住過去,不過她鐵定自有主張。
「英國人真奇怪,夫妻不睡一起幹麼結婚,你們是算好受孕期才來玩樂嗎?」她搞不懂。
龍御海表情一冷。「我是半個中國人。」
「有差別嗎?你的作法完全西化,我看不出哪裡有中國味。」又不是多妻多妾的舊社會犬懦。
「你……」
「好了啦,我的美容覺時間快到了,你自個打發吧!」晝伏夜出才是女巫的正常作息。
「現在是大白天。」她未免太不負責,打算把他閣著不理。
「聽過時差吧?先生,希望你今天能過得愉快。」她前腳一走,倨傲的黑狐立即昂起首尾隨。
「等一下。」
沙越雋不耐煩的回頭。「還有事?」
「推我回房,這是你的工作。」折不彎順風草,只好任由它低頭。
「多福,抱歉,我明天才正式上任。」今天只是來報到而已,他自求多福。
「你要我自己爬上去?」他挑高左眉,不相信她說得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說得十分機動剛剛不使用電梯,要他那般驚心動魄下樓梯。
沙越雋面帶微笑地送了個飛吻給他。「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嗄?」
「呃,孩子,你要原諒她的惡狀,太過聰明的女子多少有的些不馴。」
「我沒問你。」氣悶的龍御海一轉頭揮掉餐桌上的器皿。
專業的、非專業的物療師找了一大籮筐,最後只剩下這張救命符,阿爾朗斯是不可能狠下心傷她分毫,而她也非省油的燈。
他的秘密所有人都清楚,唯有他本人不知隱藏的心事早已外洩,誰叫他只愛關在房間裡發臭。
「你還不走?」
瓊斯緩緩的起身伸伸懶腰。「凶我老人家不慚愧嗎?你斷掉的左臂還是我接的。」
「你在討人情?」以他目前的情況也傷不了他。
「喝杯咖啡也捨不得,你幾時變小氣了?」戲看完了,是該走人了。
「把她帶走。」龍御海口氣澀然的說,他怕自己沒勇氣說第二遍。
「真心話?」瓊斯在心裡暗笑著。
他略顯生硬的道;「是,我討厭她。」
「要我把你這句話傳給她嗎?絲丹亞可能會就此仇視你呀!」瓊斯故意把後果說得很嚴重。
沙越雋向來我行我索,根本不在乎誰討厭她,純粹依個人喜好行事。
「我……」他說不出口。
龍御海光是一想到今後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就心痛如絞,他怎能忍受她是帶著恨意離去。
如果他肯對自己誠實一點,他要做的絕對不是惡言相向,而是傾盡心力的表現自己的一片真意,殷殷切切的將她捧在手心疼惜。可是行動不便的腳使他退縮、自卑,當日在聖壇前不借拋下未婚妻的豪氣已不再,唯有他扯不下的自尊心。
他不要眾人同情的眼光,來來去去都是要他看開,接受事實,憐憫他再也站不起來的悲傷,那種包圍在囚牢的困窘使他無力掙脫。
腿廢了就是廢了,換了一個物療師就能有所起色,簡直癡人說夢。
他不要她看見他的狼狽、挫折。
「孩子,機會只有一次,絲丹亞並非尋常女子,你捨得放走她嗎?」立天使僅有一個。
「不放走又如何?」他的心是矛盾的。
「相信她,也相信你自己,醫生是不會騙人的。」六個字,終於動搖了。
龍御海抬頭正視瓊斯、「你是個令人討厭的老頭子。」
「孩子,這是你兩年多來第一次心平氣和沒朝我丟東西咯!」瓊斯不以為然的笑笑。
「想找死?」驀然回想,他的脾氣是不受控制地暴烈,沒人受得了。
「愛要及時莫後悔,機會是不等人的。」不需要他點太明吧!
一抹惱怒蒙上龍御海的藍眸,「你管太多了,醫生。」
「不叫我老頭子?」不趨此機會奚落他怎成!好歹多少討回這兩年受的鳥氣。
「這是我的事。」他的事還輪不到別人來插手。
「好吧、好吧!伙子不受教就算了,你自個好自為之,把握好到手的幸福。」說多了人家嫌他煩。
「不送。」他冷淡的轉過輪椅背對瓊斯。
瞧你嘴硬到何時。「我走了,本來有些跟她有關的小趣事和你分享,既然你沒興趣就不勉強。」
龍御海抿緊雙唇告訴自已不要回頭看,但是行至玄關的腳步似乎越來越遠,「瓊斯醫生。」
懊惱的咒罵聲不及後頭放聲大笑的聲音。
「承認吧!你是愛她的。」看他能瞞多久。
龍御海猶自滿臉不自在地強裝冷硬。「我是要抓她弱點好成功地趕走她。」
「喔!是嗎?那我還是不要當幫兇好了,省得將來兩人都怨我。」中國人說棒打什麼鴦來著?
人老了,忘性大,下回再問小雋雋好了,不過就怕她來個新解。
「你說是不說?」他凶狠的一掌劈裂身側的乾隆時期瓷瓶。
「就要開口了,你總要讓我想一想,不過有件事我不說憋著很難受。」不吐不快。
他有預感絕非好事。「你可以選擇永遠閉口。」
「阿爾朗斯,你要自殺別求人,好歹留張臉皮見人。」天哪!還刻意貼上OK繃。
「瓊斯·山南——」
「你照過鏡子了沒?要是換上王子服裝一定很滑稽。」髮長及肩,瀟灑飄逸。
「信不信我會殺了你!」如果他再大放厥言,七十歲將成冥誕。
瓊斯放肆的呵呵大笑。「孩子,你的模祥足以榮登世紀造型獎,哈……」
「你……」鐵青著一張臉,龍御海發現有其徒必有其師,一樣惡劣得不知死活。
楊波起舞,外頭的棉花搖曳。
女巫在英國恐將掀起一場風雲,這是眾人始科未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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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午夜十二點,看來我的生理時鐘很準確。」適逢滿月。
一覺醒來,沙越雋的精神特別清爽,明亮的月光是她力量的來源,一陣陣舒服的暖流漸漸流向四肢,月光正好照著她的臉。
身為女巫一族,從小吃過的苦頭並不比普通孩子少,加上生性好勝,當其他姐妹都在偷懶打磕睡時,只有她孜孜不倦地勤記咒語,默背魔法藥的成分。
父母早亡讓她更珍惜僅有的姐妹情,努力地研習巫術好在必要時應急,她不願再失去任何至親手足,唯有加強實力才能確保她們的安全。
人人都誇她是聰明女巫,而她確實下了一番工夫讓自己高人一等,因為只有人上巫、巫上巫才能受巫界領袖重視,繼而成為領袖之一,有效地運用巫島的一切資源。
沙家有七巫,在巫界稱為七天女巫或是七天聖巫,她們在巫界的地位可謂超凡人聖,鮮有巫及得上。
七天代表七巫天,並非人間的算法,好比佛學中的七重天乃是天外之天,成巫中亦有巫中之巫,若能擁有五百年生命便是巫後。
不過很少人能活得過三百歲,穿梭時空而來的沙賓娜奶奶則不在此例,她實際年歲大約一百三十來歲而已。
「小花生,咱們出去看看英國的星空。」她起身拿起外衣。
黑狐伸直前足拉長身子,爪子抓抓地磨蹭她的足踝。
拿下胸前的墜飾在眼前一吹,小小的掃帚頓時大如人高,有生命力地掃了兩下。
窗戶一開,乘著風勢往上揚,越飛越高感受月亮的力量就越直接,衝擊著沙越雋的四肢百骸。
早年修法力道不足,她幾乎是每到月圓之日必定上山沐月,城市的燈光會消減磁場的呼應,而且較容易讓人發現,所以泰雅族的聖山最適宜,因此也多了不少傳說。
近些年她的法力已屆飽合,不需要再借月亮吸取光華,亦能從大自然中召喚精靈的力量,偶爾才會升空吹吹風,當是一種散步。
在台灣她會設下結界自由飛行,一來不怕有被人發現之虞,二不寒而慄不受外人打攪,想飛多久都沒問題。
往下望,一幢幢田園式的居家蒙上夜的顏色,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長髮如瀑地要星空下飛揚,人造湖泊灑滿銀色光彩煞是美麗。
綿羊在山坡柵欄裡棲息,牧羊犬堅直耳朵仰首望月,似乎系覺天上正有一抹黑影掠過。
「你不是沙家的女巫嗎?」
身後飛近一位紅髮綠眸的同伴,滿臉警告的神色在兩人四周畫下結界。
「喬安娜,是你呀!來夜遊嗎?」一看到熟人,沙越雋的口氣特別輕快。
她沒好氣的一嗤。「你以為每個女巫都有你這般閒情逸致呀!你懂不懂收斂?」
「怎麼了?你在生氣。」是怪她太久沒來英國見見老朋友嗎?
「不只是生氣,我還想揍你一頓。」瞧她還當英國是以前沒法管束。
「嘖!紅頭髮的人就是脾氣不好,老友見面幹麼火氣那麼大。」吃了炸藥不成。
「你自己想想多久沒來英格蘭。」喬安娜懷中躺著一隻全身墨黑的小貓。
沙越雋偏過頭優雅一笑,「你在怪我沒一來就去拜訪你?」
「你曉不曉得最近英國在流行什麼?」瞧她皮皮地就有氣。
喬安娜出生於西元一九五零年,現今都五十歲了,可是精於保養的她看來就像十七、八歲少女,是個土生土長的道地英國淑女。
現在的英國不像以前那麼注重階級,平民和貴族通婚相當普及,而她的祖母生前便是以女巫之名處死於火刑柱,後代子孫老是受天主教廷的嚴密監控。
後來家族日益昌盛,以勢凌壓教會才獲得今日的寧靜,每年的捐獻金上億。
「九辣妹還是上空舞根?」她難得頑皮地拿台灣時下潮流一說。「是除巫會。」她都被逼得想移民。
沙越雋一聽,表情變得嚴肅。「七、八年前不是搞過這套,怎麼還不死心?」
「還不是咱們一個姐妹惹的禍,什麼不好放偏偏對一個男人放真心。」自找死路。
「向負心漢施法使其回心轉意?」大概是如此,但愛情魔咒可不是每個人都會用。
「如果是這樣還好,偏偏她當是自己年老色衰吸引不了愛人目光才移情別戀,手段殘忍……」
為了恢復年少青春的美麗,不借在滿月之日誅殺年滿十六歲的處女,吸於其純淨血淚再塗滿全身以獲得新生的力量。
由於食髓知味,她開始以處女為主食,一到月圓必外出獵食,不少好人家的女兒因而失蹤未歸,引起社會上一陣不小的騷動。
最後屍體在一處山谷洞穴意外被登山客發現,英國警方派人一查,足足有三十一具少女屍體,其中有一些是外國旅客。
屍體全身乾癟枯槁,完全找不到傷口,因此教會神職的人員判定是女巫所為。
「於是整個歐洲都瀰漫在恐巫的氣氛中,大量的除巫人員在滿月之際捉抓女巫,我不冒著生命危險飛上來告訴你成嗎?」
「那顆屎源呢?」情字害人。
喬安娜口氣嫌棄的說:「你奶奶抓她到巫島去了,聽說關進巫洞反省十年才准重入巫界。」
「難怪了,這陣子很少見到莎賓娜奶奶。」原來她在忙巫界大事。
「你喲!謹慎些,在英國時期別出亂子,我要回去補眠了。」帚頭一轉,喬安娜飛快往地面而去。
月光冷冷清清,為了避免波及英國的同伴,沙越雋收起遊逛的心情,念起咒法請來大自然的力量,藉著風精靈的傳送探查四周的環境。
不再有好閒玩心,她循著原路飛回宅坪,輕盈的降落陽台。
一進房,身後的風一吹關上陽台門扉,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