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以識途老馬之姿帶著林輝煌進入了市區飯店,房間則是共用一個起居室的雙套房。
創造這移動奇跡的夏熠,在林輝煌整理完行李後就不見了,而第二天,除了中午之外,也沒見到什麼面,第三天,就在她以為今天還是要自己找娛樂的時候,居然看到他在起居室的落地窗邊吃早餐。
「你今天不用跟誰去新開的飯店刺探一下軍情嗎?」
他挑了挑眉,「你在生氣?」
「哪那麼容易生氣。」林輝煌在他面前坐下,毫不客氣將另外一份早餐據為已有,「我只是不習慣看到你居然沒跟飯店經理出雙入對而已。」
夏熠被她的說法逗笑了,「要不要去海邊?」
「好啊。」
這是幾天來,兩人第一次的面對面。
窗邊的視野很好,光線也充足,所以她能將夏熠的臉看個清楚,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她對夏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很帥」,但現在看來,除了帥之外,還多了男人味。
海邊離飯店不遠。
走在街上,林輝煌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對他們投以注目的眼光,有羨慕,也有驚艷——多年前無法畫上等號的他們,此刻看來應該很相配了吧?
他們在海邊玩了拖曳傘,水上摩托車,林輝煌還把滿頭長髮讓當地人綁成黑人辮。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唔,」夏熠打量著,「還不錯。」
她聞言,做了一個鬼臉,「小氣。」多稱讚一下又不會怎麼樣,況且也不是要他說謊啊,她明明就很好看……
夏熠看到她的怪表情居然顯得有點高興,「年紀長到哪裡去了?根本還是個小孩子嘛,原本明天想帶你去別的地方玩,現在看來,帶你去動物園會比較好,你想看猴子還是大象?」
林輝煌伸手朝他背後狠狠打去,「你很可惡耶,咦,你是被虐狂啊,被打居然還在笑?」
「因為你惱羞成怒的樣子很有趣,我忍不住。」
她一聽,立刻加快腳步,「你別跑,不准跑,我一定要揍到你。」
雖然知道夏熠不會等她,但她還是拔腿狂追,沙地很難跑,距離雖然沒拉開,但卻也打他不著。
她一邊追殺,突然問想起——這不是很像小時候嗎?
夏熠雖然對她很好,可是有時候卻會捉弄她,沉不住氣的她總是被惹得要跳起來報仇,拿著拖鞋一路追殺,嘴巴嚷得凶,但每次都落到累得要命卻沒碰到他的下場。
累死了。
林輝煌坐在沙地上,完全不想動。
一會,夏熠又折回來,對她氣喘吁吁的樣子沒有憐惜,長腳一伸,輕碰了她的足踝,「認輸了吧?」
「我跑不動了。」
他在她身邊蹲下來,「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累。」
「豬頭。」夏熠伸手,打了她一個爆栗,「誰問你這個。」
她搗著痛處,「你才豬頭,你自己問我怎麼樣,我說累死了有什麼不對,跑了那麼長。」她指著身後那道長長的沙灣,「是人都會累啊,何況我還穿夾腳拖鞋,很難跑耶。」
「我是在問你,現在還生不生氣?」
林輝煌呆了呆,對喔,她原本對他多年前的有眼無珠覺得生氣,所以才在飛機上選擇假裝不認識,重逢也不過幾天,但他們卻好似穿越了時空與距離,回到自小認識,一起成長的時間。
那樣的自然,那樣的無拘無束。
一起玩,一起打打鬧鬧。
仰看著夏熠稜角分明的臉,她咯咯一笑,「算了,是我小心眼。」
他蹲了下來,「從曼谷出發的時候,你曾經問我,怎麼認出你,我回答了,現在換我問你,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我哪有。」說完,林輝煌掩飾性的伸手撥撥頭髮,手舉起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早綁滿頭的小辮子,無發可撥之際只好又將手放下,這舉起又放下之間,無疑減低她答案的可信度。
「沒有才怪。」夏熠戳了戳她的頭,「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都還沒斷奶,第一天上小學是我跟嘉煌帶你去的,國中跟不上進度我還當了三年免費數學家教,你說實話說謊話我會看不出來?」
林輝煌大聲起來,「沒有就是沒有嘛。」
聲音雖然大,但語氣卻很飄匆,沒什麼說服力。
「沒有不高興,好,那你總不會連我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吧,你以前被人欺負,我救過你多次,你這樣對待恩公的嗎,我『夏先生』可沒什麼變。」一邊說話,一邊還在戳她的頭。
她在抵抗無效之後,抱頭大叫,「好啦好啦,我講就是了,不要一直戳我。」
夏熠終於停止蹂躪她的動作,雙手交疊在胸前,等她的答案。
「我不想叫你是因為,因為,」天,面對一個曾經拒絕自己告白的人,要她怎麼說啊,「因為……」
他舉起手恐嚇她,「因為什麼?」
「不要戳我。」她護住自己的頭,「因為你嫌我醜嘛。」
他瞇起眼,「我什麼時候嫌你醜了?」
林輝煌看著他,心想:就是你說「要好好讀書,暫時不想談戀愛」,但三個月之後卻跟大學校花交往那時候啊。
前後矛盾,一聽就有問題。
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回快艇接駁遊客的方向走去,「我不要講了,每次說這個我的自尊心就嚴重受損。」
左右腳才各踏了一次,左手馬上被拉住,後座力的關係,她又退了兩步,跟夏熠面對面。
「你不要妄想過度亂栽贓。」他粗獷的臉上有著不解,也有被誤會的些微怒氣,「我沒說過那種話。」
林輝煌低著頭,踢著腳下的細沙,「你是沒說,可是你行為上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子。」
「不可能。」
「所以我才說不要說了啊。」雖然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只要想到第一次喜歡人竟然是因為自己太醜而失戀,還是很難過,就算勉強自己跟誰交往,總會覺得有哪個部分卡到了,最後總會落得不了了之的下場。
「西瓜妹。」
「做什麼啦。」
夏熠扶住她的肩,就像以前很多次,把她從跌倒的情況中拉起來一樣,「我沒有覺得你醜,也沒這樣想過。」
林輝煌的心跳……強力攀升……
夏熠幹嘛這樣看她,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帥嗎,他的眼睛深邃,鼻子很挺,舉手投足之問,總是不由自主散發出一種難言的自信。
他剛毅的唇角勾勒出一抹笑,「事實上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醜。」
心臟,可不可以跳慢一點哪。
看著他,她瞬間忘記了刺眼的陽光,也忘記了讓她臉頰緋紅的高溫,海潮的聲音,細沙柔軟的感覺,通通不見了。
能感覺得到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你不是醜。」夏熠微微一笑,「而是呆。」
丟下這個炸彈,他邁開大步,很快的拉開距離,而她,足足過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
面對跑得飛快的夏熠,林輝煌大叫,「你站住。」
遠遠的,海浪聲中夾帶著夏熠的笑聲傳來,像是在笑她似的,不只嘹亮,而且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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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林輝煌在接到張姊抓飛的電話後,有人告訴她說「你會跟初戀(或者應該說是暗戀)情人在回程停留的曼谷站,一起相處四天」,一定會被她視為無稽之談,然而事實卻證明了,地球真的是圓的,因為,什麼都會發生。
他們遇到了。
至於那四天嘛,雖然前兩天夏熠都因為工作外出而把她一個人丟在飯店,但後來兩天他們的確一起出去玩,享受了熱帶國家的陽光以及美食。
林輝煌對那些,有點小懷念。
雖然夏熠還是一樣變態,可是,她覺得自己的被虐狂好像也沒好。
打打鬧鬧過了兩日,同班機從曼谷回台北。
偌大的機艙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旅客,林輝煌照例在三個客艙之間穿梭,夏熠似乎很累,比起倫敦曼谷那趟的神采奕奕,曼谷台北航線好像有助睡眠似的,他一上機就闔眼,瞬間入睡,連飲料都免了。
四個小時後,飛機著陸。
照例,林輝煌站在艙門口,跟旅客們微笑告別。
照例,會有人塞名片或小紙條給她,說想跟你交個朋友之類的。
照例,在出關時看到她在天際的頭號追求者——梁岳宇。
梁岳宇是天際航空亞洲區總裁的兒子,長得很帥,但卻花心又自大,雖然已經有女友一打,紅粉知己一堆,但是人嘛,越是無法到手的東西越好,越是難追的女人越值得愛,因此打從兩年前便開始對林輝煌窮追不捨。
他最有名的事跡就是每當林輝煌飛長班回來,便會捧著一大束花在機場等待,卡片上的宇永遠都是「只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一定跟她們全部斷絕關係」,然後說要送她回家,而她也總是說「我坐交通車」。
林輝煌遠遠的就看到他,不只是她,幾乎大家都看到了。
瑤瑤笑得邪惡,「愛的告白又來了。」
「那叫吃不到的告白。」她哼的一聲,「第一次約我,是因為我美,第二次約我,是因為第一次沒有約到我,後來的每一次約我,都是因為約不到我,愛?他只是想證明沒有他梁少爺追不到的女生而已。」
「你說話好白喔。」
「本來就是。」
雖然被人喜歡是一件好事,不過對於這種不專情但又很猛烈的攻勢,也實在有點傷腦筋。
唯一慶幸的是,他還知道分寸,除了一心一意強調的浪漫,其他的突發奇想,都還在正常人可接受的範圍。
距離越拉越近,越拉越近……
見到心懸已久的美女,梁岳宇伸出雙手急速往前,原本以為可以溫香軟玉抱滿懷,沒想到林輝煌居然把身邊的陳伯軒一推,梁岳宇收勢不及,一把抱住了滿臉落腮鬍的陳伯軒。
梁岳宇大驚,「怎麼會是你?!」
陳伯軒雙手一攤,滿眼無辜,「是你抱我又不是我抱你,就算有問題,也應該是我問你啊。」
幾名空姐見狀,紛紛笑了出來。
小有年資的瑤瑤笑得最大聲,「梁少爺,原來你是藉著追求輝煌之名行騷擾伯軒之實啊,高招、高招。」
曉晴跟著落井下石,「也不能怪他,誰叫伯軒長得這麼秀色可餐。」
「原來你喜歡伯軒喔,」麗蕙故做歎息,「這樣的話,我們的魅力單身漢排行榜要重新排名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真有其事一樣,把捧著一大束玫瑰花的梁岳宇弄得面色如土。
「輝煌,你、你也不要這樣害我,」他又看了陳伯軒一眼,表情似是憶起了與大鬍子接觸的瞬間似的毛骨悚然,「我、我之前打電話到曼谷的飯店都聯絡不上你,你的手機又沒開,我是因為太想你才會情不自禁伸手抱你的。」
林輝煌覺得很好笑,但卻笑不出來。
她的心情,很差很差。
夏熠……他們重逢了,但卻又擦身而過。
下機前,他只是微笑看著她,輕輕的擁了她一下……沒跟她要電話,沒有留下自己的電話,也沒有告訴她,他臉上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代表著什麼。
這些「沒有」不約而同的壓在她心上,而且非常有重量。
當然,也不能說他奇怪,造成她現在的百般不解,萬般疑惑,其實也要歸功於她很ㄍㄙㄅ。
啊,後悔死了,早知道她才不管什麼身段面子呢……
粱岳宇絲毫沒發現她已經神遊到外太空,再接再厲的在眾人面前表現他個人認為可以獲得十顆星以上評價的浪漫宣言。
「輝煌,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你幫我一件事情。」
梁岳宇呆了呆,以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總是回答「謝謝,我不需要」,但是,她剛才說什麼,輝煌要他幫她一件事情耶。
他雙眼散發出火光,「說吧,為了你,赴湯蹈火我都願意。」
「那你可不可以送伯軒回家。」
「什麼?」又關陳伯軒什麼事情了?
「伯軒人不舒服,我原本想送他回家的,可是又有點累。」林輝煌微微一笑,像是要欣賞他的掙扎一樣,將雙手放進了毛衣口袋,「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梁岳宇表情扭曲,他是願意為輝煌赴湯蹈火沒錯,可是要特別打扮過後的他在星光閃爍的夢幻夜晚送一個大鬍子回家,這比赴湯蹈火還要可伯……但是,輝煌的笑容那麼美,如果讓這樣的美女失望,他還配得上是現代情聖嗎?他還有資格追求浪漫的極究嗎……
他一咬牙,臉上有著相當程度的悲壯,「好,我送。」
目送兩人朝停車場遠去的身影,林輝煌忍不住大笑。
站在她身後的瑤瑤問:「你到底是想整梁岳宇,還是真的想幫我們的小軒軒?」
「一半一半啦。」她笑笑。
「你怎麼了?表情這麼怪?」
沒人知道她怎麼從剛下機的死氣沉沉又變成神采飛揚,但她臉上那抹掩不住的笑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林輝煌忙低下頭,不想讓同機組員們看穿她的表情,「沒事,我要走了。」
成華問:「你不跟我們一起搭交通車?」
「對不起,我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情。」
拉過行李,林輝煌快步離開,出了航站後又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沒有其他認識的人,才慢慢的將口袋中的紙條掏出來。
那是飛機上提供旅客使用的便條紙,上面有一組手機號碼。
字跡她很熟悉,以前,她曾坐在書桌旁,看著這個字跡算出一道又一道的複雜算數答案。
她忍不住對紙條笑了起來,她現在心情很好,就算有人指著她笑說是阿呆她都不在乎。
太好了!
然而,林輝煌的高興沒有維持到三分鐘,因為就在她的手舞足蹈中,秋夜的風將紙條吹走了,一下就被捲上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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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行李,夏熠進駐了森林飯店。
森林飯店號稱是全東南亞最大的休閒飯店,其實早在三年前便已啟用,原本是預計八年回收,但是經過三年,不但沒賺,還一年賠得比一年多,董事會出盡百寶還是無法讓業績起死回生,只好另尋方法。
多方打聽之下,知道了有一個出色的飯店管理督導,住在倫敦,是個中國人,名字叫夏熠。
是個攝影師,但主要的收入來源是督導飯店的抽成。
同行的說他抽成像吸血鬼,但是,他有辦法找出賠錢的原因,而且想出方法改進,他的能力幾乎要變成同業間流傳的神話,因此,在董事會同意一個頗高的報酬結論下,請他先來台灣看看。
所以夏熠飛來。
第一次與森林飯店董事會中幾位重要的董事們見面,他立即提出了意見,「硬體設施不夠好,需要改進,園區要重新規畫,還有,最重要的,還是在於人員素質以及面對顧客要求的反應不及格這兩點。」
董事們對他所提出的,大感驚訝。
「我們的設施不會比外國飯店差,何況,員工也都受過訓練,知道怎麼滿足客人的要求。」其中一名董事道。
「第一,器材老舊且沒有保養,第二,清潔工作做得不夠徹底,這兩點會讓客人不舒服。」
夏熠頓了頓,確定那些老傢伙們能消化剛才那些對他們來說太過爆炸的訊息後,才繼續說下去,「態度不錯,但是反應太慢,客人花錢來玩,要快,要盡興,沒人喜歡等,尤其是花了大錢。」
這兩個多星期,他走遍了每一個地方,也跟每一名員工談過話,無論是客服、廚房、房務,還是行政人員,他花了很多時間跟他們談話,而且記下並且統合說話的內容。
過去幾年來的顧客意見單,他一張一張的看,然後依照主訴分門別類,發現抱怨最高的,是服務態度。
那個會面的下午,老傢伙們在馬蹄型的會議桌旁,聽他大肆批評批評他們的心血。
「衣服不是洗乾淨就好,還要柔軟、好穿,客人才會喜歡,如果森林飯店是一顆蘋果,那我可以告訴你們,已經爛一半了。」夏熠毫不留情的,「你們付我大錢,我也找出了問題所在,你們可以找人來重新督導,也可以讓我做,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我抽要抽到三年。」
雖然他沒有讀心術,但看老傢伙們皺成-團的表情,也知道他們的內心血流成河。
隔天下午,他喝咖啡的時候,一紙合約由經理送來他住的房間。
董事會同意他開出的報酬,條件是,他們希望可以搶攻明年的寒假市場,也就是說,包括硬體重新施工以及服務員的再訓練,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夏熠簽了,因為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