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玻璃窗邊,一名褐髮男子倚窗而坐。
只見他隨著口中哼哼唱唱撥弄著吉他,偶爾騰出手在紙上記下旋律,然後再度將心神回到吉他上。
他今天下午的感覺不錯,昨日寫了一半的歌即將大功告成。
正當他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時,有人輕扣了工作室的門,未得允許,來人已開門進入。
「焰。」一位艷麗女郎走進來,漾著一臉討好的笑容,「你明明在家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男子瞇起眼,「我在寫歌。」
女郎撒嬌問道:「寫歌跟我,哪個重要?」
男子微笑看著她,內心道,當然是寫歌啊!只是這件事情若說穿就不好玩了,他於是將問題丟回,「你說呢?」
女郎咯咯一笑,「我說是我重要。」
還在奇怪她是怎麼進來的,客廳傳來的吸塵器響聲立刻為他解答是跟家事助理林媽一起進來的。
這個林媽真的是奇怪,早已跟她說過一百遍「別讓任何人進來」,可是,她還是會讓一些她所認識的女明星登堂入室,理由是「她說跟你是朋友」,他很難跟林媽解釋,既然有勇氣自己找上門,自然會把交情說得天花亂墜,這幾年他忙得連休假都沒有,哪來時間交朋友。
這些人口中所謂的「朋友」,都沒經過他的認可。
女郎微嗔,「你有空寧願找小程、小潘出去玩,可是就不找我。」
「大小姐,我的熟人除了團員之外,就只有她們這幾個助理了。」男子綻開俊雅的笑容,「小程小潘跟我們做了這麼多年事,我不跟她們拉攏感情,萬一哪天把我的秘密全抖給八卦週刊還得了,你說對不對?」
女郎半垂眼睫,一臉哀怨,「那我寧願當你的助理。」
開什麼玩笑?她的驕縱是有目共睹的可怕,他沒事請尊佛回來供做什麼?
男子強忍笑意,「我可請不起你。」
「我又沒說要支薪。」女郎漾出嫵媚的笑意,「天天看到我不好嗎?焰。」
男子不實可否,「你說呢?」
女郎半嗔半怒,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被稱為「焰」的男子,全名是武焰,為當紅樂團reaL的主唱。
台灣的流行音樂文化向來與歐美、日韓的團體戰不同,以單打獨鬥的歌手為主,樂團則是出一團死一團,直至reaL出現,才打破樂團無法生存的魔咒。
他們於四年前出道,首張標榜工業搖滾的專輯即狂銷百萬,第二張前進搖滾更受到樂評的一致肯定,此後嘗試的後龐克與碾核金屬也受到歌迷喜愛,被視為樂界奇跡。
大賣奇跡引來所有唱片公司前仆後繼的推出樂團,但也許是因為倉卒成軍,後起組合總無法脫離偶像色彩,結果還是出一團死一團。四年來,只有reaL仍能以樂團的形式在舞台上演唱,舞台魅力從台灣延燒至整個華人地區。
身為公司旗下第一棵搖錢樹,團員們的福利自然非比尋常。
為了通告及開會方便,公司替他們在鬧區的華廈租了四個單位,又為了讓他們有空間專心創作,每個單位都是三房兩廳的大格局,除了常態賬單由公司支付之外,另有家事助理幫忙打掃家務。
武焰身為一線樂團的主唱,除了現場演唱實力之外,在演唱會的氣氛掌握上更是無人能出其右。第一次世界巡迴演唱會後,官方網站上給他的留言突然激增,大量郵件湧入公司,受歡迎的程度自是不在話下,歌迷最多,主動與他接近的女性也不在少數,例如眼前就是。
「寧寧,我們要開始錄音了,接下來會很忙。」武焰在講到「很忙」時,還特別加重語氣,「我等一下就要去錄音室報到了。」
「我又沒要你陪我去哪,我在錄音室等你,錄完音,一起吃個飯也不行嗎?」
「那不好。」
「為什麼?」
看著她一臉故作的委屈,武焰忍不住好笑。
寧寧姓張,十七歲出道至今已七年,曾經大紅大紫,不過由於這一兩年來,美少女們猶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今她聲勢下墜迅速。
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心想速速嫁人風光隱退,奈何富商們若不是已有家室,就是喜歡更年輕的小明星,她於是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直至有次慈善晚會與reaL同台,武焰在後台隨口說笑,逗得她芳心大悅,以為眼前這人氣主唱對自己有意思,於是開始緊迫盯人。
寧寧雖然才二十四歲,可出道多年,纏功一流,武焰後悔也來不及,沒人同情他,團員們都等著看好戲,就連助理都說他活該。
「我就在音控室,不會吵你。」
「不行。」武焰很快的拒絕,「我們錄音向來不讓工作人員以外的人進入。」
「哎呀,我又不可能跑去跟我們的企劃說reaL下一張唱片的類型走向。」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我自己是圈內人,當然知道錄音禁忌,所以,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干擾你們的,我只是想多陪你而已嘛。」
陪他錄音?別鬧了,他雖然不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但也得看看對象,這張寧寧活像八爪章魚,若被她纏上了,他還有命脫身嗎?
再者,reaL的行程很忙,扣除寫歌、錄音、巡迴演唱會和接受媒體訪問,他不會有太多時間,沒有哪個女子能忍受長時間只能在屏幕上看到男友,即使她之前是多麼的善解人意,一旦見不到面,溫柔女子都會變成母老虎。他是自由慣了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掉入那樣綁手綁腳的情況?
武焰盡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很誠懇,「我可能會在錄音室待很久。」
「我今天沒有通告。」
「我可能會沒時間招呼你。」
「我有帶掌上型遊樂器。」
「忙完後我可能會累得直接回家。」。
「我開車,你可以在車上休息。」
真不愧是入行多年的資深玉女,三個他加起來可能都沒用,看她一臉志在必得的樣子,只好使出最終手段了。
「不好。」不得已,武焰使出了殺手?,「今天主要是團練,大家都會在,我想你不會喜歡看到莫烈。」
果然,此言一出,張寧寧沒接話了。
莫烈是reaL的鼓手兼團長,雖然冷酷俊美,但是脾氣卻是出了名的差,跟他說人情是自討沒趣,因為他的專長之一就是不留情面。
莫烈最大的忌諱便是有人干擾他們的工作。
在reaL專屬的錄音室前,他曾轟走過媒體記者、同們師兄、公司力捧的玉女歌手,甚至是總裁那位還在念大學的掌上明珠,自然也不會將張寧寧放在眼中。
她的天人交戰,他全看在眼中。
彷彿約好似的,電話突然響起。
「武焰。」是小程,隱約還可聽見小潘在旁邊打電話的聲音,「你該準備了,我們在樓下等你。」
在樓下等?小程哪次不是上來緊迫盯人,小潘哪次不是上來乘機大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了。
「還有誰在車上?」
小程微一遲疑,「莫烈。」
「他叫你們不用上來?」
「沒有啦。」小程急忙解釋,「原本是我要上去的,可是大樓的警衛跟我說張小姐在樓上,所以我想還是不要好了。」
武焰莞爾。
他想起半年前,張寧寧在後台看到捧著便當的小程,以為她是電視台的工作人員,而將她狠罵了一頓。那次以後,小程只要看到張寧寧就像青蛙碰到蛇一樣,避之唯恐不及,逃命的速度之快,在後台蔚為奇觀。
沒多久,張寧寧對武焰漸生好感,雖然知道當時被自己罵到哭的便當小妹是reaL的工作群,但也沒放在心上。是後來發現小程在武焰面前很說得上話,甚至還頗受武焰的喜愛之後,為了爭取心上人的好感,才開始平民作風,但為時已晚,小程還是怕她怕得要命。
從瑞士帶回來的巧克力,日本買回的絲巾,巴黎購得的香水……張寧寧每次送禮物給她,她雖然都說很高興,但臉上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怕的樣子。
武焰笑答,「那你們就跟莫烈在車上等好了,我半個小時就下去。」
「我們等你。」小程補上一句,「車子停在側門。」
張寧寧在聽到莫烈的名字後,很快的宣告放棄,「等你忙完後給我電話。」退而求其次。
「好。」武焰微笑頷首,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他從不會讓別人太難看。
「一定喔。」張寧寧看了他一眼。「你不會忘記吧?」
「不會。」武焰笑笑,「我不能送你,自己開車小心。」
***
中正機場就像所有的國際機場一樣,嘈雜而匆忙,在此起彼落的廣播聲中,永遠都是人來人往。
何聆歌領了行李,走在出關的走道上,放眼望去,大部分的人都是黑髮黃膚,感覺很是奇特。
她看人,人家也看她。
她看人是因為她曾是小留學生,十幾年來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中國人。人家為什麼看她,她也搞不清楚,不過在確定自己的服裝儀容沒問題後,她也懶得管了,反正又不會多上一塊肉,要看就看吧。
這次回來,是因為放暑假又有機會可以到電視台打工,於是開學後準備念大眾傳播的她,一接獲消息便義無反顧的收拾行李飛回來。
申請念大眾傳播是誤打誤撞,除了一點點興趣之外,也多虧高中學長的成功洗腦,才決定以普利茲獎為目標,當一名記者。
記者必須具備超強的觀察力,冒險的精神以及積極的個性但這些她都沒有,所以才決定回國先行訓練。
推著行李,何聆歌邊走邊看,小圍欄外面的人很多,幾乎人手一塊寫了姓名的板子,她一路看著,可就是沒看到寫有自己名字的板子。
不會是沒聯絡好吧?
可是在她上機前,媽媽還拍胸脯保證已經跟小嬸說好了,堂姊沛意會來接她。
「你還記得沛意長什麼樣子吧?」河母錄音帶似的不斷重複這些話,「你們小時候常玩在一起的,沛意跟沛文都在台北唸書,我跟你講過吧?沛意念英文,沛文跟你一樣念大傳,說以後要到電視台上班。」
如此一遍又一遍,直到她上了飛機。
何聆歌勉強記得堂姊的模樣,但問題是,當她拖著一大堆行李回到自己幼年時生活的地方,感覺卻十分陌生。
不但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就連半個類似沛意影子的人都沒瞧見,雖想先到飯店落腳再聯絡,又想到台灣這個名義上的祖國,對她而言可是外國,實是寸步難行。
她待在機場大廳,看著一堆堆旅人從她面前走來走去,突然,她聽到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何、聆、歌」
何聆歌慌慌張張起立,看到兩個人正向她衝過來,而那聲引人側目的尖叫是出自年輕胖女的口中。
「聆歌。」胖女一把拉起她的手,興奮的說:「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我們原本還擔心認不出你,準備要去廣播說,沒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你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除了長高了,什麼都沒變。」
何聆歌想了一下,這人是誰?
她對眼前的女子沒什麼印象,可是來人對她卻顯得十分熟稔,一下子就說了一堆。
「大家長大或多或少都有變化,你怎麼還是跟以前長得一模一樣?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件藍色背心和白色裙子的連身洋裝,跟你現在穿的這件就很像,我回去翻翻照片,說不定還可以拿出來比對一下。」胖女一口氣說完,這才發現自己的話沒得到任何反應,「聆歌,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
胖女很快的截下她的話,「只是什麼?」
「有點……」
她話還沒說完,胖女又再度接口,「有點什麼?」
「有點,」何聆歌知道這樣很沒禮貌,不過這下也顧不得這些了,「有點想不起來你是誰。」
胖女呆了一下,旁邊的年輕男子卻幸災樂禍的笑了出來,「早說你該減肥了,看,連聆歌都不知道你是誰。」
何聆歌這下才有機會詳視說話的年輕男子,看他濃眉大眼,還有笑起來的樣子
「沛文!」何聆歌大喊,「沛文,哇,好久不見了,你怎麼長得這麼高,有一百八吧?」
「一百八十五。」
「哇,好高,好高。」何聆歌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堂弟,忍不住笑開,「你小時候還老是跟在我後面跑。」
「因為你老是不跟我玩。」
「你那時候脾氣很壞,我會怕。」她笑說著,「那時沛意也」
何聆歌不禁停了下來,沛意?
小嬸說沛意跟沛文會來接她,眼前這個是沛文,那麼沛意天啊!那個她認不出來的胖女
轉過頭,她仔細看了看胖女的眉眼,雖然已知道她就是沛意,但一時之間還無法確定。
何聆歌小心翼翼的問:「你是……」
胖女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回答,「我是。」
「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何沛意一臉無奈。
其實何聆歌早該知道了,何沛意除了臉變寬,肉變多,五官的的確確是她沒錯。
去年小叔小嬸到美國,還誇說沛意太美,追求者電話不斷,逼得他們得換電話,至今也不過才一年的時間,何家的美女怎麼會變成小象隊?
「沛意。」何聆歌給了堂姊一個擁抱,「對不起,我們太久沒見了。」
「可是你認出了沛文。」
「嗯……哎、啊,沛文比較好認。」
「我知道自己變胖了一點。」
何聆歌雙手環著她的腰身,心想,這不只是一點,是很多。
「聆歌,你太久沒回來,爺爺一定會很高興。」何沛意看著她,肉臉在笑容中顯得更加圓潤,「可是在你去看爺爺之前得先換一套保守的衣服,你身上這件太暴露了,爺爺看到會心臟病發。」
何聆歌睜大眼,「我哪裡暴露了啦?」
「背心、短裙、涼鞋,這還不叫暴露?」
「只是方便嘛。」在美國大家都這麼穿,也沒人說不對,還有人說她太保守呢,因為她從來不肯露肚臍。
不過美國跟台灣不一樣,何況中國人又比較保守。
何聆歌想起出關時那些不斷朝她身上招呼的目光,大概就是覺得她穿得太少……可是,如果穿多了,不就枉費她美腿跟美胸了嗎?
何沛文打量她說:「如果讓我以男人的眼光來看,我會說你這樣穿又辣又正。不過爺爺年紀大了,你還是不要那麼辣、那麼正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