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國剛回國時,她看到沛意對reaL的熱情時,還有點嗤之以鼻,可是才不過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竟已開始步上沛意的後塵聽reaL的唱片,看reaL的錄影帶,閱讀reaL的報導,很想剪貼報紙上的新聞,連剪貼簿都買回來了,但卻因為搶不過沛意而作罷。
記得她們第一天搶報紙的對話是
「你要剪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
「就沒什麼了還問我是什麼……」
在一旁吃玉米片當早餐的何沛文聽了,笑到牛奶都從鼻子噴出來。
這個身高一八五的大帥哥捧著肚子大笑不止,從餐桌笑到客廳,再從客廳笑到玄關,笑到後來已呈現一種痛苦的表情,「拜託你們不要一起耍白癡……」
「你們辦公室不是各家報紙都有嗎?」何沛意突發奇想,「你下班時再剪啊,沒人會說話的啦。」
剪掉一塊報紙當然沒什麼,但如果剪掉的那一塊永遠都是reaL,那可能就會有什麼。
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的薄臉皮,然後還有何沛意、一生以揭穿武焰真面目為最終目的的小楊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前估後算,她決定不要剪了,反正沛意這幾年都整理得這麼好,接下來的品質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何聆歌於是打定主意回美國時,再大手筆的把那幾本剪貼簿拿去彩色影印,陪她飛回千山萬水外的家。
解決掉無法搜集剪報的問題後,她最近的最大樂趣就是看娛樂新聞的重播。
由於是進入宣傳期,reaL天天都有活動,也天天上電視,何聆歌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何沛意姊弟倆一起看電視的重播,美其名是與他們培養感情,事實上是因為自己實在想看。
「你現在一定很痛苦吧?」何沛意有一次這麼願她說,「明明不喜歡reaL,卻一天到晚看到他們。」
「嗯?啊,還好啦。」
「如果是我就沒辦法,不過你也很奇怪,為什麼不喜歡reaL還要一直留意關於他們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這樣遲早會露出破綻,但每次總是以「反正了不起再待也只一個月」來說服自己看一下電視沒關係……
***
原本大家七點多就可下班,因為天王天後都集中在暑假發片搶錢,很多簽唱會、握手會,這個會一會,那個也要會一會,星兒們的活動密集,就意味著他們的工作量增加,於是大家下班的時間就越來越晚,今天何聆歌離開辦公室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台北的夏夜依然悶熱無比,白天的高溫沒有緩和的跡象,加上呼嘯而過的車輛噪音,更讓人覺得心浮氣躁。
何聆歌感覺糟透了。
步出飛航大樓,她看到馬路對面有一輛靜止的法拉利跑車,白色的車身在黑夜中感覺非常突兀,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由於飛航大樓位處偏僻,這從大樓附近全是老式平房可略知一二,沒有公車經過,最近的一個紅綠燈在步行約十五分鐘之外,連流浪狗也不願意來,這台法拉利不知道是來做啥的?
她朝捷運站走去,不到一分鐘,刺眼的法拉利竟跟了上來,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她不耐煩的回轉方向,它居然也開始倒車,當她正預備開罵,車窗降下,竟是露出武焰的笑臉。
何聆歌心中突的一跳,「你怎麼在這裡?」
「接你下班。」
她皺眉,「我自己會回家。」
她哪那麼沒個性啊,他說要送她回家就讓他送?!
他是很有吸引力沒錯,但她又不是那種會把偶像的話當聖旨領命的狂熱少女,要她上車,作夢!
瞄了他一眼,她轉往捷運站的方向走。
武焰開著車子,緩緩的跟在她身邊。
「你在生氣嗎?」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其實是有一些啦,可是以她的立場,當然不能承認,「我心情好得很。」
武焰眉眼含著濃濃的笑意,「沒生我的氣?」
就算她的感覺是怪了一點,想念了他一點,開始對reaL好奇了一點,但那也不代表什麼啊。
「沒有。」死鴨子嘴硬。
「沒有就上車。」武焰好整已暇的微笑,「我這麼友善,你還要這樣對待我,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在生氣。為了證明你對我沒有芥蒂,最好的方法就是上車,讓我送你回家。」
何聆歌最受不得別人刺激,聽他這麼一說,立刻站定身子,待他停住行進中的法拉利,她上了車,他這才展現剛剛龜速前進與倒車以外的開車技術,將車子平穩的飄出台北市。
***
武焰將車停在海邊。
兩人下車,車中播放的披頭四音樂卻沒關掉,隱約的歌聲與浪潮的聲音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何聆歌看著夜色中的白色海線,有點氣自己居然因為恍惚而沒注意到窗外的景色,等回過神,車子已開上嗅得到海水味道的公路。沒多久,她的眼前就出現一片無人的沙灘。
海風襲人,星空燦爛,沙灘上的俊美男子漾出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的微笑,情境非常美,但她的心情卻不太美他不知道他帶給她的情緒風暴,已經蔓延到有點失控的地步了嗎?
看著武焰的背影,她沒好氣的說:「我不住海邊。」
「等會兒我會送你回家。」
「為什麼要等會兒?」她有點賭氣的說,「我現在就要回去。」
武焰停下腳步,「跟我在一起是那麼痛苦的事情嗎?」
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聽得出他的聲音中有些怒意。
何聆歌只覺血液全往腦門沖,「你在不高興什麼啊?」有資格不高興的人應該是她吧?
舊城黃昏的偶發事件讓她注意到他,而後開始研究他,越是深入聆聽他的音樂,她就越被吸引、越被感動,然後是更加的注意他,更加想研究他,更加……簡直就是惡性循環。
他們的距離很大,大到才要讀大學的她可以很理智的告訴自己,兩人有未來的可能性等於零。
她只是趁著兩個月的假期回來見習而已,太多的交集,最後就會變成遺憾。
而她不想有遺憾。
「我當然不高興。」武焰轉過身,夜色中隱約可見他眼中的微慍,「我已經將近三十個小時沒睡了,剛才結束今天最後一個通告,工作人員送我回家要我好好休息,而我開了車子就來看你,你先是不看我,後來不上車,現在又吵著要回去,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高興?」
何聆歌蹙眉,「你那麼累,為什麼不睡?」
武焰銳利的眼神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泛起一抹笑意,「笨蛋。」
「喂,雖然我剛回國不久,可這兩個字我還懂。」她抗辯著,「自己不說清楚,還說我是笨蛋?!」
那兩個字有很多意思,可以是「你真蠢」,也可以是「你真可愛」,當然也可以是「這個問題無法溝通」……
何聆歌自知中文能力欠佳,無法與他爭辯,索性脫下鞋子,放鬆自己坐在沙灘上,在潮水的聲音中享受片刻悠閒。
武焰也脫下鞋子,與她並肩而坐。
在海風吹襲下,這段時間以來的焦躁不安第一次感到些微的平息,即使只是些微,但已讓她不再想與他針鋒相對。
「我對海洋其實很陌生。」何聆歌拂著飛亂的長髮,主動打破兩人之間的靜謐,「上一次到海邊,是上個月你們在墾丁拍專輯預告片的時候,再上一次大概是五年前了。」
「不喜歡海?」
「也不是,我住在聖保羅,距離大西洋有幾千公里,距離太平洋更遠,想看到「水」要開車到五大湖區,蘇必略湖、密西根湖雖然大到看不到邊際,但那畢竟不是海洋。克利斯跟我說,那只是湖水的晃動,跟真正的海浪是不一樣的。」她笑問:「你帶我來這裡,是不是喜歡海?」
武焰微一遲疑,還是回答了,「很喜歡。」
聽得出他的猶豫,何聆歌取笑道:「你如果擔心我會告訴朱姊爆獨家,不用特別跟我說沒關係。」
她也不想知道太多。如果她問什麼武焰都回答的話,或許會產生很特別的錯覺。
像現在這樣子多好,反正她又沒有要在台灣待很久,瓊瑤小說中的女主角離開後,都會留給男主角詩一般的美好回憶。即使她因為份量不足而無法給武焰美好的回憶,但也不想給他太糟糕的東西,老是跟他抬槓的話,萬一哪天reaL出心情紀錄書,難保她不會在武焰的那一部分,看到類似「那時,飛航有一個記者看我很不順眼」之類的話。
「我很喜歡海沒錯,尤其是夏日夜晚的海。可是因為太忙,這些早來即使經過海邊,也沒什麼心情。」武焰停了一會,感覺有些小滄桑,「我上次這樣悠閒坐在海邊是在小鬼頭的年代。」
何聆歌掩不住笑意,小鬼頭,真是可愛的形容詞。
「那時我很喜歡一個女孩子……」
啊,笑不出來了。
這傢伙,好不到三分鐘又開始原形畢露,好像不講女生會怎麼樣似的,難怪桃色新聞會這麼多。
討厭歸討厭,可是話又說回來,武焰喜歡女生是理所當然的事,要不,難道叫他喜歡男生嗎?
「她叫小靜,五官漂亮,舉止高雅,溫和中帶著一點點驕傲,出身良好的那種驕傲。」
驕傲又不是斯斯,還分那麼多種。
「我第一次見到小靜就是在海邊。」
這麼想念的話,怎麼不回去找她呀?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你當年的戀情,我」看到武焰有別於在螢幕上紳士的眼神,她硬生生的將「一點興趣都沒有」這句話吞了回去,「我都不瞭解,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你繼續說,呃,我的意思是,你不介意的話。」
何聆歌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什麼跟什麼嘛,她知道自己已經把一些些心意……或者多一些的心意放在他身上,也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只是沒想到好日子結束得那樣快速。
在只有海浪聲音的夜晚應該是浪漫旖旎的,但他們之間的話題卻是武焰自小鬼頭年代心懸至今的少女,感覺真是差到極點!
小靜,哼,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取這種名字,土死了……可是……她怎麼有一種酸酸的感覺……
揚起眉,她突然不太確定自己現在的感覺是不是叫嫉妒。
「我跟很多女孩子交往過,可是真正動心的只有小靜。」面對夜晚的大海,武焰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溫柔,「後來我要離開奧克蘭,跟小靜告別時,心碎得要命。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要到海邊,就會想起小靜的微笑。小靜跟海洋分不開了,我看到海就會想起她,現在也是,我看不到藍色的海,可是聞到了海水的味道,對我來說,就是記憶的回溫。」
「你們後來還有見面嗎?」
「沒有,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十五歲的時候。」
她忍不住驚呼,「十幾年前耶。」
「時間是一回事,問題是我忘不掉。」
何聆歌忍不住猜測,小靜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會讓自我中心的武焰出現那樣溫柔的聲音。
佔有一個人的回憶……多奇妙啊!
小靜對他來說是刻骨銘心,而自己呢?
幾年之後,武焰會不會還記得她?如果答案肯定,會在什麼情況下想起她,又會用什麼心情來想呢?
他們的距離將會很遠,也不會再相見。
何聆歌知道自己會一直記得,年紀輕輕的二十歲時,她在心中與另外一個人陷入情網。
從討厭他到漸漸喜歡上他,一點點的命運加上他們兩人的不經意,成就了這段夏日時光。
武焰已經很久沒有說起關於小靜的事情了。
雖然當時很年輕,但他對那個貴族般的小女生卻幾乎給了所有的感情,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卻也喜歡上小靜。
小靜沒說出自己的心意,但她對另外一個人顯然比對他還要好。
十幾歲的男孩子,除了要以義氣為重之外,還要打落門牙和血吞,怎麼能跟朋友搶女生?
武焰離開了奧克蘭,可是卻沒有忘記小靜。
那個海邊的影子還是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思念未曾稍減。
「在在reaL的第二張專輯中,有一首Summer@time.ai.to,是我寫給她的。」空氣中充斥著會讓他想到小靜的海潮香味,「因為我想寫信給她,不是要看她或是怎麼樣,只是單純的想念而已。」
「你很想她?」
「當然。」
「男生真奇怪。」何聆歌不滿的嘀咕,「你如果還想著她,就不該跟別的女生交往,如果跟別的女生交往,就不要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說起以前喜歡的對象,這很傷人。」
武焰一笑,「我這次又跟誰交往了?」
他的緋聞多到兩隻手都數不完,剛開始時他還會解釋,到了現在,他根本就不想管了。
據說他跟誰同居,傳聞他與誰戀愛……都隨便那些媒體吧,不過平心而論,八卦週刊的記者都有非常豐富的想像力,如果把報導當小說來看,他不旦不會生氣,相反的,還覺得頗為有趣。
「這一次的還沒出刊,我說的是以前。」她停了一下,又補充說,「有照片為證的那種。」
有證據的?
「誰啊?」他怎麼沒有什麼印象。
何聆歌扳著手指開始數,「張寧寧?」
「身材太好,我無福消受。」
「夏沁雅呢?」
「公主印象,但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藍天新總是了吧?」
「青春洋溢,不過沒有腦袋,無法溝通。」
「人氣女作家呢?」
「才華過人,遺憾的是我沒見過她的面。」武焰頓了頓,「我的緋聞我沒放心上,小程、小潘也都不記得,你卻這麼清楚。從最近猛放話的張寧寧,WMM 力捧的夏沁雅,上一張專輯傳出過從甚密的藍天新,前年開始替我們寫文案的女作家,全部照順序,你怎麼這麼傑出啊?」
「因為、因為,」她像是被人抓到似的,開始結巴,「啊,因為我、我,我是記者啊。」
武焰笑著看她手忙腳亂找解釋的樣子明明就在意他,還死不承認,美國回來的鴨子特別嘴硬。
「工讀記者需要做到這麼多嗎?」
「我敬業……你怎麼知道我是回來工讀的?」
他一笑,這還不簡單,工讀的證件跟正式員工的證件不一樣,看她別在衣服上的牌子就知道了。
「這不重要。」武焰掏出煙,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重點是我要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去,還有,你住美國哪裡?」
「剛才不是跟你說我住聖保羅了嗎?」何聆歌一臉奇怪的看著他,「我看你是太久沒睡導致記憶力減退。台灣的車子跟美國的相反,我不會開,我打電話叫小程來接你好了。」
這個小妮子顯然是誤會他的意思了,他要的是詳細住址,她卻丟給他一個大城鎮的名字算了,下次有機會再問。
他微微一笑,「別理會那個問題了。」
他感覺很疲累,也知道習慣電話晚點名的小程現在一定發現他不在家,她會找莫烈、亦陽、靳煒,等他們三個都說不知道後,劉格致的電話就會響起, WMM會一團混亂,他會回去,但不是現在。
「肩膀借我靠一下。」問完,在何聆歌答應之前,他已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閉起眼睛稍作休息。
身旁傳來海浪的聲音,潮水的香氣,還有,何聆歌均勻的呼吸聲……
一個普通的沙灘,感覺卻比什麼地方都好。
「你睡了嗎?」
「還沒,怎麼了?」
「我在想,其實你愛自己多過小靜。」
「怎麼說。」
「你如果真的很愛一個女生,你會愛她、恨她,甚至是折磨她,但就是不會在知道她的心意之前,就雙手把她讓給別人。」海風中,何聆歌的聲音清晰可聞,「離開奧克蘭,與其說是成全小靜,倒不如說是怕自己受傷。」
武焰一怔他不曾跟任何人說起關於小靜的記憶,自然也不會有人回應他的想法。
何聆歌是第一個這樣告訴他的。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差的人嗎?」
「現在不像,可是以前的話,很難說。」她輕哼一聲,「我覺得所謂的「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根本就是騙人的。你放手不是因為你有風度,而是你知道小靜的心可能不在你身上,繼續糾纏下去也沒用,不得不放手,美其名是瀟灑,事實上是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
她頓了頓,又說:「以前以為你很花心,現在才知道你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小靜沒有喜歡上你,不甘心自己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就被判出局,我現在相信那些都只是緋聞,因為你還掛念著那段記憶,怨恨又不願意承認,這樣的你是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談戀愛的。」
***
回台北的路上,看得出來武焰很累,而何聆歌自己也暫時不想說話,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
下車並道了晚安,她對著若有所思的武焰說:「開車小心點。」便進入屋內。
梳洗完已經近三點,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夏夜星光燦爛,音響中流瀉而出的是聖塔蒙妮加的音樂。
今天非常的長。
也許是回台灣後,最長的一天。
他說了很多不曾說過的話,她也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至少她的感覺是這樣。
那是他的感情,他的想法,每個人都有一些美好必須維持,她不該去打破他拿來裝童話的罐子。
憶及她對他說了因為害怕受傷,因為擔心徒勞,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放棄比較輕鬆,那明明是自己怯懦,卻還要美其名為瀟灑……聽了這些話,武焰並沒有生氣,但他的沉默卻使她難受。
突然間,她興起一種澀然的感覺
武焰他永遠不會懂,今天晚上在海邊,她說了那麼多又那麼直接,表面上說的是他,但意指的人,其實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