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驚叫聲嚇得辦公室內原本昏昏欲睡的人們,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
發出驚叫的葉紫,絲毫沒發現自己已成了辦公室內注目的焦點,逕自沉陷在突然想起的震驚中。
她想起自己是在哪裡聽過大毛這個名字了,他是當初偕同周巽押著阿爸找上她的同伴之一,也是當初負責開車送她到周巽套房的人。
大毛,她怎會忘了那個叫大毛的男生?
而周巽又怎會再度與他扯上關係?難不成她所擔心的事,其實早已經發生了?
「葉紫,你還好吧?」
她蒼白的臉色與出神的表情引人憂心,坐在她隔壁的同事葉筱君關心的伸手輕碰她一下。
迎向同事關心的神情,葉紫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我沒事。」
但接下來她所表現出來的,卻與她口頭上的輕鬆相距甚遠。
她在跟客戶講電話時發呆;在處理重要文件時在文件上亂畫;忘記事先處理經理交代的急件,並在經理訓話時神遊太虛。
沒事?她沒事才怪,而且事情大條了!
公司的模範生竟然會在工作時發呆、做錯事,甚至目無上司,這簡直就是前所未聞的事,所以下班鈐聲一響起,不管是真心關心她,或是平日便看她不慣想落井下石者,一瞬間全集中到她身邊。
可惜葉紫的心根本不在自個兒身上,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也不管自己週遭為何突然變成菜市場,伸手排開擋住她去路的同事們,在眾人瞠目結舌下,首次成為下班離開公司的第一人。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緊閉的房門卻依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記得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心情何時發生過,她一個人守在屋內迫不及待等候周巽的歸來,卻遲遲等不到他。
也許這樣的情景不只發生過一次,因為過去她有一半以上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個人呆坐在屋裡等他日來,而他始終不曾叩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於響起她熟悉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周巽便出現在她視線中。
「怎麼還沒睡?」
他轉身關上房門,落鎖後將鑰匙丟到書桌上,然後脫下外衣疲憊的倒躺在床上。
葉紫沒有說話,等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他,她竟然開不了口!
問他呀,問他大毛是何許人?他們是怎麼樣認識的?車禍那天他又怎會在他身邊?
那個大毛是不是他以前的朋友?他是不是又和黑道扯上關係了?抑或者他根本就沒脫離過黑道?
然而所有的問題一到嘴邊就自動化為空氣,別說聲音了,連聲氣兒都聽不見!
怎麼會這樣?她在怕什麼?雖然周巽從來沒有賦予她質詢的權利,但是關心應該不為過吧?她在怕什麼?
「你有話跟我說?」
微側過頭迎向他深邃且充滿試探的眼眸,葉紫告訴自己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周巽,我可不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她盯著被單上的花紋。
「你想問什麼?」周巽不動聲色的問。
「我想問……嗯,你那個車禍的朋友大毛,他……嗯……」
「他已經脫離險境,轉到普通病房了。」他逕自答道,「你是不是想問這個?」
葉紫看了他一眼,然後搖頭,再度將視線凝在被單上。
「不,我想問的是……嗯,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是不是?你們認識很久了?」她說著偷睇了他一眼。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她微僵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好像很關心他,所以才問一下。」
他看著她,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伸手將她拉到身前。
「葉子,你知道嗎?」他盯著她規避的眼,緩慢開日,「你很不會說謊。」
葉紫一怔,立刻轉頭完全避開他似能看透人心的雙眼,但他卻將她的頭轉正,要她看著他。
「你想知道什麼?」他以灼灼的目光凝視著她問。
「我想知道什麼你都會告訴我嗎?」她沉默了一會兒,不再逃避的直視他的雙眼。
周巽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表情亦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嚴肅而認真,好像正在斟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樣。
「你愛我嗎?」在一段漫長的凝望之後,他突如其來的問她。
〔我愛你。」看著他,葉紫第一次沒有逃避的承認自己對他的感情。
聽到她的話,周巽露出一抹微笑,一抹讓她當場傻眼的微笑。
天啊,她一向都知道他長得很出色,只不過臉上表情冷漠嚇人了些,但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個簡單的微笑就能徹底改變他給人的感覺?
現在的他不僅好看得要命,而且還溫柔得足以讓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傾盡所有,只求他能以現在的表情看自己一眼。
「終於肯承認你是愛我的?」
揶揄的聲音打破了夢幻的迷咒,她眨了眨眼,由天堂回到人間。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是不是換你了?」她猶豫的看著他,生怕他耍賴。
「好,你想知道什麼,問吧。」既然她已親口承認她愛他,那麼便是兩人真正交心,不分你我的時候到了。
「你是不是還跟過去黑道上的朋友有聯繫?」深吸一口氣,她終於問出心底的臆測。
「對。」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個大毛是不是當初和你一起押我阿爸去找我的其中一人?」
「沒錯。」
「你們倆一直都保持聯絡?」
「嗯。」
「包括前幾年?」
「在牢中的時候?」他看著她,見她點頭,「對,我和大毛從未斷過聯絡,即使在牢中也一樣。」
「為什麼?」葉紫遏制不住的問,感覺到嫉妒。「為什麼你可以和他保持聯絡,卻吝惜給我一封信、一點消息?」
「我說過,我不想綁住你。」他柔聲的呢喃,眷戀的伸手輕輕滑過她白皙的臉。
她看著他,至今依然搞不清楚他這句話的真實度有多少,況且如果他真的不想綁住她的話,現在這情況他要作何解釋?
輕甩了下頭撇開這個問題,她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探究這事的時候,她必須把重點放在他對未來的想法上,必須搞清楚現在的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忙些什麼。
「你和他之所以保持聯絡,純粹只是因為朋友的關係?」
「不。」
秀氣的眉頭不由自主的因他的回答而輕蹙了起來,葉紫看著他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發問。他回答不,那就表示他之所以會和大毛保持聯絡是有目的的,然而身處在黑道世界中的大毛身上,有什麼是他想要的?她完全不敢去想。
「你沒問題了嗎?」遲遲等不到她再度開口發問,周巽反問道。
在之前那一連串的問題之後,如果他還不知道她想問什麼的話,他也不必混了。
「我……」她握緊雙手,欲言又止的掙扎是否該就此放棄,其實不知道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她搖頭,決定鬆手。「沒了,我沒問題了。」
周巽靜靜地看著她,迫人的目光讓她不安的動了動身體。
「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什麼?」他的話讓她明顯地一愣,她忘了什麼?
「你很不會說謊。」
她渾身一僵。
「其實剛剛那些問題都不是你最想問的,你最想問的是——」
「不,別說。」葉紫伸手搗住他的嘴巴,驚恐的搖頭不讓他說下去。
周巽將她的手拿下來,溫柔的包裡在自己的掌中。
「葉子,我想讓你知道關於我的一切。」他認真而嚴肅的注視著她,「我不想騙你。」
「我不要知道。」她用力的搖頭,有種垂死掙扎的悲哀。
他張開雙臂將她自背後攬入懷中。
「我爸爸在我八歲的時候過世,死因是車禍,撞到他的人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官家子弟,所以在官官相護下,這場人命關天的車禍只落得意外兩個字,對方甚至連道歉都沒有。
「家人在傷心欲絕的情況下,忿怒的上門討公道,結果卻反遭威脅。然後在一個月之內,我爺爺、奶奶相繼出事,一年內先後辭世。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一切都是那群喪盡天良的人做的,但是我和媽媽都心知肚明。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痛恨那些道貌岸然、假仁假義的為官者,並憤世嫉俗的想與他們為敵。」
「這就是你混幫派的原因?」葉紫插嘴問。
「不,這只是一個開始。」他目光一沉,陰鬱的看向遠方。
她沒有催他,靜靜地等他理好思緒。
「當時麵店附近正好有間派出所,所以常有警員光顧我媽麵店的生意。或許是發現我對上門來吃東西的警員反應不友善,有天晚上,我媽突然很認真的跟我說明警察的工作,以及他們存在的偉大。」
聽出他語氣中明顯多了抹嘲諷,葉紫忍不住在他懷中轉身,改而面向他。
「發生了什麼事?」她輕聲問。
「有流氓跑到店裡搗亂。」
她意外的瞠大眼。「派出所就在附近,你們沒去報警嗎?」那些流氓怎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他們難道不知道警員常光顧周媽媽的麵店嗎?
周巽的目光又比剛剛深沉了些,他冷冷的哼了一聲,諷刺的說:「報,怎麼不報?」
「結果呢?」
「結果「偉大」的警察告訴我們,說我們惹了他們也惹不起的人物,勸我們最好趕快向他們道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真的這樣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所謂的人民保母嗎?
「在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得罪了連警察也惹不起的人物,我媽只好自認倒楣,將店被砸的事當成意外。然而沒想到意外卻從此接二連三的發生,甚至愈來愈囂張,而偉大的警察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我們這對孤兒寡母被逼到走投無路。」
「你們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一個門可羅雀的麵攤老闆。」
葉紫當場傻眼,而周巽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笑得暴戾而森冷,讓人不禁從心底打起寒顫。
***葉紫手捧著熱咖啡,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心思依然轉在昨晚兩人的對話中,怎麼也想不透。
既然周巽自小便承受過黑道暴力的迫害,為什麼長大後還一心嚮往黑道生活,他不應該憎恨黑道,並視其為永遠的敵人嗎?一般人應該都會如此吧?為什麼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呢?她真的想不透。
他說這世界根本就沒有法律,強者為王,敗者為寇,古往今來從未改變過。
她同意他後半段的說法,卻不能苟同他前面的偏激,因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也是大家從小就知道的事,世界上又怎會沒有法律呢?
他問她,那麼他爸爸的車禍該如何解釋?她答不出來,而他則說法律永遠比不過權力,所以他要得到權力。
他要權力?
好,但是這與他進入黑道又有什麼關係?他可以努力讀書,將來不管是當律師或做官都大有可為——以他的能力而言,這也是周媽媽一直以來對他的冀望,但是他怎會選擇黑道這條路?想證明這世界真的沒有法律的存在嗎?然而可笑的是,成長至今,他卻有五分之一的日子是在牢裡度過。
她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
他說除了權力,他還要勢力,而勢力便是他選擇走入黑道最主要的原因。
老實說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或許權力可以讓人擁有到高高在上的快感,但勢力?除了黑道分子打架、搶地盤的時候要用到勢力之外,她根本想不出它存在的必要。
普通人是用不著勢力的,當她這麼告訴他時,他卻給了她兩個字,天真。
天真?
或許她真的很天真吧,但是她至少不必擔心有一天自己會被捕入獄。
唉,頭好痛,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關係。
葉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伸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葉筱君探身問她。
「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
「怎麼,在煩惱晚上的事嗎?」
「晚上的事?」葉紫慢慢放下雙手,一臉茫然的看著她。「晚上有什麼事?」
「張經理的生日派對呀,難道你不知道?」
她愕然的搖頭,來不及開口,桌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她給葉筱君一個歉然的微笑,伸手接起電話。
「您好。」
說曹操,曹操到。來電者竟是她們剛剛話題的主角張經理,葉紫下意識的看了葉筱君一眼,而後者彷彿有順風耳似的,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正一臉興奮的等著看好戲。
「我恐怕不能去……有點事……我不是那個意思……禮物我會補上……張經理,我……張——」電話中斷,那頭只剩下嘟嘟聲。她愣愣的握著話筒,一臉懊惱。
「怎樣?他說了什麼?是不是特地打電話來邀請你參加他的生日派對?」葉筱君迫不及待的問。
葉紫將話筒掛上,無奈的輕點個頭。
「怎麼,你不去嗎?人家都親自打電話來邀請了,對我們他可沒這樣做。」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去。」葉紫又歎了一聲。
「葉紫,我一直搞不懂,你為什麼不喜歡他?他的條件這麼好,許多女人打著燈籠想找都找不到。」葉筱君好奇的問。
葉紫看了她一眼,「我有男朋友了。」
「騙人,如果你真有男朋友,我們同事一年了,怎麼從沒聽你提過?而且也不見他打電話給你,或來接你下班?」葉筱君壓根兒不信。
葉紫眉頭輕蹙,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了,別再掙扎了。」葉筱君輕拍了她肩膀一下,「不管你打算用什麼藉口拒絕人家,那都是以後的事。但今天是人家生日,不管你是以同事或下屬的身份,都有必要到場向他說聲生日快樂,畢竟這一年來他真的待你不薄。」
葉紫猶豫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幸好今天周巽剛好有事不回家,否則就算她有心想參加也沒辦法。
也許這正是老天爺特地為她安排,讓她與他有將話說清楚的機會,她就趁今晚把一切說明白,免得誤會愈來愈深。
「太好了。」見她點頭,葉筱君幾近歡呼的叫道,「葉紫,剛剛聽你說禮物的事,你還沒準備對不對?」
「事情太突然了,所以我……」
「沒關係、沒關係,你要不要跟我合送?」葉筱君打斷她。
「合送?」
「對,我昨天逛街幫我先生買衣服時,看見一條不錯的領帶,便將它買下當經理的生日禮物。可是價錢實在不便宜,本想到公司找人分攤,沒想到其他人早就準備好了。」葉筱君說著搖了搖頭,「那些女生哈張經理可久了,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師出有名的機會,不好好把握那才有鬼。你……」
「筱君,我該給你多少錢?」葉紫適時的開口問,成功的阻止她滔滔不絕,偏離主題的話。
「那條領帶兩千五,你給我一千二就好了。」
葉紫點點頭,從皮包內抽出一千二交給她,同時為防她再繼續剛剛的話,她向她要了一份報表,轉身投入工作中。
#$#透過超低重音喇叭轟炸出來的音樂,再加上身旁同事們不時的尖叫,葉紫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得幾乎要爆炸。
她真是後悔來參加這個派對了。
壓著脹痛的太陽穴,她抬眼看向今晚的男主角,只見他正樂不思蜀的被一群娘子軍圍繞著,似乎忘了承諾過要給她一點時間,因為她有話想跟他說。
算了,還是再找別的機會吧,她擔心自己若再待下去,恐怕會受不了的發出崩潰的尖叫。她伸手輕扯了一下身旁的葉筱君。
「筱君,我想先走了,麻煩你待會幫我跟經理說一聲。」
「什麼?」轟隆作響的音樂讓人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
葉紫稍微提高了音量,重說一次。這回葉筱君可聽仔細了。
「時間還早,你現在就要回去?」
「我頭痛。」她簡單的說。
「對了,我忘了你早上人就不大舒服。」葉筱君懊惱的皺著眉,「你要怎麼回去?」
「搭公車。」葉紫沒有多想的回答。
「那怎麼行,你已經頭痛了,再經過公車的顛簸不昏倒才怪!我叫人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
「乖,這裡太吵了,你先到外頭等我,我看看誰可以抽空開車送你回去。」
「筱君……」
「還是你要我叫經理送你?」
一句話便堵死她的掙扎,葉紫無奈的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妥協的點了點頭,背起皮包往包廂外走去。
一扇門分別了兩個世界,門內熱鬧非凡,門外卻冷清異常,長長的走廊上除了她自己,看不見任何人影。
葉紫頭痛欲裂的靠著牆,閉上眼睛休息。
「砰!」
五秒不到,一個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她睜眼,她轉頭朝發聲處看去,只見長廊末端轉角處突然出現一個人影,那像是被人直接扔出來撞上牆,進而發出方纔的巨響。
葉紫瞠目結舌的呆立在原地,一時間忘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