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
四周的人車聲都靜止了
我聽見
那一聲往日的歎息
緩緩將我擁抱
除一股白色的夢境
隔天早上,葉成輝抱著希望來找紀雨湘。
詹姆士剛好不在,身為意大利區的老闆,他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忙,而紀雨湘昨天哭得頭都昏了,便留在家裡休息。
「玫瑰小姐,有位先生想見你。」保鏢將葉成輝的名片遞上。
「讓他進來吧!」紀雨湘考慮了一會兒,才這麼對保鏢說。
於是,在兩名保鏢的「護衛」之下,葉成輝總算得以入門。
「雨湘。」他一看見她,就睜大眼睛,忙要握住她的手,一解相思之苦。
但是紀雨湘卻皺起眉頭。很快地避開他的手,「葉先生,請你自重。」
「雨湘……」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她坐到玫瑰色的絨皮的沙發上,儘管雙眼微微紅腫,還是美得那樣清靈、那樣脫俗。但,她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紀雨湘了。
「我會讓你進來,只是想……請你告訴我一些過去的事。」她說明道。
「那當然。我當然會告訴你一切。」見她拒他於千里之外,葉成輝只得壓抑住滿心的期待。
「謝謝。那麼……請你就你所知的告訴我吧!」
「你是紀家的ど女,自一出生就得到最多的疼愛,除了伯父、伯母疼你不說,你大哥和二哥也是把你當寶貝一樣。從你小時候,伯父就決定不讓你和黑道有所牽扯,但為了保護你的安全,還是讓你學習各項武功以求防身。在你要升國三時,他們送你到英國唸書,每年不是你回來度假,就是伯父一家人去英國看你,等到你大學畢業後,你才剛要回台灣,卻……卻發生了那件事……」
聽到這兒,紀雨湘緊握著雙拳,不准自己哽咽出聲。
「再告訴我多一點。」
葉成輝點點頭,「伯父和伯母一直不想讓你碰觸黑道,但是,你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候,或許是正值叛逆期,居然和一群少女組成了玫瑰幫,當時把伯父氣得半死,伯母則哭著求你回頭。最後則是你大哥、二哥出面,把那群小女孩迷得團團轉,玫瑰幫也就這樣解散了。所以,伯父替你辦了退學,選擇送你到英國去。」
「是嗎?」她微微地笑了。原來她從小就是這樣好勝的女孩啊!
葉成輝咳嗽一聲,決定說出兩人的感情,「我們兩家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我可以說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直到你高中畢業。伯父、伯母就讓我們訂了婚,我一直在等著你回來。」
紀雨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愛我嗎?」
葉成輝連忙點頭,「是的,我深愛著你。」
「可是……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葉成輝歎息了,「我已經等了你二十三年,我似乎也只能再等下去了。」
「用不著。」她歪著頭又說:「雖然這麼說對你很不公平,但是,我只想從你那兒知道更多我家人的事。」
「那也是我的榮幸,至少我對你還有一些用處。」葉成輝苦笑了,「讓我告訴你伯父和伯母的故事吧!三十年前,伯父是西門幫之子,伯母是萬華幫之女,兩個人的關係就像羅蜜歐與茱麗葉一樣,但他們還是不顧一切地相愛了。經過許多風風雨雨,他們才真正結合,但也因此讓這兩個幫派結怨。」
紀雨湘幾乎聽得出神了,不禁傾身上前說:「繼續說啊!」
「伯父身位西門幫幫主,平常總是威嚴十足,而伯母也是非常高貴典雅,他們唯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開心的笑容,抱著你直喊。『小玫瑰』!」
「為什麼叫我小玫瑰呢?」
「因為你很美、很甜,但又有一股倔強脾氣啊!」葉成輝溫柔地回答。
「那我大哥和二哥呢?」
「他們當然是更寵你了。不管你要什麼,都會替你辦到。你從小就引人注目,追求你的男孩不知有多少個,但都讓他們嚇跑了,要不是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而且伯父、伯母也贊成,我根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真的?他們有多疼我?多愛我呢?」聽著這些故事,紀雨湘覺得自己都快哭了,但她還是鍥而不捨的追求著那溫柔的傷感。
葉成輝露出懷念的笑容,「那簡直就是說不完了!除了你的家人,西門幫所有的兄弟也把你當作掌上明珠一樣。你不知道,當你要搭飛機到英國時,所有西門幫的人都到齊了,你一走下黑色禮車,就見成排的兄弟對你鞠躬行禮,每個人送給你一朵玫瑰花,最後,伯父、伯母甚至不想讓你走了,還是大哥和二哥堅決要把你送走,那天的場面,我到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
紀雨湘想像著當年的畫面。雖然她一點回憶都找不到,卻可以感受到那股心疼。
「唉!」葉成輝再次歎息,「當你學成歸國,大家準備要去接你回來,卻沒想到就在半途中,伯父、伯母和大哥、二哥的車被放了炸彈,就這樣死在要去見你的途中。我想,他們一定很遺憾,無法看到你最後一面。」
「當你知道這件事時,你幾乎瘋狂,後來藉著西門幫內大老的追蹤,才知道是萬華幫的猛哥所為;但是猛哥已經逃到美國舊金山,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隔天連你也不見了,我們都著急得不得了,也派人到美國來找你,但是一直到前幾天,勇哥派人到西門幫來詢問,我們才知道你的下落。」
「夠了……不要再說了……」紀雨湘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
「雨湘,別哭……」葉成輝坐到她身旁,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在這一刻,紀雨湘對他懷著一種感傷的心情,也因此允許自己將臉靠在他的肩頭,儘管她一點記憶都沒有,但這個男人確實帶給她某種熟悉的親切感。
作為一個毫無回憶的人,只要能和過去牽扯上一點點關係,便會教她掛意、教她眷戀。
「把你的手拿開!」
一個低沉嚴厲的聲音打破這寧靜,客廳裡的兩人抬頭一看,是詹姆士!
葉成輝愣了一秒,卻沒想到要放開她,「雨湘是我的未婚妻,我要帶她走。」
「帶她走?先踩過我的屍體再說吧!」詹姆士幾個大步上前,就將葉成輝整個人拉起,用力之猛讓他甚至跌到了地上。
「詹姆士!」紀雨湘急忙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臂,「別衝動,是我讓他進來的,我只是想聽他說說我以前的事。」
「我說過不准見這個男人的!」詹姆士的眼中爆出火焰,「永遠都不准!」
「你阻擋不了她尋找過去,她和過去是息息相關的!」葉成輝掙扎著要站起來。
詹姆士一把拉住他幫助他站起來,卻又緊緊抓住他的領子,「她不需要過去,她只需要我,她只需要未來!」
「不可能的!你可以把我攆走,但你無法預料她何時會恢復記憶。」
「夠了,我受夠了你這混帳!」他的話正好說中了詹姆士最深的恐懼,讓他的怒氣達到極限,一發不可收拾,伸手就是一拳,狠狠地將葉成輝打倒在地。
「詹姆士,別這樣。」紀雨湘試著要將兩人拉開。
盛怒中的詹姆士,幾個拳頭就將葉成輝打到嘴角流血,跌坐在地上哀嚎不已。
詹姆士好不容易才停下手,喘著氣對她說:「難道你非要選擇過去,選擇這個男人,而忘了我們的一切嗎?」
「不是的!你冷靜一點嘛!天,你怎麼可以把他打成這樣?」紀雨湘實在慌了,想蹲下去探視葉成輝的情況,卻被詹姆士一把拉了起來。
「不准你可憐這個男人!我要把你關起來、我要把那些照片都燒掉,我絕不讓你有任何想起過去的機會!」
詹姆士握住她的雙手,強要拉著她走上二樓。
紀雨湘卻猛搖頭道:「詹姆士,你講講道理,他可能已經受傷了,我們必須將他送到醫院去。」
「那是他自找的,難道你忘了你說過你愛我,難道你這麼快就變心了?」嫉妒和恐懼完全控制住詹姆士,他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我是愛你,但是,我不愛這樣霸道無理的你!」紀雨湘掙扎著,想要奔向躺在地毯上的葉成輝。
詹姆士當然不肯讓她掙脫,兩人在拉扯著,就像在進行一場感情的角力戰。
「不准你去理會他,否則就表示你選擇了過去而不要了我!」
「你根本是不可理喻!」紀雨湘氣得大吼。
她用力一堆,推開了他的胸膛,但是,她卻也踏空了腳步,整個人往後一仰,當詹姆士伸出手想要抱她,卻來不及了,只見她有如一朵玫瑰般凋落」」
「碎!」的一聲,紀雨湘就這樣從二樓跌至一樓。
「雨湘!」詹姆士和葉成輝一起驚恐的大喊出聲。
什麼都來不及了,命運自有它的安排,紀雨湘看了這世界最後一眼,終於閉上那烏黑迷濛的雙眸。
四周是一片黑暗,讓人覺得很安心的黑暗,彷彿可以就此沉睡、就此安息,再也不用醒來面對一切的紛紛擾擾。
但是,某個固執的聲音卻不斷傳來,讓紀雨湘不禁皺起眉頭,有點想抗拒、有點想忽略,但她還是屈服在那樣的堅持中,總算再度睜開眼睛了。
她想看看清楚,究竟是哪個討厭的人要這樣吵著她?
此時是夜半時分,醫院的病房中,詹姆士正守在她的床畔。
當她緩緩睜開眼睛時,他甚至以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慈祥的聖母瑪莉亞啊!此刻他不禁在心中高喊著聖母的名字,自他懂事以來,這是第一次真誠的祈禱,只要她能平安、她能醒來,他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但是,當紀雨湘看清四周的一切,發現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男人」時,竟以破碎的聲音對他說:「你是誰?」
詹姆士聞言,立刻後退了一步,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你……你不認識我?」
她努力的在回憶中搜尋,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是不是在一家……意大利餐廳裡?我被中國城的勇哥追殺,你幫我解決了幾個人,但是……後來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想起自己是誰了?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到舊金山來?」
「嗯……我是紀雨湘,我是為了替我的家人報仇才來舊金山的,我記得我在一家酒店裡殺了猛哥,不過後來……後來我又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的表情滿是迷惘。
詹姆士的臉色則愈來愈蒼白,低聲回答,「你受了槍傷,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但你現在全都想起來了,卻把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統統忘了。」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到底我受傷以後,又做了些什麼事呢?你能告訴我嗎?」
她也說不上為什麼,就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可以信任,因為他眼中似乎隱含著對她深深的關懷。
「你……你……」他再也忍耐不住,衝上前將她擁進懷中,「你成為我的女人,你忘了嗎?你說過你愛我的!」
「我……我和你?」她震驚莫名,整個人都愣住了。怎麼可能呢?她竟會愛上這個意大利男人?
「天哪!」他的聲音飽含著心碎,幾乎是顫抖地說:「別說……你忘了我……別說你忘了我們的愛情……」
她任他抱著好一會兒,拚命地回想這些事情,卻是毫無印象,就像窗外的白霧一樣,任憑她如何努力去看,卻什麼也看不到。
「抱歉……我很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我不需要這個!」他咬著牙,喝令道:「說你愛我!說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可是……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她的腦子想得都發疼了。
他抱得她幾乎要窒息,「我會讓你想起來的!我會找回你的記憶的!不管要花多少代價,我一定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他吶喊著。
面對他的激動,她卻只覺得不安,「對不起……我想回台灣去,我要回家。」
「不准!」他怒吼著,「你哪兒都不准去,你是我的女人,你一輩子都是!」
「我根本不認識你!」她的倔強脾氣也升上來了,「我是自由的,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不著!」
「不!你是我的,就如同我是你的,這是我們逃不掉的命運。」
「什麼命運?笑死人了!」她嗤之以鼻。
「你這張小嘴,不准再說那樣的話了。」他一低頭,便深深吻住她的櫻唇。
是的,他不准她說出傷人的話、他不准她否定過去的美好,他不准她忘了他,他不准她竟然不愛他了!
多奇妙的吻……明明他是個陌生人啊!但被他這樣吻著,彷彿是末日的最後一吻,彷彿再也不會有下一次,讓她心中的某一處被撼動了。
火熱的吻後,她頭也暈了、唇也腫了,只有軟軟地癱倒在他胸前,剛剛清醒的她實在沒有多少力量抗拒啊!
詹姆士低聲哄道:「你累了,快睡吧!等你醒過來後,我會用盡一切的辦法讓你想起我的,乖,快閉上眼睛。」
「嗯……」她真的無力抵抗了,只有任他用手掌輕輕合上她的雙眼。
詹姆士寧願看著她沉沉入睡,也不願聽到她清醒時說出的話,至少這樣睡著的她,還是他可以撫摸、可以疼愛的她……
兩天後,天邊飄著斜斜的雨絲,紀雨湘完全康復了,詹姆士前來接她出院,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但是,她說的話卻一句句傷透了他的心。
「我不認識你,我要回台灣。」她一上車就這麼說。
「你只是失去了記憶,我會讓你慢慢想起我的。」詹姆士深情的握住她的手。
她卻只覺得突兀,掙脫了開來,「我沒有失去記憶,我知道我自己是誰,我是紀雨湘,來自台灣,我完成了我的目的,現在我只想回家。」
「舊金山就是你的家!」他氣急敗壞的說。
「我承認這城市很美,但我對它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冷酷的回答。
「在你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你愛上了舊金山,也愛上了我。」
她一臉狐疑的看著他,「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證實你說的話。」
「有的!」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這裡有我替你拍的照片,你看,你笑得多麼開心。」
她一張一張仔細看過了,照片裡的人確實是她,也確實笑得很陽光、很燦爛。
「很抱歉,這些我都忘了,現在我只一心想回台灣,我要去祭拜我的家人。」
「我陪你去,我們將他們的靈位移到這裡來,你就可以常常給他們上香。」
她以一種陌生的表情望著他,「我回台灣以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不!」詹姆士用力搖頭,「你答應過我,我們兩人永遠不分開的。」
「不管我對你說過什麼,那都已經不存在我的心中了,真的很抱歉,現在的我無法對你有那種感受。」她冷冷的說。
「不,不會的!」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會讓你再愛上我,相信我!」
兩人的交談根本沒有結論,最後,詹姆士在家門口停下車,因為他看見葉成輝正站在那兒等待。
「成輝!」紀雨湘很快的打開車門,異鄉遇到故人,讓她興奮莫名。
「雨湘,我等了你好幾天,你沒事吧?」
紀雨湘奔向他,激動得給他一個擁抱,「我很好,我什麼都想起來了,我要立刻回家。」
「太好了,我就是來接你回家的。」葉成輝興奮的說。
詹姆士陰沉著一張臉走下車,並將這他們分開,狠狠地瞪著葉成輝說:「雨湘的家就在舊金山,你休想帶走她!」
「她已經恢復記憶了,你不能再限制她的行動。」
詹姆士轉頭望著紀雨湘,「告訴我你會留下來跟我在一起。」
他在求她,他在求他的女人留下來,他在求這份真摯的愛繼續存在。
面對如此深情的雙眸,紀雨湘竟感到心疼起來,儘管她失去了那一小段記憶,卻難以迎視這樣深的眼神。
時間彷彿靜止了,四周也跟著沉默下來,只聽見雨絲冷冷飄下的聲音。
詹姆士的視線是那樣灼熱、那樣渴盼,今紀雨湘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只有轉過頭說:「成輝,帶我走。」
「詹姆士先生,我明白你對雨湘照顧很多,但是,她真的屬於台灣,屬於她自己,請你讓我們走吧!」葉成輝誠心地道。
葉成輝的話對詹姆士起不了作用,他只是怔怔地看著紀雨湘,那朵曾經屬於他的玫瑰,那親口說愛他、說永遠不要分離的情人……
如今她卻迴避著他的視線,躲在別的男人背後,彷彿他只是一個陌生的路人。
就算他留得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他要的不是一個洋娃娃,而是那個有熱情、有脾氣、美麗又帶刺的玫瑰啊!
眼前的她,還是輕易的就能觸動他的心弦,但她忘了他,她什麼都忘了,那承諾、那溫柔、那擁抱、那屬於他們的記憶……
這一切一切,都讓詹姆士心冷了……
「走吧!你們走吧!趁著我還沒有發瘋以前。」詹姆士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吼道。
紀雨湘看著詹姆士的背影,那仰頭望向天空,讓滿天雨點打在臉上的背影,突然有種想要抱住他的衝動,但最後她還是收回了手,硬下心腸轉身離去。
霧,慢慢從四面八方湧來,在這路口,紀雨湘和她的某段記憶告別。
而詹姆士,則是讓那霧升上了他的眼眸……
舊金山國際機場(SFO),無論是離開或抵達、送行、迎接,皆是喧嘩、皆是嚷嚷。
紀雨湘默默的坐在長椅上,等著葉成輝排隊回來。
望著葉成輝的背影,她想起自己和他的婚約關係,在大哥和二哥的過度保護下,她這輩子從未談過戀愛,而聽從父母所言和他訂婚,似乎也只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但是,和他的相處卻像是兄妹,而非男女。
難道說回到台灣以後,她就要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了嗎?在經過喪失家人的劇痛之後,她開始對自己、對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
就在紀雨湘沉思的時候,一個矮壯的中年男子向她跑來,揮著手說:「玫瑰,我是包爾啊!你真的要走了嗎?」
「包爾?」她想起來了,她搭過他的纜車,到了中國城,又到了意大利區。「抱歉,我忘了某些事情,但我記得我搭過你那可愛的纜車。」
包爾露出寬容的笑,「沒關係,我仍然是你的好朋友,這盒巧克力送給你,希望你對舊金山還保有一點回憶。」
「謝謝你,包爾。」她接過那盒巧克力,不知為何,心頭竟猛然一熱,讓她情不自禁的擁抱住包爾,「我不會忘記你的。」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包爾連連點頭。
「雨湘,我們走吧!」葉成輝走到她的身旁說。
「嗯。」她點點頭,「再見,包爾。」
「再見,希望有一天能再見面。」
就這樣,紀雨湘向舊金山投以最後一眼,默默地走向登機門。
當飛機在跑道上加速,驟然飛離地面時,她忍不住望向窗外,看著那座美麗的城市逐漸變小,逐漸消失在雲層裡。
霧都……舊金山對她來說,將永遠都是如霧一般的都市。
只是,在那樣的迷霧之中,她卻彷彿可以看見一雙憂鬱的黑眸……
抵達台灣時,葉成輝很理所當然地要紀雨湘回到葉家。
「我爸媽都很惦念著你,跟我回去吧!」葉成輝握住她的手。
「抱歉,我……我只想獨處,請你送我到飯店去。」紀雨湘卻這麼回答,並悄悄收回了自己的手。
「為什麼?我的家就等於是你的家啊!」
「現在我的心裡很亂,沒有辦法面對其它人,請你諒解。」她淡淡的說。
「這……好吧!」葉成輝萬分不願地答應了。
就這樣,紀雨湘住進了凱悅飯店,開始她所要料理的一切。
從那次慘案後,西門幫早已散的散、走的走,不再有昔日的光彩,而紀雨湘也無意重起爐灶,因為那只會讓她更加悲傷地想起過世的親人。
這一切的往事,就讓它慢慢隨著歲月逝去吧……
她繼承的不是幫派,而是一大筆保險金額,這是失去她四位親愛的家人所換來的代價。
她將父母和兄長的骨灰移至靈堂,讓他們有個永久的安身之處。
接著,就是她自己該何去何從的問題了。但坦白說,她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畢竟,她已經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
這晚,葉成輝邀她晚餐,正式提出了求婚,甚至連鎖石戒指都拿了出來。
「雨湘,我已經等了你好久好久,現在我的會計事務所也成立了,我有信心可以讓你幸福,請你讓我的願望成真吧!」葉成輝真心誠意地說。
望著那熱切期盼的雙眼,她很希望自己能點頭,然而,她卻聽到自己說:「讓我考慮看看。」
「你現在一個人無依無算的,就讓我照顧你吧!」
「我不是小女孩了,經過這件事,我長大了很多。」她平靜的說。
「我明白,可是我愛你啊……」
「我需要時間。」她無法欺騙自己,她就是對他沒有那種男女間的感覺。
「好吧!我會等你的。」儘管心中歎息,葉成輝也不願勉強她,只不過,這一等,不知又要等多少年了?
晚餐過後,葉成輝送她回到凱悅飯店,兩人站在房門前,彼此間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默。
「晚安。」她只這麼淡淡地說,暗示著想要獨處的心情。
「嗯……晚安。」他尊重她的意願,即使這要拿他的心傷做代價。
紀雨湘轉身打開門,看著高雅卻冷清的房間,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
在窗前的沙發坐下,繁華夜景映入她的眼簾,那麼美麗、那麼閃耀,為什麼卻會讓她覺得寂寞淒涼?
這段日子以來,她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些什麼,剛開始她以為是喪失親人的痛苦所造成的,但在午夜夢迴時,她又不那麼確定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舊金山的那段日子,成了她生命中的一段空白,原本她以為自己不需要去想起的,但這彷彿遺落了某種東西的感覺,一直纏繞在她的心上難以釋懷。
或許,她應該試著找出舊金山的回憶!
於是,她打開行李箱,找尋了幾分鐘後,她發現包爾送她的巧克力,出自Ghirardelli Square,漁人碼頭上的巧克力工廠。
她想起那個親切的好人,雖然她忘了和他的某段記憶,但她還記得剛到舊金山時,他是第一個帶給她溫暖的人。
於是,她打開精緻的鐵盒子,拆開一片紙包的巧克力,默默的含在口中。
好香,好純、好好吃的巧克力。
她閉上眼睛,細細的感受這滋味,驀然之間,她腦中有一道閃電劃過。
她跌坐在地毯上,睜開眼睛,看到的卻不再是那夜景,許多畫面陸續浮現上來,彷彿鏡頭快速運轉,皆是片段光影不成一個連貫故事。
眼前出現一間餐廳,好像叫做「羅馬之階」,有人遞給她一朵玫瑰花,她身旁的桌子坐了一個很特別的意大利男人,他擁有一雙東方人才會有的深沉黑眸。
後來……後來她被一槍擊中,昏迷了過去,當她重新面對這個世界時,她什麼都忘了,那時是詹姆士緊緊的擁抱著她……
然後又發生了好多好多事……她變成他的女人,他們爭吵、他們相愛,直到她又受了傷……直到她堅持回到台灣……
海風中的擁吻、深夜裡的呢喃、醒來時的溫暖擁抱……她想起來了,她什麼都想起來了!那一串記憶是如此鮮明、如此深刻,她怎麼能夠忘記呢?
口中的巧克力,雖然慢慢融化了,卻仍留下芳香甜蜜。
就像那曾經美麗、曾經燦爛的日子,儘管隨著時間流去,卻刻劃在她的內心深處。
「我的天!詹姆士。」她抱住自己的頭,情不自禁的喊出他的名字。
想到自己曾那樣傷害他、拒絕他,不知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她的心頭就流竄過一陣一陣的酸楚。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這一切還來得及挽回嗎?
望著窗外的夜景,她依稀看到了舊金山的夜晚。
同樣是輝煌的燈火,但在海洋的那一端,有他,而在這裡,只有她和回憶啊!
上一次,她把回憶遺落在舊金山,這一次,她卻把心也弄丟了。
失去的就要找回,她明白,她必須前往舊金山,必須要撿回那顆愛過的心,但願……但願……她能找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