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藍眼不在意的掃過那些或愛慕或妒嫉或欣賞的人,鎖定在角落看報的約翰身上。他走了過去。
「約翰。」
約翰抬頭,立刻把無聊的面孔換上必恭必敬的討好。「衛船長。」
「幫我找飯店的經理,我想和他談談。」
「船長對房間有什麼不滿意嗎?可以直接告訴我。」
「不用了,幫我找他來就好了。」
幾分鐘後,約翰帶著一位白人模樣的紳士來到了裡奧的桌前。「先生,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嗎?」
「你是這間飯店的經理?」
「是的。」經理撚鬚一笑說:「這間飯店是我的舅父投資,我在這裡管理。」
裡奧手伸進口袋中。「我在房間中撿到這一顆……」
當他拿出那顆紅寶石時,它已經不是他以為的紅寶石了。寶石?!那只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石頭。黑漆漆的,沒有半點特殊。
「撿到一顆……石頭嗎?先生。」經理有點不明白的問。
裡奧不知如何是好的半張著嘴,一邊找著台階下。「我是想說,這顆石頭堵塞了我房間內的盥洗池。我想,下次請房間的侍應生小心一點,我不希望看到盥洗室淹水。」
「當然。」經理慎重的接過那顆石頭。「你的意見我們十分重視,謝謝。你沒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在經理走後,裡奧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他明明看見的珍貴寶石,會變成一顆石頭。那位清秀的小姑娘,在耍什麼把戲?莫非,這又是古老中國的一種神奇技巧?還是,他碰見了什麼奇人異士?
「船長,我來幫你點餐吧!你想用什麼?」
約翰的話,讓裡奧拋開了心中的疑雲,他決定忘了這怪異的小插曲。反正他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那小姑娘了。
☆ ☆ ☆
趁著那洋鬼子正在吃那份晚餐,約翰藉口溜出了餐室。他四處小心張望地走著,走到旅館後方的工作區域。「喵——喵——」
就在他裝出貓叫後不久,一個僕婦模樣的女人走了出來。「怎麼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我都快下班了。」
「沒辦法,洋鬼子說要先洗個澡。他現在正在吃飯。鑰匙呢?」
「這兒。」僕婦取出一串鑰匙說:「今天他那一帶是新來的在打掃,就算遭了小偷,也不會有人想到我這兒。所以你可以盡量拿,只要注意到時間就好。」
約翰點點頭,正想轉身走,僕婦拉住他。「喂,當家的,你拿了錢要往家裡去,別再往賭坊裡送,要不然,我可要和你翻臉了。」
「知道了,囉囉唆唆!」約翰扯開了她的手,一心只想趕快去把錢拿到手。
僕婦看這情形歎聲氣,搖搖頭的往廚房走回去。她知道今晚別想能在家裡見著他。
約翰手上有了鑰匙,自然沒有問題大搖大擺的開了門,搜著衛裡奧的行李。
等在那兒的若潔,看得一清二楚。
她丟了夏娃之後,在上海簡直就寸步難行。不光話不會說,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唯一的辦法,她只能乖乖在這兒等,看看有沒有機會能再從那外國人身上拿回夏娃。
也不知道是該怪自己運氣太好,或是運氣太差,她竟然看到有人光明正大的在偷竊他的東西。
她該怎麼做?要不要去向他通風報信?想到自己是因他而失去夏娃,讓外國人丟點東西似乎不為過。可是趁著別人不在,搜括他的東西,這種小偷行徑,是若潔不齒的。
要不要幫他這個忙呢?
若潔慢慢地再接近那房門。門上留了道縫,她窺看進去。
約翰正大發著脾氣。「臭洋鬼子,一個皮箱這麼重,結果什麼都沒有!窮鬼一個。」
若潔看到小偷正在翻看著皮箱,沒有發現她在窺看。她注意到門上的鎖,是非常老舊的型,很容易可以破壞。她撕下裙沿的一小塊布料。塞進了鎖裡面,然後用著她打掃的鑰匙,將門反鎖起來。當她落鎖的喀嗒聲一出,她聽到隔著門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憤怒的撼動鑰匙,接下來門板巨烈的震動起來。
「不錯嘛!方若潔。想不到你也有這麼聰明的一天。」這下子,外國佬欠她一個人情,總該可以把夏娃還給她了吧!
若潔脫下身上的工作服,決定去找那位自以為是的正義先生,讓他自己來瞧瞧這件事。若潔邊想邊走,總覺得那名小偷有點似曾相識。可是她把這件事推到一旁,決定先解決外國佬再說。
☆ ☆ ☆
「對不起,打攪一下。」若潔當然不會錯看在餐廳裡面,那頭漆黑的發和寬大的肩。「我能坐下來嗎?」
停下在半空的湯匙,衛裡奧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沒有得到回答的若潔,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他面前。「我要你還來我的寶石。」
他恢復鎮靜與自制,繼續喝著湯。
「你聽到了沒有?我要拿回我的寶石。」
他放下湯匙,以餐巾拭著嘴角。「那不過是個石頭。」
「是什麼不重要,我要你還給我。」若潔堅持道。
「告訴我那顆石頭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我明明看到的是紅色會發光的寶石,為什麼一下子卻又變成一顆黑色普通的石頭?你怎麼會有那東西?」
「你說太快了,我聽不懂。」若潔告訴他。「我幫你捉到一個小偷,我要你還我寶石。」她伸出手。
「你幫我什麼?」他似乎不相信。
「你聽到了,一個小偷。我正在等你回去,我看到有個小偷,我把門鎖了,就這樣,懂嗎?」若潔一面比手,一面說。
「老天!」他丟下餐巾,快步衝出了餐室。幸好他還記得扔下個錢幣,若潔跟在他後面,幫他繳了錢,拿回剩下的零錢。
當若潔爬回三褸,走回衛裡奧的房門時,門已經是打開的狀態。
「小偷呢?」她走進去,看到他站在屋內中央,手中捏著一件襯衫。
「他竟拿走了我的槍和我最好的衣服。」
解讀他的意思,若潔認為他是不相信竟有小偷敢拿他的東西。「那是你唯一掉的東西?那你應該慶幸了。起碼,你沒有更大的損失。小偷跑了嗎?」若潔環顧四周,看到大敞的窗。「他不笨嘛!」
「我真該懷疑你是不是和小偷同路的,我掉了東西,你卻很高興。」裡奧的眼轉回她身上說。
「嘿!你拿了我寶石在先,我沒有以牙還牙,你就該慶幸了。」若蒙說。
「告訴我,小偷長什麼模樣?」
似乎她有這義務似的。「不高,黑頭髮,黃皮膚。很普通的模樣。穿了件長袍。」
「你說的模樣,在外面有成千上萬人。」
「這裡是中國啊,你還能怎麼期望?」
「所以是個中國人偷了我的東西。」
「應該是吧!除非有日本人或其他人假裝成中國人的模樣再來干小偷。我相信相反的情況比較有可能會發生。」若潔坦白的說。
「你也是中國人。」
「那又如何?」
「你的同胞偷了我的東西,你起碼能幫我找回他。我們去找警長。」
「我相信這裡沒有「警長」。」若潔告訴他。
裡奧困難地消化了這句話。「沒有警長,這裡難道是無法無天的狀態?」
衙門的英文怎麼說?租界會有衙門嗎?「你找經理來會比較快。」
結果他當然找來經理。
「先生,我替你聯絡巡捕房的人,他們很快會到。發生這種事,我們實在是相當抱歉。我想一定是新來的傭人打掃的時候沒有注意門戶,我會下去好好的責罵他們一番。」
若潔耳尖,聽出了他的意思,她扯扯經理的衣袖。「我就是新來的女傭。」
是她發現竊賊的,經理不能任意加上罪名,他的臉面有點掛不住。「發生這種事,怎麼沒有先來通知我?你害這位失生損失重大。」
「你們的鑰匙才該好好保管。」若潔一點也不認為是她的錯誤。
經理臉紅一陣白一陣。「為了表示對這件事的負責,你被開除了。」
若潔睜大眼瞪著他。
「我告退了。」經理藉口離去。
真是好心沒好報。若潔搖搖頭。「這下我本賠大了,你害我丟了工作。」
裡奧目睹事情的所有經過。「我可以讓他收回這項命令。」
「算了,只要你還給我那顆……石頭。」
提起石頭。「石頭不在我的手上了,我想,經理可能扔了它。」
「什麼!」這回,變臉色的可是若潔了。
「我不知道它對你會這麼重要。」
殺了他無濟於事,若潔巴不得以目光殺了他。「你怎麼可以這麼……」
「我很抱歉。」
抱歉在這狀況中,一點幫助也沒有。她現在真的完了,舉目無親,別說親人了,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眼前就只有這個混帳的老外和她手中這點零錢。這錢還是他的!
若潔把錢往他身上一扔。「你的臭零錢拿去!希望你的槍和衣服已經全被典當了!」她轉身衝出房門。
裡奧真的覺得十分抱歉。小姑娘在轉身前,已經眼泛淚光,看來那顆石頭真的對她十分重要,否則她不會這樣傷心。不知道她最後用中文說了什麼,但是地上的零錢,讓他知道她不是個小偷,連這一、兩毛錢都這麼注重的人,怎麼會去竊取更大的財物。他想那顆石頭是屬於她的。
這全都要怪自己的多管閒事。
看她那紮著兩束髮辮,藍布衣衫的模樣,家境想必不好。他讓她失去一份工作,他的良心讓他不忍心就讓她這樣離去,他應該去追她。
若潔不過奔到樓梯口兩步,心裡的氣憤和怒火讓她越想越不對。雖然這輩子她還沒有向人討回公平的舉動,可是以前也沒人對她這麼過分,連她父親也還知道分寸。那外國人憑什麼讓她失去一切,卻一點都不用付出代價!
夏娃可是無價之寶。是他扔了它,間接的。
對!她要去討個公平!
才轉身,她便看到走出房間的衛裡奧。她頂著全身的怒氣,重重踩著腳步朝他行進。
裡奧看著那小姑娘像只爆發的小蠻牛走回來時,他不覺一愣。
她走到他面前,以兩根手指頂著他前胸。「我們還有話要講,進去。」
別問他為什麼,他真的照做了。他們一起走回了他的房間,若潔關上了房門。
起初,她只是繞著房間踏步。裡奧的驚訝過去後,他也在考慮著。
「我承認是我的錯誤。我願意給你一點彌補。我可以給你一點生活費什麼的,還有,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讓我知道,我好幫助你。」在她繞行了好一陣後,他說:「我是很誠心的,我正要出去告訴你這件事。」
「我不要生活費,我可不是乞丐。況且,光是錢也無法解決我的問題。」若潔說。因為錢是會花光的,萬一到時花光了錢,她找誰負責去?
「你有什麼問題?」
「如果不是你弄丟了我的「夏娃」,我什麼問題也沒有。」若潔在嘴巴中嘀咕。
「你不要錢,也不說出你的難處。我該怎麼幫忙呢?」裡奧交鎖著眉頭。
「不用皺眉。我已經全想好了,我要跟定你。」
「什麼是「跟定」我?你可以說得清楚些嗎?」這是某種語言上的誤差吧?
若潔走到他面前。「我要一直跟著你,直到我找到「夏娃」,或者「夏娃」找到我。不然,就是我自己可以獨自在上海生活為止。總之,在那之前,我要寸步不離的黏在你身邊。這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她絕對是在說笑。
「不行!絕對不行。你一個小姑娘家……」
「恕我打個岔。口口聲聲說我是小姑娘,你自己多大?我已經不小了。」
「我一定比你大。」
「是嗎?」若潔嗤一聲。
挑戰是不能被忽視的。「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喔!是嗎,先生。告訴你一個奇聞,我二十六歲了。」若潔得意地說。
裡奧怎麼也不相信她是二十六歲的女人。女人若是二十六歲,在他家鄉早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哪裡可能保持這麼苗條的身材。更別提臉上的皮膚還能保持她這般光滑幼嫩的模樣,那雙細白的手……「既然你已經二十六了,更應該知道道理,你、我怎麼可能住在一起呢?」
「我沒有說要和你一起住。」若潔說:「我只是要跟著你。」
「聽著,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但是你的瘋狂企圖是不會成功的。我有很多要事要去做,我不是來上海觀光的。而這些事裡面,有些很危險,根本不適合女士。我最後再說一次,我給你一點……」
若潔站到床上,這樣她可以俯視他,讓他聽清楚。「不!你聽著,我一個人在上海,人生路不熟,我完全不知道方向。而我並不想白白的拿錢,我可以當你的女傭、翻譯,直到我可以獨立了。明白嗎?這是你應該對我負責的。」
「你要找份工作是嗎?」裡奧馬上覺得自己鬆口氣。「我可以幫你找工作。只要我的翻譯……約翰上哪兒去了?」
他已經有翻譯了,真遺憾。翻譯,突然幾個畫面跳進她的記憶中,她想起面熟的一張臉,幾句話,然後重疊到那個翻箱的身影。「喂!你的翻譯先生是不是這個高度,這麼瘦小,牙齒黃黃的,眼睛瞇瞇的。」
「嗯。」
「可是……他就是我看到的小偷啊!」
☆ ☆ ☆
亞當十分的生氣。
「你是怎麼判斷的,怎麼會讓自己被人發現,你應該一開始就裝成一顆石頭。」
「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拿下我,我要是在當時變色,我很可能會給方小姐惹出一大堆麻煩。那人會把我當成妖怪或是寶物。」
「現在可好。你被扔在地上,方小姐要怎麼完成任務?更別提我們想捉到「慣竊凱文」了。」亞當歎氣說:「你先把自己移轉回來,我們看情形再說吧!」
夏娃七號不太甘心這樣作罷。
「我想一定有方法的。」
「這種情況,還有什麼方法?」
夏娃觀測一下。「我發現這裡來來往往有許多的鳥類。如果我可以讓其中一隻吞下我,也許我可以操縱它的大腦,讓它代替我尋找方小姐。」
「動物腦波的控制技術尚未發展成熟,不要冒險使用。」
「亞當,你判斷一下,哪一種方式成功的機會大?你知道一旦我移轉回去,就算你真能鎖定方小姐的所在,她沒有發現我,我們一樣無法回到她身邊。」
夏娃是對的。畢竟,它們沒手腳。
「你有計劃?」
「稱不上。我可以放出點果香,加上鮮艷的紅色,也許會有效,希望有只笨鳥會把我吞進去。我得到准許的命令嗎?」
「好吧!去試試。」
☆ ☆ ☆
衛裡奧離開租界的警察公署,也就是巡捕房。手中多了一張海報,上面寫著警告外僑的文字,大意是說,這位趙大昌專門假裝通譯先生,實際上是個小偷,強奪外僑的財物。已經有不少外僑報案過了。他的英文名字有許多個,最常用的是約翰、湯姆這類名字。
「怎麼樣了?」若潔迎上前去。
「隊長說他們已經在注意他了,可能很快就能逮捕他歸案。」裡奧說:「在那之前,我最好祈禱他沒有變賣了我的東西。」
「唉!也只得這樣了。」若潔彎個唇角說:「唯一在這麼糟糕的狀況之下,你還有件值得高興的事。」
「是嗎?」
「你有我可以當翻譯啊!」她說完,步履輕盈的走了。
裡奧在她的身後,慢慢的拉開了笑顏。
這個中國小姑娘——不,中國老姑娘,倒是挺有趣的。姑且不提她那古怪的舉動、奇怪的邏輯思想、那雙烏溜靈動的眸子,光聽她那口不標準的英文,就足夠他笑上半天。只是,在目前的狀況下,他也只有接受她當翻譯了,不是嗎?
老實說,他並沒有那麼排斥這件事。
甚至一點也不勉強。
即使是她硬闖進他生活裡的——正巧在他洗澡時。
管他的,他的生活已經開始一成不變,顯得有點枯燥無味,可能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點小麻煩,一個有點瘋瘋癲癲的小女人。
「嘿!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喊住在前方的她。
若潔停下腳,等他走上前來。「你可以稱我「潔」。」
「傑?那是男生的名字。」
「不,那是我的名字。」若潔說:「你呢?先生。」
「衛裡奧。」
「很高與認識你,衛先生。」若潔伸出手,原意是想和地交換友誼的握手。衛裡奧卻握著她的手,舉高到唇邊,印下一吻。她目瞪口呆。
「我也是。」他放下她的手,說。
若潔倏地嫣紅了臉。二十世紀可沒有人這樣親吻女人的手了。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那種舉動,讓她女人的心感到一陣很大的恭維。讓她變得……很女人而且娘娘腔起來。更難堪的是,她知道這對他們是家常便飯。對他們來說,摟摟抱抱都是正常的。
「你說過你不「認識」上海。那,你怎麼會來上海的?」他開口問。
「一言難盡。「我是來找人的。
裡奧挑起一眉。「真巧。我也是。」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若潔說:「因為我搞丟那顆石頭,我永遠也找不到那位仁兄了。」
「我很抱歉。那麼,你為什麼不回家呢?」
「沒有辦法回去。」
「是錢還是交通工具?」
「都不是。唯一能讓我回去的方法是死。」
裡奧閉上嘴。一位姑娘家怎麼能把「死」說得這麼簡單容易?有些他認識的男人,還做不到這一點,而且她的口氣這麼認真。可憐的傑,她一定是受到什麼嚴重的打擊,可能和婚姻有關。想到那位不知名的人,讓她變得這麼瘋狂,他不禁火氣上升。
讓他逮到,他會給他一頓好打。
「你說你也是來找人?」若潔見他臉色難看,遂問道:「是仇人嗎?」
「不,是我一位好友。」
是好友?臉色難看成那樣?若潔在心中搖頭,希望他沒有仇人。「他住在哪裡?」
「他和我都住在美國,就在太平洋的另一端。那是個很遙遠的國家。」
「我是問,他現在在中國哪裡?」
「我不知道。我最後接到的一封信,說他在上海。他的母親相當擔心他,所以拜託我,這一趟到遠東來時,順便到上海來找他。」裡奧拿出一個皮夾說:「這是他出國前剛照的相片。」
相片是黑白的,而且很小一張。幾乎看不清臉孔。「他看起來是個好人。」若潔只好含糊地說。
幸好,裡奧似乎沒有注意。「他一直都是個溫和的傢伙,想當初他說要到東方來做生意,他母親幾乎心臟病發。奇怪的是,我從來沒見過他意志那麼堅定過,即使伯母以死要脅,他也非出發不可。」
「他來多久了?」
「大約快兩年了。聽說一切都還蠻順利的,直到幾個月前,突然斷了音訊。」裡奧說:「我聽到一些傳聞,他似乎和這裡的貴族有點爭執,惹了麻煩。」
貴族?若潔猜測大概是那些王爺、格格、兩廣總督之類的吧?問題是……現在這些人還有權利嗎?在上海,連吹來的風都在說著:天要變了。若潔相信再過個一、兩年,便會是國民政府的天下。她還在想著,如果能在路上碰見國父的話,她也許會興奮得昏倒呢!
「聽起來不像很溫和嘛!」惹麻煩和溫和兩字似乎湊不上邊。
「那正是我擔心的。」裡奧承認。「以往他惹的麻煩不夠多,他沒有處理麻煩的經驗。不像我,我習慣「麻煩」了。」
「你很會惹麻煩?」
「從我是個小孩開始。」他說。
若潔相信這可證明他不是個脾氣溫和的人。「你小時候像什麼樣?」
「像普通的小男孩啊!」
全身上下,她怎麼找也找不出「普通」這兩個字。他太炫了,將自己的所有力量蘊在眉宇及一舉一動之間,難怪有人找他麻煩。他像征「超級大麻煩」。
「不相信我?」他笑。「我小時候長得不可愛,又一副倔脾氣,長大後也差不多,只是我現在比較高也比較壯而已。所以,我是個普通的人。」
「加上有點好管閒事。」若潔提醒他。
「喔!這一點,我很抱歉。我只是習慣替人處理這類事情了,我是家裡的老大,又掌管船運,一年跑幾趟船也是當船長,每個人都自然的找我處理事情當裁判。我承認我管事管多成了自然,我喜歡在事情變得棘手前處理掉它們。」
若潔起碼明白他命令的口吻,理所當然的主持正義是從何而來的。「嗯哼。」
「你的事可能是我失敗的一次經驗吧!」
「不會的。只要你乖乖收留我,付我吃住及薪水,事情並不太糟。」管他什麼「慣竊凱文」,二十二世紀的他們,自求多福吧!
「是啊!事情也許並不糟。」
☆ ☆ ☆
笨鳥,過來啊!夏娃在地上閃燦著她紅寶石的光彩。這是今晚第二十二隻鳥兒了。每一隻貪吃的鳥兒總在她身旁徘徊。
有幾次,她幾乎要成功了。偏偏它們咬在嘴中,就是不肯吞下去。
叼了半天,折騰她漂亮的外表一番,然後丟下她又走了。
夏娃快氣炸了。
想到她漂亮處理過的切面,現在一定佈滿了刮痕。
「咕……咕。」一隻珠圓玉潤的鴿子降落在她正前方。
她馬上重新燃起希望,鳥兒!咕咕,過來呀!
那隻小母鴿好奇的跳過來,骨碌碌的眼睛盯著她。
咕咕,有好吃的喲,快過來。
「咕……咕。」鴿子繞著她的圈子越來越小,它一步步的靠近。
「快過來!甜心。」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鴿子的冒險。它受驚嚇的飛走了。
該死的運氣,夏娃無奈的看著它高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