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醒得莫名其妙,是大格格琉璃到處幫您找法子,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什麼半仙月嬤嬤的救回你的命。」
「啊,就是事前那位穆姑娘介紹的半仙月嬤嬤?」
「什麼穆姑娘?」小銀皺起眉頭。
「沒事。」玲瓏趕緊裝傻。「月嬤嬤是怎麼教姊姊救我的?」
「大格格先燒了張嬤嬤妹給的紙符做符水,洗掉您耳後的印記後,不出兩個時辰您就醒了。」小銀喂完參場又來碗熱粥。
「拜託,別再餵了。」簡直把她當養豬似的喂個不停。
「不行,夫人有令,您身子太虛,一定得補回來才行。」
「你剛說我耳後……」玲瓏滿嘴的食物差點溢出口。「有什麼印記?」
「我也看不太懂那個歪歪扭扭的怪字,像是有人用黑墨寫在您耳後的,符水洗一洗就掉,然後您就醒啦。」小銀趁玲瓏張著小口錯愕之際,迅速地又塞了一整匙食物進去。
「我耳後什麼時候……」
「來,再一口!」
「不要!」玲瓏嚇得翻起棉被蒙頭蓋起。「我好累,時候也不早了,快把東西統統撤下去,我要睡覺!」
「格格!」小銀瞇起威脅感十足的眼眸。「您的壞習慣又來了。」玲瓏從小就挑食,這不吃那不吃,心情不好不吃,心情好時更是懶得吃。
「快吹了燭火,我困死了。」她窩在棉被裡努力咀嚼嘴裡的食物。
小銀莫可奈何地臭著一張小臉起身收拾,躺在床上聲稱自己困死的小格格卻精神抖擻地繼續發問。
「錦繡呢,她怎麼都沒來看我?」她清醒的這兩天,上至父母叔伯,下至堂弟表妹,全都來這兒「參拜」過了,獨缺錦繡。
「錦繡表小姐生重病啦。」小銀沒好氣地打點東西。「真是,您清醒後輪她病倒。她要引人注意、找人伺候也不能這樣啊。」操得她們這群下人苦不堪言。
「人家來自江南鄉下嘛,難免——」
「我也來自江南鄉下呀。鄉下人雖然粗手粗腳,卻沒一個敢像她那麼沒大沒小,使喚人的架式比這府裡的主子還狂做!」想來就教人一肚子火。
「好了好了,別氣了。」錦繡的人緣實在有待改善。她閉上雙眸吁了一口氣,暖呼呼的被窩裡得她舒服極了。在她昏迷的期間,始終沒作任何夢,真奇怪,好像有什麼力量硬是將她關在沒有夢的世界裡。
是因為上次她抱著鏡子睡覺才昏迷不醒的嗎?她耳後被符水洗掉的奇怪印記又是哪來的?要不是之前有那位神秘穆姑娘指點出月嬤嬤這位半仙可以救援,她現在豈不是仍陷在無垠的昏迷之中?
她現在不禁思索起錦繡的勸誡。那個來路不明的穆姑娘究竟是敵是友?玲瓏感到背後彷彿有著一整團奇奇怪怪的秘密在運作,將她莫名其妙地捲進去,卻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沒事歎什麼氣?」孤傲而低冷的嗓音驀地由她身後遠處蕩來。
「是你?!」玲瓏猛然回頭,只見一片白茫茫。她又回到昏迷前每夜重複的神秘夢境了?「是你嗎,海東青?」
「你總算知道我的名字了。」低喃中卻微有不滿。
「啊!你突然站在我旁邊幹嘛,嚇死人了!」她驚慌地往左跳離兩步。方纔他的聲音明明在後頭,怎會無聲無息地矗立在她身側,像座平空蹦出來的大山似的。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才十幾天沒夢見她,她就憔悴得宛如乾枯的小花。
「什麼我把自己搞成這樣!」她還沒發火,他倒先發起飄來。「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去?還不是兩頰凹陷、臉色發青!」憑他那副德行也配教訓她?
「你這段期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海東青的口吻陰森駭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就算她原本打算說,現在也打消念頭了。「你搞清楚,我不是來夢裡聽你教訓我的!」
「你得到的教訓顯然不夠多。」他蓄勢待發的狠勁嚇得玲瓏又彈開兩步。
「你……不可以亂來。」
「喔,是嗎?」他溫和地虛應一下,雙掌隨即兇猛地鉗住玲政的雙臂,將驚慌的她抓至身前。
「你幹什麼!」早知道就該跑遠一點。玲瓏拚命反抗,聲勢上仍不肯輸入。「幹嘛動不動就抓著我不放?你沒聽過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嗎?」
海東青瞇起神秘而危險的雙眸。「你希望我動口?」
「不准咬我!」一想到他曾咬破她唇瓣的「教訓」,她的氣魄立刻潰不成軍。
他眼中閃動著勝利者的光芒,隱含某種深沉慾望。
「你現在知道怕我了?」
「胡說,我向來是誰都不怕的。」除了惹毛平時溺愛她的阿瑪時,才會乖乖收斂一些。
「你心裡知道怕了,嘴裡卻仍不肯學乖。看來我該好好教訓的是這張嘴。」他脅迫性十足地貼近她的小臉恐嚇。
「在……在你還沒教訓我之前,我們是不是該想想如何對付今晚的鬼怪?」她第一次衷心希望鬼怪們快快出現,打破這種危險局面。
「你擔心什麼?每次不都是我專心打鬥,你專心躲在我懷裡尖叫。」
「亂講!我……那是在做戰略性的指導。」
「是啊,哪裡多冒出了個鬼就往哪叫。」
「你能夠安然度過每次危機,還不都是我這些鬼吼鬼叫的功勞。」
「托你的福,我的耳朵也快給你吼得報銷。」他的眼神忽而一銳。「剛才你一個人在歎什麼氣?」
「關你什麼事!」這傢伙討人厭的另一點就是,連她在想些什麼都要干涉。
「既然同為這場怪夢裡僅有的人類,我就有權知道。」
「是嗎?我倒覺得我沒必要接受你的拷問。」
「對於一個要依賴他人保護才能生存的人來說,你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
玲瓏果真如他所預料的,頓時火大起來。「誰要你保護我了,我還沒嫌你雞婆,你倒先擺起恩人架子!」
「那我們就可以重回最初的問題:你為什麼會跑到我的夢裡?」
「我已經回答過幾百遍了。不知道!」本來她想順勢狠狠擺脫掉他的鉗制,很帥地轉身就走,可惜微弱的力道連他的一根手指都扳不動。
「現在的情勢不容你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你必須將你生活中、夢中一切異常的事向我表明。」
「憑什麼?我——」
「例如,你前一陣子昏睡不醒的怪事。」
玲瓏一愣,她什麼都還沒告訴他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還有,像是你出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的這類不尋常之事,也要向我報告。」
她徹徹底底地目瞪口呆好一陣子,海東青也不做任何反應,只是從容地盯著她,靜待她稍後自行慢慢回神。
在十數日見不著她的這個重逢時刻,他才終於承認自己對她非常感興趣。她的眼神有著難以言喻的清澈透明,如同她根本不懂如何掩飾情緒的鮮活表情。在那雙聰慧、爽朗。悍直莽撞的剔透眼瞳中,藏有一份嬌弱特質。
他還以為自己的保護欲早在多年前就已滅絕,如今卻洶湧強烈得連他都難以置信。
她根本不是他會看上的類型。蘋果般紅通通的小臉,貓咪般明燦燦的大眼,晶紅的雙唇與雪白水嫩的肌膚,在在顯示她是個易得人驕寵的漂亮寶貝。
對他而言,女人的美麗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健壯。成熟。能為他生下眾多子嗣,能在東北的冰天雪地中生存,能有強悍的意志力肩負整個家族的重任。
他要找的是個能與他這只驍猛巨鷹一同翱翔的伴侶,而這個嬌貴丫頭卻只是只細緻的金絲雀——
脾氣很壞的小小金絲雀。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的生辰?」這輩子還從未有人能讓她說話如此退縮。
「以後,你必須主動向我呈報這些事情。明白嗎?」如果不是他眼中有著充滿興味的色彩,玲瓏會以為他是在向麾下士兵下令。
「我幹嘛要聽你的!」
他突然將她鉗近自己的雙唇,幾乎今嬌小的她雙腳騰空。「為了我們彼此的安全著想,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以我的指示為準。」
「我才不要!」可是她能堅守的也只剩口頭上的強悍,兩人對峙的形勢已充分表明了現在是誰來主導大局。
「你能耍嘴皮子的時候也不多了。」現在放縱她一下也無妨。
「你……什麼意思?」老天,此刻她連說每個字都得注意,否則一不小心就會碰到貼近她面前的雙唇。
「你該學習如何順服我了。不管在任何情況之下,都得依我的指示行事。當我問你名字的時候,不管在夢中說出真名是多危險的事,你都必須回答我。」
「你憑什麼要我冒生命危險去滿足你的專制獨栽?」
「因為無論再危險的狀況,你都必須信任我絕對可以保護你,『玲瓏』。」
「別笑死人了。信任你?你有哪一點——」突來的一份頓悟刷白了她的臉,張口結舌地半晌發不出一個音。
「我確信在背後下咒作法的元兇鐵定比我還早一步得知你是惠中堂的么女,也早我一步查出你的生辰八字。正因為對方掌握到了這些消息,所以你才會遭人暗中下咒、一睡不醒。」
「你……你你……」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了,連一些不該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我甚至可以警告你,別以為你自昏睡中甦醒了就沒事,因為對方在你身上下的咒術仍未完全破解。」
她完全不知道的事,他竟也一清二楚!
「據我推測,你可能在無意中破壞了某人要咒殺我的詭計,所以對方將剷除的目標轉移到你身上。先解決掉你,才能順利殺掉我。」
他們之間有太多共同點與關聯,過多的巧合使他嗅到某種計謀在暗中運作的氣息。
「你……你的意思是我會被殺?」
「不會。」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
看到她可憐兮兮的無助模樣,他滿意地瞇起雙眸。「你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別想奪走。」一股猛禽狩獵的戰鬥氣息赫然湧起,玲瓏彷彿是已被老鷹叼在嘴中的戰利品。
「這樣不公平!」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什麼叫驚惶失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而她對整個狀況都還迷迷糊糊。
「關於你的一切,我不只知道,還會親眼看到。」他雙唇貼在她面前要吻不吻的架式,嚇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該不會是說……你會上門找我吧?」
他冷冷一笑,這比給她正面答覆還要令人膽寒。
玲瓏突然懷念起他面無表情的霸道模樣,那比現在的狀況安全多了。他到底要不要吻她?他的氣息都已近得幾乎是直接拂在她臉上,唇上的熱度也幾乎快貼上她的小嘴,她心臟急劇的跳動差點震得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唇。
他放肆地盯著她的眼,測覽至她的唇,專注得令人難堪,彷彿他將傾下身來深深地……
「戰鬥時間到。」他突然狡猾地勾起嘴角,抽刀備戰。
玲瓏被自己的反應嚇呆了。他明明已經放開她,也沒有吻上她,她卻有種才剛激烈擁吻過的感覺:呼吸困難,心跳猛烈。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鎮定!千萬不能在這個冷傲的傢伙面前敗陣下來。
「我不必回答。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明白。」他單手悍然將她捲進懷裡。
「放手,我不需要你賣弄人情來保護我!你去殺你的鬼,我才不怕那些——」以下話語被她的尖叫取代。「地面在動!底下有東西!」
整塊地面像破裂的冰面,猛地自地底爆出聲勢駭人的一大團厲鬼,散發噁心的惡臭與腐爛細液。
「我不要再夢到這種東西了!」她對著海東青的胸膛又哭又叫。「快點趕走它們!它們爬到我腳上來了啦!」
「啊,戰略性的指導。」
她緊抱著他的胸膛埋首哀號,「我不要再作這種夢了,我受不了了!」
「的確,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玲瓏最近決被周圍的事煩死。
姊姊琉璃說她之前的昏迷是被人下咒,還說她清醒之後的第七天——也就是今天,會是她的大限之日,不惜和母親鬧到離家出走,拚命替她找解決之道。不屑聽信怪力亂神的表姊錦繡則說她根本不是被人下什麼咒,只是胡亂吃進了安睡散才會睡得死去活來,甚至還找來大夫親自解說,結果害一堆僕役因伺候不當而被阿瑪轟出府去。
現在姊姊回家來了,被大家罵得狗血淋頭,卻仍一副堅持自己看法沒錯的模樣。
「就算姊姊離家出走的行為不對,動機卻是好的。若不是為了救我,她怎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好啦好啦,反正你們姊妹倆感情好,互相袒護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你可不可以別再對著我耳朵吠?」錦繡坐沒坐相地癱在炕上吃消夜,「我是病人耶,虛弱得很。」
「你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天天燕窩人參地補個不停也不見起色。」是不是家裡的補品不好?
「唯有金銀珠寶才能提振我的元氣。」錦繡心滿意足地吞下最後一口奶酥點心。
「錦繡,我……有件事可不可以跟你商量?」
「可以。」依照慣例,她掌心翻上地朝玲瓏的耳朵勾勾手指。
玲瓏嘟著小嘴拔下她最喜愛的珍珠耳墜。「我的首飾幾乎全進了你的珠寶盆裡。」
「拿錢辦事,沒錢免談。」呵呵呵,她覬覦這對漂亮小玩意兒好久了,總算弄到手。
「錦繡,如果…呀,假設有一個人,他塊頭比你壯碩、比你老成、比你強悍、年紀比你大又經歷比你多、既神秘又高傲得令人討厭、自以為是卻功夫好得不得了、很讓人覺得安全可靠又恨得牙癢癢,你會怎麼跟這傢伙鬥?」
錦繡皺著一張怪相。「你在說廚房的肥壯婆娘王大媽嗎?你跟那頭母豬有什麼好鬥的?」
「不是她啦!我說的是……呢……」
「男人!」錦繡霎時目露凶光。
「我只是在問一個假設性的問題,並沒有限定哪個特別的對象。」
「放輕鬆點,不必正經八百地僵坐著。」錦繡像八爪章魚似的佔住了炕上大部分的座位,幾乎讓玲瓏無地自容。「這個男人跟你怎麼樣啦?」
「我才沒有跟他怎麼樣!」玲瓏羞得差點原地爆炸。
「反正這只是假設性的問題,你假設性地答答又何妨。」她擺出一張百無聊賴的表情,以小指指甲剔剔牙。「這男人長得怎樣?」
「很……很普通啦。」只是好看而已,非常非常的迷人罷了。「可是給人的感覺很深沉,甚至可以盯得人家寒毛轟立,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你搞不懂的人可多著呢。」笨丫頭一個。
「錦繡,我到底該怎麼跟這種人鬥?」
「你之前都怎麼跟他鬥的?」啊,好餓,又想吃東西了。
「也沒有怎麼鬥,只是很氣不過自己會碰上這麼討厭的傢伙。從小到大,從沒有人敢像他那樣指使我,還強迫我服從。雖……雖然他的命令都下得很有道理、也很妥當,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原則啊。」
「那就別聽他、別理他,各走各的陽關道。」
「可是……形勢不由人哪。每次和他相處的狀況都很緊急,我光忙著閃避危險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各走各的路。」
「那你還想跟他鬥什麼,乖乖認命吧。喂!再端些點心上來!」
候在玲瓏身旁的侍女小銀老大不高興地行禮退下。
「我才不要乖乖從命。憑什麼個頭高、力氣大的人就有權主導一切?」咖上海東青已經夠做了,要是她再乖乖屈服,豈不完全被他踩死在腳下。
「你沒本事跟人家比還發表什麼高見?」
「我也沒有要比什麼,只是要求平等的對待。」她不喜歡一面倒的局勢,特別是男人勝利、女人敗陣的角力賽。
「哈,平等。」
「錦繡,要是你的話會怎麼做?」
「基本上你們的條件就不平等。他是強悍的老男人,你是蠢笨的小丫頭,兩人的差距太大,只能以不同的武器對陣。」
「武器?」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如果你跟男人比塊頭、比力氣,豈不是拿雞蛋去砸石頭?你哪有人家硬!」
「那怎麼辦?」
「你當然不能拿男人的武器跟他比,要用女人的武器才行。」
「我有什麼武器?我沒學過功夫——」
「你是豬啊你!」錦繡一指狠狠往她腦袋戳去。「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男人有力氣、有塊頭、有拳頭,女人可以有智慧、有見識、有溫柔。與其硬碰硬地兩敗俱傷,還不如以柔克剛。」
玲瓏的腦中豁然開朗。「對啊,以柔克剛。我的確可以以智慧和謀略取勝,而且我也滿溫柔的。」
「是喔。」錦繡不屑地專心吸齒縫裡的殘屑,吱吱作響。
「錦繡,你真的好厲害,不只外表很強,連腦筋也不同凡響。」比起府裡的嫂嫂嬸嬸們,錦繡的悍勁簡直不輸男人。
「口頭上的讚美是毫無意義的。你若真的很感謝我,就該將它化為實質的回饋——」
「格格,不好了!」侍女小銀端著點心急忙衝入。「我剛剛……經過別院聽到那兒的丫環們在嚷,夫人和少爺們還在大格格的房裡吵鬧,夫人甚至氣得差點又犯哮喘。」
「他們還在那裡罵姊姊?」玲瓏憤然蹬腳起身。「從姊姊傍晚回來他們就一直罵,一直吵個不停,現在都三更半夜了,幹嘛還不給姊姊一點安寧!」
「喂喂喂,我也要一起去!」錦繡像是要去看戲似的翻身下炕,趕緊追上去。
「不要再罵姊姊了!」玲瓏一衝進妹姊琉璃的房裡,就對一屋子人猛然開炮。「她人回來就好,何必一罵再罵地訓個不停!」
「這兒沒你的事,回房去!」哥哥們惱火地攆著,惠夫人則在椅上哭腫了一雙眼睛。
「什麼沒我的事!姊姊會離家出走還不是為了替我四處找解救之道。就算什麼七日大限的事很荒謬,但她的行為全是出於一番好意!」
「那又怎樣?就為了她這個愚蠢的好意,賠上了我們家的名聲,浪費那麼多尋找她的人力,現在還有臉沒事兒似的跑回家來,卻死不認錯!」
「三哥,你太過分了!」
玲瓏卯起來和一屋子長輩抗辯。姊姊自從回家後一直沉默地接受所有人的責備,不哭泣也毫不辯白,彷彿靜靜地在等待什麼。
「好了好了,時間太晚,你們別再吵了,有事明天再談吧。」其中一名兄長受不了地揮揮手。
「可是我想和姊姊——」
「有話明天再說,回房休息去。」兄長們硬是將她轉向門口,自行離去。
「可是額娘……」
惠夫人冷然由椅上起身,沙啞的嗓子有著濃濃鼻音。「我也回去。跟她說好說歹,已經說得我萬念俱灰了,她還是一句告誡也聽不過去。」
「額娘,」玲瓏為難地拉拉母親的臂膀。「別再生氣了,回房休息去吧。」
「還說什麼替妹妹找尋破解咒術的方法……琉璃,你根本就只是想找個名目離家出走,到外頭野去。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大家閨秀,我養出來的不孝女。」
「額娘,我——」琉璃忍不住委屈地開口。
「你讓我失望透了,琉璃。」惠夫人絕望地拉著玲瓏轉身就走,不想再面對叛逆、不知悔改的女兒。
剎那間,玲瓏突然像被剪斷線的傀儡,整個人崩潰在門檻邊上。原本健康紅潤的小臉在短短一秒內變得毫無血色,只剩一雙大眼空茫地瞠著,宛如突然暴斃的死人。
「玲瓏!」惠夫人驚恐的尖叫喚住才剛離去的人群腳步。
「怎麼回事……玲瓏!」
所有的人全嚇白了臉。之前還氣呼呼地替姊姊抗辯的玲瓏,竟在一瞬間癱倒在地,七孔流血。血絲細細緩緩地由眼耳口鼻不斷湧出,連青蔥十指的指尖都泛出淚油鮮血,將抱著小女兒身軀哭號的惠夫人染了一身紅。
「怎麼會這樣?玲瓏!」惠夫人緊緊抱著冰冷的小人兒。
「這……這是什麼怪病?快叫大夫來,快!」
「叫大夫沒用!」姊姊琉璃一反平日的溫弱,有力地指揮大局。「我說過這不是病,而是咒,要置玲瓏於死地的七日大限!快抱玲瓏回她的院落裡!」
深夜子時的王府裡,一片驚惶混亂的亂局。玲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思緒寧靜。
她看見自己的身子被帶回房裡炕上,不斷湧出的鮮血浸透了額娘急於擦拭的手絹、染紅了額娘的衣服。倒在炕上的她宛如躺在鮮紅的小泊中,呆滯的雙瞳一片死凝。
幾個受不了這恐怖場面的嫂嫂昏過去了,向來冷靜沉穩的阿瑪也急得方寸大亂。
她怎麼了?為何會像個被抽離肉體的靈魂似的遠遠看著這一切?
她看見姊姊請求幫忙協助破咒的朋友,敬謹親王府的二貝勒,他正在她癱倒的身子邊合掌默念。很奇怪的,這位二貝勒在為她進行破解咒術的儀式時,把她房裡的鏡子全部蓋上了。為什麼要這樣?
「誰?」二貝勒突然冷著一張俊臉,似乎在搜尋屋內干擾他破咒的來源。「誰的身上帶著鏡子?」
好厲害,她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敏銳的感應力。結果是錦繡隨身用來梳妝打扮的小鏡子作祟,嚇得她手忙腳亂地差人快快拿出去,撇清關係。
「啊,我的心血就快被人破解了。」一陣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她身旁感歎。
她聽過這聲音!就在她和海東清與惡鬼奮戰的夢中,她曾在水缸裡聽過這個聲音。他是誰?她明確地感覺到他就站在她的靈體旁邊,為何她卻沒有辦法轉頭看清他是誰?
「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親眼看見自己鮮血淋漓的景象,實在是很可怕的體驗。
「我也不想害你啊,小格格。」這聲音連輕笑起來都分外動人。「無奈你擋了我的路、壞了我的好事,我才不得不先剷除你。」
他們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兩個靈體,就靜靜地在房內看著這場驚驚亂局,卻沒有人看到他們、感覺到他們。
她壞了他什麼事?難道……「你就是作法害海東青惡夢連連的人?」
「是啊。」
玲瓏氣得怒火焚身,想回頭著清這傢伙的面孔痛罵一頓,卻發現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完全做不到。
「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用這麼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暗算他人,你都不覺得可恥嗎?」
「怎麼會。我在無意間當了你和海東青的月下老人,開心都來不及呢。」但他的笑聲十分冰冷,令人心頭發顫。
「什麼月下老人,我跟海東青才不是那種關係!」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享受他的擁吻與懷抱。」
他看見了?他居然看見他們在夢中的一切!
「你……你這樣陷害海東青又將我牽連進來,到底是何用意?」不趕緊把話題扯回正事,她真的會當場差死。
「喜歡海東青嗎?像他那樣健美的肉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優美的笑聲漸露狡猾,卻又低沉溫柔得令人發不起脾氣。
「別扯開我的話!你暗下毒手到底有何目的?」
「不過很可惜,海東青的條件再好,也全毀在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
「他的疤才不醜陋!你才是真正醜陋的那一個,因為你的心裡滿是邪惡。」
「你對我這位月下老人真殘酷。」不知為何,他輕柔的歎息竟讓玲瓏有種源自本能的恐懼。「壞女孩,我決定讓你這輩子再也不能在夢中見到海東青。」
「你憑什麼!」
「我也可以奪走你陰陽眼的異能,但我不。」他淡淡的笑聲迴盪在她的驚慌裡。「你的異能讓你遭到朋友的排擠與孤立,這是多麼美的一件事。就讓你……從此依舊看得見陰陽兩界,卻再也無力對任何一方施以援手。如何?」
「你到底想怎樣?」
「正義感過盛的小姑娘,當你眼睜睜地看別人陷入危機,自己卻完全無能力,你會怎麼樣呢?」他開朗的嗓音中滿含邪惡的期待。
「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海東音又哪裡惹到你了,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根本與你毫不相干的人?」
「為了遠方的目標啊,小格格。」
「等一下,什麼遠方的目標?喂!」他的聲音不見了。「喂,你回答我啊!你又為什麼不讓我在夢中再見到海東青?說話啊!你——」
「玲瓏!」一聲激動的尖嚷與急迫的擁抱緊緊環住她。「得救了,我的寶貝活過來了!」
是額娘。玲瓏突然由昏厥中眨眨迷茫的雙眼,她醒過來了?「真的設事了嗎?有沒有受傷?會不會不舒服?」惠大人也心急如焚地在她身旁追問。
「阿瑪…額娘?這是怎麼回事……」她莫名其妙地自額娘懷中坐起身子。先是看見一屋子鬆了口氣的家人,還有些嚇昏過去的女眷,繼而才發現自己原本流得渾身濕漉的鮮血黨全變為清水。
「沒事了,玲瓏,從此以後你的惡咒就解除了,再也不會作怪夢。」姊姊琉璃溫柔而喜悅地輕摟著她。
「再也……不會作怪夢了?」這正意調著她再也見不到海東青。「為什麼會這樣?」
「你的惡咒已經轉移到另一名替身身上,所以你沒事了。」前來幫忙的客人二貝勒冷然站在炕邊替她說明。
「轉移到替身身上?那我豈不是害了人家?」
「對方身上也有惡咒纏身,將你的惡咒轉到他身上,以咒攻咒,一切法術便自行破解。」
「從今夜起,你再也不會夢到有人在你夢裡不斷殺戮了。」姊姊琉璃輕撫她慘白的臉。
她與海東青的夢中邂逅,就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