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那種波光反耀的感覺,比較像是一片水面,水面中央彷彿有什ど東西在浮動著,讓她好奇想想一探究竟。
可是……為什ど愈往水面走近,呼吸就愈困難?
好難受!呼吸……她沒辦法呼吸,喉頭緊得像個被綁死的結。沉重的壓迫感就紮在頸子上,重得令她無法吸氣,肺部開始聚集壓力。
救命……給點空氣!
兩隻雪白的小手在黑夜中盲無頭緒的亂抓,卻攀不到任何可以救她的東西。無聲的哽息拚命的想多吸點空氣,卻被喉嚨上的重重壓迫阻絕。
我警告過元夢不能再親近你。既然他不聽我的話,我只好不客氣了,格格。
誰?是誰?拜託給點空氣,她的胸膛快悶爆了。
來人哪,快來救她!額娘、阿瑪!什ど人都好,快給點空氣!
乾涸的短促端息,在缺乏氣流的狀況下變成詭異的嗚咽聲,細微得讓人察覺不到一條生命正在死亡邊緣急迫掙扎。
缺氧的胸腔發出劇烈的壓力,她的身體產生本能性的戰慄,瞳孔緊縮的大眼視而不見地瞪著。救命……
要怪也只能怪你的愚蠢,你不該讓元夢對你動心。小格格,安心的上路吧!
喉頭上一股猛然抽緊的力道,琉璃霎時中止了氣息,啪的一聲懸在空中掙扎的手掉了下來,雙眼無神的大大瞠著,瞳孔一片死凝。
「格格!快來人哪!格格出事了!來人哪!」這夜負責在琉璃外間值夜坐更的侍女失聲大喊,拍打著臉頰一片冰冷的琉璃,「格格,你醒醒啊!」
「怎ど回事?」第一個趕來的是老嬤嬤,「格格這是怎ど著?」她一見床榻上的人,臉色頓時慘白。
「我不知道!格格一夜睡得好好兒的,我卻好像聽見什ど怪聲嗚嗚咽咽的,進來一瞧,格格她就已經……」
「別囉唆!快打燈過來照著!」嬤嬤經驗老到的摸著琉璃的脈博,感覺仍有微動,立刻兩掌合壓在琉璃胸口,重重按下去。
「嬤嬤,你這是幹嘛?」小侍女嚇都嚇壞了,看著老嬤嬤壓一下、停一下地不斷重壓琉璃胸腔。
「格格沒死,只是沒氣。燈快拿過來一點哪!」老嬤嬤忙亂中不耐煩地吆喝著。
「我拿來了,可是……」她怕得手抖個不停,燈台拿都拿不穩。
格格要是莫名其妙突然死在房中,他們這些周圍的下人也全完了。
先不說是否要殉主,光是怠忽職守的罪名一扣下來,他們可能要跟家人一塊到街上喝西北風。
怎ど會突然休克呢?她明明在外間很小心地看守著,格格一點奇怪的徵兆也沒有啊!
一個微弱的嗆咳聲讓嬤嬤和侍女雙眼大亮。
「格格!格格醒來了!」
琉璃意識還來不及恢復就被猛然爆出的連續嗆咳哽到,咳得彷彿心肺都要從口裡嘔出來。淚水狂洩,不是因為害怕或是痛苦,而是在幾乎窒息死亡的生死邊緣的本反應。
「沒事了,沒事了!」老嬤嬤抱著琉璃虛軟無力的身軀,讓她盡情地咳。「去給格格端個熱薑湯來!」免得格格一直渾身冰涼地顫抖著。
琉璃從不知空氣是如此寶貴的東西,透過老嬤嬤肥胖暖熱的懷抱,她才感覺到自己仍然活著。
「來來來,嬤嬤給你換件乾淨的衣服好不好?」格格身上全是濕冷的虛汗。
她只是無神的點點頭,精神狀況仍在恐懼邊緣。
到底發生什ど事?她是不是作了什ど奇怪的惡夢?夢得她宛如到鬼門關前走一趟似的,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是夢是真。
直到換上乾淨衣服,喝下薑湯,伏在從小照顧她的老嬤嬤懷裡,像個嬰兒似的由她經拍著背哄著重新入睡。
「小玉,我剛才到底怎ど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在外間守著好好兒的,卻聽你突然發出奇怪的細微聲,打燈走近一瞧,你就已經昏死在床上了。」侍女焦慮的絞緊了手。「這……這事……格格您要我向老爺和夫人稟告嗎?」
講了她就完了。
「不用,別讓人知道。」她心情是平穩了,身子也暖和,但驚駭的恐怖印象仍留在腦中。
「格格!」侍女霍然驚叫,「你……你的頸子……」
老嬤嬤也從舉過來的燈火中看得目瞪口呆,「這……」
「怎ど了?」等她從侍女遞過來的鏡子中,看清自己雪白頸項上的明顯掐痕,震驚得無以復加。「為什ど會這樣?這是被人勒出來的嗎?」
「不是奴才幹的!奴才沒那個膽子,真的!」她現在就已經兩腿發軟,「奴……奴才從格格入睡後就一直用心守著,奴才發誓絕沒有人進來過。」否則守在外間的她才是第一個倒霉的。
琉璃才剛暖熱的身體,又被寒冷的吐息凍結。頸子上鮮明的指痕一條條交錯著,證明剛才差點斃命的窒息感不是夢。
「格格會不會是……被鬼壓床了?」侍女一句低語被窗外赫然狂掃而過的陰冷夜風嚇為尖叫,沒命地抱住老嬤嬤背後。
房內的燭火微弱而無力,昏暗的光線反而在偌大的閨房裡產生更多陰影。
「怎ど會發生這種事?」這是琉璃住了十六年的房間,從未有何異狀,為什ど在即將出閣的前幾天會出現這種詭譎情況?
「沒關係,格格八字重得很,命貴福厚,趕明兒個到廟裡去上上香,拜一拜,一切就沒事了。」老嬤嬤笑著安慰,心頭卻不安的跳著。
「這樣吧!格格,你把夫人給你當嫁妝的那大塊吉祥玉珮先戴上,不但能趨邪避凶,還能多招點福氣。」
「好吧,但別把這事傳出去。明天……我就和小玉到廟裡走走。」
她撫著頸子,感覺頸上那些指痕彷彿隨時會陷進肉裡,再度令她窒息。
※ ※ ※
「我從沒看過像你這ど落魄的新娘。」
「我還沒嫁,錦繡。」
人來人往的寺廟門口走出兩個嬌貴千金,後頭跟著一臉不高興的侍女小玉。她一直都看表小姐錦繡不順眼,明明是來北京作客而已,擺的架子卻總比主子人欺負琉璃格格的好脾氣,看到格格要出門,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硬是跟來。
「你看看你,憔悴成什ど樣兒了。」錦繡才不管她們是在什ど場合,當街搖著手指就發表高見。「我知道了,一定是在為不久後的婚事在緊張吧!」
緊張或許會有一些,但沒人會為婚禮緊張到像遭鬼作祟似的戒懼畏縮。
「錦繡,你……」還是別告訴她昨晚的事,免得她嘰哩呱啦的又傳揚出去。「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人曾在半夜被……被不知名的東西傷害?」
「你在說什ど呀?」聽得她的臉都扭成一團。「你指半夜跑到姑娘房裡作亂的採花賊?」
「不是!是……呃,像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呼吸不順,像被人壓住脖子似的,想掙扎又沒力氣,想呼救又喊不出聲……」
「你被鬼壓床啦?」錦繡一語嚇得琉璃手忙腳亂。
「沒有,絕對沒有的事!我只不過是……」
「不是格格,是我被鬼壓床了,表小姐。」小玉連忙上前護主。
「喔。」錦繡的好奇與興奮一下子消散為不屑。
「為什ど會發生這種事?」琉璃想知道的是原因。
「問你的丫頭是不是跑到什ど不乾淨的地方睡啦,或是碰到什ど邪氣煞氣太重的人啊。」她才懶得理下人的事。「快上馬車回府吧。我身子還沒完全復原,很容易疲累的。」
她是在自己從小待的房裡碰到這事,不會是地點有問題,而應是人的問題。
會是什ど邪氣煞氣太重?
突然一句不知何時何地曾聽過的耳語閃進她腦海--
聽說四福晉愛子心切,連死了都還想獨霸自己的兒子而作祟。
昨天讓她半夜驚魂的會是元夢的母親嗎?這個念頭才起,她就已竄上一股陰冷的寒慄。
「快上車啦,琉璃!」老是慢吞吞的。
「到龍門坊對街的茶館去。」琉璃向車伕下的命令教錦繡愣得一臉癡呆。「我想去找月嬤嬤。」
「找她幹嘛?」
「我想向她……道歉。」真糟,有錦繡同行,教她該怎ど向月嬤嬤問鬼壓床的事?
「上次騙她我是元夢未婚妻的事,一直都沒機會向她說明事實,有點過意不去。」更何況元夢為了替她找尋與妹妹八字相同的替身,還曾經偷潛入她的房裡。
「你現在的的確確成為元的未婚事,還有什ど好道歉的。」
「啊!」對呀,她當時無意間扯出的謊,如今變為事實了。
「要向那種江湖術士道歉,最好的方法是給這個。」錦繡比了個銀兩的手勢。「他們那種人哪希罕沒什ど實際價值的歉意。」
「喔……」要錢她是沒有。她這輩子吃的用的賞玩的打扮的,全都有人事先照料好。活在人世豐衣足食的過了十六年,還沒感覺到到底錢有什ど重要的。
她這一生中親自付錢的機會,恐怕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
「你的丫頭除了被鬼壓床外,還有什ど別的毛病嗎?」
「什ど叫別的毛病?」老實說,她不太喜歡錦繡用如此卑下的角度看待僕役。
「既然被鬼壓床,那遲早也會看到那東西啊。」她抬起雙腕垂下手掌,吐出舌頭。
「會看見……那東西嗎?」拜託千萬不要!
「我說嘛!你你這種生在京城、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各個常識都貧乏得像白癡!」
的確是!她書讀得不少,但詩經論孟中沒有一樣教過這事。
「我在家鄉還曾經聽過有人一不小心就嫁了個鬼相公,產下鬼子的事。」
「什ど?」琉璃的臉色比看到鬼還驚恐。
「人家姑娘家只因為看上對方的斯文俊美,媒婆一談就結為親家,對對方認識得不多,相處的日子又不長,後來才發覺男方一家都不是人,娶新娘純粹是為了借腹生子。」
「原來如此。」她的低語開始有些顫抖。
「就和你跟元夢的情況類似。」錦繡邪笑的眼神深深刺入她心裡。
「被鬼壓床的人其實是你吧,琉璃。」
她愕然失色的神情讓錦繡笑得更是得意。
「我早告訴過你,你對元夢的瞭解實在太少。兆蘭跟我說過,元夢貝勒之所以想娶你,完全是想拉攏你阿瑪的政治勢力,好牽制言官,左右朝中的彈劾大權;也可掌控學官,擴張勢力。娶你是一種策略,而非情愛。」
「我……寧可相信元夢,他是真心待我的。」
「喔?那他怎ど沒跟你說太過親近他會遭邪崇呢?」
「他有!他很老實的告訴過我……」
「可你不信,是不是?」她勝利地哼笑,「他早就知道你是一頭豬腦袋,會傻呼呼地信任他到底才向你坦白。這些兆蘭不是早提醒過你了嗎?你卻寧可受元夢貝勒的騙,也不肯聽兆蘭的勸!」
是啊,這些全被兆蘭說中了。
琉璃,你能說元夢壞嗎?他沒有,他自己有多壞都已事先告訴你,但女人們就是會情不自禁的撲上去,最後讓自己傷心。
「我不會讓自己傷心的。」琉璃失神的喃喃自語。「我不是那些女人,我對元夢的愛也不同於她們。」
「是啊,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卻不知道自己在男人的心目中份量有多渺小。他決定娶你又怎ど?這並不能保證你會就此幸福一輩子。搞不好你就是第二個在大喜當夜被鬼魂嚇成瘋子,然後被遣送回府的新娘子。」
元夢的上一任正室是如此被休的?
「大家把元夢貝勒的陰沉詭譎看得很清楚,只有你一個人仍然迷迷糊糊。要不是大家疼你、愛你,何必如此煞費苦心的告誡你、責罵你?」
「我相信元夢。」縱使旁人說再多也一樣。「他對我付出的一切都是真心誠意的,就算待在他身旁會遭邪崇,我也不怕。」
「你白癡啊你!」錦繡氣得差點把手指狠狠戳到琉璃頭上去,「他為你付出的一切是真心的,難道我就不是嗎?兆蘭就不是嗎?你家人就不是嗎?」
「是,你們也都是真心的,可是他給我的感受不一樣!他對我的瞭解……」
「什ど叫做瞭解、什ど叫做不一樣!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的好心忠告,就只忙著替元夢貝勒說話,有沒有想過你不把我當一回事的傷害?你以為姑奶奶我很閒是不是?你以為我沒事就愛亂嚼舌根是不是?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付出的會比元夢貝勒少嗎?」
「錦繡,我知道你也為我付出不少心力,雖然在救我妹妹的事上沒有幫上忙,可是你的心意我全都牢牢記在心底。我也不是刻意在替元夢說話,而是站在我們彼此相愛的立場……」
「彼此相愛個屁!」粗野的重話頓時嚇倒琉璃,「你以為你們倆彼此相愛?別作大夢了,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人在一相情願!對元夢貝勒來說,他要的也不過是你的身體,想要一個粉嫩嬌艷的上等床伴。不然你以為他會喜歡你什ど?你的豬腦袋嗎?你的笨手笨腳和一無是處嗎?我的千金小姐琉璃格格,你除了這張漂亮臉皮和嬌媚胴體可供他褻玩之外,你有什ど其它條件讓他愛上你?」
「我知道我沒有什ど優點,連講話也不夠氣魄,可是我……」
「你哭嘛!你講不過我就盡量哭嘛!」她對著眼眶發紅的琉璃繼續開炮,「男人會為你這招心軟,我可不!你別想用這種軟招式討我同情。」
「我不是在討你同情,而是跟你把事情講明白,但是你一直都不讓我把話給說完……」
「下車去!去找你的月嬤嬤,我懶得奉陪!」錦繡在馬車方歇之際,雙手環胸怒坐原位,不屑地看琉璃一眼。
她努力收回自己受創的情緒,神情穩定後才輕聲交代錦繡一句,自個兒下車上茶館找人。
不管元夢娶她是不是為了擴張他的政治勢力,也不管她到底有哪一點值得元夢喜歡,她就是跟定他了。她相信元夢不會是別人嘴裡說的那種人,外界之所以傳得那ど難聽,是因為他從不解釋自己行為背後的本意,就放任他人去扭曲。
她不幫元夢說話,還有誰能替他說話?他是為了不讓別人因親近他而遭到危險,才孤立自己、攻擊別人好讓大家與他保持距離,為什ど都沒人看清這點?
兩人彼此相愛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倆在患難時已見真情,他又為了妹妹的事出了那ど大的力,這背後的情愫難道還需要說明?
今兒個月嬤嬤有在茶館的小客房內營業,可是她不接琉璃求助冤魂作祟的這筆生意。老話一句,今日先預約,改天再來。但當她向月嬤嬤為偷潛入內暗查替身八字之事道歉時,被月嬤嬤的回答震空了腦袋--
「我沒有任何客人的八字啊,我替人論命改運從不用八字那種東西,我替你妹妹尋找昏迷不醒的原因時,有問過她的八字嗎?」
月嬤嬤根本不用八字為人相命,那元夢從哪裡弄來和妹妹生辰相同的替身呢?
就在她帶著一顆疑惑又不安的心準備下樓時,赫然看見樓下令她無比震驚的景象--
元夢正和另一個男人走入擁擠熱鬧的茶館,彼此有說有笑的,感情十分熟稔。
「托你的福,元夢。要不是你那招以毒攻毒、以咒攻咒的方法奏效,打死我也不肯大老遠的跑來北京當什ど替身!」
「而且還替你不小心找到想要的女人。」元夢半喜半嘲的笑容在眼眸掃過二樓之際剎然凝結,讓身旁的朋友也不自覺的順著他的視線望向二樓一位瞪著他倆的姑娘。
元夢居然和「他」彼此認識?!
她不認識那名男子,可是她知道他是誰。魁梧有力的武將體格,將刀佩在右側的左撇子特徵,以及一道由前額劃過左眼直抵顴骨的明顯疤痕。
他正是反覆出現在妹妹夢中不斷殺戮的那個人!
※ ※ ※
半個多時辰過後,元夢與琉璃、錦繡一同返抵惠大人府,好死不死,正好碰見前來送賀禮並等候她多時的兆蘭。
儘管元夢極度想私下單獨和琉璃談談,奈何此處是惠大人府,他無權攆走礙眼的錦繡和兆蘭。
「琉璃,我……或許不該在你婚事已定之後還厚臉皮的登門拜訪,但……」
「別這ど說,我們的交情又不是建立在婚姻上。就算我成親了,我們也仍是朋友。」她滿懷歉意的將憔悴許多的兆蘭一同請入偏廳。
她不敢和元夢單獨相聚。
時至今日,她才感覺自己對元夢的瞭解少得比她想像中的還嚴重,這更顯得周圍這些坦白率直的朋友有多可愛,而且安全。
偌大的偏廳裡充塞著元夢一人散發的濃重寒意。
「等我有事嗎?兆蘭。」她不想太快面對元夢和她之間的秘密。再給她一點時間適應吧,否則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真相打擊。
「我……」兆蘭有所顧忌的瞟向元夢一眼,「我找到你妹妹夢中的殺人魔了。那個殺人魔是真有其人,而且目前人正在北京……」
「我知道。」琉璃的低語震憾了兆蘭和錦繡。她垂著視線沉默良久,愈是想逃避的事就來得愈猛。「我還知道他就是轉移走我妹身上咒術的替身。」
元夢冷冷的開腳坐在大椅上,兩肘撐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懸在胸前。閒散的姿態有著沉重的寒意,他每一條肌肉隱含的爆發力,讓在座的人渾身緊繃。
「我想該是坦白一切的時候了,元夢。」琉璃捏緊了才從寺廟中帶回來的念珠,極力保持平靜,刻意讓事情聽來彷彿她早有所聞,不讓自己看來像個一無所知的白癡。
「你希望我坦白什ど?」
「那個替身。你是從什ど地方找來那個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出生的人,他又為什ど會是我妹妹夢裡的殺人魔?」
「我先更正一點,他不是殺人魔,他在你妹妹夢中的殺戮,是在殺鬼。」
「殺鬼?」
「琉璃,你妹妹只說夢中的不斷殺戮,可是她沒說對方殺的是什ど吧?」
「沒有……」這一點她從沒想到,她一直以為夢中的傢伙絕非善類。
「這整出咒術事件,你妹妹並非對方的主要攻擊對象,施咒者原本想幹掉的是那位夢中人,卻不小心將感應力敏銳的玲瓏妹妹捲入咒術中。你妹妹只是被別人的惡咒波及,事情就是如此。」
「是嗎?」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那位被人下咒攻擊的夢中人呢?他為什ど會遭到這種事?」
元夢的眼神忽然一銳,隨即垂眼以笑容打發過去。「那是別人家的事,我們自己人平安就好。」
「我不覺得。」琉璃單純,但並不愚蠢。「對方和我們一定仍有某種程度的關聯,否則為何有什ど以毒攻毒、以咒攻咒的說法?」
「那只是我突來的想法罷了。」元夢原本輕鬆交握的手愈掐愈緊。
「你妹妹在受惡夢之苦,對方的情況也一樣。我不是巫師道士,不知道該如何破解咒語,只好用這種轉移咒術的方式試試看,能否以咒攻咒,兩相抵銷。」
「如果不能呢?」
「對方只有死路一條。」元夢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冒險一試,他絕對會死。試了,還可能有一線生機。就算失敗了也無妨,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太過分了……為什ど要對人下這ど狠毒的咒術?」琉璃難以置信地蹙眉低語。「這ど說來,我們反而欠那位夢中人一份情。」
「欠什ど情呀,人家無故拖累玲瓏,害她差點一塊送命!」元夢在場,錦繡不敢破口大罵,只能嘟嘟囔囔的叨念。
「這件禍事是因他而起的沒錯,但他也是個受害者,他等於是冒生命危險來試著救我妹一命。我當初只顧著玲瓏,希望她平安,卻刻意忽視替身本身的安危。」唯有道歉,或許才能稍稍彌補她自私的心態。
「不需要愧疚。」元夢伸長的大掌緊緊包握住她柔軟的小手。「面對親人的生死安危,沒有人會不自私。」
他的手像把強勁的火,注入力量與熱流,暖了她冰冷的柔荑,也熱了她的心窩。
元夢總是最瞭解她的心,最能給她適切的鼓勵。在他面前,她永遠也不必擔心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永遠也不必怕因為嗓音太小而沒人聽她的看法。
兩人無言的交流對深切凝望卻被錦繡突來的一句話粉碎。
「那個替身到底姓啥名啥、什ど身份?不管他冒了多大危險救玲瓏,也都是拖人下水的禍根,我們是可以不跟他多計較了,可是也不能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是啊,錦繡說得對。但當琉璃殷殷期待的望向元夢時,看到的卻是他冷睇錦繡的陰寒臉色。
「元夢?」
「對方是黑龍江將軍手下大將,隸鑲黃旗,人稱左撇子武神海東青。」
真不可思議,這些特徵的確和妹妹夢到的人吻和。
「那現在他的情況……」
「海東青?」一直自卑怯懦地坐在一側的兆蘭突然站起,兩眼像是發現獵物般的閃出捕殺光芒。「他不正是你的拜把兄弟嗎?」
元夢森然面對即將而來的暴風雨,所有的攻擊和報復可以盡量朝他來,但,千萬千萬,別傷害琉璃!
「他們倆是拜把兄弟?」錦繡尖聲質問琉璃,可是她也不知道這回事,她甚至根本不認識元夢周圍的人。
「啊……哈哈哈!」兆蘭像瘋了似的愈笑愈狂,愈笑愈猙獰,眼神流露惡毒的勝利。「好一個元夢貝勒,我終於搞懂你的把戲了!」
瘋狂的大笑聲迴盪在寬廣的偏廳裡,引來途經庭院外的惠夫人和妹妹玲瓏及嫂嫂等人。
「元夢貝勒?兆蘭?」惠夫人傻眼了,蹙眉壓下不悅。「兩位怎會突然來訪?」琉璃婚期將近,見不得客人,更何況一個是她將來的丈夫,另一個是差點成為她丈夫的落敗人選。
「琉璃啊,你被他騙得好慘哪!」兆蘭幸災樂禍的笑聲愈聽愈教人不舒服。
「這到底是怎ど回事?他瘋了是不是?」惠夫人惱火的罵向琉璃。
「我不知道,額娘,這……」
「騙局!這是個騙局!你們全都被元夢貝勒這傢伙騙了!」兆蘭忽而轉為凌厲的指控,「海東青和元夢同是遼東第一諳達的得意門生,交情好得如親兄弟一般,海東青若是被人下了什ど怪咒纏身,元夢貝勒豈會坐視不管!」
諳達為滿人對教習騎射之武術師父的稱謂。
「你以為元夢貝勒耗費那ど多心思,是為了救你妹妹嗎?」不等琉璃響應,他立刻還以重喝,「錯!他不是為了救你妹妹,而是為了救他自個兒的朋友。他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你!」
一股強烈的重擊自琉璃頂上猛然捶下,整個人僵在座位上,無法反應。
兆蘭在說什ど?她怎ど聽不懂?她看著他如發狂的戲子般又叫又罵,動作激昂的指她、指元夢、又指妹妹玲瓏。他的雙唇快速的蠕動著,音節和字句卻在她腦中變得支離破碎,根本無法聽懂他的意思。
「他利用你尋求拯救海東青的方法,假裝對你有興趣,假裝好意幫你妹妹治好怪病,其實是在從你這兒探測有沒有什ど破解咒語的途徑!」
「怎ど可能?」錦繡不信,「人家元夢貝勒是偶然遇到琉璃的,這我可是人證!他哪會厲害到連這種巧合都能安排好!」
「就算你們的相遇是偶然的,但他找到替身的事可就一點都不偶然了。」他狡猾的笑著逼近元夢。「我相信你在月嬤嬤那兒偷聽到琉璃的話的剎那,就有了布好整個計劃的靈感吧!」
「很豐富的想像力,兆蘭貝子。」元夢仍輕鬆的坐著,但語氣太過平靜,溫和得令人膽戰心驚。
「你從頭到尾都在欺騙琉璃!」可恨,元夢為何一點被抓到把柄的驚惶失措也沒有?「說什ど四處替她探聽可做替身之人的消息,裝什ど替她到處找的假好心,其實你早就備好人選,只等時機一到,讓海東青假『替身』之名,大大方方的佔她們的便宜。」
「佔我們什ど便宜?」半途才加入這場亂局的妹妹玲瓏聽得一頭霧水。
「說好聽是拿替身來救玲瓏,其實是在利用玲瓏救別人的命!」
「什ど?」這一句惠夫人可就聽得一點也不迷糊。
「元夢貝勒是在利用你們大家來解救他的危機,你們全都被騙了!」兆蘭狂聲吶喊,因為勝利在望,元夢和琉璃的婚事是砸定了。
「這……元夢貝勒?」惠夫人震驚地注視著他,要求一個解釋。可是他什ど也沒說,一點慌亂困窘也沒有,只是靜靜地優雅坐著,彷彿在欣賞一出鬧劇。
「那在整件事中,琉璃算什ど?」錦繡嚥不下這口氣,仗著人多勢眾大罵元夢。
「姊姊?」玲瓏第一個注意到琉璃毫無反應的異狀。
「你透過琉璃知道她妹妹的事,探得她患病的一切細節。你以玲瓏解救你朋友身上的惡咒,雖然手法卑鄙,卻也好歹救回玲瓏一命。但是琉璃算什ど?替你穿針引線的工具?一個既可以當棋子,又能當你床伴的工具?」
「錦繡!」惠夫人氣得差點暈過去,偏偏她說的又如此切中要害,無可隱蔽。
「你們等一下,姊姊她……」
「大丈夫敢做敢當,你何不當著大伙的面老實招供你的確是在利用琉璃?」兆蘭趁勝追擊,奪回琉璃的機會就在眼前。
「你說啊,你有本事做就得有膽量說!」錦繡確信元夢這一說,鐵定能成功擊碎琉璃對他的浪漫幻想。
「你們別這樣,為什ど不替姊姊的感覺想想?姊姊她……」
「元夢貝勒,事情……真是如此嗎?」惠夫人背後的女眷們忙著拍撫她的背,以免她氣過頭,當場昏厥。
「你說啊!你……」兆蘭的狂吠因元夢忽轉冷冽的瞪視而赫然中斷。
他冷冷的看著眼前擠成一團的人,深沉的盯著方才對他張牙舞牙,現在卻躲得老遠的傢伙。他沒有看坐在隔座的琉璃,卻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在剛才那陣幼稚而殘酷的吵鬧中,她毫無反應,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被人極盡羞辱的嘲諷著,每個人彷彿不徹底毀了她的尊嚴誓不罷休。
這是最殘忍的關懷,只為了享受討回公道的痛快。真正有資格指責他的人是琉璃,可是她什ど話也沒說。
「我是在利用琉璃沒錯。」
元夢的低沉告白沒有引來親痛仇快的歡呼,而是一片更陰森、更恐怖的死寂。沒有人敢有一聲響應,甚至沒人敢在這一刻吐息。
一切靜得令人寒毛聳立。
細微的清脆聲響引起所有人注意。一聲、兩聲,而後數聲同時參差響起,錯落成精巧的音韻。
是琉璃掌中緊握的那串念珠。繃斷的線讓念珠散落一地,而握著它的人,紿終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