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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旋舞 第十章 作者:蘭京

  「什麼盜寶亂局,聽來簡直一場荒唐。」

   皇上在書房內攢眉瞪視跪了一地的一干人等,惟獨小舞的奶奶以皇上嬸母之姿,賜坐一旁,觀賞這場因涉及太多宗室又事源不詳只得私下處置的好戲。

   「老王爺生前是特地為朕多次西行與准部、回部交涉,那種蠻荒險境,瀚海狂沙,他能屢次活著回來交差,帶回准部消息,已是大功一件。他在沙暴迷途中發現寶藏,根本是子虛烏有!」

   「皇阿瑪,這事有藏資圖為證——」看到皇上文風不動,凜然疏離地直視前方,毫不搭理,處在他眼角邊上的皇太子不得不尷尬收口,轉向小舞的奶奶求救。「嬸婆……」

   「好了,別生氣嘛。小孩子們調皮,就是喜歡新鮮有趣的事兒,胡鬧一陣也就算了。」

   「不過是一紙老王爺躲避沙暴的洞穴繪圖,也能嚷嚷成什麼奇珍異寶,長命仙丹,無稽至極!」皇上怒拍扶手,懾得地上跪著的人沒一個敢抬頭。

   康熙才由塞北歸來,就大力處置了皇太子身旁不學無術、行為悖亂的一群小人,既氣太子的不知長進,又氣太子在京中將政務代理得亂無頭緒,卻對這種什麼西域秘寶的混帳案件狂熱不已,枉費皇上對他的殷殷期待。

   「可是……皇阿瑪,此案呈報到孩兒手上時,罪證確鑿,足見寶藏之說極為可信……」

   「不要再說了!」皇上冷聲低喝,絕望得不想再看任何人一眼。

   半晌都無人敢出聲。即使是以仁厚博學著稱的皇帝,面對不肖兒子時,他仍是個普通父親。寄予厚望,也一再失望;既是氣惱,又是無奈。

   「皇……皇叔。」小舞恭恭謹謹地探問著,等皇上微微睜眼了才敢繼續說。「如果,撇開寶藏之事不說,其實堂哥他辦案的態度是正確的。」

   皇上舒眉望著被查出犯下偷盜藏寶圖罪行的小侄女。

   「堂哥辦案,都呈現出您從他小時就灌輸的理念,實事求是,探究到底。他不是一直都聲明著事有證據嗎?」

   「是啊是啊!」皇太子趕緊附和。「我——」

   「你閉嘴,讓小舞說。」皇上淡道。

   「皇叔一向教我們要追本溯源,辨明究竟,凡事都要有個理字在——」

   「對!那正是宋明理學的精義所在!」太子才樂沒多久,又在皇上的白眼下垂頭沉默。

   「堂哥說的……也對,只是宋明理學的理外,皇叔更講西洋文化中的理,利瑪竇、湯若望之類傳來的科學之理。所以堂哥憑借證據判斷此案,很是恰當,完全符合皇叔平日的教訓。」

   皇上漠然輕喟。堂堂皇太子,自己在做什麼都講不清,還要小堂妹替他找台階下。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知道……」小舞慚愧地又垂下了頭。

   「你做他們家的女兒,實在太可惜。」

   小舞知道皇上感歎的是她的父兄們。阿瑪和哥哥們身為皇族,已享有榮華富貴,卻還連年私吞各個督撫的進貢,貪占國府歲入,終而抄家流放,風光不再。如今她卻又涉嫌曾偷竊藏寶圖,與父兄過往的貪瀆大罪相呼應。瓜田李下之嫌,一輩子都洗不清。

   「你為什麼要潛到鳳恩家偷藏寶圖?」

   皇上慈父般的失望低詢幾乎逼出小舞的真心話,她惴惴不安地偷瞥了奶奶兩眼,仍得不到奶奶任何許可的指示,只能背著罪名繼續守密。

   「說……說我潛到鳳恩家偷東西,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只是有人密告此事,所以我要你親自說。小舞,你真有這麼做嗎?」

   她委屈地瞪著皇上的靴底好一會兒,輕聲道:「有。」

   皇上無力地靠入椅背吐息,對這群小輩失望透頂。

   「啟稟皇上。」鳳恩拱手挺直跪立的身子。「舞格格確如傳聞密告,曾至微臣家中行竊。但舞格格竊取的,不是藏寶圖,而是兩家的婚約。」

   婚約?眾人傻眼,只有小舞的奶奶,包子露餡兒似地做著鬼臉,不敢吭聲。

   「事情的源頭,正在於微臣祖父與老福晉過往的山盟海誓。」

   皇上微微瞥視老福晉一眼,只見她羞紅了臉,卻仍扭扭捏捏地傲然以待。

   「那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了,還提它做什麼呀!」這些小兔崽子真是不可愛。

   「原本老福晉與微臣祖父年少時兩家都已相互默許為親家,卻不料老福晉被先帝指配給了舞格格的祖父,一對鴛鴦就此打散,但是兩家默契仍在,舞格格要偷的,正是那份契約。」

   「什麼?」小舞的下巴幾乎掉到胸口。這太扯了吧?

   「既然早有默契,還白紙黑字地留證,小舞又何必偷嘛!」皇太子不屑地哼道。

   「因為除了微臣祖父和老福晉,已經沒人知道婚約藏在何處,知道的人早一一過世了。」如今也只剩老福晉還活著。

   八旗貴胄,向來不得私自作主嫁娶,儘管事先可以想盡辦法用儘管道輾轉托請后妃在指婚時「順道成全」一下,但,定局仍沒個準兒的。鳳恩祖父與小舞祖母年輕時的那紙婚約,在個別嫁娶後自是見不得天日,否則將成擅定終身的罪證。

   憑皇上與老王爺的交情,他當然也知道這事。

   「當年的英雄美人,最後各嫁各娶。朕也不能再為他們改變什麼,只能靠成全後輩姻緣來彌補他倆當年的遺憾。可是鳳恩,你卻辜負了朕特意為你安排的苦心。」

   小舞愕然瞪著鳳恩。他和堂姐的婚事居然還有這一層淵源,他卻跟奶奶一樣,啥也不跟她說。

   「是我不對,推薦錯了孫女兒。」老福晉哀聲感慨。「是我不該推薦小舞的堂姐做鳳恩的福晉。我那時只想著他倆年紀相當,也都很受我和老王爺當年的那段故事吸引……」卻沒想到小舞她堂姐芳心默許的對象是別人,還懷了對方的孩子。

   「是啊,成親不到一個時辰就沒了新娘,火速仳離,我那段精彩絕倫的婚事還真是大大托您的福呀。」鳳恩瞇著俊眸斜瞅假裝很傷心的老福晉。

   「因為我看你當時挺迷我那段故事的嘛。」老福晉可不是好惹的,抽起手絹兒便幽怨歎道,「咱們小鳳恩成天想著再續爺爺未竟的浪漫情緣,日日巴望著娶到終生相知相守的美嬌娥,就和我與你爺爺年輕時的戀史一樣,成為傳奇,供後世有情人景仰。誰知,下場竟如此淒慘,真是可憐啊……」

   老福晉嗚嗚咽咽地削著鳳恩,幾乎氣爆他渾身血脈。

   皇上氣定神閒、道貌岸然地垂眼安坐著,只微微挑了挑眉,隨他們相互開炮,情緒顯然好轉許多。

   「那藏寶圖之說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有沒有西域寶藏和長生不老的秘方?我明明聽說老王爺出使西域時因遇到沙暴,躲入荒山洞穴時意外發現滿坑滿谷的寶藏,幾乎整座山裡頭全是寶窟,所以繪圖做記號。難不成這事就只是空穴來風?」

   皇太子的怪叫登時又弄擰了氣氛。

   「不盡然,但那封信確實是張藏寶圖。」老福晉輕鬆道。

   「你說那是情書的!」小舞當場喊冤。

   「也沒錯。」不然她哪說得動小舞去替她盜信。「那封信,對不同的人各有不同意義,但每個說法都可成立。」

   老福晉吟歌似地,攪亂大夥一腦子漿糊。

   「把信呈上來。」在場的除老福晉外,大概只有皇上神智最清楚。

   鳳恩神情頗不自在地依令奉上一張厚厚紙箋,看得皇上大皺眉頭。底紙上鋪黏著片片碎紙拼湊出的圖面,依稀可見嬌艷豐美的舞影身姿,滿載胡人豪邁風采。

   「誰把信搞成這樣?」

   「放稟皇上,是微臣干的。」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豁出去了!

   皇上轉眼一瞥,鳳恩便深吸一口氣地挺直了背脊坦言。

   「微臣起先採信的是舞格格的說辭,相信那是份情書,只不過,誤以為是舞格格親自畫來給我的。直到後來藏寶圖的流言大起,臣一時氣憤,便『撕』下解決——」

   老福晉自絹帕掩蓋後爆出頗似噴笑的抽泣聲,惹來鳳恩一臉尷尬的猙獰。

   少在那裡幸災樂禍,死老太婆!他咬牙狠瞪警告。

   老福晉撇開遮掩,傲慢地朝他一吐舌頭,隨即又迅速覆回手絹,繼續製造傷痛欲絕的音效。

   皇上面不改色,也不做任何反應地審視拼湊黏貼的圖面。

   「胡旋舞……」皇上意味深長地吟著。

   「那寶藏呢?它不是也可以當成藏寶圖來看嗎?」急死皇太子了。

   「寶藏?不正跪在那兒嗎?」老福晉纖指如蘭朝地上優美一比。

   「小舞?」皇太子心碎大嚷。「她算哪門子寶?」

   「活寶啊。」老福晉眨巴著老實的大眼。

   「奶奶!」這是什麼場合、什麼時候,還敢耍寶?!

   「朕倒覺得這圖畫得較神似嬸母。」皇上微微揚著嘴角,細細賞析。「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圖給微臣捏得皺七皺八的之後,畫中人就更像老福晉了。」鳳恩哼笑地睥睨著老福晉臉上的歲月痕跡。

   「你把小舞拐走三天,對她做了什麼事?」老福晉瞇著冷眼凌厲還擊。

   「奶奶!」

   「鳳恩私拐小舞?」皇上大愕。

   「你叫我保密卻自己洩密?!」鳳恩怒喝。

   「你給我負責!」老福晉恨聲譴責,頓時一屋子人指成一團。

   這隻老狐狸。「行!我娶你怎麼樣?!」

   「一女不事二夫,你這親晚求了五十年。況且,你該娶的是小舞!」

   「你別想我會再娶你們家的女人進門!」鳳恩本來就有意請皇上改將小舞指給他,這下給人一逼,大男人尊嚴又開始爆發。

   「鳳恩?」小舞被他刺傷的神情令他心頭一抽,可放出去的話怎麼收得回來?

   「噢,我真是命苦啊……」老福晉呼天搶地地哀泣著。「孤兒寡母地寄養在親戚府裡,吃不飽來穿不暖,現在還被人欺負我年老體衰,佔了我寶貝孫女的便宜又不負責任……小舞啊,都是奶奶不好,都是奶奶這老廢物害了你。」

   老福晉唱作俱佳地哄得一屋子旁人鼻酸。

   「我才不要他娶我,我也不屑他來娶我!」小舞的痛斥僵住了老福晉的聲勢。

   「小舞?」

   「什麼負責任,什麼婚約,我不希罕!」她忿忿地帶著滿眶水光怒視鳳恩。「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為我的人生負責任!如果硬要為我的行為不檢找個處置方法,大可剪光我的頭髮,把我送進庵裡去,關我一輩子,讓我永遠見不得人。或者像你們處置堂姐那樣,把我嫁給七老八十的親貴做側福晉,終生做小伏低,抬不起頭來。要負責任的方式多得是,輪不到鳳恩娶我這法子!」

   又來了,鳳恩受不了地撇頭一歎。小舞說得對,他們倆的確像極了互鬥的野獸,鎮日周旋,沒一刻平和。不是他被激出了口不擇言的壞脾氣,就是她被引爆了玉石俱焚的悍直個性。

   「小舞。」

   鳳恩無奈的感歎,歎出了她倔強的淚珠串串。她一面失控地抽泣著,一面使勁以袖管胡抹著淚眼,弄花了一張特為鳳恩精心打扮的絕色嬌顏。

   她才不要鳳恩施恩,才不要他負什麼狗屁責任,她要的只有一樣。為這一樣,她什麼努力都試過了,什麼都付出去了,連自己都可以不要了,可他就是不給。從頭到尾,態度一致,就是不給。

   「仙仙。」皇上喚著他替小舞兒時取的小名,伸著大手,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淚娃喚至跟前。「你看看這圖。」

   她哽咽地隨便掃視著,就只是個衣衫單薄、華麗而不猥褻的貴氣女子展著花般奔放的舞姿,平和的神態中有一抹尊傲的淺笑,和平日看到的古畫仕女,氣勢截然不同。

   「看到了什麼嗎?」皇上像父親伴著小女兒般地低吟。

   「她在跳舞。」

   「還有呢?」

   她愣愣地望著圖面,抽搐了一、兩下才道:「她的裝扮很奇怪。」

   「再看,這可是鳳恩給你的情書。」

   情書?小舞皺緊了眉心拚命用力看。「沒有字啊。」

   「你還沒看到?」

   「連圖都被他撕得爛碎,難以辨視,更何況是字。」

   「他為什麼撕信?」

   「因為氣我啊。他原以為那是我送他的情書,卻沒想到只是張藏寶圖……」

   電光石火之際,她突然明白她在說什麼了。倏地急急轉望鳳恩,卻只見他撇頭不理的疏離神態,其中透著淡淡難堪。

   「仙仙,看明白了嗎?」

   鳳恩寧可那是她的情書,而根本不屑那可能是價值連城的藏寶圖!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她沒有會錯意吧?

   「仙仙?」

   「我……我想……」她幾度努力把視線調回皇上這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頻頻望向鳳恩,彷彿眼瞳就是被他的身影吸住了。「我大概……看明白了。」

   「明白了就收下去吧。」

   「喔。」她傻傻自皇上手中接過信箋時甚至沒空多掃它一眼,逕自癡望著鳳恩。

   「皇阿瑪,我覺得這封信還是有再留下徹查的必要!畢竟——」

   「然後讓你平白再削鳳恩一次官,又再讓我費力復他的職?」皇上冷瞪太子好一會才再度開口,「什麼人該削,什麼人該留,你判斷的段數還不夠。前明歷史裡多得是這類失敗的例子,你自己去好好讀,別拿大清的基業重蹈覆轍,當兒戲來耍。」

   「小舞?」老福晉怯生生地頑皮細問:「奶奶可不可以繼續逼鳳恩負責?」

   「呃,好啊……」她心不在焉地虛應著,癡癡地捧著紙箋直望著鳳恩不放,意亂情迷的嬌態掩也掩不住。

   老福晉馬上昏天暗地地哀號著,演活了戲台上女兒遭負心漢始亂終棄的可憐老母,聲聲切切,感人肺腑。可惜她還沒過足戲癮,鳳恩就受不了地棄械投降,不耐煩地高聲宣佈一切聽由皇上處置,只要能使老福晉住口,教他娶這個白髮妖女都可以。

   就此,老福晉逼婚成功,靠著一張藏寶圖,替小舞成功逮了個高大俊美的丈夫。

   「那麼華陽格格呢?她不是和鳳恩有婚約在身?」

   「那是他們私下說說的而已。」老福晉閒散地搖著團扇,和元卿坐在水閣內乘涼。

   「我記得榮妃也在場同意。」

   「要皇上、皇后同意才有效,嬪妃哪起得了什麼作用。再說,華陽那丫頭也反悔不認帳了。」

   「她不是很喜歡鳳恩嗎?」

   「天曉得。」老福晉沒事兒似的懶懶塞聲酥餅入口。「她說她對鳳恩的感覺很亂,甚至氣他、怨他,卻又覺得他好可怕,因為鳳恩隨時都會傷她。還說鳳恩也不跟她說話,一逼他說,他就發火。

   「聽來鳳恩好像是個會對女人拳腳相向的暴戾男子。」

   「是啊,小舞聽見這事兒,氣得差點把房子都給拆了。說什麼華陽把她說過的話改造得不倫不類,面目全非。」

   「那些是小舞說過的話?」元卿想想,不覺悠然頷首。「若是出自小舞之口,那些話的含意就甜蜜多了。」

   「所以我說,華陽那孩子真傻,應該找正常一點的人來做模仿的對象嘛,怎會找我家小舞那顆小炮彈呢?」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炸得灰頭土臉。「不過聽說華陽馬上轉而追求鳳恩的左護法,只是一直踢到鐵板。」

   「好活潑的格格。」

   「是啊,年輕真好。」老福晉對始終淡無表情的元卿回以一笑,兩人無言觀賞水波老半天後,她才不甘不願地噘嘴取出東西。「好嘛好嘛,東西給你就是了。」

   拿到了黏貼著藏寶圖碎片的信箋,元卿終於流露俊逸縹緲的笑容,看得老福晉酣然癡歎。

   真有人生來就是令人傾醉的命哪。

   「依照約定,您把藏寶圖找給我,我替您成功地湊成小舞與鳳恩,咱們算是兩不相欠了。」他彎著迷人的晶透俊眸。

   「小舞和鳳恩根本就是我撮合成功的,你哪有出什麼力?」哼,她才不服呢。

   元卿不辯也不應,神態優柔地垂眸輕撫破碎的圖面,一片掠過一片地,漫遊於紙上建構出的遙遠國度,虛幻的夢土。

   「好啦,我不得不承認,你建議我叫小舞偷這份情書的一連串點子是很管用,可點子管用後,我看你好像也就不管事了嘛。」

   他恍若無聞,被水面清風拂起了嘴角,悠悠淡淡地,漾著迷離笑意。

   「還有那個禧恩,你打算怎麼回應人家?我看那胖妞挺可愛的,又是真心喜歡你—

   —「

   「正因為她是真心的,所以我不能理她。」

   「喔?」老福晉一挑白眉。「你不會真要冒險去尋寶吧?」

   「您不是說它是情書嗎?那我還有什麼寶好尋的。」

   「它確實是藏寶圖啊。」老福晉靠著軟墊遙望水光燦爛的彼岸,悠遠輕歎。「老爺子在那場幾乎全體殉難的沙暴中,確實發現了滿坑滿谷的寶藏,難以數計的龐大財富。

   可是……「

   她神思渺茫地停頓良久,宛如意識飛翔到了遠方。在遠方,只有藍天,黃沙,無盡天涯,飄浮著蜃樓煙華。

   「他什麼寶藏也沒看進眼裡。他說,他那時在洞穴的壁上看見了我。看見我舞姿翩翩,優美迴旋。他說,他和我的影子在狂沙亂石中相依相守,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他什麼寶藏也沒看見,只看見我。「

   他傾慕一生的情影,他日夜渴望的另一半心靈。

   「所以老王爺把壁面臨摹下來為念?」

   「不,他回京後把信交給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如風沙漫漫,籠罩眼前。世間景物,彷彿很近,又似遙遠。

   那時,都已各自為人祖父母了,他還執著著年少時的癡狂,妄想她會放下一切,與他遠走天涯,共度神仙眷侶的歲歲年年。

   「您怎麼回應?」

   「我……把信退還給他了。」那已成碎片的旖旎纏綿,那已隨黃土消散的英雄容顏。

   儘管歲月如潮水般地侵蝕著,她腦海中的景象,依舊清晰如前。

   那確實是張藏寶圖。他的真情是寶,癡心是寶,她在他眼中,亦是人間財富無法比擬的至寶。

   許久許久,水閣裡沒有絲毫聲響,只有幽香的荷莖隨風擺首,嬌柔點頭。

   「你最好小心,那藏寶圖,有可能帶著不祥的東西。」

   老福晉看似正安睡在軟墊內,說起話來卻低沉有力。

   「你無法得知那藏寶圖會帶你去什麼樣的地方。」

   元卿一笑。「不是天上,就是地下。」

   「或是超越你所能想像的境界。」

   有可能是極佳極美的夢幻樂土,更有可能是無邊無際的幽暗冥府。

   「元卿,別去,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不去不行,我時間不多了。」他溫柔的笑容霎時一愣,僵在他手指不斷摸索探尋的紙箋上。

   「怎麼了?」

   「少了一片。」

   「?」老福晉彈坐起來奪過紙箋仔細檢視,瞠眼大驚。「怎會不見了一小塊?!」

   「不見了!不見了!大事不好,快來人哪!」

   水閣這廂才驚叫不見,迴廊那廂就沿路追嚷狂喊著不見,這府裡傳話的效率怎麼突然間進步得如此神速?

   「不好了,新郎官不見了!」

   「鳳恩不見了?!」聽到遠處忙著婚宴的僕人嚷出的下文,老福晉整個人原地蹦起。

   「那混球該不會是臨陣逃婚吧?」

   不只小舞這方亂成一團,鳳恩家中更是一片災難。

   「為什麼鳳恩會不見?早上不是還踱來踱去地生悶氣嗎?」鳳恩的額娘腳底長刺似地又跳又叫,尖聲駭人。

   「完了……我們家一定是被人詛咒,辦不成任何一場婚宴了……」鳳恩的阿瑪又開始老調重唱,氣若游絲地癱在炕上。

   「對啊。」禧恩一面嗑著瓜子一面懶道:「先是大哥十年前才拜堂沒多久新娘就被送走,再來是二哥上回拜堂沒多久喜宴就被大哥砸得七零八落,這回則是喜宴還沒開堂還沒拜新郎就不知逃到哪去,外加我被人求親沒下文,進宮選妃沒指望,我們一家注定辦不成喜事兒。」

   哼哼,還真感謝小舞那回用花瓶在她額上摔出個大包,雖沒破相,卻烏黑青紫一大團,幾天都消不掉。選妃之事,就此逃過一劫啦。

   「福晉,太陽快下山了,若還找不到大貝勒,晚上該如何派喜隊前往新娘家迎娶?」

   新郎可是得親自駕馬迎接,引領喜隊的。

   「再找再找,使勁兒地把人給我找出來!」幸好滿人婚俗是在晚上迎娶,不然她真的就得領著一家跳河去。「別讓新娘家知道這事就行,否則——」

   「福晉,現在八成整個京裡都知道新郎不見的事了,都說是大貝勒不願被逼婚,一個人浪跡天涯去也。」

   「什麼?!」

   「可我聽到的是大貝勒與愛妾遠走高飛了。」另一名僕役道。

   「有人說他去西域挖寶,這事若傳入太子耳中,他鐵會狠狠抄了這整座王府,搜出寶藏。」

   「額娘?」禧恩呆望癱往她身上的老媽。「喂,你幹嘛翻白眼啊,別這樣嚇人好不好?喂!」

   「格格,新娘家的人前來問準備情形了!」一名婢女急急由前門處直衝而來。「我看他們八成是來探風聲,快出去應付吧!」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怪叫。「關我什麼事了?」

   「可你看,現下還有誰能作主呢?」王爺、福晉都掛了,二貝勒有舊仇在心,巴不得搗爛大貝勒這場婚事,禮尚往來。「沒人能作主了,你快出去吧!」

   「可是……唉唉唉,幹嘛推我?你們怎麼這樣!我是個弱女子,教我出去應付什麼呀?而且我瓜子還沒嗑完……喂!別推呀!別……」

   無辜的肥羊就被不肖家僕送至訪客面前做大餐,而罪魁禍首仍下落不明。

   「格格,別哭,事情一定會有著落,老福晉也加派人手到鳳恩貝勒那兒施壓了。」

   「格格,快開門哪。」

   「格格,快別難過了,讓奴才們進去準備吧,晚上的迎親才能順利進行!」

   小舞門外一片懇求聲浪,卻只聽見她偶然傳來的隱約抽泣,就是不肯開門,不肯回應。

   她當然不能開門,她怎能讓下人們看見鳳恩正跪在她跟前做什麼。

   「夠了,別……」

   小舞痛苦地嬌聲抽搐著。

   「為什麼這樣……」她傷心又困窘地低聲泣吟著。「今天是我一生一次……難得的大喜之日……」

   「噓。放心,我會讓它變得非常難得的。」

   「你明明……一直都擺出很不願意的態度給大家看……」

   「不是不願娶你。」而是實在受不了大婚前兩人依照常俗的禁止見面,他都快由凡人淪為野獸了。

   「等一等,我還沒……」小舞還不及輕聲嚷完,就被他拉起身。

   「噓,我帶了禮物給你。」

   「禮物?」鳳恩的體貼讓她心都飛起來了。

   「就是這個。」他褪下小舞身上凌亂的衣衫,替她套上特地請工匠打造的天女纓絡,華艷炫麗地環在她頸際,雪白的豐美玉乳上躺著整片繽紛奪目的珠玉鑲寶。

   「這個……和那封情書上畫的舞姬身上戴的東西一樣!」她忘情大嚷。

   「情書已經沒有了。」他苦笑。

   「有、有!」她連忙挖出一旁肚兜暗袋裡藏的寶貝。「瞧,這兒有一片,就是你那回很氣它被傳為藏寶圖時吻給我的那片!如果你喜歡,你儘管拿去,我——」

   「我已經不需要那張廢紙。」他執起她供上紙片的小手,笑吮著只只纖指。

   「你不是很喜歡畫上的仙女嗎?」甚至喜歡到費心打造如此繁複的紀念。

   「仙女已經走出畫紙外了。」

   「——」好可怕,一團墨線由紙上爬起來,想來就令她毛骨悚然。

   「仙仙,仙仙。」他捧著她的臉蛋以額靠額地咯咯笑不停。「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你希望我怎麼辦?我……我可以為你、為你做任何改變,只要是你喜歡的,我、我都……」

   「不管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真、真、真的?」啊……她的魂兒已登極樂仙境,飄不回來了。鳳恩都喜歡……

   她的什麼他都喜歡……

   「趁你還沒升天以前,可不可以讓我替你把衣服穿上?」

   她呆呆眨望他手上拿的柔軟布匹,老半天後才驚覺連那也是仿照畫上做的衣料。

   「鳳恩,我、我……」她何德何能,讓鳳恩如此視她為珍寶。

   「我早想這麼做了。」他邊動手邊喃喃。「早在識破你身份時就想這麼做。」

   「鳳恩。」

   「嗯?」

   「你喜歡我嗎?」

   「問個什麼噁心巴拉的爛問題!」男子漢大丈夫才不講這種娘兒們話。

   「鳳恩,你告訴我嘛。一次就好,我也只要這一句就好。」她又纏又黏地死賴著,拚命哄勸,讓他替她著衣的勢子愈來愈不爽。

   「你煩不煩哪?」

   「你說不說嘛?」

   「想都別想。」

   小舞氣得一臉鼓漲。「那你滾,這個親我不結了!」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

   「我為什麼辦不到?」別小看女人的自尊。「你滾你滾!馬上滾出我的……你這是在搞什麼?」

   飄逸輕盈的仙人披帛理該優美如雲地長長環在她四周,怎麼給他弄得像在五花大綁似地醜陋?

   「你這樣弄,我連手都舉不起來了。你到底會不會穿這種衣服呀?」小舞怨道。

   「管他的,反正知道怎麼脫就行。不過……」看她渾身赤露地被纏絞成難以脫身的模樣,似乎更別具風情。

   「趕快幫我把這條帶子從後面繞過來,不然我的手不能動……鳳恩?」在笑什麼?

   「你快幫我啊。」

   「好啊。」他隨手一扎,凌亂的披帛把小舞捲得更牢,裸裎著遮掩不住的渾身妖嬈。

   「你在幹什麼?!」找死啊。

   「仙仙,你老實回答我。你喜歡我嗎?」他不懷好意地嘿嘿逼供。

   「問個什麼噁心巴拉的爛問題!」他自己死都不答了,又憑什麼要她說?

   「我勸你最好快招。」

   「你……你幹嘛?」居然趁她綁手綁腳之際,又開始替她擺弄奇怪的姿勢。「我警告你,少給我亂來,否則有你好看的!」

   「真的?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不准不准!我不准你那樣,不准你給我擺出這種德行!」

   「那你說,喜不喜歡我?」

   「你怎麼可以偷我的問題?是我先問——」

   「說不說?」

   「不要這樣!人家不要擺這樣!」嬌聲怒斥幾乎淪為哀號。

   「那……你決定招了嗎?」

   「你、做、夢!」隨即她又哭聲大嚷,間或欲仙欲死的抽吟,聽得門板外貼得滿滿的耳朵熱血沸騰,慾火高張。

   至於裡頭到底扮演了何樣濃艷的淫浪戲碼……

   哈哈哈,有本事,儘管附耳過來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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