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一早就讓人煮了醒酒茶,你快些換衣服,出來把茶喝喝就舒坦啦。」
「我穿功夫裝,別教我瞧見那套金蔥滾邊的大紅衫。」昨天便為比武招親該穿什麼樣的服裝之事,她和阿爹又鬧了一回,才會怒氣沖沖地跑出去,爾後,遇見了大哥……
大哥?!她雙目陡亮,急急問道:「金寶兒,你見著大哥了嗎?我記得昨天在珍香樓喝酒,然後……然後……是他送我回來吧?你瞧見他了嗎?」
金寶輕唔一聲,嘻嘻笑著:「還能不瞧見嗎?昨兒個同他說了好多話哩,他已經知道所有事情啦!大姐,你不要煩惱了。」
「知道所、所有事……」招弟心一促,散鄧重複著話。
「就是比武招親咩。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小細節,他都一清二楚啦。」金寶邊說邊點頭,「昨夜送你回來,他就離開了,可是留了句話給你喔!」語尾還故意拉長音。
「他、他說——什麼?」
金寶嘻嘻又笑。「他說,要大姐安心,他會把事情都解決的。」
招弟怔然,滿頭於露水。她多想做主自己的婚事,為心中男子,情願等待花開結果,而阿爹卻非要插手不可,如今,比武招親是惟一的權宜之計。
心裡有些難堪、有些矛盾,不想教他知道,又想教他知道,但他曉得了又能如何?消息早傳遍鄱陽一帶,這場賽事非比不可,能怎麼解決?除非……除非他、他……
她想著那個可能性,心跳如鼓,頰邊撲上兩朵紅雲,一時間竟忘了頭疼。
可能?可能嗎?那般的假設阿……果能成真嗎?
鄱陽九江,誰人不知四海竇家的名氣?竇大姑娘比武招親的事一公,真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街頭巷尾人盡皆知,連鄰近的城鎮省份亦有所聽聞,未演先轟動。
而這一日終於正式到來,人潮團團圍住昨兒個才趕搭完成的比武台,真真萬人空巷,擠得水洩不通,連週遭的樓台屋瓦上亦聚著不少人,全眼巴巴地期待著,現場瀰漫著一股躁動和興奮。
招弟和妹妹們一律身著白色功夫裝,竇大海為她不穿鑲金邊的大紅衫尚兀自嘀咕著,但見自家姑娘們一字排開坐著,個個英氣煥發、眉宇挺秀,比尋常人家的女兒不知可愛多少倍,心中真是既歡喜又感慨。至於雲姨,她姑奶奶還在家裡裡的床上磨蹭,早吩咐下來,若有誰打過金寶那一關,再派人來喚她,沒啥兒大事就別來擾人清夢。
此時,台上的大銅鑼連敲三響,壓下亂糟糟的喧鬧,眾人全瞪大眼等著。
開場主持的是四海鏢局裡一位老資格的師傅,銅鑼響過,他朝台下四方的群眾謙遜地拱了拱手,聲音渾厚遠長:「九江的鄉親父老們,各路的英雄豪傑,四海鏢局長年來承蒙各方關照,在地方和江湖上都闖出點小小名堂,得以維持生計。咱們四海鏢局竇爺的夫人走得早,留下六個嗷嗷待喃的小姑娘……」沒這麼誇張吧?六個姑娘同時翻了翻白眼,心想,娘親去世那一年,小金寶也都八歲了。
這位老師傅繼續道:「咱們竇爺含辛茹苦,費盡心力,父代母職,終於將女兒們一個個拉拔長……」
接頭,雙胞竊竊私語:「他說的是咱們阿爹嗎!怎麼不太認識。」
老師傅還沒說完:「如今,竇家大姑娘已雙十芳華,文武全才,貌美如花,琴棋書畫皆精,入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溫柔嫻淑、高貴大方……」
招弟愈聽臉愈紅,真想找個洞把自己埋了了事,想不到她四海竇大,竟要落到這等地步?而阿紫、阿男和小金寶兒更誇張,在後頭笑得險些岔了氣:「聽聽、聽聽……他說的是大姐嗎?怎麼不太認識阿……」
「閉嘴。」竇大海兩眼怒瞪,本是為喝住幾個女孩兒,沒想到天生嗓門大,二字一出,那位老師傅嚇了老大一跳,以為自己話太多。
「那、那不多說,咱們比武招親大會馬上開始。」他丟下最後一句,揮揮手勢,負責敲銅鑼的人「鏘」地一聲狠狠敲下,好戲終於上場。
眾家漢子早聽聞比試的規則,第一,要一關一關地打過去,把竇家姑娘們各各擊垮。每個人腦子裡都在打著轉兒,娘兒們嘛!能強到哪裡去?三兩下就擺平啦;至於第二點嘛……嘿嘿嘿嘿,眾人摸摸刻意修得美美又有型的短髭,心想,原來竇大姑娘就愛男子這粗獷不羈的模樣,好個鏢局兒女,喜好果然不同。
第一關便由招弟親自迎戰,自聽了鷹雄那句留言,心就忐忑不已。
無論如何,必得全力以赴,她不能糊里糊塗這麼嫁了出去。
深埋在心中的一個夢呵……若安然度過這關,保住阿爹的顏面又保住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再也管不了世俗想法,再也不去克制一份感情,她要告訴他,將這些年珍藏著的情懷坦露,他不僅僅是她的義兄,更是自己心裡頭長駐雋永的男子。
深深吸了口氣,她臉色好生嚴肅,終於提起劍步至棚台中央。
「在下四海竇大。哪一位上來賜教。」望下去,十個男子有九個蓄短胡,有些並不參加比試,只為有趣,瞧別人留,自己就跟著留。
忽地,一個高大漢子從人群中躍出,他有意顯露武功,雙手負於身後,一彈腿,身軀旋個半圈,穩穩站在台上。
「好!」內行人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台下一陣鼓噪。
「在下太原陸常,人稱鐵臂羅漢,特來討教。」猛地運勁,全身關節辟里啪啦亂響一通,瞧那模樣,練的功夫屬硬家氣功。
「陸爺,請了。」招弟刷地拔出長劍,一手捏出劍訣,凝神對待。
「且慢!」一觸及發之際,人群中又見一人躍出,他亦是有意顯露武功,腰身在半空挺進,身形極迅,雙腳輕飄飄落在台上。這等手法瀟灑流暢,落地無一聲響,自是較第一位來的高招。
男子南上台,後頭竇家姑娘們發出驚喜歡呼,而竇大海正由小几上取茶喝著,見到那人,一口茶「噗」地噴出來。
「阿爹,好髒耶!」金寶坐得最近,首當其衝。
「他他、他他他他……」竇大海瞪大眼,手指著不放。
「阿爹,這才叫好戲連台,前一個還沒開打,後一個已追上來啦,您放寬心瞧著明。」見到來者,來弟心可安定下來了,例慢條斯理端起茶喝著。
棚台中央,三人各據一方,底下眾人竊竊私語。招弟只覺渾身發熱,心都快提到嗓口,是緊張,是興奮,還有萬分的欣喜,眼眸亮燦燦地望住後來躍上的男子,她唇掀了掀,不知說什麼妥當,只輕輕喚著一聲:「大哥……」
鷹雄回給她一個溫暖又別具深意的笑,沉穩地道:「別擔心,我會把所有事情解決的。你回去坐好。」
「可是,我、我……」招弟提著劍不知該如何是好,也猜不出他到底有何打算,鷹雄歎了聲,捉握她腕部,順手翻轉,已輕鬆地替她回劍入鞘。
「還沒到你上場,乖乖在旁邊瞧著。你不想嫁別人,大哥幫你把所有人打跑。」
招弟心中冒出成串的疑問,原以為他躍上台來,懷抱的念頭和其他前來比武的漢子一樣,他們都想成為四海竇家的乘龍快婿,想與她結為連理,難道他不是嗎?昨夜送酒醉的她回鏢局,由親妹那兒,他定是得知她萬般不願出嫁,這才上台為她把關嗎?是嗎?是嗎?
高揚的心又跌回谷底,她想問個明白,可是鷹雄已將她推開,高大的身軀擋在前頭。那泣太原來的鐵臂羅漢已十分不耐,粗聲粗氣地道:「現下是怎麼著?不是和姑娘過招比試嗎?閣下若想參加這招親大會,也得按個先來後到呀!」
鷹雄抱拳拱了拱,跟著面對台下群眾,丹田激氣,聲音傳得又遠又穩。
「各位請聽在下說幾句。在下姓鷹,是竇大姑娘的義兄,現下比試的規則稍作異動,只要有誰贏得過區區在下,不需再與眾位姑娘比武,便是竇家的姑爺。」
聞言,招弟心慌意亂,突發的一切完全超出掌控,她傻傻地愣在那兒,是帶弟上前扯著她的衣袖,才將她喚回神志,隨著妹妹退回後頭的座位。
對鷹雄臨了擅自改變規則,沒引起多大反彈,因一關關地比的確麻煩了些,如今只需打倒一個,乾乾脆脆,一戰定勝敗,占的贏面還大些兒,豈有反對之理。
場中央,兩名男子先禮後兵,瞬間斗上,大家睜大眼睛眨也不眨,就見兩條身影撲來竄去,那太原來的漢子仗著臂力驚人,每招拳式虎虎生風,倒也不俗。
來往二十餘招,鷹雄覓到一個空隙,斜裡打進,雙掌抵住對方雙拳,眨眼間,掌改成爪,狠狠捉住,腳下進步勾拐,將這位鐵臂羅漢板下台去。
「承讓。」鷹雄再次抱拳拱手,沉穩地道。
「領教了。」那漢子狼狽爬起,面色泛紅,胡亂回了個禮,接著,轉身遁入人群中。
「還有哪位願來賜教?」鷹雄一手負於身後,一手作個「請」的動作。
「老子來會會你!」語畢,一個龐大黑影跳將出來,他提著根狼牙棒,笨重地跨上階梯。眾人嘩然,因他站上比武場,光看體積已較鷹雄大上兩倍有餘。
「閣下與東北獸王熊爺是否相識?」鷹雄聲音持平,雙目炯炯。
這巨漢愣了一愣,哈哈大笑。「那是俺大哥,俺是熊老三。你怎識出來的?」
他微微一笑。「聽口音,見三爺體格異於常人,使的又是狼牙棒。」
「呵呵呵!你這小子有點意思。」
「那日在長白山遇狼群襲擊,熊爺大腿受傷,不知現下是否痊癒?」
陡地,熊三瞠大銅鈴眼,定定地瞪住他,「你怎知道?你、你……」大哥受傷的事只自家人橈得,只除當日遇狼群攻擊,出手相救的那位英雄,事後,他聽大哥講述過程,那人殺狼手法前所未見的迅捷利落,莫非——
「你便是恩公?」
「三爺別這麼說,不足掛齒。」他搖了搖手。
此時底下有人不耐煩了,大聲嚷嚷:「還打不打呀?怎聊起天來啦?」
熊三大頭一甩,朝眾人朗聲大喊:「我打不過這位爺,甘拜下風,順便勸勸那些有心上來挑戰的,趁早死了心吧!」道完,他仰首大步離去。
幾名躍躍欲試的人才不理這些話,全信心滿滿地跳上比武場,可惜啊!不是被甩飛出去,就是被擊落台下,要不就是受不住鷹雄拳腳,當場口吐白沫厥了過去。輪番應戰,該是短處愈現,他卻愈戰愈勇,後頭幾個已拿程不住勁道,受的傷重了許多,發生幾起斷手斷腳的狀況。
而竇家姑娘們除招弟外,其餘五個看得是拍案叫絕,喝彩連連。
至於竇大海,是既佩服又憂慮,辦這場比試最終的目的是為閨女兒找相公,有鷹爺把關固然很好,可天下間武功勝他的又有幾人?好不容易這麼多江湖豪傑任招弟挑,卻給他一人一腳踢下台去,邵、那那他們家的招弟嫁誰呀?辦這場比武招親還有意義嗎?
又解決一個,鷹雄調了調氣,沉聲再問:「還有哪位高手賜教?」
台下萬頭鑽動,竟是一片靜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不是傻子,已一大籮筐的前車之鑒,掂掂自個兒的斤量,還是安心瞧熱鬧,甭上去找罪受啦!
「鷹某再候半刻,若無人上台,此次比武招親就圓滿結束。」
此話一出,招弟雙眸輕合,舒出胸口悶氣,忽覺心臟揪疼一陣,才知自己屏氣觀鬥,險些忘記呼吸。
這時——
「哪兒圓滿啦?」人群中出現如此反駁,「比武為的是招親,現下武是比了,親可沒招到呀!可憐這位竇大姑娘嫁不出去了。」
「可不是、可不是!一輩子守著四海鏢局,成老姑婆怎麼辦?」
「這條件開太高,太難達到,沒誰打得贏你啊!」
一字一句都說到竇大海心坎裡,他猛點頭,覺得九江鄉親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還有一個更可愛的,全幫他想妥了,那聲音大聲著:「既然沒誰打得過這位爺,那還不簡單,他就是最後的大贏家,這比武招親要圓滿,竇家就該把大姑娘嫁給這位爺!我說的有理不?」
「對!沒錯!」
「講得好!」
一時間,附議之眾洶湧如潮,四周鼓掌聲大響。
「先前不是規定要打贏竇家姑娘們嗎?這位大俠,您若真心想娶竇大姑娘為妻,就讓竇家人心服口服,把她們全打敗,你這個乘龍快婿就當得更穩當啦!」惟恐天下不亂,戲愈曲折離奇愈好看,這提議既出,擁護的聲浪竟比前一波可怕。
此際,竇家的人神情大致可分為三類。
竇大海向來將鷹雄當兄弟對待,他滿臉震驚,正努力消化著這位兄弟可能成為自己女婿的事實;竇家姑娘們從竇二至竇六倒鎮靜得很,一副盡在預料中的模樣;反應最詭怪的就屬招弟,小臉蒼白無血色,兩眼深幽幽的,她唇瓣抿得好緊,流露出一股剛毅和倔強。
小金寶像猴兒似的蹦跳到檯子中央,呵呵笑道:「甭比試啦,咱們姐妹勝他不過,這就認輸了。」台下跟著鬧。「那敢情好,竇家爽快些,就認了這個姑爺吧!圓圓滿滿多好!」
鷹雄但笑不語,柔和了下顎緊繃的線條,聽著眾人起哄的話,他不點頭、不搖頭,神情高深莫測,目光緩緩移向招弟。
在這樣的注視下,招弟靜靜起身,靜靜離開座位,靜靜地,步至他的面前,現場再度陷入詭異的寂靜中,每雙眼都瞪得大大的,生怕錯過什麼。
「大哥,你記得說要教我功夫的事嗎?」她問,聲音好輕,台下的人豎起耳朵全往前擠。
鷹雄微微一愣,隨即頷首。「記得。」
「那時我說,就算我學得再多,也不可能打贏你。」
他再次點頭,目中溫柔,端詳著她的小臉。「是。」
招弟咬咬唇,秀眉一揚,又道:「你當時怎麼回答我?大哥,你還記得嗎?」
他說:她若和他比武打架,他總是要讓著她,她劍招揮上,他不敢蹲下,她攻下盤,他不跳開,總要教她贏。
唇邊的弧度慢慢擴大,他心中歎息,這姑娘呵,總懂得拿話擠兌他。
「我記得。」他深吸了口氣。
「好。大哥是頂天立地的漢子,絕不會自毀承諾。」「刷」地一聲,招弟後退兩大步,已持劍在手,朗聲道:「請賜教。」
「咦?」這又是演哪一出?兩個不是順理成章配成對了嗎?竇家姐妹歪頭打量著,不懂大姐這會兒出啥兒怪招。
「招弟……」鷹雄緊聲一喚,跨出兩步想握住她的手。
無奈招弟不理,長劍已然刺到,左挑右了,劍招精明,他只得避其鋒銳,出手格擋,一眨眼已過二三十招。兩人不像比試,例如事先套好,一邊進一邊就退,一個攻得綿密無比,另一個便擋得妙到巔毫。
台下的人看得如癡如醉,可還是有人不滿意。
「大俠,你淨躲做什麼!這兒可討不到老婆!」
「快贏了人家,才能娶了人家!現下可不是憐香借玉的好時機。」
「是啊!別光顧著躲她的劍,一把搶來不乾脆些嗎?」
在陣陣鼓噪聲中,鷹雄右臂疾揮,不退反進,下一瞬,食指和中指竟夾住招弟的長劍,左手按在她單邊的肩膀,主動出擊。
招弟既疑惑又驚愕,長劍抽不回來。他該懂的,知道她適才的暗示,他說要讓她,就得讓到底,就得在眾人面前演足這場戲,假裝敗給了她,要不……要不……他們真會逼著地娶自己。
是的,她想嫁他為妻。好想好想啊,想得心都發痛、總做著這樣的夢,可是若用這種逼迫的方式,那還有什麼意思?
「大哥,快放開我的劍阿!」她眉心蹙起,趁二人靠近時低聲提醒:「你的諾言,你說過的……」
什麼諾言?他說過什麼?
管他去的!他再相讓,真討不到老婆了。
驀然間,長劍教一股強大的勁力黏去,招弟虎口泛麻,肩胛發酸,五根指兒不能控制地鬆了手,貼身兵器已教他奪去。接著腳跟受了一拐,力道不大,卻巧妙地擊潰她的重心,她輕呼一聲往後跌去,那始作俑者卻箭步進前,穩穩將她護在臂彎裡,蓄著短髭的下顎線條柔軟,望住她笑著。
「招弟,往後我都讓著你,可這回……不行。」
倒進男子胸懷,招弟美眸眨也不眨,小嘴微張,真傻了。
千思萬想,沒料及他會來這一招,不是該輸給她、總教她贏嗎?他、他親口說過的,他明明這麼承諾的,可這下子……成什麼了?
此等結果,應了台下台上的群眾和竇家老爺姑娘們,頓時歡聲雷動,叫好聲不絕於耳,幾位相熟的還衝上台對竇大海恭喜再恭喜,樂得他笑不攏嘴。
竇家其他姑娘,帶弟和來弟還能自持,阿紫、阿男和金寶兒已跳上跳下,又咚咚咚跑到鷹雄和招弟身邊,東一句「姐夫恭喜」、西一句「恭喜姐夫」。聽這般稱呼,鷹雄剛開始尚能微笑以對,最後亦忍不住呵呵地笑出聲來,而招弟卻愈聽臉色愈白,兩片唇瓣不可抑制地發顫。
她咬著唇,幽幽地瞪著,忽地一把推開他的胸膛,調頭就走。
「招弟……」男子的面容再次繃緊。
「大姐?」小金寶跟著出聲招喚,見她愈走愈急,壓根不想回頭。
「大姐怎麼啦?好像不歡暢哩……」雙胞胎也一頭霧水。
心中暗自長歎,鷹雄知自己是過分了,一直未向這姑娘表明其思,教她猜測著、期盼著,而今又自毀承諾……她會嫁他嗎?喔,她非嫁他不可的!
二話不說,他拔步便追。
衝進四海鏢局大門,招弟往後院去,在走廊轉角處差些撞上雲姨,後者剛梳洗完畢,閒閒無事,正想去比武場瞧瞧熱鬧。
「招弟……怎麼啦?臉色好難看!」
後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招弟凝著臉蛋兒,半句話也沒回,人已越過雲姨,筆直朝自己房間去,「砰」一聲,關門落閂。
「這是怎麼啦?」雲姨挑眉,還在動腦,一名高大的男子又險些撞上她。
「招弟呢?」鷹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又急又擔憂。通才他在她身後喚了好幾回,她充耳不聞,不理就是不理,末了還轉進小巷中,東繞西繞地想擺脫他。城中地形她自是比他熟悉,可他亦不笨,失去她的蹤跡不打緊,趕來四海鏢局附近埋伏便對了。
雲姨瞄了瞄廂房方向,還沒開口,鷹雄早把她晾在一旁,逕自追來。
「行啦!瞧這模樣也甭去比武場了。」她巧肩微聳,轉身朝廚房去,決定找些吃的填飽肚皮,誰的事,誰自個兒搞定吧!
這一邊,鷹雄拍著門,不住地嚷著:「招弟,開門。我有話要說。招弟?」
裡邊無絲毫動靜。他心一橫,「砰」地大響,兩扇門已教他用腳踹開,裡頭的姑娘心下大驚,忙回頭,卻見他跨步進來,那根可憐的木閂從中斷成兩半兒。
「你!」招弟眼眶陡地泛紅,腳一跺,「你弄壞我的門了!」這絕對不是惹得她想哭的主要原因,僅是一個導火線。
「我賠給你。」他瀟灑地道,走近她身邊。
「誰要你賠?你、你出去,你不能進來,這兒是女孩家的閨房,你怎能要進便進?走啊!」什麼金蘭之義、兄妹之情,她再難維持了,一顆心疼痛難當,他為什麼順應那些不相干的人,這麼捉弄她?為什麼要給她冀望,最後卻留著她一個在其中跌跌撞撞?
「我就是進來了,我就是不出去,我有話對你說。」他是破這場招親大會刺激了,神魂從昨日就沒個安寧,如今又聽聞她賭氣的話,臉色跟著泛青。
「我不聽!不聽!」她衝過來,小手推著男子寬闊堅硬的胸膛,疊聲嚷著:「走啊走啊!我不聽你說話、不聽、不聽、不聽!」
猛地,男性的單邊健臂環緊她的腰,將那柔軟的身子拉向自己,這緊接密觸的貼熨教招弟芳心大震,她瞪大眸子,紅唇微啟,話陡然止住了。
「招弟……」凝視許久,那噪聲充滿苦惱。
招弟不回話,仍瞬也不瞬地望著,在男子深邃板黑的眼瞳中,察覺出奇異的光彩。他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眼神這般熾熱?
「你、你放開……」她聲音好虛弱,臉若霞紅。
鷹雄恍若未聞,別著她淫浸在水霧中的眼,心中不禁一痛,口氣轉為溫柔:「招弟,你不歡暢嗎?別生氣,好不?瞧,你扭頭便走,都忘了自己的貼身兵器還在我手上了。」他一手抱她,一手則將奪來的長劍放在桌上,「唉,劍鞘可能在比武場那兒,待會我去幫你找回來,你別難過,好不?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麼賠罪,我都答應。你別惱大哥了,好不?」
聽這樣動情的言語,招弟胸口更酸,自相識以來的種種回憶、慇勤期盼之情,剎時間都襲上心頭。為何如此無謂?難道他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忍住淚,她悶聲啟口:「大哥……你說過會教我贏的,你、你食言。今天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你比武贏了我,可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他的眼滲進更多溫柔,柔得幾要滴出水來,招弟雙頰微嫣,抿了抿唇又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們會強迫你娶我的,我阿爹極好面子,若你不娶,四海鏢局定要被許多人嘲笑,你、你知道不知道……我、我已經給你暗示,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幽幽歎了口氣,像下了什麼重大決定,頭一甩,堅決地道:「大哥,你快走吧!趁阿爹和其他人還沒回來,你快快離去,再也……再也別來這兒。」見他不動,她雙手推著他的胸膛,口氣急了:「你快走呀!」
「我走了,你怎麼辦?」陡地,他捉住她的小手,低啞地問。
那對黑淵似的眼在面前放大,招弟方寸緊繃,深刻地望進他眸底深處。
「該怎麼辦就、就怎麼辦……總會平息的……」
有些得寸進尺,他兩臂一同繞來,環在她素腰上,方知姑娘家何等纖細,情懷於心蕩漾。「你要我再也別來九江四海,那咱們一年一會又該怎麼辦?」
那男性的薄唇似乎在笑,彎著一個愉悅的弧度。她不太確定,直覺他變得好難捉摸,很像那年的初周,他懷著心事不教誰知道。
「若有緣,自會相見。或者……等事情過了,阿爹不生氣,大哥還是能上這兒做客的……」說到這兒,想往後不知何時再見,心中頓時難受至極,兩行淚已順著勻稱的頰滑下。
「招弟……」他憐惜地輕喚,雙臂陡然收縮,頭跟著傾下,捕捉了她的唇。
她瞪大眼,腦中剛白一片,還不懂發生了什麼,直到男性氣息進一步侵入唇齒,舌與舌相互逗弄,她才如夢初醒,雙眸終於緊緊閉著,頰如霞燒。
這吻充滿驚奇和纏綿,隱約喚起招弟的記憶,昨夜醉酒,迷迷糊糊間,彷彿亦嘗到這樣的味道,還有他的鬍髭,微微紮在自己嫩頰上。
「大、大哥……」她癱在他懷中,分不清虛實,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靜瞅著她,眼中精光流轉,低啞而認真地啟口:「我好不容易打敗群雄,好不容易把你抱在懷中,招弟……我是真的想娶你為妻,你叫我快走,再別回來,你怎能這麼待我?」
招弟迷迷濛濛的,眼中蓄滿了淚,在淚中分明他的輪廓,一顆心激盪不已。
「你你、你不是真心的,只想安慰我……你喜歡的是另一個姑娘……」
「另一個姑娘?」鷹雄大征,挑了挑眉。
她可憐兮兮地道:「你的另一個義妹……她和你是青梅竹馬,你、你心裡有她,一直有她,對不?」這個疑問藏在心中好久了,如今問出,沒有釋懷,只覺得滿心苦澀,悶得難受。
「你小腦袋瓜想些什麼!」他又好氣又好笑,瞧姑娘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不禁大動,俯下臉緊緊堵住她的嘴。再次抬頭,聲音更低更沉,如歌一般:「你記得不?上回我說過,等事務結束,我必回九江瞧你,因為在這兒尚有一件要事等待處理,而這件事,便是你呵。招弟……此越回溫州,我已向義父義母稟明,要娶鄱陽九江四海鏢局的竇大姑娘為妻,他們兩老歡喜極了,吩附我無論如何定要將媳婦兒帶回安家堡與他們聚聚。招弟,我雖遲鈍,但我很明瞭自己要些什麼。」他探出一手撫著她的臉蛋,將那些淚水找去,在她耳邊輕語:
「我和義妹雖是青梅竹馬,但她喜愛的是義弟,沒錯,我心裡有她,一直有她,卻是純粹的金蘭之情,再無其他。而我對你……再不是單純的兄妹情義,是更深刻、更柔軟、更複雜的感情,是一個男子對待他心儀的姑娘那樣,招……我是真心喜愛你……我知道,我是真心喜愛你。」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動心的言語嗎?瞧著那坦然粗獷的面容,情這麼溫厚、這麼濃綿,融化一切誤解。招弟的雙唇顫抖著,顫慄的熱潮沖刷著四肢百骸,那對眼眸清亮得不可思議。
「大哥……」她喊了一句,緊緊環抱住他,兩顆心相互撞擊,迸出火花。這夢呵……她盼了好久好久,而今夢已成真,畫出完美得圓。
「我一直等著你……一直等著呵……」
撫著她的發,他憐惜地歎了口氣。「我知道,我知道。」
「阿爹要我嫁人,我不要,我一直等你……你都不來、你都不來……」她理在他懷中,小頭顱像個娃兒般在男子胸前揉蹭著。
「我來了,招弟……我要你做我鷹某人的妻子,從今爾後,再不負你。」以長指抬起她美好的下巴,他合上眼,虔誠地吻住她的紅唇。
房門內,情意遲遲,情思綿綿。
房門外,紙窗下,竇大海、五個姑娘,外加一個捧著牛肉麵邊吃邊偷聽的美婦,大家全豎起耳排排蹲。
「呼,沒事沒事,大姐拿喬,大哥總能搞定的。」
「什麼大哥,是大姐夫啦!呵呵呵呵……大姐夫?我竟然有個大姐夫了。二姐,我的二姐夫在哪裡?」
帶弟斜睨了眼,頰邊微紅,卻不說話。
金寶抵不住香氣,七手八腳挨到雲姨身邊,小聲道:「雲姨,你吃什麼?」
「牛肉麵。我自己煮的。」她挾一塊嫩肉塞進小金寶嘴裡。
「嗯……好吃好吃。大姐出嫁那天,把這道菜也搬上桌吧,每人一碗牛肉麵,挺好的!我再喝口湯。」嚀!誰家嫁女兒請吃牛肉麵?
至於竇大海,他大爺只顧著房裡頭的動靜,瞧這模樣,分明大事抵定啦!
真個蒼天庇估,祖宗有靈,他搔了搔落腮鬍,內心呵呵大笑,這場比武招親過程渾歸渾,結果還是圓滿得不得了。
胡中的嘴都要笑咧到耳根了,又想,這大半功勞得歸給九江鄉親們,幫他找到一位武功蓋世、酒量更蓋世的乘龍快婿,除了殺豬宰羊酬神祭天,他還要辦大席,好好地宴請全九江的父老兄弟姐妹。
哇哈哈哈哈!他不是惡爹爹,他家的姑娘要出嫁啦!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