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怕這男子,不過至少現在面對的是他的裸背,而不是那對厲眼。不久,一名手下從人群中走出,恭敬的站在惡男面前。「長老,華醫生已經解剖完畢。長老要等華醫生稍後整理的報告,還是要親自入內詳談?」「我進去。」眾人見他舉步向前,主動的分成兩邊,讓出一條路來。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轉身握住珍珠的臂膀,強行押著她。方才珍珠實在等得無聊,竟認真數起他背上的疤,這時她忽然大聲嚷嚷起來,「天啊!你真是好強鬥狠,光是背上,就有十七道亂七八糟的傷。我看就連送綠島管訓的大哥們,身上的傷都沒你多。」
四周的百餘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抽氣,接著,又陷入一片沉寂。珍珠原是盯著他的背,他這一轉身,就變成盯著人家的裸胸直瞧。她臉蛋不禁紅了紅,慌張的抬起頭,才知道全場的視線全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仍不友善,不過,似乎多了一點點……欽佩?
一群怪人。珍珠搖搖頭。他還是執意拖著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別扯,我的被單要鬆了!你文明點行不行?別老是動手動腳的。」他沒睬她,側頭詢問剛剛那名手下。「東西還在床上,還沒清理?」他見手下點了點頭,滿意的冷笑一聲,轉向珍珠,那抹冷笑還留在唇角,眼中閃著惡意的光芒。珍珠見狀不禁打個哆噱,說話的聲音又開始顫抖了。「我走,我……自己走。」她努力移動著,一邊詛咒他,一邊由他的身後探出頭來。才發現原來這群人的後方還有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門,。門的顏色和牆相同,不留心的話,不易察覺。
窄門內的房間不是很大,牆的漆色很新,桌上散放一堆手術用具,還有一些沾染了血跡的棉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藥劑。踏入這裡,不知怎麼的,珍珠就是覺得不舒服,有股想逃的衝動。可是要奪門而出,還得先料理箝住自己不放的大掌…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房中那股隱隱的腥味令她極不好受。
這時,自角落藍色屏風後,探出一顆灰白頭顱。「阿濤,你該早些知會我的。這裡器材短缺得厲害,做什麼都不便。」他埋怨著,邊脫掉橡皮手套和口罩。仔細一看,他的年紀絕不超過四十,可是卻已滿頭白髮。
「阿濤?」珍珠不知死活的輕吐出他的名字,語氣是試探的。她抬眼看他,正巧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被他冷冷瞪了一眼。他目光轉向桌面上那些用具,開口道:「大型的器材已經向各國訂購了,你香港的研究室裡有什麼,這裡就有什麼。」他隨手拿起一把手術刀把玩,似是漫不經心的問:「華老,忙了一晚總有些結果吧?」滿頭白髮的華醫生嘿嘿笑了兩聲,攤開手故做無奈狀,「你不該要我連夜趕來日本,應該把那東西……」他往屏風的方向指了指,「送回香港。只要用研究室裡精密的儀器一掃瞄,十秒鐘就看得清清楚楚,哪需要我又操刀又操剪的,弄得脊椎的老毛病都快犯了,不休息都——」
「晶片。」他面無表情的截斷華醫生的話,「有,拿來。沒有,少說話。」「嘿!長老先生,別拿那副臉孔看我。本人和你們洪幫是訂了契約的,不是你的部屬,不在你的管轄內。何況闕老大還給我三分薄面,別把你那套用在我這半個外人身上。」華醫生笑著說。
華醫生單名一個「非」字,自祖父華清風以來,一直擔任洪幫的專屬醫生,在幫中身份超然。而華非是華家第六十三代子孫,華家世代以行醫為職,出過幾位響噹噹的人物,尤以三國時代的華陀最為人知。
華醫生沒再理會「長老」,視線移向一旁的珍珠,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這位可愛的小姐,你就是他們口中傳來傳去,武山連合會派來的『殿下』嗎?」
「我叫海珍珠,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他們要喊我『殿下』。」珍珠頭搖得跟博浪鼓一樣。經由他們的談話,她大致推敲出整個狀況。大概是這兩個幫派組織互相敵硯,而她被誤認為是敵方派出的間諜。但……為什麼是她?華醫生上上下下打量她沉吟道:「嗯,我也覺得不像,可是人心隔肚皮。我不是你,也不是你肚中蛔蟲,不知道你是不是說實話。我看這樣好了,不如剜開你的心,敲開你的頭骨,插人幾根管線,再接上電腦,你一講話,我就知道是真是假啦!」
老天!這算哪門子的方法?珍珠搞不清楚他是說笑還是認真的,只好瞪著一雙大眼,訥訥地說:「不是有測謊器嗎?這裡的設備應該…很齊全吧?」「唉!器材全訂購了,可是還沒送來。只好用我自創的方法羅。我知道被人誣賴的感覺一定很差,用這法子幫你測謊,馬上就還你清白了,這不好嗎?」華醫生說著說著,真拿起鋸頭骨用的刀子走向她,臉上還帶著笑。
珍珠嚇得驚聲尖叫,往後退了一大步,但她的手臂被「長老」捉得緊緊地,沒辦法退開更大的距離。她死命的縮在他背後尋找掩護,一時忘了他還裸著上半身,只覺得他的背肌又硬又冷,像牆一般。
華醫生又嘿嘿地笑,「果真不像、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哪有你這麼膽小。好吧!我華非暫且相信你。」他抬頭望了長老一眼,嘻笑的說:「SORRY!很久沒和漂亮妹妹玩了,一玩就冷落了長老先生。哎呀,別老闆著臉嘛,這樣容易短命的。你的命這麼值錢,一短命,不就親痛仇快了嗎?」
「鬧夠了沒?」長老冷哼了一聲,臉上罩著寒霜。這一耍嘴皮,足足鬧了半個鐘頭。華醫生看了看牆上的鐘,丟下手中的手術刀,聳了聳肩。「夠了。」他一說完,臉上的表情便變得冷靜而專業,與之前大相逢庭。他撥了撥落到額前的白髮,對長老使了個眼色,便走入那扇大屏風後。長老拉著珍珠的手腕,緩步跟了過去。踏入屏風後的那一剎那,珍珠終於明白為何方才在門外,這個男子會笑得那般不懷好意。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呼吸全哽在胸口,想叫也沒法出聲。屏風後的牆仍是一樣淨白,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手術燈,燈下是一張手術台,一切設備都平淡無奇,只是台上躺著的人不住的淌著血。血染紅了底下的白色墊子,還一滴滴的淌落於地,匯成一片血泊,腥味就在這角落中飄浮。
「沒有機器真的很麻煩。」華醫生邊說著,重新戴上了手套。他拿起一支長夾在血肉中撥動,「這次你料錯了。他沒把晶片吞到胃裡,也沒縫在皮膚下,甚至肛門、鼻腔、喉間、耳骨、眼瞼,能找的都翻盡了,你的手下也找過他的公事包和衣物,也是沒有。依我看,若非有接應,是很難把晶片傳出去的。這位可愛的小姐,你說是不是?」華醫生突然轉向珍珠,語氣既親切又和善。珍珠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顫,臉上血色全無。她原本強力的壓下了自己的驚慌,但被華醫生一問,她全身雞皮疙瘩都立正站起,心中愈叫自己鎮定,反而愈難壓抑恐懼。她盯著手術台上的那一塊肉——只能說是「一塊肉」,因為那根本稱不上是一具屍體。他的頭顱還在,臉上雖然有被切割的傷口,但依稀還分辨得出來。他竟是在新宿街頭和她撞成一團的那位怪老人。
華醫生見她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瞪著那顆頭顱,眼張得比銅鈴大,眨也不眨一下,不禁感到有趣。像這解剖檢驗原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再加上身兼洪幫的主治大夫,接觸的都是刀裡來槍裡去的人,所以他早就忘了一個普通人突然面對一具屍體時——尤其還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會有什麼反應。
「喂!你眼睛這樣睜著,不酸嗎?」華醫生伸出手在珍珠發愣的眼前晃動,企圖引起她的注意,不料手套上的血竟濺了幾滴在珍珠臉上。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癱軟的蹲下身,大吐特吐起來。只是從昨夜被擄到目前為止,她滴水未進,自然吐不出什麼東西,就只能幹嘔她低著頭,呼吸極不順暢,心裡拚命告訴自己放輕鬆,別想方纔的畫面,可是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頑強的鑽人她的鼻腔,又挑起了她作嘔的衝動。突然,有人握住她的肩,珍珠全身一震,以為華醫生帶血的手套沾上自己的肩膀,一抬頭,卻看見長老似笑非笑的臉。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不重不輕,珍珠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非要安慰她。「你們……」珍珠喘了口氣,唇還在顫抖,目光只在那兩個「活著」的男人身上游移,「你們殺人!」「是他,我可沒有,別冤枉我。」華醫生辯道,指了指長老,又繼續手邊的工作,「我只會救人,不殺人的。不過說是咱們長老大人殺人也不太對,他想殺個人,何必親自動手?隨便動個指頭,就有幾百人為他賣命;那是誰殺的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到時,『他』就是屍體了。」
突然,啪的一聲,華醫生手上多了一塊皮,他竟硬生生地將「他」的臉皮扯了下來!珍珠尖叫一聲,待要說話時,兩片唇只是一張一合,無意義的蠕動。搭在肩上的手,讓她覺得恐怖而沉重。他蹲下身來來,手慢慢由她的肩頭滑過,握住她發顫的下巴強將她雪白的臉轉向自己,仔細地審視。珍珠忍著不適,被動的迎向他的眼神,發覺在他森冷的眼底跳動著兩簇綠火。這一刻,她終於瞭解了眼前這個男子,「你是魔鬼。」珍珠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不是指責也不是疑惑,而是敘述著所發現的事實。話一說完,她的身子便癱軟的朝他倒下,再次失去了意識。「搞什麼?我只是扯下這傢伙的人皮面具,她怎麼嚇暈了?這女孩如果是『殿下』,我頭砍下來讓你當椅子坐。唉!沒空理你們了,這張皮做得真不錯,有研究的必要…」華醫生自言自語著,一面小心翼翼地處理那張人皮面具。
失去了面具,『他』露出黝黑的年輕面孔,這個叛徒是他所熟悉的。長老面無表情的看了那叛徒一眼,又調回視線著著懷裡的蘋果臉蛋。他咀嚼著她昏倒前的陳述,一絲譏笑和興昧爬上唇角。
他什麼也未說,將她抱在胸前,緩緩走出去。
是夢?真真實實的噩夢?珍珠感覺到空氣中的虛浮,卻無法擺脫夢魘。肉體失去了知覺,精神上的恐懼卻無法阻絕,洶湧如潮地湧向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夢裡,她被無形的力量鎖住,直挺挺的躺在手術台上,手術燈照在她身上,四周儘是一片黑暗。一隻微涼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顱,她聽見週遭悉悉簌簌的聲音,卻見不到半個人影。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就從頭中央剖開好不好?可愛的小姐。」華醫生的臉忽然出現,仍帶著一貫的笑。他手裡拿著亮晃晃的刀和鋸子。揚手就要落下……「不要!」她無聲的喊著。血由額前噴出,在她眼前形成一幕血雨,迅速染紅了床單。她應該失去所有實體感覺的,她可是竟嗅到那些殷紅血液裡,散出濃濃的……煎蛋味道?夢境到了這兒,珍珠突然驚醒,坐起身子。唉!就知道是個夢。她攏了攏身上的羽被,發現自己並非躺在榻榻米上,而是西式的雙人彈簧床。這間房比和室小了些,沒有窗戶,只靠著矮櫃上的一盞小燈照明。
她原以為那些荒唐情節全在夢裡,可是煎蛋的香氣卻由夢中延展出來,確實飄蕩在空氣中。哇!好香,真的好香。珍珠用力的嗅了嗅,肚子適時的打了個響鼓。整整一天一夜點食未進,她真的餓壞了。「你在找這個嗎?」「哇!」珍珠不知道房裡有人,嚇得大叫一聲。忽然,整個房間被日光燈照得亮如白晝,那位身材惹火的女郎就站在門旁,手上捧著一個盛了食物的盤子。
「你在找這個嗎?」女郎語氣友善的再次問道。珍珠望著那盤夾了煎蛋和火腿的三明治,口水都快要滴到被上了。她誠實的盯著盤上的食物說:「我好餓。」「我知道」女郎把盤子遞給珍珠,很滿意的欣賞她狼吞虎嚥的吃相。「剛才你睡著時,肚子咕嘻嘻地亂叫。」珍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拿起另一塊三明治往嘴裡塞,含糊不清的說:「你們喜歡躲在暗處嚇人?」「這招是跟長老學的,他特別喜歡待在陰暗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處境下,他的戰鬥力比平時更強。」女郎拂了拂大波浪的卷髮,坐在床緣。吞下最後一口食物,珍珠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都沒給我好臉色,還說我是『殿下』,硬要我交出『晶片』來」「你不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女郎挑起一道柳眉,俏臉上儘是疑問與不信。「我不是!我叫海珍珠,名字是俗氣了點,但也不難聽。」珍珠急急的辯解,有些氣急敗壞。女郎聞言,美臉失望的垮了下來,「那為何今早我要拖你出被窩時,你耍了一招滑溜俐落的『翻天滾』,讓我抓都抓不住?」「翻天滾?」那是什麼碗糕?她只記得自己那時一直滾個不停。「我不管。」女郎杏眼圓瞪,生氣了。「我這人有三好,好打、好色、好言。來來來,你跟我再打上一場,我就不信抓不牢你……」女郎話還未完,整個人已經跳了起來,如惡虎般撲向珍珠,雙手在珍珠身上又搜又扯。而珍珠仍是以一招應萬變,只會東滾西滾。「你不要對我好色啦!」珍珠哀喊著,她的滾功這次失靈了,現下她的兩手被按緊,牢牢固定在頭頂上方。「不會吧!」女郎的語氣將失望之情表露無遺。放開了珍珠,她表情哀怨的道:「我真要相信,你不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了,翡翠。」「我叫珍珠,不叫翡翠!我本來就不是『殿下』!」珍珠翻了翻白眼,為什麼沒人相信她?女郎沒理會她的辯白,逕自走向沙發,拿來一袋東西遞給珍珠,「要不要洗澡換衣服?浴室在那裡,請便。」珍珠翻了翻袋子,袋內有一套休閒裝和放證件、機票的隨身背包。「哇!我的小熊背包。」「背包還給你羅!反正你也逃不出去。喂!你到底洗不洗澡?我可是奉命來監視你的。」她真夠坦白,該講的全講了,不該講的也講了。珍珠朝浴室看了一眼,訥訥的說:「全是毛玻璃。」「那又怎樣?」「我一進去,燈光一照,全身的影像就映在玻璃上了。你可不可以迴避一下?」「小姐,拜託你快點。」女郎不同她蘑菇,一把拉起她,將她往浴室裡面推。「你不可以對我好色喔!」珍珠放不下心,特地從浴室裡探出頭來交代。女郎用力將珍珠的頭「塞」回浴室內,直聽到嘩啦的水聲,才坐回沙發,蹺起她那雙又長又美的腿,好整以遐的盯著毛玻璃。「我好色歸好色,但只限於俊男。長相要斯文中帶霸氣,身材要精瘦英挺,別全身肌肉糾結。像凌揚——就是你見到的那個大猩猩壯漢,我瞧都不會瞧一眼。還有長老…」說到這兒,女郎的音量突然沉了下來,
「他身材是符合標準,可惜長得太跋扈,加上眉間的疤,唉,不用做什麼事,表情就夠嚇人了。」珍珠邊聽她說,邊往身上抹香皂。不知怎麼的,女郎發表完心儀對象的條件時,她竟想起了阿超哥。要相貌,有;要身材,也有,完全符合她的需求。「你怎麼不說話了?」女郎看著毛玻璃上珍珠的身影。「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蕭瑤,玉字旁的瑤。」蕭瑤爽快的回答。「哦,那……我是說……那個臉上有傷痕的人,你們為什麼要稱呼他『長老』?」他沒有很老呀!「我們是洪幫弟子,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幫派,門下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洪幫的總部在香港,幫內除了掌門老大,還有五位長老,你見到的那位是掌刑法的,是現任長老中最年輕的,叫聶濤。不過除了掌門老大、其餘四位長老及華非醫生外,沒人敢直呼他的姓名,這在幫內是大不敬,要罰的。」蕭瑤果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聶濤。」珍珠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腦海裡陡然出現那張森冷的面容,身體不禁輕顫。蕭瑤似乎憶起了什麼,猛地打自己的嫩頰一下,「糟糕!我怎麼跟你說這些?你千萬別讓人知道我同你講了話,要不然我可就糟了。」「為什麼?」「前些日子,我因好言犯了門規,要服六個月的言戒,除非長老喊我,否則我是不能發出一字半言的。幫中沒人敢私下和我交談,我悶得發慌,才和你說話的。拜託,看到我端食物給你吃的份上,千萬別讓人知曉了。
蕭瑤還喋喋不休的喳呼著,珍珠聽得不十分清楚,過了好一會兒,她將浴巾在胸前紮緊準備出去,才驚覺浴室外靜悄悄的,竟然捕捉不到任何聲浪。「咦,你怎麼不說話了?」珍珠用毛巾擦著剛洗過的長髮,打開了浴室門。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寂。她抬起頭撥開散在臉上的濕發,正巧對上一對冷漠的眼。「蕭瑤沒和我說話,她什麼也沒講。」珍珠幾乎是立刻反應,可是話一說完,她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擺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聶濤仍舊沉默著,他雙腿交疊,坐在方才蕭瑤的位子上,嘴角和眉間帶有疲倦的顏色,黑髮過肩,鬍髭明顯可見。他漫不經心的轉動著手中酒杯,頹廢不羈中,盡露惡華氣息。
他看起來同上回一樣狂暴危險。珍珠想著,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想向前去拿床上那套休閒服,腳步反而不由自主的往裡邊縮,就這樣躊躇著。「出來。」他說話一向慣用命令語氣。。「我是要出去啊。」珍珠不安的解釋,兩眼直盯著床上那套衣服。「我……我要穿衣服,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你這樣隨便進來別人房裡,很不禮貌。」「這是我的房間。」聶濤揉了揉眉心。或許是喝了酒的關係,橫在眉間的那道疤顯得格外殷紅。珍珠一時無語,仔細打量了四方,除了大床、小型沙發組外,四壁空無一物、冷冷清清,沒一絲人氣,如同他的人一樣,單調中帶著陰冷。「我換了衣服就走。」鼓足了勇氣,珍珠旋風似的衝向衣服,抱著它又往浴室裡躲,將自己反鎖在裡面。看了看那一大片毛玻璃,她咬咬牙,關掉浴室內的燈。她才不要讓他看見映在毛玻璃上的影子,那多丟臉啊!像表演脫衣秀似的。可是…不知他進來多久了?
剛才多少都瞧見了吧!珍珠煩躁地跺腳,心底又羞又氣。沒了燈光,週遭黑壓壓的,好在毛玻璃還能透點光線進來。她摸索著將手上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穿上了上衣和底褲,她手中抓著休閒褲,抬起一腳才要套進去,就踩到那塊不知何時掉落地板的香皂,等她察覺時,已經來不及縮回腳。驚呼和滑倒在同一時間上演,「咚」的一聲,她的後腦勺狼狠地撞上地面,瞬時間,一堆星星全湧進她的腦袋瓜裡,耳旁響起嗡嗡的聲響。疼呵——珍珠吸氣,眼淚在眼眶裡轉呀轉的。還來不及出口咒罵,浴室門便被扯了開來。說是「扯」一點也不誇張,她明明記得門是鎖死的,但門把僅「卡」的一響,就被他扭扯壞了,那個鎖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聶濤手握著已鬆落的把手,慵懶的立在門邊,望著仰跌在地板上的珍珠,挑高一邊濃眉,饒富興味的看著她。「我跌倒了。」珍珠撐著地板坐直身子,音調裡帶著哭腔。「我知道。」他打開燈,目光看著那塊肇事的香皂,接著,又移回珍珠掛著淚珠的臉蛋。「好痛呵!」她揉著後腦,浸在淚霧裡的眼珠清清亮亮,小嘴一扁,又想掉淚。四周還散著淡淡的霧氣,珍珠用衣袖抹掉兩行淚,發現手裡仍抓著休閒褲,而兩條修長勻稱的腿,正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她驚呼一聲,雙腿馬上弓了起來,兩手將腿緊緊抱住,慌張的靠牆而坐。從小,她就不愛讓人瞧她的腿。不知為何,每每沐浴過後,她的雙腿總會泛紅,熱氣從腳趾覆上,一路至小腿肚,再延伸到大腿,紅潮久久不褪。每回見到自己一雙朱嫣膚色的腿,她的臉也跟著泛紅;她試了不少方法來防止仍是枉然,只要腿一浸著熱水,立刻起變化。
如果他是君子,便不應該拿那種眼光瞧她,可惜聶濤從不認為自己是君子。珍珠不明白閃過他眼底的危險動機,只知道熄了苗綠火似乎要活了起來,他整個人如同惡狼,虎視眈眈的鎖定她。「你拜託別這樣看人行不行?」珍珠囁嚅的吐出字句。她縱然單純,本能的危機意識仍是有的。結果這惡男假裝沒聽見,不退反進,伸手一把拉起她。珍珠又想掙扎,又想遮掩,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無力作出有效的防備,身子已被拉起,順勢摔進他的懷裡。珍珠抬起膝蓋想來一招女子防身術,突襲男子要害,但還未動作,他已快她一步,雙腿迅雷不及掩耳地撐開她的雙膝,俐落地將她的身子定在毛玻璃上。
論擊劍,她或者還能支持一會兒,但近身肉搏,她完完全全沒有招架能力。唉,她不該認為他會同情她的,畢竟鬼是不會有同情心的。她的身子被他騰空抱起,背靠著濕冷的玻璃,身前則是一堵結實的肉牆。他的薄襯衫也沾了些濕意,如第二層皮膚覆在胸前,隨著呼吸起伏。他絕對是故意的,仗著體型與氣力的優勢,就是要欺侮她。原先抱她的手緩緩移下,玩弄著小褲的邊緣,另一手則順著她腰部的曲線,來來回回漫移…「放開我……」這個天下第一大色鬼!珍珠不斷扭身掙扎,雙手捶打著他的背,「放開我!放我下來啦!」「會的,小姐。」聶濤的臉俯低,離她只有數公分,然後,他攫住她的嘴,恣意狂放的掠奪她的清香芳澤。珍珠只能發出模糊的單音,散入她鼻腔的男性氣息,夾帶著濃郁嗆人的烈酒香,她的頭,又開始發暈不靈光了。他初生的鬍髭輕刮著她嫩中帶紅的頰,微微刺痛中,勾起她心底極度陌生的情緒。在她的情愛觀念裡,她可以容許別人大搞男女關係,但不允許自己也沉入只追求感官滿足的慾海,可是這個如魔的男子不斷不斷的招惹她,她真的害怕自己胸口那股莫名的騷動。這是不對的,不對的……她不住地搖頭,閃躲他搜索的唇,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兩個人的身體以曖昧的姿態交纏在一起,他腰帶上的金屬扣環冰冷的貼住她的肚臍,似蛇的雙手,蜿蜒地摸索她身子的凹凸。「滾——」她話沒講完整,就被他的舌堵了回來。讓他奪了初吻已夠悲慘,難道還要繼續承受他擅自的攻城掠地?她要抗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再也不強忍了,珍珠的淚水順著臉頰不停的滑落,連帶沾了他一臉濕。終於,他放開了她,眼底閃著偷悅,惡意的、該死的愉悅。這等神態,讓珍珠想起小時候布袋戲裡的「黑白郎君」,將自己的快樂建築於別人的痛苦上。眼前的男子便是如此,他在她受驚無措的處境裡,尋找變相的滿足。
聶濤將珍珠攔腰一抱走出浴室。她手中的休閒褲早落在地上。珍珠不想再掙扎了,任著他把自己安置在床上,眼淚仍流個沒停。見他的目光在她的腿上游移,她紅了紅臉,拉過羽被覆住裸程的部位,硬咽的指控,「你欺負人。」「我欺負你。」他伸出手,指關節輕柔的摩娑她粉紅的臉頰,手上沾了她的淚。他明明臉上一片漠然,舉動卻又矛盾的溫柔……珍珠哼了一聲,側頭避開他的手指,做為無言而消極的抗議。「別再隨便……隨便強吻我,我會咬人的。」她戒備的望著他。他的眉粗獷且濃密,加上那道疤,乍見之下,如同一字眉型。「我們之間,有帳要算。」看她露出狐疑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自己剛峻的臉頰,「你讓我在手下面前顏面盡失,你不會忘了吧?」敢情他是為了吃耳光的事記仇,才這般折辱她。但若不是他捉錯人,一開始就毛手毛腳的,她也不會自衛的出手,所以歸結原因,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誰叫你亂來!況且你還回賞了我一巴掌,你力道好大,一掌能抵好幾掌用,我沒同你算帳,你倒先提起。」珍珠臉上猶掛著淚,神情卻漸漸轉為氣憤,「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啦!」
聶濤未開口,只是慵懶而堅決的搖搖頭。然後,他改變了姿勢,全身傾向她。珍珠反射性的往後躲,雙手來不及將那寬胸推開,他已環住她的腰,把她壓躺在床墊上,接著又重施故技,憑著碩健體格再次欺負她。「你……你別又來了!」珍珠拚了命想把臉藏在枕頭和被子下,很怕他又吻她。他的唇沒有溫度,冰冷且柔軟,而她卻熱得全身發燙……一定是剛泡完熱水澡的關係!她如此認定著。「你到底想幹嘛啦?」她將臉埋人被中,只露出眼來。「睡覺」「我才剛睡醒。」她抗議。「是我要睡覺。」聶濤維持原來的姿勢,一點移動的意願也沒有,逕自踢掉鞋上床,頭顱就枕在珍珠的胸前。雖隔著羽被,珍珠仍彆扭得想尖叫。「那你好好睡,我不吵你,我到外面去。」她掙扎著想起身,可惜才動了根手指頭,就被制得動彈不得。「你哪兒也不去。」突然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嘎急促,合上的眼又掙開來,凶冷的瞪住珍珠,「不要招惹我。」到底是誰招惹誰啊?珍珠惱怒的想著。怒火一起,勇氣就因應而生,她同樣也瞪了回去。「合眼休息了,我的殿下。」他輕聲警告。「我不是殿下,更不會是你的殿下廠』「你是」「我不是!」珍珠跟他卯上了。「你是」「不是不是不是!」他瞇起眼深思的看著她,嘴角又浮起一貫的冷漠,「我會知道的。」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中含著鋼鐵般的意志,不容人反抗。「你會知道才怪,我——」不讓珍珠說完,他伸手按下床頭櫃上電源總開關,霎時間,四周陷人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