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樣的聲音,慕容雲皺起了眉頭。
她回過頭,停下了腳步,對身邊的婢女道:「你們先下去吧,等會兒到偏廳來,我有事吩咐下去。」
慕容姑娘?呵,那她是不是該尊稱他一聲孟大少?這孟浩天也真是太……算了,懶得罵人。
「是,少夫人。」兩名婢女偏頭互看了一下,領著命令離開了。
「浩天。」她抬頭朝迎面而來的他道。「或許你不習慣叫我一聲雲兒,但我建議你還是改改對我的稱呼比較好。」她朝柳如湄點了個頭,表示這話並無意針對任何人。
「抱歉我——」
「不必向我道歉,我只是就事論事。雖然我並不在意你怎麼叫我的名字,但喊我一聲雲兒,對大夥兒只有好處。再怎麼說,我們在名份上仍是一對夫妻,叫我姑娘,未免太奇怪了些吧。」
慕容雲這麼說還是客氣了呢。
「雲姊姊,你別怪浩天,他這人就是這樣,有時嚴肅拘謹了些,如果有得罪雲姊姊的地方,如湄在這兒代他跟姊姊賠個不是。」慕容雲話還沒說完,柳如湄便搶下了她的話,跟著彎了身子要向她賠禮。
慕容雲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如湄。」慕容雲扶住柳如湄。「我沒有生氣,你不必太過緊張。既然我答應了要成全你們,你就大可放心,我慕容雲是個講信用的人。」
慕容雲還沒想要跟她搶丈夫呢,柳如湄倒先分起你我來了,大約是對自己的地位感到不安吧。
沒錯,孟浩天是萬中選一的人選,可也沒好到要讓慕容雲為他爭風吃醋。看來,這柳如湄並不如外表看來的嬌弱,還是當遇上了愛情,所有的女人都會為了保護自己那份感情而變得堅強?
不太明白,慕容雲也不想明白。
「雲兒。」孟浩天聽從慕容雲的建議換了稱呼。「多謝你的成全,我孟浩天來世當報犬馬之勞。」
「犬馬之勞?這太嚴重了吧。要出了名的南方霸主替我做犬做馬?不太好吧。」慕容雲在心底輕笑。瞧她這話多酸。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想出這口氣。
「你——」孟浩天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白,卻又什麼都沒說地忍隱下來。
「我開個玩笑,夫君你可別生氣啊。」慕容雲仍是笑。不知,要他還她一個丈夫如何?不過看孟浩天的臉色,慕容雲怕這話真說出來會出人命呢,還是不說的好。
「雲姊,我們……」柳如湄見氣氛有些尷尬,想開口解釋。
慕容雲笑著打斷她道:「我的成全是情勢所逼,倒也不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你們也就甭謝了。等哪天時機成熟,我可以離開孟家了,到時還得需要你的成全呢。這筆帳,咱們就先記著吧。」
唉,怎麼覺得說這些話好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還得安慰他們,久了還真有些累人呢。慕容雲真希望這一切快點過去。
「謝謝雲姊姊。」一聽這席話,如湄眼底立即湧出了淚水。她始終可以暫時放心了。
孟浩天緊緊握住柳如湄的一雙柔荑,以感激的目光望著慕容雲道:「我會設法安頓好一切的。如果你願意留在孟家,我會以一個朋友的身份照料你一輩子。」他停了停又道:「如果你想離開,我保證,你同樣會得到孟家最好的照顧。」他給了他的保證。
能娶到慕容雲這樣蕙質蘭心的妻子,是他的幸運。只可惜,他的一顆心早繫在如湄身上。如果可能,他不會希望誤了慕容雲這樣的女子一生。
慕容雲回望他,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感謝和激賞。一點點、小小的震盪在她心裡漾開;但很快的,卻又被她的理智所制止。
有些感情,是不該讓它滋長的,尤其是面對像慕容雲這樣的情況。
「啊,浩天……」柳如湄突然身形不穩地倒向了孟浩天懷裡。
「如湄!你怎麼了?是不是胃又疼了?」他急急摟住柳如湄,額上的青筋都緊張得浮了出來。
「不……只是有些疼……不礙事的……」柳如湄說著,整個人顫抖得幾乎像是風中的落葉。
「還說不礙事。」孟浩天一把將柳如湄攔腰抱起,帶著焦急的指責道。「我這就帶你去讓大夫看看,不許你再逞強了。」說完,他抬眼對慕容雲致歉。「雲兒,抱歉了,我得帶如湄去給大夫瞧瞧。你的恩情,我會記在心上。」
「別說了,快去吧,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慕容雲望著柳如湄,加重了最後一句話。
「謝了。」沒有察覺到慕容雲話中的涵意,孟浩天朝她點了點頭,便邁著大步急急消失在廊外。
瞧著迅速消失在她視線的背影,她覺得有些悲哀。
聰明如柳如湄,她難道不明白,像孟浩天那樣的男人是不可能輕易變心的嗎?更何況,慕容雲不是早已明白地說明自己的立場,她又何必擔心慕容雲會搶了孟浩天?
慕容雲更不明白的是,柳如湄那樣明顯刻意的舉動,孟浩天竟然一絲都未曾察覺,還以為她是真的犯了胃疼。是因為他不瞭解她嗎?還是已經愛得盲目了?
或許,愛本來就是盲目的吧。
???
「小姐,姑爺剛差人送來這些衣料,說是要讓您做新衣的耶。」小蓮捧著一堆布料歡歡喜喜地進了房門。
「哦,一旁放著吧,我正準備出門去呢。」慕容雲笑著指了指床頭。「就放那兒吧。」他怎麼會想到要送布匹來給做衣裳?大概是柳如湄要制新衣,所以順便吧。不想多猜測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才一回身,整個人就如撞上了堵牆似地被彈了回來。「怎麼——」
一抬頭,立在她眼前的竟是孟浩天本人。
「抱歉,沒撞疼你吧?」他握住她的雙臂,關心地問。
「沒事。」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掙開了他。「是我自己不小心,走得太急了。你找我有事?」
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上她這兒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平日是因為在老太太的監視下,他不得不在她房裡待著,等四下無人時才回到柳如湄那兒去。
當然,她和他相處得倒也不錯,就像——朋友一樣。不過他從來沒在這樣時間到她這兒來過,所以她想大概是有事吧。
只是,他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打擾了她出去玩的時間。在家裡被爹管得緊緊的,沒有一點自由,現在嫁入孟家,雖然情況有些特殊,不過好歹是她在當家,所以,現在她要上哪兒去,可沒人敢攔她了。
「我……沒什麼?我正好忙完,所以順道過來,看看你是不是需要些什麼,我再要人替你送來。」
她有些驚異。「我這兒什麼都不缺,謝謝你。」
「嗯……那就好……」說完,他卻不知該接下什麼話,有些欲言又止。
她一笑,卻是明白了他的用心。
原來他是覺得對她有所虧欠,所以偷了個空順便來看看她。
也罷,如果這樣他會覺得好過一點,就讓他「看」吧,反正對她也沒什麼影響。
「謝謝你的關心,我真的很好。喔,對了,還要謝謝你送來的布料。」她瞥了眼被放在床前的布。
「你喜歡就好。」他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你打理府內的事,幫了我不少忙。」
以往府裡的人事都由娘掌管,他從未過問。但自從她接手之後,他卻明顯地感到府裡的人更有規矩,卻又比參往更開心;而他手邊的帳目、名冊也比以往更清楚多了。他才明白她對孟家所做的付出。
她笑笑。「沒的事,反正我也閒得慌,隨便找事做做。」
看著她明媚的笑,他不禁有些眩惑。她大可以放著一切不管,享受她霸主夫人、孟家少奶奶的地位。然而,她卻沒有這麼做。
他——欠她。然而她卻一如她婚禮當天所承諾的,當他是個朋友。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奇特的女人。有時,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他很想瞭解在那樣的笑容底下,有著什麼樣的想法?
難道,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公平,她從來沒有一絲埋怨嗎?
彷彿察覺他的疑問,她突然對他道:「我這人若有什麼事是不會埋在心裡的。你放心好了,我在孟家過得很愉快。事實上,我正想出門去逛逛呢。」
「出門?」她看起來的確不像開心的樣子。「你要上哪兒去?」望著她甜美的笑,他不自覺地被感染了愉快的氣氛。
她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能閒適自若地處理一切,甚至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這樣的氣度和豁達,是連許多男人都無法做到的。
相較於如湄的柔弱溫婉,雲兒則顯得開朗明媚多了。
察覺自己心裡在拿兩個女人比較,他忽然覺得有些慚愧。他怎麼能這麼想,如湄和雲兒各有各的美,他不該將她們兩人拿來比較的;更何況,他的心裡只有如湄一人,不該容得下其他女子的。
「我想到城裡走走,吃吃小吃什麼的,順便上河堤放風箏。」她輕鬆地答著。「嗯……你該不會阻擋我吧?」
想起孟浩天是個嚴肅的人,她開始有點後悔把自己的去處告訴了他。不過,又想回來,既然他覺得虧欠了她,應該不會阻止她這小小的行動吧?
「我跟你一塊兒去。」
這話一脫口而出,兩人都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忽然間覺得跟她在一塊兒似乎會很開心,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跟他一塊兒去?她從沒這麼想過。
「我是說……你一個人出門會不會不安全,我可以——」
「如果你真想去,那就一塊兒來吧。」瞧他尷尬的模樣,不就是出個門嘛。
她笑著拿起了風箏,走出了房門。
風箏?她要去放風箏?
「喂,你到底跟不跟啊?」她回頭喚。
孟浩天這才回過神來,急急跟上。
???
歡樂的時光總是容易度過。
慕容雲沒有想到在孟浩天沉穩的外表下,竟也藏著一顆純真的赤子之心。她幾乎不敢相信人人敬畏的南方霸主,放起風箏來竟像個不肯服輸的小男孩。
不過樣樣都勝過旁人的他竟然在放風箏這點輸給了她,難怪他要不服氣了。想起他那忍著氣、繃著臉孔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笑了開來。她可是打小玩到大的呢,不像他有這麼多重責地壓在肩頭,哪有時間玩什麼風箏呢。
所以說,不當夫妻,當朋友也不錯,至少,不會有太多的牽絆和拘束。像現在,兩人開心地說說笑笑,不是挺好的。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有多久就是了。
兩人笑著走進了庭院,一進門,卻被一陣碗盤碎地聲給驚住了。
眼前只見柳如湄一臉驚愕地望著他們,手中熬好的湯瞬間灑了一地。
「對……對不起,我一時滑了手,不小心打翻了這湯……」說著即刻彎下身去撿拾地上的破碗,眼底已然蓄滿了淚水。
「如湄,別撿!」浩天上前一步制止她,但她卻已經不小心被碎片劃傷了手,血流如注。
「別……管我!」如湄倏地縮回手。「我沒事的!」
「還說沒事,流了這麼多血!」他心疼地握住如湄的手,毫不猶豫地一把撕下衣襟替她包紮。「你知不知道我會心疼!」
「會嗎?」如湄任浩天捉住她的手輕輕包紮,口裡卻幽幽地問。「我怕你在書房處理公事累著了,所以給你熬了碗蓮子湯補補身子,不過,瞧你挺開心的,這湯——也用不著了。」
「如湄——」浩天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哎!你們先別顧著說話,快到我房裡把手包紮一下再說吧!」氣氛雖然有些僵,但看見如湄手上的傷,慕容雲也顧不得其他了,逕自接過如湄的手關心地瞧著。「還好,傷得不深。不過這手傷不好好處理可是會出事的!」說著,由不得他們反對,她便拉起如湄往她房裡走去。
「好啦,這樣包紮起來,撒了傷藥,應該不礙事的。」經過一番處理之後,慕容雲這才拍了拍手,放心地笑了。
「謝謝你,雲兒。」浩天扶住如湄的雙肩,低聲道謝。「別客氣了。」慕容雲朝他笑笑,轉頭對如湄道:「如湄,我和浩天碰巧遇上,聊了一會兒呢,我還在說啊,要請浩天給我請個教下棋的師傅,以前我老想學學下棋,總是抽不出空來呢,這會兒可讓我找到機會了。」
「下棋?」如湄望著她輕聲地問。慕容雲和浩天真的只是碰巧遇上?談論下棋的事?
「是啊!你看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學學,打發、打發時間也好呢。」慕容雲抬眼道:「浩天,那這事就麻煩你了。」「好,我明天就去辦。」他望住她,再次為雲兒的善解人意而感動。
欺騙如湄,他有些心虛。但看如湄這麼在意他和雲兒在一起,這樣的欺騙也是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他無法否認和雲兒在一起的時間過得相當愉快,但他卻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讓如湄誤會他和雲兒有些什麼。
「浩天,我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想在這兒和雲姊姊聊聊,等會兒再替你送碗湯過去好嗎?」如湄笑著對浩天道。
「這……你真的沒事?不疼了?」他關心地問。
如湄嬌羞地垂下了粉頸,將他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道:「有你這樣關心我,我一點兒都不疼了。」
「如湄……」在旁人面前這樣明白地吐露心意,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沒事就好,那……你們聊,我回書房去了。」他尷尬地轉身開門,卻又留下句話道:「湯我自己去拿,你別再盛了,知道嗎?」
「嗯。」如湄嬌羞地低應。
得到滿意的答覆,他頭也沒回地離開了。但自他堅毅的側臉仍可看到他微微赧紅的顏色。
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嗎?慕容雲望著這兩人在言語行動中傳遞的情意,不禁有些羨慕起來。是不是相愛的人連說件最平常的事也能這樣濃情蜜意的。真讓她有些不太明白。
不過看他們恩愛的樣子,她不禁覺得有些歉疼。雖然事情的發展並不是她所願意的,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破壞了一樁好姻緣。若沒有她,他們應該會過得更幸福吧。
看來,她得早點想個法子安排自己的去處,趁早脫離這樣的環境才是。
「雲姊姊,我想……能不能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待浩天走遠,柳如湄才對著她低聲問。
「什麼事?」她會有什麼事能幫柳如湄的嗎?慕容雲想不出來。
如湄抬起眼,拉住了慕容雲的手。「雲姊姊,請你——能不能請你別搶走浩天!」
慕容雲愣住了。「我……如湄,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從沒有這個意思……」她不是把自己的立場表達得很清楚了嗎?柳如湄怎麼還會以為她要搶走孟浩天?
「我知道自己無權這麼要求,畢竟你才是浩天正式的妻。」如湄望住慕容雲,一雙眼泫然欲泣。「雲姊姊,我好愛浩天。為了他,我甚至可以不要性命,只求你成全我,不要跟我搶浩天——」
「我沒有……如湄,我……」慕容雲急著解釋。雖然出身青樓,但以柳如湄的姿色、才情,是根本不應該委屈做人家小妾的,但為了浩天,柳如湄可以不計名份、不顧一切。這樣強烈的愛,令慕容雲動容。她不知道,如果換作是自己,會不會做出和柳如湄同樣的決定。
為愛放棄一切,大約不是她慕容雲的性格吧。
「我知道你沒有。」如湄接下了慕容雲的話。「可是雲姊姊,你是這樣美、這麼善解人意,我好怕,這樣相處下去,浩天會愛上你;而你——」她停了停。「我知道浩天是多麼吸引人的男子,只要瞭解他,沒有一個女人會不愛上他的!」
「如湄,你多慮了。」慕容雲回握住柳如湄的手安撫。「我沒有愛上孟浩天。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
慕容雲可以體會一個女人深怕心愛的男人被人奪走的恐懼和擔憂。她從來就不願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也不想瑛這渾水。雖然,她名為正室;但在孟浩天心中,柳如湄才是他唯一的妻子。如果她真愛上孟浩天,就要和如湄共同分享一個男人,一個不是視她為最愛的男人。
慕容雲無法接受,也絕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
「可是——」
「如湄,浩天愛的是誰,你應該最清楚。如果你不相信他,這樣的感情維繫起來不是太痛苦了嗎?況且,他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是不是?」
這感覺真是太奇怪了,她在安慰丈夫的小妾,勸丈夫的小妾要對他有信心?要是讓人知道,大概會以為她瘋了吧。
「這我知道,但我……怕。雲姊姊,你可不可以向我保證絕對不會愛上浩天,不會從我手中把浩天搶走?」如湄急切地握著她的手,捉得慕容雲都有些疼了。
保證?這種事要她保證?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啊。「雲姊姊——我求你——」
「這——」慕容雲覺得有些困窘,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好吧,如果這麼做能讓你放心,我保證就是。」
如果一定要言語的保證才能讓柳如湄心安,她為何不成全柳如湄呢?
「真的?!雲姊姊。你真的願意答應我?」柳如湄喜極而泣。
慕容雲點點頭,表情有些無奈。「當然。」
「謝謝你!雲姊姊,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我相信你絕對不會食言的!」柳如湄噙著淚水,一雙晶亮的眼充滿希望地望著慕容雲。
看著如湄的雙眼,慕容雲終於明白為什麼孟浩天會愛上她。
這樣一個柔情似水、單純無心機的女人,柳如湄全心仰賴的,就是她所深愛的男人。這樣的深情,連同是女人的慕容雲都會深受感動,更何況是被她所深愛著的男人呢。
「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慕容雲答應柳如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