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麼地愛他,更甚於她自己的生命;而他,竟然寧願相信一個背叛他的人,而不願相信她。
如果愛情是這麼的不可信賴,她又為什麼要去愛?
她策馬狂奔,不想聽見他的任何聲音。
「謝妍!你給我停下來!」他跟在她身後大吼,卻怎麼也無法阻止她發了瘋似地狂奔。
當他指控她時,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絕望,似乎,他才是那個背叛的人。
為什麼?他究竟該相信他親眼所見,還是相信她所說的清白?
「我命令你馬上給我停下來!」他與她策馬並騎,一手伸出去拉她的馬轡。
突然間,馬兒受到前進與往後的拉力相衝突,慌亂地嘶鳴起來。他不肯放下他捉住的馬轡,她也不肯移開她握住韁繩的手,在這樣的雙重施力之下,馬兒終於忍不住狂亂地人立而起。
「啊!」只聽見得一聲驚呼,剎那間一個人影從馬背上被狠狠拋下,整個身子彷彿像個破布娃娃似地被拋向空中,然後重重地落下。
「砰!」
一個驚心動魄的聲響震撼他的四肢百骸。
他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眼前跌落下馬,就像個失去了生氣的娃娃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謝妍——」他痛苦地嘶喊,整個人幾乎是翻滾著下馬。
老天!求求你不能讓她出事!
他狂奔向她,一把抱起她近乎癱軟的身子低吼:「妍!你醒醒!妍!」
但她卻全無反應,他迅速地檢視她全身,試圖找出使她昏迷的原因。
她的臉色蒼白,雙眉緊緊蹙起,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他迅速、仔細地檢查,卻找不到一個外傷。
「太醫!來人哪!快去給我找太醫!」他大吼著將她抱起,她的身子輕如羽翼。
該死!他不是已經每天想盡辦法餵她吃東西,為什麼她卻仍然這麼瘦弱?
就在他翻身上馬要將她帶回宮中醫治時,突然感到手中傳來一濕粘,濃濃的血腥味在瞬間撲鼻而來。
他低頭一看,竟見鮮血如泉般自她的下腹汩汩而出,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便染紅了她的下擺。
「這——這是——」
李刃隨聲而來,看見眼前的情況不禁大驚失色。
「糟!太子妃小產了!」
李刃的話恍如雷殛般擊中了他。
她懷了孩子!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而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不——」
整個蒼茫的草原上只見見淒厲的聲音不斷迴盪——
???
他殺了她的孩子!
那只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是她根本還不知道的孩子,卻因為他的嫉妒和背叛死去。她無法原諒他,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你醒了。」見她轉醒,他的一顆心才安然歸位。
縱然他關心她的傷勢,但一想到她的背叛,他整個人便冷了下來,原先的關心也轉為冷漠。
他是可以現在就治她的死罪,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她別過頭不再看他,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在臉上漫開,她無聲地低泣著。
見到她的淚,他的心不由得微微抽痛。
但強烈的嫉妒和忿恨卻啃嚙著他,讓他柔軟的心在瞬間變得堅如鐵石。
「兵部派人來調查李仁勇叛變一事,你必須接受調查。」他冷漠地陳述事實。
「我的孩子沒了。」她答非所問,眼底充滿了絕望與哀痛。
有什麼比一個做母親的失去自己的孩子更讓人心痛?
更讓她痛苦的是,她是在失去孩子之後,才知道自己做了母親。她根本來不及疼他、愛他、因他而歡欣,就已感受到失去他的悲痛。
他是多麼殘忍,奪走了她的孩子;而他所殺害的,也是他的孩子啊!
「如果你想因此而逃避你所犯下的罪狀,那是不可能的。」她做出這樣的事,竟還想利用他的罪惡感而免罪!
她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他竟能說出如此殘酷的話。
他和她的孩子!他竟然能毫無感覺!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怎麼知道你懷的究竟是我的,還是仁勇的孩子?」他說出心中的疑慮和怨恨。
他心愛的女人,竟然懷了他弟弟的孩子!
「李——仁——海!我恨你!」她咬牙切齒,喊出她心中的痛。
她恨他!聽見這樣的話自她口裡說出,他幾乎無法承受。
沒有人可以用這樣的字眼對他,尤其是她!
「謝妍!這是你咎由自取!」他狠下心,以眼還眼。「如果你肯老老實實承認所有的罪狀,或許我還可以看在昔日夫妻的情分上饒你不死,但若你不接受兵部的盤查——」他威脅著她。
「不必調查了。」她張著空洞的大眼望著前方道。
「不可能,兵部……」
「我說不用調查了,你讓人殺了我吧。」
殺了她?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這麼做。
「哼!」不想再跟她多談,他一揮衣袖大踏步離開了寢宮。
聽見他離去時的摔門聲,她的淚再度泛流。
這樣大的罪名、這樣深的恨,教她如何能洗清、如何能釋懷?
噩夢。這難道就是夜夜侵擾她的噩夢嗎?
她原以為噩夢可怕,但卻沒想到這一切,比她所害怕的噩夢更駭人!
難道,她永遠無法逃脫命運的捉弄?
「殿下,臣以為太子妃她——」知道一切事情發展的李刃站在宮門外等著殿下出現。
「住口!她不配再被稱作太子妃!」李仁海失控地大吼。太子激烈的反應教他心驚。「殿下,依臣下判斷,殿下您的確是誤會太——謝妍了。」
「不必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除非有確實的證據,任何人都不准再為她求情!」他勃然大怒。「今日我肯將她留在東宮養病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恩賜了。你可知道謀刺東宮太子,無論任何人都是死罪一條!」
「臣明白。但——據臣所知,二殿下宮中近來時有東宮裡的侍妾出入,也有人聽見二殿下和那侍妾間的對話,所以……臣以為出賣殿下的另有其人。」
「侍妾?是什麼人通報這樣的消息?快去給我查清楚!」
「是!屬下遵命!」
看著李刃離去的背影,他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有沒有可能,他是真的誤會了謝妍?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豈不是真的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想起他對她說過的那些殘酷的話和舉動,他的心在瞬間凍結。
如果——如果這一切真如李刃所言,他該如何贖罪?她會怎麼想?
不!不會的。
既希望她是清白的,又害怕她是清白的,兩種思緒在他腦海裡翻騰。
他該怎麼辦?
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
「太子妃,不知你情況可好?」
「瑤紅?是你?」看見來人,她極為驚訝。她來做什麼?
「當然是我,否則,你還以為發生這樣的事,還有誰會來探望你嗎?」
看見這個「前」太子妃形容憔悴的模樣,她心裡就是一陣快意。
「我沒有背叛他!」
她決不承認她未曾犯過的罪。
「我當然知道。」瑤紅笑。幸好二殿下還顧念些情誼,沒有和盤托出他和她的關係,沒想到,反而讓謝妍做了代罪羔羊。
但她卻發現殿下對這謝妍太過寬貸,犯了這樣謀逆的重罪竟還能躺在東宮休養,萬一有一天有人查出了真正的背叛者,那她豈不是要引頸就戮?
這回躲過只不過算是僥倖,為了永除後患,她得讓謝妍盡快消失在這世上,這樣一來,別人就會認為事情已經結束,不會再行追究,也唯有如此,她的安全才可以算是真正有了。
不過,這解決的方式最好是弄得像是她畏罪自殺,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她自己親自來解決這件事。
「你知道?」謝妍質疑。她這話說得太過奇怪。
「是啊。」她點頭。「在你死之前,我就告訴你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好讓你在黃泉地下也能做個明白鬼。」
「你、你和二殿下!」聽她的語氣,她旋即猜到她想說的話。
「沒錯!謝妍,你真不愧是皇上重用的太子太傅。你猜得沒錯,打從在滇海遇刺開始,太子身邊所發生的大小事都是我通報二殿下的。事實上,只要不出差錯,二殿下就可以成為東宮太子,而我呢——當然就是堂堂的太子妃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為仁海不平。
「為什麼不可以?我侍侯李仁海這麼多年,連個妃子的名分都得不到,但二殿下就不同了。他對我傾心、更承諾我所想要的權勢地位,這些,都是李仁海不可能給我的!」
「所以現在東窗事發,你想拿我代罪羔羊、殺我滅口?」她在她面前承認她所犯下的罪行,不就是想殺了她。
「那當然,要殺你,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更何況,我早就想讓你永遠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瑤紅說著,眼底露出了殺機。「謝妍!納命來!」一把閃著銀光的淬毒匕首直朝著她的心房刺去。
「住手!」聲音響起的同時,瑤紅手中的匕首也被震落地面。
「殿下!」瑤紅的面容在瞬間失去血色。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和仁勇一手安排的?」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他在門外本只是想再看看她,沒想到卻遇上這一幕。所以,是他錯怪了謝妍!
老天!他在心底哀鳴。
「我……我……」
「殿下!發生了什麼事?」聽見房裡傳來的聲響,李刃隨即帶著侍衛衝了進來。一進房門,正看見瑤紅手中的匕首被殿下一掌擊落。
「李刃,我想我們找到真兇了。」他這話說得沉痛,不敢接觸謝妍的目光。
李刃明白這其中的一切,卻也無能為力,只能上前拍拍他的肩,給予精神上的支持。
「來人!把瑤紅打入天牢!」李刃一聲令下,下屬立即執行命令。
「不必麻煩了!」這話一出口,只見瑤紅在迅雷不及掩耳間撿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頸子一伸,往上就是一抹。
「啊——」謝妍驚呼出聲,卻見瑤紅帶著詭異的笑,倒在一攤血泊之中。
「妍!」仁海上前護住她,卻被她硬生生推開。
他二人目光相對,眼底寫滿了複雜的情緒。
這樣的男人,她如何再愛?
經過這一切,所有的情愛對她都已不具意義。
她知道他在懇求她的原諒,但她能原諒他嗎?她的孩子因他而死,她永遠不會忘。
「妍——」他再次低喚。聲音裡有著悔恨與渴求。
恨自己為何如此愚昧、渴求她的寬容與原諒。
但她卻別過了臉,不再看他。
覆水難收,更何況是碎成片片的琉璃心。
???
夜已深,一種蝕人的痛在她心中漫開。
雖然,噩夢不再,取而代之的,卻是比噩夢更令她感到痛楚的喪子之痛。
自她有記憶以來,所有與她接近的人都相繼死去。她娘、她爹、她的孩子,而她害怕,害怕不知道什麼時侯,仁海也會因她而遭到噩運。
她愛他嗎?當然愛。他的形影、他的聲音、他一切的一切是那麼那麼深刻地烙在她心上,只怕再過三生三世,她也無法將他遺忘。
但她也害怕,怕自己不能原諒他曾經那樣誣陷她、讓她失去孩子,更怕他有一天會死在她面前。
這些日子以來,他待她極好。她知道他這麼做是在贖罪、是在乞求她的原諒,當然,她也知道他——愛她。
以前,她一直以為只要有愛,就可以解決一切的困難。但她卻不知道,在濃重的摯愛中,竟也會摻雜樣深重的怨。她不知道怨他、怨自己、還是怨天?想起她早夭的愛兒,她的心在滴血。
「妍?還沒睡嗎?」躺在她身後的他聽見她細微的聲響,關心地慰撫著她。
她背對著他,無法答話。
他一手自身後環過她的腰際,將她拉進自己懷中。兩個身軀像兩個完美密合的湯匙。
她沒有抗拒,只是順從地讓他緊摟住她。
她渴求他的溫暖,卻又害怕他的溫柔;她不想再次承受失去摯愛的痛楚。這樣的情感,教她痛不欲生。
「妍——」她的順從讓他的心一緊,呼喚她的低沉嗓音裡有著微微的輕顫。
堅毅不羈如他,竟也害怕她會永遠恨他。
「你愛我嗎?」她突然問。
他整個人一震,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愛我嗎?」她翻轉過身,與他面對面。她的手,撫上他俊美的臉龐。
她的雙眸,晶瑩澄澈,猶如他初見她的那一刻。一瞬間,他的心為之融化。
「我當然愛你!」他緊緊地鎖住她嬌小的身軀,內心的波動顯示在他激切的聲音裡。「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她合上眼,埋進他的胸前。「我、愛、你。」她在他胸前低聲說出對他的情感,聲音雖然微弱,但對他來說卻如雨後春雷般深撼動他的心。
「妍!」他低吼,抬起她如玉般的面孔,吻上那艷紅的唇。
她的身、她的心,都是他的!
「仁海——」她仰頭承受他落如雨下的細吻,眼角卻滲出了晶瑩的淚珠。
如果——如果愛可以解決一切,該有多好!
她愛他。所以,她要他平安地活在世上、幸福地繼承皇位,成為大唐開國以來最英明的君王。
只要沒有會替人帶來噩運的她,她知道他做得到。
???
「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宮中的奴婢慌張地稟報。「究竟什麼事慌成這樣?」他放下硃筆抬頭責問。
「啟稟殿下,太子妃她——她留書出走了!」
聽見奴婢的稟報,他臉上並沒有太多訝異,但手中應聲而斷的硃筆卻顯示了他內心的激動。昨夜,他就感受到她不尋常的態度,但他卻不敢面對。
她說她愛他,他知道那是真的,但——
其實,他早該知道她遲早會離開他的。就在他指控她為叛徒的那一刻起,他知道她已經重重地傷了她。
是他負了她。
是他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親手毀了她對他的信賴,這是他勢必會付出的代價;但他未曾料到的是,她會在昨夜那樣狂烈的歡愛後離他而去。
他以為,她已經原諒了他。
仁勇也為此事付出了代價。
父皇將他貶為庶人、發配邊疆,永不許再回京城。這對一向好勝的仁勇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受。
不告而別已是她對他最大的寬容。他知道她需要時間、也知道就算再給她更多的時間,也無法完全撫平她內心的創痛。
本來,他以為他可以帶給她幸福,沒想到,卻為她帶來了更多的不幸。
「殿下,臣這就立即帶人去將太子妃追回!」坐在一旁與太子研討軍情的李刃旋即起身。
「不必了。」他低頭,繼續研究著兵圖。
「不必?」李刃吃驚。
太子妃出走,而殿下竟然不派人去找?
「殿下,東宮不可一日無主……」
他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事我自會處理,李將軍不必操心。」
找她?如果她真想躲開一切,以她的能力,再多人都找不著她。他知道他必須等。等她回心轉意的一天。
但在那之前,他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知道。她是他這一生的最愛。
就算是歷盡千山萬水、就算是要吃盡千辛萬苦,他也要將她找回來。
他知道他會做到——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