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以前,就是從這裡開始一切的迷離以及所有的不可思議。經過兩個月了,時光的缺口還在嗎?
這一路順利的令人不敢相信。當樓花閣在地平線出現的那一剎那,當我看到波碧湖靜謐的湖影,興奮得直想大叫。
自從蕭淑妃將香兒要去之後,宗將藩從不曾在我眼前出現過,就連宗奇,也像突然失了蹤。這一個多月來,我的週遭呈真空狀態;「雲舞殿」的侍女僕從又都各司其事,沒有人會、也不敢過問我的事。入夜以後,遂成了我脫逃的有利時機。這一個多月,宗將藩任我自生自滅,不再有人在一旁監視察守,我的行動變得自由多了。我暗中觀察府殿的地形位置,瞭然於胸後,今晚月黑天高,正好有利我的行動。
可是,當我翻上牆的瞬間,還是叫一位宮女撞見了。我心想完了,豈料對方開口:「公主!」
這聲音……
「香兒!」我又驚又喜。已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想公主。」香兒說著唏嗦哭了起來。
「噓!」我跳下牆,走向她。「怎麼了?」
「公主……」她只是哭。
我看她幾眼,薄袖裡的手臂,青一塊,紫一塊。
「蕭淑妃對你不好?」我問。
「唔……」她還是哭。
「別哭了!香兒,」我拉開她的手,替她拭掉眼淚。「你要忍耐,好好侍侯蕭淑妃,我想,她不會虧待你的!」
「公主……」她抬頭。
「什麼事?」
「公主!請你讓香兒再回來服侍你好嗎?」
我搖頭,她見我搖頭,又急得哭了,我摸了摸她臉頰,解釋說:「不是我不要你回來,而是……你看!我正打算離開這裡──」
「公主──」她瞪大眼睛看住我。
我微微一笑。
「剛剛你也瞧見了,我正翻牆準備離開。跟香兒一樣,我住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我很想家,很想回去──香兒,請你幫我一個忙,別把今晚看見的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王爺問起,千萬不能說!明白嗎?你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放心,公主,我不會說的。」
「謝謝你啦!香兒,很抱歉,我不能幫你什麼──」
「公主!」香兒叫我一聲。
「嗯!」我正抬頭望著牆發呆,夜色黑濃,正適合我行動的好時辰。
「公主,您帶香兒一起離開好嗎?」她小聲喊。
我正攀上牆頭,聽到她這麼說,回過頭答道:「傻瓜!你的家在這裡,跟我走了,就回不來了!」我騎上牆頭,喘了口氣,接著說:「趕快回去吧!記住!什麼都不能說!」
「嗯!」她用力點頭。「再見,公主……」
「再見,香兒!」我看她一眼,跳入深夜的街頭。
這一路順當的令我有點不安,整座城靜悄悄的。我來到西城,城門閉得緊緊,我側身一閃,撿個黑暗的角落,靜靜地等待。
東方魚肚剛白,出入城的人潮就活了起來。我混在人群中,出了城。
終於又看到樓花閣了。
我想先到嫣紅家,轉念一想,調轉了方向。
我忐忑不安地朝樓花閣走去。晨光中,整幢靜謐安寧,沒有一個人影。宗將藩撤了樓花閣的衛士。
太好了!天助我也。
我走進樓閣上層,一一檢視、探觸,希望發現任何異象奇觀,任何可能是時光隧道的漩流。沒有,到處都找遍了,沒有任何發現。還是等晚上吧!我到湖邊裝了些水回閣,然後靜靜待在樓閣裡。
真的好靜!這情景讓我忍不住聯想到那些冷氣機的廣告──一池靜謐的湖水;湖中倒映著山形;湖面上兩隻沉靜的天鵝悠遊滑過,畫面右上角,一台方形機械;下方兩個象形字「山水」──好像湖光山色最容易表現出那種靜謐。
躺在地上,冰涼的感覺帶我回到似曾相識的那個夜晚。那一夜,如果不翻族譜,如果不看「似曾相識」,如果沒有那道閃光,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我就這樣躺著,餓了就喝水。樓閣週遭不斷有人聲飄蕩著,可是我不怕,沒有人會上來的。
天色終於昏暗下來了入聲逐漸靜寂下來。我脫掉外袍,穿著襯衫、牛仔褲,裸腳,重新躺回我初初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塊空白。
神啊!求求你!帶我回到二十世紀末,空氣污染、科學昌明的那個時代──我合掌祈求,閉上了眼。祈求……
然而……
一夜無事。
到底什麼地方不對?為什麼我回不去?是少了什麼媒介嗎?族譜?那一道閃光?我該怎麼、怎麼,才能回去屬於我存在的那個時代?
希望宗將藩繼續對我不聞不問,否則我很快就會被發現。
這一天,我悄悄溜到樓閣外,趁一個農人不備,拿走了他幾粒水梨。吃完了水梨,肚子還是余,只好拚命喝水。水,成了我這時候最親切的倚靠。
終於又等到日落了,我躺在地上,祈求,這一次,時間的水流將我淹沒帶走……
「快!往左邊……」就在我意識逐漸朦朧,突然聽到三聲吆喝。接著是馬匹的嘶叫聲……
我心頭一驚,不假思索就起身離開,躲入嚴奇上回救我時的那個密室。沒多久,我就聽到上頭傳來宗將藩冷冰冰的聲音。
「怎麼樣?宗奇!發現了什麼沒有?」
「啟稟王爺,樓閣上下到處都找遍了,公主不在這裡。」宗奇的聲音和宗將藩一樣冰冷,語氣卻恭敬多了。
他果然追來了,運氣真不好,這麼快就被發現逃脫了。
「帶她上來!」宗將藩的聲音響起,靜夜中聽來,格外的酷寒。
「你老實的說,銀舞公主有沒有在你那裡?」
「王爺!民女句句實話,楊舞姑娘的確沒有在民女家。她真的沒有來找我──」
嫣紅!
宗將藩打斷她的話,我聽見他問:「香兒,公主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回王爺的話,」香兒哽咽著:「公主跟香兒說,她很想家,她要回家了,叫香兒不可以告訴別人,就跳下牆離開了。」
「這麼重大的事,你居然不立刻稟報我!」宗將藩怒不可抑,大喝一聲。
「王爺饒命!」香兒哭得更厲害了。「您都不理公主,香兒又得侍候娘娘,公主一個人很寂寞,常一個人坐在假山上看著天空發呆。她說她想家……想回……我……她……」
「夠了!」宗將藩這聲怒喝,驚飛了閣外林鳥。「宗奇──」
我用外袍蒙住頭,隔絕掉宗將藩那些討厭的聲浪。心頭灰心透頂。這一來,我想回去,又難了。
黑暗的神啊!如果你在,請你傾聽我的祈禱!漩動時間的河流吧!慢慢地流,流向光明的世紀那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