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晚上,公寓半開的樓窗,陽台微微台著的無聲的風。明亮的燈光流洩,一切的動作靜得沒有氣息,像電影一場拉遠了距離的鏡頭。
桌上攤開了一堆課本和參考書,燈光下,徐明威支著頭,歪坐在椅子上,這本翻翻那本瞧瞧,有些無聊,又像拿不定主意。
很明顯地,他的心不在功課上。
他時而翻翻課本,時而轉頭瞧瞧窗外,時而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敲桌面。這樣反覆了一會,他丟下課本,目光轉向書架前的一幀裝了框的相片。
他拿起相框,目光戀戀地注視著照片中的人,臉上露出微笑,少年似愛戀的表情.好一會,才小心地將相片放回原來的地方。
門上咚咚被敲響了兩聲。他沒應聲,目光還停留在那相片上,應該說,照片的人影身上。戀戀的,又夾一絲複雜的痕跡,像無可奈何。
門再次被敲響,跟著他父親探頭進來,說:「嗨,兒子,我可以進來嗎?」
徐明威聳個肩,像是無所謂。
他父親這才走進去,關上門說:「這兩天你一直待在房間裡,哪兒也沒去,你媽有點擔心,要我上來看看。」隨意掃了他房間一眼,問:「在忙嗎?」
「沒有。」徐明威隨手拿起桌上的課本翻了翻,邊說:「只是有點煩躁。我在想,是不是該開始念些書了。」
聽他這麼說,徐明威的父親挑挑眉,似是沒意料。試著想保持平常的態度,到底還是掩不住驚喜與詫異,說:「你是打算收心了是嗎?兒子。」
徐明威瞄他父親一眼,再次聳個肩。他父母就只有他這個孩子,但管教的方式一直是很開明的。兩年前,當他覺得光是一勁地唸書實在沒什麼意義,而拋棄模範生的頭銜,把功課丟在一邊,開始成天晃蕩,他父母什麼話也沒說,任由著他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兩年多下來,即使再過不久,攸關半個前程的高中聯考就將來臨,他一點也沒唸書的打算,他父母還是一句話也沒吭,但完全信任接近放任的態度,倒也養成了徐明威獨立及思考的習慣。
「最近不管做什麼,我老是覺得提不起勁,所以我想,是不是該開始念點書了。」青春的一天是抵過成年後的一個月沒錯,但經過了二年多完全放縱的日子,他覺得又走到了一個叉口。他還是覺得汲汲營營於那些虛浮的分數,考試名次沒什麼意義,就只是心裡感覺想唸書而已,至於未來什麼的,他還沒想那麼遠,等他想清楚了,他會更認真。
他父親瞭解似地點個頭,說:「你自己拿定主意,爸跟媽都不會干涉你。不過,不管你決定怎麼做,你媽跟我一定都會支持你。」並沒有趁勢追擊,對兒子「曉以大義」,只是要徐明威自己想清楚拿定主意。
「不過,兒子,」他頓一下,忍不住還是附加一句但書.「聽你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爸覺得鬆了口氣。說真的,你媽跟我都有些擔心,畢竟離考試的日期不遠,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我知道你還有許多迷惘,對將來也充滿疑惑,不過,兒子,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你不能老是這樣迷惘下去。我想,你或許可以換一個方式思考,不要去想什麼是有意義或無意義,而試著問你自己,你自己要的是什麼?你又想做些什麼?」
「你是說目標嗎?」徐明威略為蹙眉。
「可以這麼說,不過,沒那麼宏大,不必陷在那種縹緲的情懷裡。重要的是『你自己』。你怎麼想?你要做的是什麼。」
「我懂你的意思,爸。不過……」徐明威眉頭依然微皺,陷入一絲混亂。「我還不知道。我還在找──」
「不急。」他父親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慢慢來。等你想清楚了,瞭解自己真正想做什麼,所有的迷惘就會消除。就照你自己心裡想的去做,千萬要相信自己,那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那你忙吧,爸不打擾你了。」徐明威父親再度拍拍他肩膀,鼓勵地對他微微又一笑.站起來,不經意瞥過桌上的照片,有絲驚奇,朝照片抬了抬下巴,含笑說:「女朋友?」
「還不是。」徐明威的視線跟著落在照片上。「不過,爸,你要看清楚,這是將來我要娶回來的女孩。」
「哦?」聽他這麼說,他父親不禁挑了挑眉,驚奇且感興趣地多看照片中的女孩幾眼,沒當他的話是開玩笑。「看起來似乎是很乘巧的女孩,不過,好像有些嚴肅。」
照片中的女孩倚著窗,並沒有看鏡頭,而是將視線投向相片盡頭的遠方,微蹙著雙眉,臉上沒有笑容,好像在思索,手上還拿著一本書,神情有些暗淡,又像疲累。
「沒錯,」徐明威微笑起來。「她是個很認真的女孩,對她自己的將來已經有很清楚的規劃,也很努力地朝她的目標用功進行。跟你的兒子是很不一樣的。」說到最後,自嘲地輕笑出聲。
「是嗎?可是照片中看起來,她好像不怎麼快樂的樣子。」
「你也這麼覺得?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勸她她是不會聽的。」語氣裡有疼惜,毫不掩飾。
徐明威父親敏感地看他一眼,知道這個兒子是認真的,但沒說什麼。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怎麼都沒聽你提過這個女孩?同班同學嗎?」
「嗯。」徐明威點頭。「去年才同班的。我一開始就注意到她了,但人家一點都沒注意到我。我引不起她的注意。」
「不會吧?」他父親顯得很驚訝,不可置信.「我的兒子這麼聰明優秀,英俊又有風度,怎麼可能……」
「爸,」徐明威被他的口吻惹得笑出來。「你別忘了,你的兒子打進入國中,就不曾拿到一個像樣的成績過。我說過,她是很認真的,當然不會注意我。不過,也不是完全因為這個原因,除了唸書,她對任何事都沒興趣.她就是那樣。」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
「不知道。」徐明威打斷他父親的話,很乾脆。「我就是喜歡她。」
就是喜歡。
多乾脆簡潔的一句話,那麼決斷鏗鏘有力量。
那就是全部的理由了。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