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演奏不僅是躲在幕後奏奏彈彈就可以。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以一種形式,暴露現身在公眾之前。他當年初成名時,錄製的唱片對他的名聲絕對有宣傳與推波助瀾的加乘效應,甚且以極快的速度,用一種無形的方式,將他推介到大眾之前。
如此,與他重新上舞台著實沒什麼差異。
還有,還要應付樂評家的批評,那更加令他煩厭。
舒馬茲楊不是天生親切友善友愛世人的人,我領教過。重新出發,樂評家不會輕易將他放過。
所以,他遲遲不想行動。
我想他根本不願意。
「你覺得失望嗎?」他問我。我們在餐廳吃飯,四周全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和工作人員。
舒馬茲楊不只與我,也和別人這樣一起吃過飯。所以,越是公開,越是平常,我們和其他在餐廳裡吃飯的人沒什麼不一樣。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我沒回答,反問。老實說,私心裡,我的確是覺得他「人在福中不知福」。他佔盡一切有利的條件,卻對之嗤之以鼻。就好像出身富貴的富家少爺,不屑自己的家世,口口聲聲要和平凡人一樣。
「你問。」舒馬茲楊只是喝著咖啡,似乎沒胃口。
「你曾經無數次在舞台上,在無數觀眾面前展現了音樂的神奇,使人感動,明瞭音樂可以達到忘我的極致。我相信只要有過那種經驗,一定很難忘懷。你難道一點都不懷念留戀那種在舞台上與自己的音樂結合為一體,激越、昂揚、熱情的感覺,和樂迷感動熱情的歡呼和掌聲嗎?」
舒馬茲楊表情變沉肅,一口一口喝著咖啡。
「我的確是想過。」咖啡喝到盡,舒馬茲楊終於承認。
「那麼你為什麼不願意……復出?」他說他是累了,這時他的表情如此陰暗,我突然發現似乎觸到了不該觸的什麼。
「我拿什麼復出?」神態更陰晦。「理兒,我也不願承認的,可是,事實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舒馬茲楊』了。」
啊!這句話像雷擊,我震慄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才聽了你的演奏,你把我父親的曲子詮釋得那麼好!」我不相信他的話。
「那是不夠的。」舒馬茲楊一直不願去談去碰觸的,我卻殘忍的讓他拿刀去挖自己傷口的肉。「我自己知道,我頂多只是在原地打轉。」
「這樣就足夠了!」
「不。」刀子利,挖得深,只怕見骨。「我有我的自尊。如果不能超越以前的我,只是停留在原地,我的姿態只怕會更難看。那些樂評家說我江郎才盡,某個方面來說,的確如此。」
我吃不下飯了。
「對不起,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殘忍逼他承認,又說出這一切,我難堪難過的抬不起頭。
平凡的我,忘了他的驕傲。像舒馬茲楊這般叱吒過的人,感觸當然更多,只是他不讓他的傷口暴露,不給人看見。
「沒關係,你只要不對我失望就好。」他說:「以前我不相信的,但真是神奇,遇上你,我忽然又有創作的力量慾望。可是,這畢竟不是神話傳奇,然後我就能一下子才情盡露,更勝從前,重新又揚名世界。」到最後他淡淡笑起來。
「那麼,你說可以接受錄音演奏是因為我,而與你母親的妥協?」
舒馬茲楊沒回答。
沉默就是默認吧。所以我虛榮又一廂情願的以為如此。我也願意相信,的確是因為如此。
我承認我膚淺,我愛舒馬茲楊這「為了我」的舉動,知道自己被他收在心裡重視著,天涯海角都願意追隨。
「舒馬茲楊。」我喚他。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大概會撲過去。
「你不覺得失望嗎?我到底真的過氣了。」舒馬茲楊很認真,藍眼珠更晦澀。
「請你不要這麼說。」我吸口氣,「曼因坦教授將我介紹來這裡,表示他相信你,你一定有你的過人之處。不管你回不回舞台,能不能再次立足於樂壇中心,我一定都跟著你。其實,像我這種沒天賦的學生才真是累贅;能跟著你學習,其實是我運氣。」
我沒有意思諂媚、討好或安慰舒馬茲楊。但他眨動眼,藍眼睛變得溫暖柔和。
我想,這種時候,無聲勝有聲。舒馬茲楊只是看著我,伸手過來握我的手,再沒有其它太多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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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淨打工回家帶了一瓶紅酒,冰箱有昨天吃剩的炒麵,紅酒配炒麵,我們就那麼吃喝起來。
「這個要慶祝什麼?」我舉舉紅酒瓶。
「我領薪水。」
「還有呢?」
王淨呷一口炒麵絲,配飲一口酒。
「他說他要過來柏林,要跟我重新開始。」
「他?那個黑龍江?」我大口吞酒,嗆到了。「那你怎麼說?」
「不要。他來我也不見。」
呵,我喜歡她的直截了當和乾脆,雖然這樣的決絕大概純粹只是理論上。
「他要求你呢?你狠得下心?」
「你再瞧我狠不狠得下心。」王淨橫我一眼,神態和聲音裡的那嬌狠樣我怎麼學也學不來。
「最好是這樣。」我是甘拜下風。她性格裡的精采豐富有時教人艷羨。看王淨,偶爾我會有「李世民十八歲出來打天下」的聯想。我讀長詩,除了那長城玉門關,就想看漢唐盛世的長安。
「你這個人真怪,」王淨放下酒打量我。「你在勸我跟他徹底分是不?人家不都是勸和不勸分?」
「我什麼都不勸,對那種勸慰排解的角色沒興趣。」是的,我一直忘了承認,我其實不是那種純潔善良的族類。
不過,即便如此,也請不要理當如此的就用類推法將我想成狡猾邪惡的女子。我承認,我的思考裡有著世故的污穢,我的性格裡也染了一點現實的機巧勢利,不盡然的全是風花雪月,但這也只是順應進化的趨勢與因應階級社會的形勢,畢竟,一個人要在歐羅巴這塊大陸順利過活並不容易。
我明白自己是不完美的,有太多的缺陷,我也不想掩飾。我想,我大概也只能這樣了,所以心安理得:何況,我並沒有要求別人來欣賞喜歡我。
「你跟『朋馳』的事都解決了嗎?」紅酒香醇,炒麵可口,想想好像沒什麼好不滿足了。
「我跟羅藍德有什麼好解決的?他離婚是他的事,可不關我的事。倒是你跟你那個舒馬茲楊的事解決了沒有?」
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搖晃酒杯,燈光下,臉龐映上美麗的玫瑰紅。笑吟吟說:「解決不了。我也不想解決。」
「什麼意思?」
「就這樣下去的意思。」
奇怪,我竟與王淨說那麼多。但想想,她在我肩膀流鼻水口水哭累過,我的喜怒哀樂情緒在她面前搬演過,心內的事如此好像就比較容易開口說了。
一杯葡萄酒喝到干。有一天,我真怕我會因此酒精中毒或者更不濟,上了一種不該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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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遇到杜介廷。
很偶然,也不恰巧。這天我有事到了自由大學附近,經過我跟他分手的咖啡館時,還未來得及觸景傷情便那麼撞上了。
是杜介廷瞧見我,先喊我的。不用說,我很意外。更意外的是,他身旁居然沒有跟著那個章芷蕙。
「好巧,一來就遇見。」我先開口。
杜介廷低下頭,兩眼看向我。「好久不見了,理兒。你好不好?」
哦,杜介廷問我好不好。
「很好。」我給一個制式的答案。
「理兒!」他衍出以前的習慣伸手撫撥我的頭髮,舊情綿綿。「要不要進去?我請你喝杯咖啡。」
「不了。我還有事。」
他低下臉,鼻息噴到我臉上。「你還在怪我?不原諒我?」
我退後一步,他換上一臉落寞,「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生氣是應該的。」
「我沒有。反正都過去了。」
「可是我打電話過去,你也不肯回我。」
「我忙。」
「你知道的,理兒,」他抬頭,兩隻眼罩著我,「即使和芷蕙交往在一起了,但是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心裡一直惦記你。」
不,我不知道,壓根兒也不知道。我不稀罕他施捨的惦念,因為我早已經不想他了。我不否認,我失魂落魄過一陣,也難過傷心好些時候,不過,檔案都關了,而且已經被註銷。
「你跟章芷蕙住在一起了,不必再說這些。」
「我只想跟你道歉,希望你明白,我一直是關心你的。」
那麼,我是應該感謝嘍。
可實在不必。那些不必要的關心。
柏林的冬天那麼冷,我曾那麼懷念他寬闊的胸膛和暖熱的體溫。但那樣的繾綣都死傷破碎光了,我也不想再拼湊那些碎片。
「如果今天沒碰到你,我也打算去找你。理兒,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
「我沒有時間。」還有什麼好談的?我差點怔愣。
「理兒!」杜介廷出手拉住我。
「我真的有事。」我掙開。
不是我心胸狹窄小家子氣對他甩了我的事還耿耿於懷,只是這樣拉拉扯扯不成體統,我又不是來這裡找他敘舊情。
請不要說你聽出什麼語病,雞蛋裡挑我骨頭,質疑我什麼時候講究在乎過體統。事情就是這樣。既然不愛我了,把我像垃圾一樣傾倒掉,就不要再碰我。
我不是那個善良美麗的白雪公主:我是那個每天問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女人的後母巫婆。
這一切,我都承認了。那麼,就請不要說我沒有氣度兼加沒有心肝。
我的心,被杜介廷倒垃圾倒掉,被舒馬茲楊撿到了吃掉。因此,對於旁的人,我再也沒有了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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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舒馬茲楊的辦公室又上演了一場爭執的好戲,一串串盲流搞不清楚狀況全又被吸引過去。
原因無它,偉大的舒馬茲夫人又大駕光臨了。
嘉芙蓮秘書看到我,沒什麼表情,我也覺得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沒有堅持到最後,等著給舒馬茲楊也許一點的慰留。
我在,其實也只能跟他相對兩瞪眼。我沒有舒馬茲夫人厲害,她下的咒,我解不了。
半夜,舒馬茲楊來了,知道我沒睡,輕輕扣著門。
我們和上回一樣坐在地板上,肩並著肩,有一種親偎,下意識裡也迴避相對的必要。
「你也聽說了吧?今天我和我母親起爭執的事?」從舒馬茲楊的聲音聽不出太多表情,他不是情緒化的人。
「那麼轟動,不想知道也難。還是為了同樣的事?」
「她要我選。想跟你在一起就得答應她的條件;不答應的話就得跟你分開。」
「那麼,你選一還是二?」
舒馬茲楊意味深長望我一眼,說:「我母親想威脅我,但我不是沒有其它的路。」
「跟自己的父母作對,這樣好嗎?」
「那麼跟你分開就好了?」
「這好像是最好的法子。」我轉頭過去,無可避免的,兩人還是要面對面。
「一點也不好。」舒馬茲楊按住我肩膀,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後落在唇上。
就是怕這樣的纏綿,結果免不了的繾綣。
「曲子我終於作好了。」夜靜聲音輕。
「曲子?」我納悶。
「詩人為情人寫詩,藝術家為情人作畫,我能作的,就是為你寫一首屬於你的曲子。」
「為我寫的……」世間女子多半逃脫不了這種柔情的網,我不會是例外。吶吶的,且驚且喜且不可置信。
「要聽嗎?」滿意於我的反應,舒馬茲楊的吻又落下。
「現在?」
「現在。」
「我沒有琴。」
「那就到有琴的地方去。」他拉起我。
一刻也沒等。我身上還穿著睡衣,外罩著厚厚的長外套。舒馬茲楊住的公寓大,暖氣雖強,還是過了一會才慢慢暖起來。
他的琴間有隔音設備。我們並坐著,彷彿在取暖。
緩緩,我站起來,退到一旁。
舒馬茲楊轉首朝我笑一下,手勢一揮,鋼琴琴鍵似若揚了起來。
一開始便是冷淡的音符,左右兩手的旋律好似不搭軋般,各奏各的調,像兩個在鬧彆扭的人,相當詭異。慢慢,旋律合起來,像齒輪格於輒上,卻不時有激越的突發狀況,一顆心吊著。再然後,那感情突然爆發,極高處忽然急轉直下,竟然變得綿密繾綣起來。接下來的音符越來越挑逗,更煽動,彷彿男女交歡結合的呻吟,餘音未斷,猛然又是一個轉折,左右兩手的旋律互相追趕起來,聽得人心煩意躁。
暴風終於過去,休止,綿密的柔情又揚起來。聲音轉為清亮,低音又隱隱,一股曖昧的氣氛時現時滅,一抹微光時暗時燦下斷的閃爍。
十多分鐘的曲子,沒有一刻我的心情是平服的,心臟不是自發的跳,而是隨著音符在跳躍,怦怦溢出了胸口。
彷彿和彈琴的舒馬茲楊談了一場曲折的戀愛。
「喜歡嗎?」曲終,他回過頭來問我。
我衝過去,雙手緊緊攀住他。這樣的舒馬茲楊,我不心動也難。這一曲,使我對他再次又愛上。
「你還沒告訴我,你喜不喜歡?」他讓我坐在他腿上。我摟得更緊。
「喜歡。曲名是什麼?」
「在亞洲的星空下。」他的手在我腰間,縮得更緊,藍眼像鑽,閃著美麗的稜光。
「亞細亞這麼大,又是哪一方?」我的眼帶著笑意,狡黠的睇著他。
「當然在你劉理兒這一方。」舒馬茲楊呵呵輕笑,嘴唇在我脖子騷著癢。
我控制不住笑出來。他的吻沒停,且更往下觸采,很快,輕快的笑聲便變了調。
這一晚,在舒馬茲楊公寓的琴間裡,在人造的溫暖的空氣中,我偎在舒馬茲楊的胸膛上,他醉在我劉理兒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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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馬茲楊並沒有打算公開發表那首曲子,虛榮的我儘管覺得可惜,但我什麼都依。
可是,練習時,我央他彈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也跟著彈奏,極快就驚起別人的注意。
那個奧爾夫先出現。
「舒馬茲揚先生,」他十分客氣,「我可以請問,那是誰作的曲子?」
「我的。」舒馬茲楊口氣淡。
奧爾夫眼神閃過一絲驚訝。都說舒馬茲楊江郎才盡,使他無法不意外。
「相當有魅力的音樂。」奧爾夫稱讚。
消息就這樣傳開。
「怎麼辦?」一大堆人湧來探消息。舒馬茲楊的秘書應接不暇,他們連我都干擾到。不只是我,舒馬茲楊的門生坐都沒被放過,但他們沒人聽過完全的曲子,我當然也不會說。
「別理他們就沒事。」舒馬茲楊眉頭卻沒放鬆。
他被煩夠了。除此以外,還有一個舒馬茲夫人,外加瑪琳夫人。
「對不起,都是我惹的禍。如果我不纏著你彈奏,就不會變成這樣。」
「這跟你沒關係,你不必在意。」
「你還是罵我一下,我會比較好過。」我不是在說笑,這種暗潮洶湧、腳底下有暗礁似的氣氛真讓人受不了。
舒馬茲楊總算笑出來。「劉理兒,你有被虐待傾向,明明說跟你無關了。」
「但再這樣被那些人纏下去,真的會瘋掉。」
「不好意思,反而是我拖累你了。」
舒馬茲楊這麼說,才真教我不好意思。最好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不過,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越希望,越偏偏願違。反正不曉得是誰在外頭推波助瀾——我想是舒馬茲夫人吧——事情不息反猖狂。
而且越演越糟。
** ** **
還有五分鐘演奏會就開始。我坐在觀眾席中,無法抑制心情的緊張。
不算太大的音樂廳坐滿了人,座無虛席,除了樂迷、記者,還來了一票樂評家。當然還少不了舒馬茲夫人。
這些人那些人,全部都是來聽舒馬茲楊的演奏。
舒馬茲楊當然不情願,只不過,面對眾方的騷擾,這彷彿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他選擇音樂學院的中型樂廳,快速決定時間,讓舒馬茲夫人沒機會大肆宣傳。演奏會只是應付和交代。
聞風來的人,那些記者、樂評家,把音樂廳塞滿。想起初來柏林,我心中對曼因坦教授的安排的質疑,萬分慶幸舒馬茲楊沒有透視的能力。
燈光暗了,嘈雜聲靜下來。我看見穿著燕尾服的舒馬茲楊從舞台旁走出來走到舞台中心。
燈光打在他身上,英俊的臉沒有笑容沒有表情。我初次會見他時,他就是這個模樣。
我低頭看臨時印製的節目單。曲目不多,只有四首,全是舒馬茲楊自己的創作,壓軸的就是那曲「在亞洲的星空下」。
第一曲是舒馬茲楊多年前的舊作。怎麼說?技巧自然不差,情感表達也是,但似乎隔絕著什麼,總覺得親近不了,沒能撫慰人的心靈。
第二首曲於奔放起來,火候、力道十足,追平當年。後面一首有點悶,琴音多有抑鬱,聽得人透不過氣。
最後一曲「在亞洲的星空下」就像我當日在他公寓琴間聽到的那樣。音樂一開始,我看到某些樂評家的眉頭蹙起來,但我也看到一些訝然欣賞。
等曲子進行到那個宛如男女交歡呻吟的曲段,我的臉莫名的驀然脹紅起來。這才恍然大悟,這寫的根本是我們相會的經過。
舒馬茲楊啊……我在心頭低低喊,再一次戀愛上。
結束後,有一大半的人熱烈到站起來鼓掌,但也有一大半的人在原處坐著不動。再看那些樂評家的表情,明天的評論會怎麼樣,也許可以猜得到。
就像奧爾夫說的,舒馬茲楊的音樂相當、甚至非常有魅力。但魅力這種東西,每個人的解釋不一樣,主觀又弔詭,你的蜜糖我的毒藥,反應可以兩極,毀譽可以參半。
魅力是沒有絕對的。
我走到後台,瞧瞧舒馬茲夫人不在才進去。
「怎麼樣?」舒馬茲楊抬起頭,額頭微微出汗。
「棒極了!」我是真心的。
「你的耳力太差了。」他微微一笑。大概也是滿意。
「你會擔心他們怎麼評論嗎?」
「擔心也沒用。」沒正面回答。頓一下,接著說:「而且,也是明天的事。」
我想他自己心裡應該有底。他突然冒出一句:「我說過,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舒馬茲楊了。」
我不曉得該怎麼應答,只能坐在他身旁。他的神情看起來不像後悔懊惱,也沒有沮喪消沉,也沒有失望擔憂,相對的,也沒有得意自滿。
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明天評論會怎麼寫,此刻我們都不知道,因為那是明天的事。
人潮流來了。我立刻看到舒馬茲夫人。我對舒馬茲楊眨個眼,他拉住我的手,塞了一串鑰匙進我手裡,壓低聲說:
「先到車子裡等我,我馬上就會趕出去。」
我還來不及回話,就被一堆人擠開,只得隔著人頭回他一眼無奈。舒馬茲楊嘴角攏起笑,隔空朝我擺擺手,然後,我們彼此對望的視線就被阻斷再掩沒。
我走出休息室。沒有人知道舒馬茲楊那首曲子是寫給我的;在激昂的音樂中,我們身與心是那樣的交歡。
我想我該跟舒馬茲楊打個商量,明天開始,不再練那讓人手指痛的漢農練習曲。
《全書完》
*附註:德國於二00二年,通用貨幣改為「歐元」。故事中仍沿用「馬克」,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