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晚上後,她就有意無意地躲避她母親,潛意識在恐懼著某件她不知道的事。
她壓抑自己不要去想太多,拚命說服自己把那天的事忘掉,然而那句話卻像夢魘一樣時刻侵凌著她,教她在夜裡驚醒了一身汗。
她母親說她和那個女人一樣下賤。當時她只為「下賤」這二字嚴重的傷害感到傷心,慢慢地,她開始為整句話的言外之意感到莫名的恐懼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而越害怕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去問:那個女人到底是哪個女人?她母親究竟在說誰?
一切的思考都是沒有答案,她把所有的恐懼煩惱驅入潛意識。她怕再從她母親口中聽到任何她害怕聽到的事,自然地避開陸晉平。她早知道扯上陸晉平會帶給她很大的麻煩,她乾脆避得乾淨、避得徹底。
陸晉平偶爾會上她家,看她的眼神充滿研究的意味和追根究底的企圖。但他在等,等成熟的時機或什麼的,他只是看著她。
他的眼神讓林如是感到不安,但那不安卻是來自她母親截斷波長的投射。
她總是將自己關回房間裡,靜靜聽著陸晉平和她母親與大姊的談笑聲。
相對於林如是的沉默,林維心沉默得更徹底。有時家中只有她們倆在家,林如是總不見她走出房門一步,甚至什麼動靜都沒有。她的心事只有林如是知道。
李克已離開「影武者」,推出的演奏專輯很受好評。唱片公司宣傳打得響,時常在電視、報導雜誌可以看到李克的消息。
李克成名了,和林維心的距離變得更遠,永遠是她愛慕不到的星星。在很深很深的夜裡,隔著厚厚的牆,林如是總會聽到林維心房裡傳出一遍又一遍的色士風樂聲……李克全身的黑裝,流著汗,忘情地吹奏著「我永遠愛著你」。
李克的音樂,果然撼動了很多樂迷的心;相對也日夜侵擾林維心的心。對於林維心的心事,林如是雖然非常清楚,但也無能無力。
她只能和林維心一樣,一遍遍聽著李克吹奏的色士風。
「姊,你怎麼和維心一樣,一天到晚聽這種要死不活的音樂?」林立天不欣賞這種音樂風,作主關掉音樂。
林如是微笑,沒有說話。林立天最近常像這樣有事沒事就闖進她房間,用好奇、研究的目光打量她。
「我看你一定被維心傳染了自閉症,才會變得這麼奇怪。」林立天皺著眉,一手抱胸,一手捏著下巴,困惑地打量林如是。
「你少胡說。」林如是忍不住說。她跟林立天一向親近,很自然就鬥起嘴來。
「那你說,你最近為什麼都很少說話,而且那麼早就回家,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房裡?」
「我哪有將自己關在房裡!我關起來了,你還能像這樣闖進來嗎?」林如是否認她將自己關在房裡。
林立天伸手抓一把椅子,椅背朝前,蛙腿跨開坐。他將手臂橫擱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說:「我還是覺得不對,你最近怪怪的。」他想想說:「姊,你是不是失戀了?」
「失戀?跟誰?」
「陸大哥啊!你是不是喜歡陸大哥?結果陸大哥喜歡的是大姊,所以你就失戀了。」
「立天,你這個演繹法太差勁了。」林如是沒想到林立天會作這樣荒唐的猜想。她說:「陸大哥跟維茵、媽的事和我根本沒關,你不要扯到我身上來。而且,我按時回家有什麼不對?多唸書少說話有什麼不好?」
「真的是這樣?」林立天懷疑地問。
「你出去,少來煩我這種事。」林如是揮手趕他出去。
「姊,你心虛哦!」林立天詭笑幾聲,自說自話:「說真的,我起先還以為陸大哥喜歡上你了!你就沒看那天他稱讚你的樣子,媽都快氣炸了。媽的心思誰猜不出來!她想把大姊和陸大哥配成對呢。可是陸大哥一直沒表示,反而誇讚你,媽當然不高興。可是我覺得很奇怪,陸大哥現在看起來,好像又喜歡大姊的樣子,每次來只顧著和她講話,也不多跟你聊幾句。嘿,姊,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心裡不痛快,才會一直聽這些要死不活的音樂?」
林立天的話算對了三分之一。林如是心裡的確感到納悶。她不知道陸晉平究竟在搞什麼鬼,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大姊了。她越來越無法猜測陸晉平的想法行動。
「統統都猜錯!」林如是白了林立天一眼。「還不快去準備,你待會不是要和爸媽和姊、維心去參加田伯伯家的喜宴?」
「是啊!真煩!」提起這事,林立天就覺得厭煩,不公平。「大人的事幹嘛還要拖著我們,還有你為什麼就可以不用去?」
「總要有人看家。」
「誰看家還不都一樣?」
「不一樣。」林如是好笑地說:「你是我們林家唯一的男孩,對爸媽具有不同的意義,很多場合需要由你出馬充場面。」
「算了吧!媽心裡在想什麼你會不知道?」林立天不勝煩地說:「大姊是自己愛跟去湊熱鬧,維心和我可都是被逼的。媽聽說陳伯伯那班優秀的兒子都會去,帶維心去抓機會;而我,更慘了,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哈哈!立天,恭喜你啊,聽說田伯伯的三個女兒都很漂亮;李阿姨的小女兒也很美麗。你艷福不淺啊!」林如是半開玩笑說。
「姊,你有完沒完!」林立天嚷嚷。
「哈哈!」
「你再笑!再笑!」林立天飛撲上去,將林如是壓在底下。「你再笑!再笑就壓垮你!」
「哈哈!放開我!我……哈哈!」
「吵吵鬧鬧在做什麼?」林太太突然開門進來,看見他們撲成一團,臉色極難看。
「媽!」林如是自動爬起來,站到書桌旁,直覺又要糟了。
孰料林太太並沒有加以責罵,改以更不堪的冷淡。
「立天,你還不快去換衣服!」林太太喝出林立天,也優雅的把門帶上出去。
林如是孤立在房中,淚水結凝成晶,一顆一顆滑掉下來。
她躲在窗邊,看著他們全家和樂出門。
過一會,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找出冷凍薄餅,放在微波爐裡加熱,還沒熱透,門鈴奏樂似地響起來。
「你來幹什麼?他們都出去了,沒人在。」林如是開了門讓陸晉平進來,回到廚房關掉微波爐,取出薄餅。
「好香!我正好還沒吃飯。」陸晉平跟到廚房說。「喏!」林如是切一半給他。
「姊沒告訴你她今晚有事嗎?他們都去喝喜酒了。」
「我知道。」陸晉平滿不在乎地大口咬著薄餅。
「知道你還來做什麼?」
「來看你啊!」陸晉平大口大口地把薄餅全吃光,甚至連林如是盤裡的那份也遭殃。
「我知道他們都出門了,只剩你一個人在家,我才來的。」
「為什麼?」林如是脫口問出,問完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陸晉平連她盤裡的薄餅都吃光了,才說:「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什麼話?」
「求愛的話啊!」
「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陸晉平!」林如是死氣沉沉的說:「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媽的心意。捉弄我你覺得好玩,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有意思,我不希望被我媽和姊姊誤會,認為我在阻礙你和我姊的事。」
「等等!什麼我和維茵的事?」
「你還在裝?當然是你和姊情投意合的事。」
「我懂了!」陸晉平望著林如是消沉的愁容說:「你就是因為如此,這幾個星期來才會像躲鬼一樣的躲著我?」
「差不多。」林如是沒有否認。「但還有讓我更煩的事。」
「你也會有煩惱?你看起來不像是說愁的少女。」
「當然不是!不過!難道你沒有經歷過青春期嗎?」
「青春期?」陸晉平似笑非笑,促狹地說:「如是小姐,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歲,幹嘛?」
「二十歲是成人了,小姐。你還真以為你還在長青春痘的年華!」
「你一定要氣氣我你才會高興是不是?」林如是說:「沒什麼事的話請你快走吧,我不希望又被誤會。」
陸晉平埋頭失笑幾聲,氣質頹廢又傭懶。林如是覺得莫名其妙,他突然抬起頭笑問:
「我的確是知道你媽心裡在盤算什麼,所以我躲都來不及。但你知道我為什麼這幾個星期找到空閒的時間就跑來?還故意挑個沒有旁人只有你在家的時候,放下所有的事情跑來?」
林如是搖搖頭。
「不知道?好,那我就告訴你,為了的就是這個——」他突然抓住林如是,激烈地親吻她,比前幾次都粗魯許多,又咬又含!吻觸的地方由嘴唇臉頰貪婪地延伸到脖子肩胛。每個吻都又深又激烈,彷彿想將林如是吞下去。林如是只覺自己浮在海面中央,浪潮不斷打來,次次將她淹滅沒頂。每回陸晉平侵犯親吻林如是,林如是只是嘴巴凶凶,而無實質的反抗能力。而這次她連凶戾的話也沒說,只是靜立在當地。
「明白了吧?」晉平將林如是兜在懷裡,第一次如此含情脈脈。
「你弄痛了我。」林如是不承認說明白,避了開去。
「你怎麼了?好奇怪!」
「沒什麼。我說過我不想陪你玩遊戲,也不想冒這個險。」
「我也說過了,你不陪我也不行。」陸晉平的幽默感消失了,句句壓迫認真。「都到這個地步,我也陷進去了,你不愛我也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不想扯上你和姊之間的事。你最好不要再節外生枝,她們已經誤會我了。」
「她們誤會你關我什麼事?」陸晉平以其人之道反制林如是。「再說,跟我摟抱的是你,跟我親吻的也是你,我們之間有關係,這都是事實。」
「你不要亂說,你……我……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陸晉平逼問。
「只是……」林如是回答不出來,乾脆下逐客令。「你最好趕快離開,我媽他們快回來了,如果讓她看到你在這裡,又要誤會了。」
「誤會!誤會!什麼誤會!你別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和維茵根本沒有任何一點足以讓人起誤會的關係。如果有,那也是你媽故弄玄虛,你心理在作祟。」
林如是無法告訴別人她母親對待她很冷淡;更無法說明她母親那道不用親口說出,只靠某種微妙氣氛下達的禁令,如何讓她不能違抗。這是她家的家務事,不足為外人所道;她更不願讓人知道她在她母親轄域下是這樣的處境困難。
所以她無法對陸晉平解釋太多,不過她想也不需要,陸晉平只是愛捉弄她,並不是真正像他嘴巴說的那樣,愛她或什麼的。本來也是,愛情是一種「可逆反應」,兩情相悅了才叫愛。像她和陸晉平這樣,什麼都不是。
「好吧!算我多話。」林如是說:「不過,你既然清楚我媽心裡的想法,就不應該再開任何玩笑讓我為難,或是任何讓她對我們產生誤解的舉動——」
「我不懂,你和維茵,對她來說有什麼不同?同樣都是她的女兒。」
我也不懂。林如是在心裡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後說:「請你快離開吧,他們可能隨時會回來。」
「好吧!」陸晉平無奈起身,彎身吻林如是臉頰。「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你還是別來的好。」林如是不假思考脫口而出。
「說的可真絕情,那你來看我好了。」陸晉平露出頹廢的笑容。仔細想想,林如是從來沒說過喜歡他之類的話;倒是他自己,愛她戀她寶貝她的話說了不少句,把他原本所佔的優勢氣數全給說盡。難怪這枚青橄欖越來越棘手!
陸晉平支額看了林如是一會,深沉打量的眼光蘊滿思量。他又露出了一個頹廢派胸有成竹的笑容,沒再多嚕嗦就乾脆地離開。
林如是將廚房整理乾淨,盤子收拾好就上床睡覺,她把窗簾全部拉開,月光在床前,酣照一床幽夢。
第二天她睡到太陽曬到屁股才起來。屋子空空,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忘記她。
居然沒有人叫她起床上補習班。
她看看時間已接近中午了,心想算了,放棄出門的打算。她找了幾件多士,倒一杯牛奶,充當早午餐一併解決;然後打開電視,從午間綜藝、午間新聞,一直看到午間連續劇結束。
她躺在沙發上,躺得快睡著,大門有人開了進來。
「維心!你怎麼跑回來?你不是在上課?」林如是坐起來問。
林維心根本沒注意她,手上拿著一張報紙,嘴裡一直念著「他要離開我了」,往房間一路衝進去。
「維心!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林如是追上去!被關在門外,拍門,門內死寂一片。林如是不放心又敲門問:「維心,你沒事吧?中午吃了嗎?要不要出來一起吃飯?」還是沒有聲響。
林如是側頭貼門聽了一會,聽不出什麼,只好放棄回到客廳。一直到晚上七點多,林立天、林維天和林維茵陸續回來,林維心仍沒有踏出房門半步過。
林如是擔心她會發生什麼事,對林維天說:「爸,維心今天下午早退,兩點多就回來。回來就將自己鎖進房裡,從下午到現在一直沒出來過,連晚飯也沒吃。
我怕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去看她,好嗎?」
「窮緊張!維心哪一天不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林維茵說:「昨晚媽介紹她跟陳伯伯的兒子認識時,她竟然連寒暄的話都不會說,把媽的面子全丟光了。爸,你真應該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是啊,爸,我看維心八成得了自閉症。」林立天也湊興著說。
「立天,你沒事不要瞎攪和!」林如是說:「爸,維心這次跟平常不大一樣。我看她臉色不大對,情緒也很不安穩,好像發燒了的樣子。」
「生病了?」林維天皺眉說:「好吧,我去看看。」
他用力敲林維心的房間,嚴聲的說:「維心,開門!」
等了幾秒鐘,房內仍沒有動靜,林維天只好再敲門叫一次。
「爸,我看別理她了。她一定為什麼事在嘔氣,搞不好她戴上耳筒聽音樂,根本聽不到你在喊她。」林維茵悻然地說。
按照林維心的個性,情形很可能像林維茵說的這樣。但林如是總覺得情況不太對,一直擔心林維心會發生事情。
「爸,你想維心會不會在裡頭昏倒了?」她說。
「立天,快去拿鑰匙來!」林維天吩咐林立天,一邊問林如是:「你今天怎麼沒去補習班上課?你媽呢?打過電話回來沒有?」
「我睡遲了。媽大概快回來了。」
「睡遲了?你媽沒叫你起來?」林維天眉頭又皺成一團。「她真是越來越離譜了!一天到晚只知道搞什麼社交聚會,家裡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哼!朋黨敗事,我就沒見過她參加的那些什麼會的,搞出一些什麼名堂來!」
林如是噤聲不語。她不敢批評她母親,但她與她父親實在有同感。她母親熱中的一套,在她看來不但虛偽,而且浮華不實,不像正常人在過的日子。
哪有人一天到晚都在交際應酬?十八九世紀,在上流社會貴族間流行的各種社交活動,也有一定的季節;社交季一過,各人重回安靜祥和的生活。但她母親的社交時間不分四時,這個會那個會穿梭個沒完。
真有那麼好玩嗎?林如是實在不明白。「爸,鑰匙。」林立天把鑰匙遞給林維天。
林維天打開門。林維心果然戴著耳機躺在床上。
她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右手緊捏著一張報紙,左手無力地垂下床邊;粉紅的被單上全是更深的紅色。床上、地下,四處是血。
「立天,快打電話叫救護車!」林維天大叫,一把抱起林維心。「來不及了!我直接送她上醫院。跟我來,立天!」
「我也去!」林如是大聲喊著追出去。
林維茵在房中四處看看,將書桌上擱著的一封信打開匆匆看幾眼後放入口袋,才跟著趕上去。等林維心被送進手術房一個多鐘頭後,林太太才匆匆趕來醫院,抓住沉坐在椅中不發一語已久的林維天,劈頭就問:「到底怎麼回事?
她怎麼會自殺?」
林維天重重甩開她。
「立天!維茵!」林太太轉向林立天和林維茵。
林立天聳聳肩,沉默走到一旁。
「你現在追問這些有什麼用?」林維天起身怒斥說:「成天只知道結黨夥眾、社交聚會,一點都沒有盡到為人母親的責任!」
「那你呢?你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林太太反唇相譏。「維心她藏著心事不肯跟我講,我關心她,她不理我,我好歹還有在為她的將來、幸福著想。你呢?一天到晚除了學校、研究室,為這個家盡過什麼力?」
「媽!」林如是上前拉開她母親,想阻止他們吵架。林太太一把甩開她,語聲尖銳又說:「孩子大了跟父母疏遠是誰的錯?你只知道指責我,你自己呢?你關心過她沒有?」
「我當然關心她!我是她父親。我所做的一切還不是都是為了孩子!」
「你——」
「夠了!你們都別再吵了!」林立天跨到他們中間,拉開林維天。「爸、媽,你們都冷靜一下。你們這樣吵有什麼用?維心自殺已經是事實,你們再吵也是無濟於事。再說,你們這樣互相埋怨,解決得了什麼事情?」
所有的人全都沉默下來。林維天又像先前一樣沉坐在椅子上不說話,林太太焦急不安地走來走去。
「媽,你休息一下,急也沒有用。」林如是說。過了不知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林維心被推了出來,蒼白無血色的臉,像死了一樣。
「維心!」眾人一起擁上前。「醫生,她的情形怎麼樣?」林維天和林太太著急的問。
「很不樂觀。她失血過多,發現的時間又晚。我們已經盡力搶救,就看她能不能渡過這個危險期。現在我們只能先送她進加護病房觀察,看情形怎麼樣再進一步的醫冶。」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究竟為了什麼事竟然想不開?」林太太失神坐在椅上,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人又還沒死!」林維天咆哮著說。其實他心裡一樣惶恐無措;小女兒的性命危險,他也冷靜不起來。
大家對林維心自殺的原因感到不解,只有林如是明白。林維心自殺時手上抓的那張報紙,上面刊載了李克的消息,說他專輯唱片獲得空前的成功,下一張演奏專輯預定一星期後赴美國錄製;並且說有美國經紀公司看上李克,打算簽下他安排他留在當地發展。
她不敢告訴她父母這件事。林維茵掏出一封信交給她母親說:「媽,這是維心留的信。」
林太太很快把信搶過去,林維天也趕緊移到林太太身旁。林維茵好奇的湊上去,那封信她只匆匆看了幾眼,不知道到底寫些什麼。剛剛一急什麼都忘了,適才想起這封信。
林太太看完信臉色大變,抬頭瞪著林如是,怒氣沖沖,眼裡全是火。林如是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步說:「媽——」
「不要叫我媽!我才沒有你這種女兒!你根本不是我女兒,我也不是你媽!」
林太太衝上前打了林如是好幾巴掌,對她又抓又扯。「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維心,沒有你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立茵,你在胡說什麼!」林維天趕緊把太太抓開。
林太太拚命掙扎,拚命嚷嚷。
「我沒有胡說!」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她不是我女兒,她是那個女人的種!那女人生下她,丟下她就跑,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你好,你偉大,養了她二十年,我根本就不承認她是我女兒!」
「立茵!你不要再胡鬧了!我帶你回去好好休息!」
「放開我!我沒有胡鬧,這件事你心裡最清楚!」林太太歇斯底里又咬牙切齒的。
「她把維心害得自殺,你還要袒護她!」
林太太手抓著信,全身血脈噴張。
「她故意帶維心去酒吧,聽什麼音樂演奏,害維心被人騙了。那人騙了維心後,一走了之;維心年紀小,個性內向,受不了這種打擊,所以才會自殺!」
林太太把信丟在林如是臉上。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林如是搖頭哭說:「維心喜歡李克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李克避開她全是為她好。我也拚命勸她,但她太固執了!」
「住口!」林太太又重重打了林如是一巴掌。「你這個殺人兇手!維心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全是你害的!你是那個下賤女人的女兒,跟你母親一樣的壞!」
「住口!立茵,我不准你再胡說八道,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林維天拚命把林太太架開。又忙說:「如是,你媽情緒不太穩定,你不要聽她胡說。」
「對啊,姊,你看媽那個樣子,歇斯底里的,你千萬不能把她的話當真!」林立天搶到林如是身側。「媽,你太過份了,這種事能亂說嗎?你不喜歡二姊,對二姊有偏見,也犯不著編這種謊打擊她、刺傷她。」
他不滿地瞪著林太太。林太太被林維天緊緊抓著,一直掙扎地想撲向林如是。
「立天,快帶你姊姊回去休息。」林維天說。
林立天伸手想扶林如是,林如是輕輕將他的手撥開,呆呆地走到林維天面前,精神渙散,幾乎是失魂地問:「爸,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林太太對著林如是大叫:「你不是我女兒,你根本就不是林家的人!你是個孤兒,沒人要的孩子,殺人的兇手!」她衝向林如是,林維天急忙再抓住她。
「滾開!你這個殺人兇手!你害死了維心!我不要再看到你,我恨你!」
林太太完全失去控制。
「立天,快幫忙抓住你媽!」林維天緊抓著林太太,但林太太掙扎得太厲害,而且叫聲不斷。
「立茵,冷靜一點!不要再說了!」林維天摑了林太太一耳光。
這一巴掌發揮了冷凝的效果,林太太暫時冷靜下來。但林如是早在他們剛剛那一場紛亂中,痛哭流涕的跑開。
林如是根本沒有地方可去,盲目地在夜街裡奔竄。
天啊!她母親跟她開了一個多惡劣的玩笑,這件事她早有預感,但她只模糊假設她是她父親在外頭生下的孩子,雖然是「外面的女人」所生,至少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沒想到事實揭開,她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情婦的孩子已經夠槽了,她卻連那種血緣的緊密關係都喪失掉了。她原來什麼都不是,和林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更可能還是她母親憎厭鄙視的女人所生!
「不!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林如是拚命搖頭哭喊,停在馬路當中,引來許多人圍觀注目。「不!不是真的!」她一直搖頭哭泣。
「小鬼,你不要命了!」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人來,將林如是帶離馬路。
那個人正是陸晉平。他剛和朋友從這裡經過,見路邊圍了一群人,仔細看才發現林如是站在馬路中間,車不斷驚險的從她兩側閃過。
「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你滿臉是淚!」
「陸晉平!」林如是看清楚是他,投入他懷裡哭說:「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事不是真的?」陸晉平問。
但林如是一直反覆來去地說「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勁地流淚,其它什麼也不肯多說。陸晉平只好幫她擦掉淚說:「別哭了,人家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林如是驚叫起來,又開始唏嚦嘩啦哭個沒完。「那不是真的!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那你要去哪裡?」
林如是茫然地看著陸晉平。陸晉平看她一會,再瞧瞧四周,自言自語地說:
「是你自己要來的,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
他將林如是帶回自己住的地方,騰出半邊床的位置給她,並且遞給她一杯熱牛奶說:
「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林如是把牛奶喝了,很快就沉沉睡去。陸晉平幫她蓋好被,點了一根煙抽了幾口,才撥電話到林家。
林家沒有人接電話。電話響了幾次,得到的一直是空空的迴響。
隔天林如是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陸晉平的床上,陸晉平打著赤膊,正從浴室出來。
「醒了?」他咧嘴一笑。「昨晚我在牛奶裡加了半顆鎮定劑,所以我想你應該睡得很安穩才對。」
「陸晉平,我……」林如是看著他的赤膊臉紅。「我有沒有做了什麼?」
她有點擔心,因為她乍醒來,陸晉平出現的樣子太曖昧。
「你是要問我有沒有對你做了什麼吧?」陸晉平搬張椅子到床邊,給林如是一杯水。
「喏,喝杯水吧!」
「謝謝。」林如是接過開水喝了一口。她沒再問陸晉平,只是看著他。
「放心吧,我沒有對你怎樣。」陸晉平為自己倒了另一杯水說:「你想,我如果脫了你的衣服對你做了什麼,還會費事幫你穿回去嗎?」
林如是放下心,又喝了幾口水。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陸晉平問,喝了一口水。
林如是把杯子放在床邊,搖搖頭,因睡眠才暫停的淚又湧出來。
如果人生是一齣戲,那命運派給她的真是最別腳的一齣戲,最別腳的一個角色。
「是不是家裡出了事?昨晚我打了一晚的電話都沒人接。」陸晉平又問,一併把林如是的水杯收到桌上。
林如是又哭又搖頭,把臉蒙在雙臂裡。過了許久,她眼淚漸歇,抬頭說:
「陸晉平,你娶我好嗎?」
「好啊!」陸晉平愣了一下,然後笑說:「不過,總要先得到你爸媽的同意吧?」
「不用了,只要你肯娶我就好了。」林如是意志消沉,了無生氣。「他們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如是?」陸晉平隱約覺得事情可能很嚴重,正色地說:「聽著,如是,我要你從頭到尾、原原本本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我——我——」林如是哽咽說不出話。
「別哭,慢慢說。」
「我……」林如是哭得語聲破碎。「維心自殺了……我不是爸媽的女兒……我不是林家的孩子!」
陸晉平抿著嘴,不語不動好久。
這件事情太驚人了,難怪林如是昨晚一副自殺的舉動。但是僅憑林如是破碎不全的語句,他無法掌握事情的真相和來龍去脈。
不過,這件事對林如是無疑是一件很大的打擊。生活二十年之久的家人,突然之間和自己是根本完全無關的陌生人,那種滋味、心情實在令人難以承荷,更難以釋懷。
他將林如是摟入懷裡,拍拍她,輕聲說:「你先別想太多,也許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不要再哭了,把事情好好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怎麼解決?我不是爸媽的女兒,我是個殺人兇手!」林如是幾乎崩潰。
從昨晚強撐到現在,她的情緒負荷已到達飽和。
「你冷靜點!別衝動,別哭!」陸晉平摟緊著她。「你還有我是不是?我會陪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擔心。」
林如是此時已無法再思考,緊緊攀附著陸晉平,彷彿陸晉平是她溺身的茫茫汪洋中的唯一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