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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柔並濟 第六章 作者:凌淑芬

  「我和小強的戰爭正式開打。」進入病房的那一刻,她宣佈。

   「我以為你們已經達成和平協議。」病人盯住膝上一份文件,頭也不抬。

   「和平協議在他昨天半夜偷溜進我的房間宣告結束。」

   「他得到應有的制裁了吧?」

   「當然!我把他打得頭破血流。」她得意極了。

   「壞蛋已經得到懲罰,那也就夠了。」文件翻往下一頁。

   「你居然為那種壞東西說話?」她瞠圓了水眸。

   「畢竟儉園也是他的家。」

   「誰說的!」抗議。

   「我說的。小強比你更早來到儉園。」他漫不經心的說。

   「唔……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我的房間總是我自己的吧?你希望他將來也半夜摸上你的床嗎?」

   房裡的第三者終於決定他受夠了。

   「慢慢慢!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伍太少當機立斷,介入戰局。

   「小強。」衣絲碧回答得理所當然。

   「誰是小強?」伍大少轉頭問她的主子。

   「蟑螂。」他在文件底端簽上自己的大名,解決掉一份,再拿起下一份。

   「蟑螂?」伍大少一臉茫然。

   「對。」

   「那種有兩根長長的觸鬚,巧克力色,會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昆蟲?」

   「對。」他仍然頭也不抬。

   「你是說,你們兩個人說了半天,只是在講蟑螂?伍大少重複確認。

   「對。」他終於抬起頭,怪異地瞄好友一眼。「我的句型有如此複雜,需要你一再確認嗎?」

   「廢話!這種奇怪的話題,衣絲碧開始得沒頭沒腦也就算了,你還能接得如此之順?」

   「我習慣了。」

   「習慣?」伍大少再度變鸚鵡。

   「我已經訓練有素。」他絲毫不以為意。

   伍大少拍了下額頭。

   「完了完了,你真的越變越詭異了。」一定是被這個俏菲傭影響的,聽說菲律賓人懂得放降頭……不對,降頭應該是泰國人的絕活,那菲律賓人會放什麼?

   余克儉低頭埋入另一份合約,嘴角藏著隱約的笑。

   長期接受她突如其來的「考驗」,他早就能對答如流,現在的程度已經進步到她起一個頭,他就能毫無困難地接下去。

   伍大少的眼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看著,最後定在衣絲碧身上。

   他們兩人看似各做各自的事,一個專心閱讀文件,一個幫忙整理病房裡的水果和花卉,然而,隱隱間似有條無形的絲,串連著彼此……

   老余的性子寧定深沉,小菲傭是年輕氣盛;老余的外形陰柔,骨子裡卻剛硬強勢,俏菲傭是表面上強硬不屈,骨於裡卻柔順依賴。

   老余柔的地方,她硬;老余硬的地方,她柔。這兩個人搭配在一起,竟有一種剛柔並濟的調和感。

   「變漂亮了。」

   余克儉朝他沒頭沒腦的評論,丟出一記問號的眼神。

   伍大少微微一笑,朝她的方向點了點頭。

   她正專心地剪掉花卉的雌雄蕊,避免花粉讓他過敏,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變成兩個男人的談話焦點。

   變漂亮嗎?余克儉放低了文件,正眼打量她。

   一年前初見時,她只有那張腔長得清麗端秀,身子骨卻瘦巴巴的,不時帶著謹慎退縮的表情,彷彿永遠在提防每個人;而現在,她的雙頰豐腴了,嫣紅的唇畔總是含著一抹淡雅的笑意,眼瞳裡透出安詳的光彩。

   是變漂亮了!

   他笑而不語,把簽好的文件交還給老友。

   兩個男人互望一眼,交流著唯有哥兒們才懂的心思。

   「那就多保重了。」伍大少聳聳肩,提起公事包,離開病房。

   衣絲碧正好從浴室裡裝滿水槍,走了出來。  

   「伍先生走了嗎?」聽說他最近很忙,好一陣子沒到大宅子去了,恕儀的小朋友挺想念他的。

   「他還得回他自己的公司呢!我有一些私人的股份想處理掉,才特地托他幫忙跑一趟。」

   她輕哦一聲,繼續專心地替花束與盆景噴水。

   變漂亮了?他坐在床上,細細看著她。

   清晨十點,太陽尚未發揮到咬人的溫度,憑窗而立的她浸淫在淡金色光圈裡,仿如一個端潔俊秀的仙子……

   「你……你幹嘛這樣瞧著我?」衣絲碧的臉頰飄上一朵玫瑰。

   他向她勾勾手指。

   她愣愣地走近。

   他再勾勾手。

   她更靠近一點,站在他床沿。

   一隻大手突然按住她的後腦,將她勾下來。

   吻來得如此突然。衣絲碧仍張著眼睛,眨了兩眨。

   他的眼睛也是張開的。

   她愣了一下,腦中只浮起一個念頭:閉上眼睛是不是比較好?

   那就閉上好了。

   閉了兩秒鐘,她偷偷張開來。呃?他的眼睛還是張著的。

   那,她應該閉起來,或是張開?

   漸次的,他的眸底沁出淺淺涼涼的笑意。

   她的俏顏漲得通紅。正打算掙開他,抗議一番。他又有了動作。

   他環抱住她的腰,按在她後腦的手施加更大的力道,於是,跌扑在他身上的嬌軀,也貼得更緊實了。

   他的舌探入她的唇內,這回,他閉上了眼。

   而她,隨即。

   他的吻,他的身上,都帶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種說不出的、很男人的感覺。

   手底下的胸膛雖然如她記憶中的瘦,卻摸到了令人意外的肌肉線條,衣絲碧不禁感到得意。當他精神健旺的時候,她每天早上會約他一起去爬山,下午一起出門散散步,還鼓勵他訂購幾樣簡單的運動器材,兩人一起談談笑笑地做運動,久而久之竟然也培養出一些「實力」了。

   呵,她在吻的空檔微笑。

   他仍然極容易生病,氣色和抵抗力卻都比以前好很多。這次的住院只能說是她太鬆懈,而他一沒人盯著就亂來的結果。以後,絕對不能再這樣「一時不察」了。

   他的吻加深,胸膛裡狂怦的力道是如此驚人,她的心跳頻率也不輸他,最後,她的耳朵幾乎能聽見血流在脈絡裡來回衝刷的激聲了。

   他終於鬆開她。

   她慢慢坐直,眼中仍然如夢似幻,醒覺不過來。

   他呵的輕笑一聲,她才神魂歸位。

   啊!啊啊啊——她又被他吻了!上次他吻她,還可以推說是在「安慰」她,那現在呢?這個吻代表什麼?

   她滿臉通紅,羞臊得找不到地方躲藏。

   「我我我——熱水瓶空了,我我我……我去茶水間加水。」她一把跳起來,搶起床旁的茶壺溜之大吉。

   水遁!

   天哪,好羞人!他為什麼要吻她啦?討厭討厭!

   唔,倒不是討厭他的吻,其實……感覺還滿不錯的,只是……這樣她以後要如何面對他?當成沒發生過也很奇怪啊!

   幾位護理人員經過她身畔,都差點把她攔下來,叫她去量血壓。正常人的臉孔可不會紅成這副德行,八成是中風前兆。

   「真是,可惡,隨便擾亂一池清水是不道德的行為,跟殺檸檬一樣罪惡。」她邊走邊嘀咕,吐出來的是抱怨,嘴角那抹甜俏的笑意卻訴說著完全不同的心情。

   「小姐,你要加熱水啊?」在茶水間門口,—位清潔歐巴桑把她喚住。

   「是的。」

   「這一層樓的熱水器壞了,你要到樓下去倒。」

   「好,謝謝。」

   很不巧,樓下的熱水器也故障了。衣絲碧皺著眉,這間醫院的設備故障率與他們的收費標準未免成正比。

   算了,只好再往下一層找去,總算下來這層的熱水器可以正常使用。

   她先洗好幾隻茶杯與茶盤,再把冷熱水調成他喜歡的溫度.才托著茶盤回到樓上去。

   來到頭等病房這一層,遠遠的,長廊尾端有人走出來。距離太遠,她看不真切那人是從底側的另一條走廊轉上來,或是從底端的病房走出來。

   若是後者,那間病房是余克儉的房間!她加快速度,那個人也迎面走來,兩個人交錯而過時,他把臉別向另一側,她只能匆匆看他一眼。

   對方穿著乾淨卻陳舊的衣飾,五官非常平凡,是那種你看過兩、三次可能都還記不住的長相,年紀已經五十來歲,不算年輕了。

   她迅速回到病房裡。

   他正端坐在床上,眼神穿越窗戶,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剛才有客人嗎?」她放下茶壺,好奇地問。

   「沒事,只是一位長輩來拜訪。」他慢慢回答。

   那個人怎麼看都不像余家會往來的對象!然而,他不想說,她也就不敢再追問。

   沒法子,在她心中,他除了是獨—無二的白馬王子,更是一名嚴厲的老師。只要他板起臉,她向來只有乖乖聽話的份,連質疑的念頭都不敢有。   

   方纔那一吻所引發的幽淡、微妙、暖昧,已經散去。

   應該感到如釋重負,或者……惋惜呢?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  *  *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夫人調來的廚娘又遣了回去。

   這件事引起老夫人的嚴重關切,然而,一如以往,只要他拿出冰冷而堅持的意志力,很少有人拗得過他。

   少了大宅於派來的「糾察隊」,衣絲碧著實如釋重負。

   廚娘那種刺探的眼神讓她聯想到以前德國的「蓋世太保」,隨時等著搜集她不利的情報,讓老夫人可以名正言順攆她走。

   時序仍然是夏日午後,他剛結束一場視訊會議,偷個小閒到院子來吹午風,翻幾頁閒書。

   每天下午三點到院子裡賞景喝茶,已經成為兩人的固定習慣。她哼著小曲,替他盛一碗微溫的枸杞茶,替自己倒一杯冰甜的菊花茶,再將搭配的茶點準備好。

   「你今天心情不錯,在高興什麼?」他從書裡抬起頭,眼睛跟著她繞。

   「噢。」她害羞地吐吐舌尖。「沒什麼,就是心情很好而已。」

   不敢向他承認,自己是因為廚娘的家當今天全搬出儉園而高興,這樣好像顯得自己很小家子氣似的。

   余克儉靜靜望著她半晌。

   廚娘雖然被他遣回去,卻故意留些私人物品在儉園,平時有事沒事就會托詞要過來拿東西,然後賴上大半天才肯走;用椅腳想也知道,此舉是出自誰的授意。

   他對廚娘的行為雖然不耐,心裡也明白,下人們只是聽主子的命令辦事,為難他們沒有意思。

   「你不喜歡她,為什麼不說呢?」

   「我……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她從來沒有想過運用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來達成心願——可能在本質上,她並不認為自己對他有影響力吧!

   「下次,你可以說。」

   「然後呢?」

   「然後。」他輕鬆自在地繼續翻開下一頁。「我會為你這麼做。」

   突然間,她好想好想直接問他——我可以把它解讀成,這是你對我喜愛嗎?

   你對我,是否與我對你的心情一樣?

   不過,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無論他的答案肯定與否,他喜愛她的程度都絕對無法與自己對他的感情相比。

   她的心裡,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只裝著他一個人了。

   伴他走來的這一路,他的丰采,他的睿智,他的人生觀,他的手腕,在在使她心折。

   起初她或許只是小女生崇拜偶像的心思,現在卻非常清楚,一切不只是如此。

   所以她不敢問。

   對自己身為「人」的部分,她充滿信心與尊嚴,從來不覺得自己因為貧窮,就低劣於任何人。

   然而,對自己身為「女人」的部分,她卻是如此惶惑彷徨不安。感情從來不是她熟悉的領域,處身其中,她就像個搖搖學步的小孩,每一步都要確定旁邊有人扶持,才敢跨出去。

   他教會了她如何看待人世間的冷暖,讓她變成一個有自信的女人,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將她領人另一個更繽紛迷亂的世界裡。

   她患得患失,輾轉難眠;她是那麼、那麼、那麼的希望知道,他對她的心事……

   「你在看什麼?」  

   余克儉揚了揚封面。「詩詞曲探勝。」

   「中文詩嗎?我只會說中文,卻看不懂方塊字……你教我好嗎?」她的心半懸著。教我好嗎?教我!教我許許多多,我應該學的,關於感情的那些事……

   他的嘴角揚起清洌的微笑。「不用了,你以後又用不上。」

   砰!芳心頹然墜地!

   說得也是,她以後反正是要回菲律賓的,學讀中文字做什麼?終究是要離開的……

   「烤箱裡還有蘋果派,我去拿。」衣絲碧蒼白而狼狽地逃進屋子裡。

   他的眼光尾隨著她的背影,笑容淡淡逝失。他知道,她問題背後的真意,可是……她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嗎?

   風撥弄著樹葉,在縫隙間穿溜著,發出瑣碎的聲音。那一聲聲的嘶響,既像夏蟲滴溜的鳴唱,又仿如有情人間,宛轉低回的歎息。

   *  *  *

   十月下旬,余老夫人賀八十五歲大壽。

   依據慣例,事前一周余家大宅子會先舉辦一場家宴。由於余家血脈本就單薄,親朋好友加一加,約莫一個大長桌便坐滿了,算是一場小巧而溫馨的慶生會。

   長桌首位自然由余老夫人盤踞,另一端則由嫡系長孫余克儉穩坐。

   成排僕傭圍在桌子四周服侍,衣絲碧溫順地立在他斜後方,適時幫忙上菜或倒茶水。

   從頭到尾,她都可以感受到長桌那端投來的目光,那樣嚴苛,那樣深思,來回流動於她和身前的男人之間,彷彿在偵測著什麼。

   對於老夫人,她有一種天生的敬畏,像老鼠見到貓,貓咪避開狗,狗兒會躲棍子,毫無來由地感到驚錯。

   「奶奶,祝你生日快樂。」余克儉含著笑,帶頭舉杯祝賀。

   「對對對,祝余老夫人老當益壯。」眾家賓客紛紛跟著舉杯。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龍馬精神,永保安康。」

   「越老越開花!」不知道哪個不識相的亂講話,腦袋立刻挨了身旁的人一巴。

   老夫人笑開懷,舉杯回敬了諸位親友。

   「今年的生日又讓各位親朋好友破費了。」老人家放下杯子,歎了口長氣。「偏偏我最想要的東西,是金錢換不到的。」

   余克儉的眼芒閃了一閃,通常這種劇碼的下一幕就是——

   「老夫人想要什麼,您只管交代下來,再不濟,也有我們這些小輩去跑腿。」旁邊果然就有人忍不住了。

   這時候,壽星大人都要很合作地歎一口氣——

   「克儉也三十多歲了,婚事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你們這些做長輩、朋友的,也不幫他留意一下。」余老夫人歎息。

   余克儉舉杯啜了一口,以免自己笑出聲來。

   衣絲碧捧著酒瓶,恭恭敬敬地上前替他斟滿。

   剛才在來的路上,她已經先「善良」地警告過他,今天晚上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果然劇碼原封不動上演。

   余克儉斜睨她一眼,她假裝沒看見。

   「我和孫子說話,你一個下人,在旁邊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銳箭突然射向她的面門。

   衣絲碧愣了一下,滿桌人馬齊齊轉向她。她被斥責得滿臉通紅,咬著唇退下去。

   「我才念你一句,你裝什麼委屈?下去!」老夫人辭嚴色厲。

   她無措地偷瞄余克儉一眼,殊不知,這個舉動看在老人家眼裡反而刺目。

   倒像是在告狀似的!

   「奶奶,裝委屈的人是我。現場叔叔伯伯這麼多,你一開口就讓他們知道我連女朋友都交不到,我有多尷尬?」他扮出一張苦臉。

   席間揚起此起彼落的笑聲,焦點立刻從她身上轉移。

   老夫人笑著,深知自己對她的試探有了結論。

   余克儉也笑著,俊顏一貫的不疾不徐。

   衣絲碧一樣陪笑,卻排不去心頭的刺痛。

   他雖然替她解圍,仍然無法抹去她被視為風向球,辱罵著好玩的事實。

   如果我現在要求你挺身替我捍衛,你會這麼做嗎?

   想歸想,她仍然知道分寸。恃寵而驕除了讓自己顯得更不識抬舉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我去幫忙上菜。」她小聲說,默默退守到廚房去。

   「我幫你。」端著大盤水果正要上場時,一雙柔膩的手從後面接過來。

   好友眨了眨眼睛,輕捏她的手,表達無聲的安慰。

   唉,恕儀,總是這樣溫存貼心……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自嘲地說。「這種事本來就是『下人』該做的。」

   「我們只是在這裡謀一份職,沒有人是『下人』。」恕儀認真地望著她。「老夫人也不是真的在氣你。」

   「我知道。」她歎了口氣。「她只是想要逼余先生表態而已。」

   原來她也知道……恕儀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你家小朋友呢?」衣絲碧問。

   「長……伍先生吃到一半,就拉著他溜到後院裡,兩個男生玩瘋了。」

   「伍大少那麼喜歡小鬼頭,或許心裡真的有意思的人是你呢!」她隨口玩笑道,並未注意到恕儀端麗的臉龐出現了一抹靦腆。「我端水果出去了。」

   「等一下。」

   「怎麼?」

   恕儀遲疑片刻。「大廳裡正在聊余先生相親的事……你要不要等一下再出去?」

   「相親?」她愣住。

   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去相親,儉園會出現一位女主人的情況。

   相親啊……

   她強笑了一下。「沒關係,反正跟我不相干,我只是去上個水果。」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完那一場壽宴的。接下來的時間,她只是渾渾噩噩地站在後方,看眾人虧余克儉幾句,或熱心積極的推薦。最後,他們現場就幫定了一樁約會,與某某財閥的千金小姐。

   他從頭到尾都只是笑,沒有拒絕。

   *  *  *

   「你真的要去相親嗎?」

   深夜裡,明月照窗,流光正徘徊。主臥室門口,揚起清靈的探詢。

   床上的人坐起,光點只灑落在他的手臂上,大半張臉都閉鎖於黑朦中。

   他的沉默無聲,讓門口的人兒尷尬無地。

   衣絲碧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的立場介入此事。她只是……他的女傭而已,他從來未給過她任何承諾,甚至,她都無法確定他對自己,是不是「那樣」的心思。

   可是,身體彷彿有著自主意識,不受大腦支配。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良久,待她醒悟過來時,她已經站在他的門口,提出自己根本沒有權利碰觸的問題……

   床上的人向她伸出手,她遲疑了一下,緩緩走過去。

   他將她拉到自己身畔。

   「我真的要去相親。」低沉的回答,在暗夜中,刺進她心坎裡。

   「為什麼?」

   「因為,這會讓奶奶很快樂。」

   「我明白了……」她垂首而立,小臉在黑暗裡蒼白得驚人。

   余克儉撫著她的手臂,不再多說。

   對他來講,「相親」只是另一種形式的飯局,跟吃應酬飯差不了多少。任何會讓奶奶快樂、於他又不是太麻煩的事,他都願意去做。至於吃完飯後要不要接受對方,那就看他自己的意思,連奶奶都掌控不了。

   這女孩!她以為他下一步就要去結婚生子了嗎?他藏住嘴角的淡笑。

   溫存的唇貼上她的。

   今天晚宴上,他確實是放任她受委屈了。

   他在她唇上,嘗到微澀的滋味。這是初識得情懷的女人,心底囤積的酸甜苦辣,全透過唇傳達愛戀。

   安撫的吻,很快變了質。

   身上的人,漸漸移轉到身下。

   衣絲碧神色迷濛,胸口的震動幾乎隔著薄衣看出。

   他味道爽洌好聞,帶著淡淡的藥氣,和一種壓抑的野性;彷彿那個衣著筆挺、談吐優雅的男人只是表相,體膚之下有一頭隱匿已久的巨獸,正蠢蠢欲動,破膚而出。

   撫觸她的力道越來越強,終於,換來她低低的一聲輕嚀。他陡然緩下來,歉然地輕啄她的唇。然後,繼續。

   她的心與身都在顫抖,因不可思議的甜蜜。

   於是,在他答應與別人相親的那一夜,衣絲碧將自己獻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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