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那對愛情鳥你儂我儂的光景,王鑫當然感到心理不平衡。同樣是談戀愛,為何他和繁紅必須忍受房客的百般刁難,而承治卻能爭取到每一分助力?
想想看,當承治偕同女朋友坐在法國餐廳裡享受美食時,他卻得窩在麥當勞忍受平民速食。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所幸他終於通過考驗,得以和繁紅光明正大地出入,毋需再忍受房東小姐審賊似的盤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近他好不容易擺脫掉吳氏公寓的問題,卻又蹦出另一個懊惱煩心的問題。
「總經理,您現在的心情如何?」內線揚聲器忽然響起錢秘書不懷好意的詭笑。
「如果你試圖要求加薪,我建議你先參考黃歷,另外挑個好日子再談。」王鑫從陰鬱的白日夢拉回注意力。
「這麼糟糕?」錢秘書的話中藏著惡作劇的笑意。「那您一定很樂意聽說有人打老遠撥長途電話來關切您了。」
「天哪!」王鑫悶吼一聲。「不,別告訴我!別讓我知道梁水木又打來疲勞轟炸。」
「是的。」錢秘書甜蜜的語調令他恨得牙癢癢的。「總經理,二線。」
「喂!不,別接進來──錢小姐……」
太遲了。梁水木含糊的嗓音已從揚聲器冒出來。
「小二?」
由於他排行老二,父執輩的長上向來稱呼他為「小二」。
「梁伯伯,您好大的興致,今天『又』打電話回台灣。」他強笑,嘴角險些沒抽筋。
「對呀,半退休狀態的老年人平時沒什麼消遣,惟有找你們這些小輩聊聊天。」梁水木前幾通電話多少還會拉雜兩句,今天乾脆二話不說,直接切入主題。「小二,你不用客氣,老實告訴梁伯伯沒關係。我們家小露到底哪一點不合你心意?」
「梁伯伯,」他快煩瘋了。同樣的話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閒談,梁大人怎麼老是問不煩。「我前幾回說的都是實話,小露既能幹又優秀,讓人完全沒得挑剔,只是我們倆不適合罷了。不信您問問小露,我相信她對我也談不上男女之愛的。」
「誰說的?我兩分鐘前才和小露長談完畢。每回她一聽見你和蕭小姐的情事,臉色馬上垮下來,嘀嘀咕咕地叨念著她沒福分、很遺憾,你還說她對你沒感情?」若非套問出新鮮的訊息,梁水木也用不著再一次向他求證了。
「真的?」王鑫愕然。
奇怪,當時梁依露表現出來的灑脫態度可不是這麼回事。她在玩什麼把戲?
梁水木進行第N度的心戰喊話:「小二,梁伯伯明白,男女之間的微妙感情強求不來,可是你和小露好歹也相識相知十幾年了……」
「呃,梁伯伯,我剛好有一通重要的電話進來,對不起,咱們明天再繼續聊好不好?」急難當前,他顧不得隨口丟下的托詞有多麼蹩腳,先掛了再說。
第一口解脫的悶氣猶未歎出聲,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霍然被推開。
王鑫當然很不爽快。公司裡,未事先敲門便敢闖進他辦公室的人數不出兩根蔥。
待他瞧清楚來人的身影,進入噴射軌道的子彈趕緊吞回肚腹內。
「爸!」他驚訝地起身,主動迎向前。「您打算來公司,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森堯企業」的原創辦人、目前掛名董事長的大龍頭王森堯,聲勢逼人地闖進兒子的私人辦公室。
「怎麼?我來公司還得向你報告?」王森堯不改昔年威震八方的派頭,即使心頭著惱,也毋需藉著大吼大叫傳達,短短幾句冷語立刻將壓迫感散佈於空氣間。
他老爹火大了,目前原因不明。
「爸,坐下來談吧!」他攙著父親大人坐進牆測的會客區,心裡估量著種種可能的因素。
「昨兒個我接到老梁的電話。」
光聽開場白已足夠。
「要命……」他呻吟著,手軟腳軟地癱成大字形。「他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嗎?」
「你和你那個不務正業的大哥越來越像了,交個女朋友也偷偷摸摸的。」王森堯不滿地數落。
大兒子寧願出外發展汽車事業也不肯接「森堯」的經營棒子,一直是他心中多年的痛。因此,即使王磊的車業集團打點得有聲有色,在他心中充其量也只能算「不務正業」。
「老爸,你不覺得梁伯伯太小題大作,甚至達到莫名其妙的程度?」王鑫不比他滿意多少。「咱們又沒有和梁家指腹為婚,或行過正式的文定之禮,他死命咬著我不放未免太過火了。」
「我和他有八拜之交呀!」王森堯氣瞪了眼睛。
「那好,歡迎您接收小露當二房,我保證替您擺平老媽那邊。」他沒好氣地說。
「你瘋言瘋語些什麼?」王森堯撈起桃花木手杖,作勢敲他個腦袋開花。
「老爸,三思而後行,您的枴杖很硬。」他提醒在先。第二個兒子再打笨了,「森堯企業」後繼無人矣!
「要是讓我知道你打算傚法王磊,連結婚的決定都下妥了才回家宣佈,當心我砍斷你們哥兒倆的狗腿。」老人家遷怒的意味相當明顯。
「好啦!我找個機會安排繁紅回家吃飯。」
「聽說那女孩替『森堯』工作?」父親大人的暗示具有明言的水準。換句話說,准公公現下就想見見醜媳婦。
有何不可?王鑫聳了聳肩,按下案上的內線。
「錢小姐,繁紅呢?」
「剛剛她又買了兩包新品種的紅茶回來,現下應該去了茶水間吧!」錢秘書也很難掌握她飄逸自如的行蹤。
「找到她,請她進來。」他發佈簡單的指令,切斷通訊,以免又被錢秘書尋著開心。
「不錯嘛!公司越來越開通了,上班時間還讓員工出外逛茶葉店。」王森堯狐疑地打量兒子。
「繁紅她……」他忖頓了一秒鐘,決定不說為妙。
如果讓他老爸知道,繁紅兩天前還打算招呼其它職員陪她一起蹺班選茶葉,老人家的心臟恐怕會無法負荷。
父子倆東聊西扯,足足磨了十分鐘,蓮步仙裝的繁紅方才推門進來。
「喝茶嗎?」她托著司空見慣的茶盤,清靈的微笑溢滿臉頰。
依照往例,她出乎尋常的美貌首先驚動初識者的心。
王森堯驚艷地盯視她放下托盤,柔柔地倚坐在王鑫身測的絕秀倩影。美貌佳麗他見過不少,想要找出幾個及得上蕭繁紅的靈秀,恐怕很難。
「難怪……難怪……」老人家喃喃自語。
「這位是我父親。」王鑫撥開她滑落的劉海。「他想見見你。」
通常繁紅不輕易應邀讓人會見,然而眼前的嚴肅老人和王鑫的關係匪淺,待遇自然不相同,她可以網開一面。可想而知,王老先生應該相當感激她放寬標準。
「不客氣。」她預先莊重地回禮。
王森堯完全無法理解。
她不客氣個什麼勁兒?
「謝謝。」他只好道謝,以因應她的回禮。
莫名其妙!他又有什麼好感恩的?
「風師叔一定很喜歡。」繁紅的美眸落在雕工精緻的手杖上。
王鑫霎時領悟。的確,對於道士而言,桃花木具有避邪解厄的良效,用處極廣。然而枴杖欲修改成桃木劍,工程不可謂輕鬆。
「我看不見得吧!」他持保留態度。「風師叔還得加工削成劍,太費時費力了。」
「吳教練會幫忙。」她的如意算盤打到房東大人的老爸頭上。
「有道理。」公寓裡一堆閒人,還怕找不到幫手嗎?
「嗯哼!」王森堯咳嗽一聲,提醒他們現場尚有第三位重量級人物存在。
糟糕!他一定老了,才會聽不懂兩位年輕小輩猛打新潮啞謎。
「既然如此……」繁紅嬌嬌柔柔地起身,準備走人了。「我先出去辦事,幸會。」
「你要離開了?」王森堯錯愕萬分。
他們只對談過一句話!
「是。」她繞出會客區,順手撈起大龍頭的桃花木手杖。「謝謝。」
「不客氣。」准公公下意識地響應。
凌波美人婉約地飄出兩個男人的視線。
而後,王森堯猛地醒悟──
「她偷了我的手杖!」他連忙想追回來。
「老爸,送出門的禮物不好搶回來吧!」王鑫趕緊攔住父親的去路。
「可是我沒答應送給她呀!」從頭到尾甚至沒人徵詢過他的意見。
「那麼我剛剛和她討論半天,你幹嘛不出聲拒絕?」王鑫扁斜了嘴角抱怨。
「我怎麼曉得你們在胡扯什麼?」他感到很冤枉。
而且,他仔細回想蕭繁紅的言行,再與自己的老婆和大媳婦林淑慧評比一番,其中的共同點呼之欲出。
「冤孽呀……」他忍不住跌坐進沙發裡。
「老爸,你電視看太多啦?」王鑫被他奇怪的感歎句嚇到。
王森堯深深喟息。「你自個兒想想你老媽、你嫂子,再比較比較那位蕭小姐。原本我對你還存著些許期望,但盼你相中的女人能跳脫出相同的模式,沒想到……唉!連你也陣亡了。」
王鑫被老爸一提醒,徒然省悟。
「對喔!」以上三名女子在性格、樣貌、年齡上或許差異甚多,卻擁有一項共同點──
她們都深諳東拉西扯、邏輯觀扭曲的異能。
天哪!你為何要如此懲罰王家的男人?我們前輩子做錯了什麼?
「老爸,這莫非是王家的宿命?」他悲慘地拉起父親,手勾手、肩搭肩,同病相憐得一塌糊塗。
「冤孽呀,冤孽。」王森堯只能感歎造化弄人。
「應付這類型的女人,你的經驗想必比兒子豐富。走!我請你喝一杯,咱們好久沒坐下來聊聊了。」
「我確實需要一杯強心劑。」王森堯低調地搭著兒子肩臂,準備共扶殘醉。
錢秘書愣瞧著兩位老闆踏出辦公室,被他們難兄難弟的表情整倒了。
唉!可憐的王家男人。
就讓她臨時軋一腳吧!哈哈哈。
她及時叫住兩位老闆沉重的步履。「總經理,我可不可以請問您一個問題?」
「說吧。」王鑫要死不活地回眸。
「請問麥當勞的超值餐漲到多少錢了?」她的眼笑瞇成一百八十度直線。
殺人的銳芒從王鑫眼中迸射,化為無形的暗箭。
XXX的!錢小姐再這樣撩撥他下去,不出多久他就會練成以眼睛放血滴子的絕世神功。
「啥?」王森堯立刻錯愕。「我還以為你打從高中畢業就不吃麥當勞了!」
王鑫馬上「唉!唉!唉!」連三歎,發出無力的求救訊號。
「老爸,我真的、真的、真的需要和你談一談。」
◇ ◇ ◇
十二月底,大小公司行號進入會計結算的忙亂期。打從四天前開始,「森堯」的重要幹部平均每天需要參加兩次以上的高階會議,更甭提其它拉拉雜雜的部門演示文稿。公司裡,計算圖表和分析數據滿天飛,大頭頭和得力秘書端坐在自己桌椅的時間少於兩個小時。
符合「得力秘書」資格的,當然不會有繁紅這一號人物。
她依舊東蕩西晃,喝茶閒逛殺時間,每月的干新領用得毫無愧疚感。
「唉……」繁紅軟坐在辦公桌後,幽幽長歎。
難為她收斂四處遊蕩的心情,坐回自己的桌位,總經理室卻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大會議室隔著電梯間,遙遙與總經理室相對,緊閉的門內間歇傳出演示文稿聲,除此之外,整層樓只剩她一個自由活動的生物。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描寫的正是她此時此刻的處境。樓外陰雨連綿,她又不想出去採購新上架的冬茶,唉!好無聊。
一大束粉艷玫瑰忽現她眼前。
「喝……」繁紅猛地被嚇到。
「森堯企業」裡,突然出沒隱現的異能不是惟她才有嗎?
「嗨!繁紅。」高鷹人肌肉塊壘的體魄將她的桌位籠罩成陰影,朝氣的微笑點亮了廣室。「我不曉得你喜歡什麼花,所以……所以就自作主張選了玫瑰。」
「有刺。」她不敢接過來。
「不會的,花店小姐特地處理掉尖刺。」高鷹人連忙保證。
「真的有刺。」她比較堅持。
「沒有啦!」他立刻探進包裝紙裡,揉摸致瑰長莖以示負責。「你看,花刺已經被除光了,摸起來又滑又舒服──啊!」
他忙不迭地抽出中標的食指,一滴暗紅色的血珠緩緩在指尖凝聚。
「看吧!」繁紅搖頭歎息。不聽美人言,吃虧在眼前。
「噢……」他訕訕的,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束花屍。
玫瑰之役陣亡!
「王鑫不在。」既然錢秘書開會去也,接待的工作自然由她扛擔下來。
「我不是來找老闆的。」他玫瑰花都亮出來了,她竟然還會誤解。「繁紅,你明天下午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下午才吃飯很奇怪。」她的生活作息向來很正常。
「呃……也對。」他乾笑。吃飯只是借口嘛!她何必太斟字酌詞。「否則,去喝下午茶也成。」
一聽見「茶」字,繁紅立刻被收買。
「好。」她的晶眸剎那間亮了起來。
「好什麼?」陰冷的寒氣從電梯間的交界處響起。
高鷹人實在時運不濟,每回想走私的時候都會無巧不巧地撞到鬼見愁。看樣子他注定了今生與蕭美人無緣。
公司主管魚貫地從會議室內走出來,紛紛投給他同情的眼光。公司職員哪個不曉得蕭繁紅遲早會成為王家的次媳,任何人妄想嘗鮮就等著被秋後處決吧!話說回來,也怪不得高鷹人啦!職棒隊的球員成天只曉得在外頭打球,當然缺少總公司緋聞的第一手信息。
「王鑫。」繁紅如粉蝶般開開心心地翩飛上前。「高先生約我們明天下午喝茶。」
我們?受邀者好像只有單數名詞而已,轉眼間被她自動添增為複數。高鷹人的古銅臉立刻蒙上土黃色。
「你家裡的茶葉罐已經擺滿兩架子,有必要出去喝嗎?」王鑫的臉色也很難看。
「有道理。」繁紅偏著頭思索。「要不然約在我家品茶好了。」
「繁紅!」他大怒。
這娘們隨隨便便就讓男人上門,將來怎麼得了!
而且,王鑫越來越不爽了。只要他一轉身,繁紅週遭就會冒出幾顆奇怪的蘿蔔頭。尹承治、高鷹人、史琨耀,還有那個金髮小子約翰,趕也趕不走,驅也驅不完。她自己又缺乏敏感度,連人家滿臉淫相都分辨不出來,即使他自詡為宰相肚裡能撐船,容忍度也有一定界限。
「呃……嗯哼,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不打擾了。」高鷹人發現老闆目露凶光,不禁暗暗替自己的前途感到憂心。
他掩著紅玫瑰,躡手躡腳地接近電梯間。從王鑫身畔擠過去時,他還真怕被老闆大人海扁一頓。
英雄不與官差爭。算他吃鰲吧!
電梯抵達十二樓。鏡面鐵門尚未完全開啟,外頭的候者急著往裡頭闖,裡頭的乘客忙著往外頭鑽,互相當頭迎撞──
砰咚!兩敗俱傷。
「我的頭!」林小姐捂著前額蹲下來,耳邊嗡嗡響。
「我的胸口!」高鷹人的情況和她不相上下。
這下子八成得內傷了。
「你走路不看路呀!」林小姐哇啦哇啦地開罵。
「對不起、對不起。」他趕著離開怒火奔騰的現場,沒工夫和她對峙。「如果你不嫌棄,這束玫瑰花送你,以示歉意。」
「玫瑰花!」林小姐輕呼,又驚又喜的興奮溢滿懷。「居然、居然還有男人送我玫瑰花。」
自從和那個死鬼分手之後,彷彿就此與鮮花絕緣了。好感動……
戰事越演越烈,王鑫幾乎無法壓抑嗓門中的惱怒語氣。
「那你也不能每個男人約喝茶,就呆呆的跟著去呀!」
繁紅被他責備得莫名所以。「又沒有很多男人約。」
「問題不在於『多不多』,而是『去不去』。你──你──氣死我也!」他連話都講不出來。
「你慢慢氣,氣完了再說,不急不急。」她寬大地拍拍他胸膛,有若慈悲的大地之母。「高鷹人還沒離開,我帶他去茶水間喝茶。」
矛頭當場轉回即將退場的傷兵身上。王鑫狂怒的獅眼噴出火山灰,幾乎淹沒情敵。
「我……這……我……」高鷹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老闆搶女朋友。「不用了,我……呃,這位小姐答應和我出去喝下午茶,不麻煩你了。」
「我?」林小姐被突來的艷福沖昏了腦袋。「對對對!我們打算一起吃飯聊天喝茶。」
「真的?」繁紅萬分失望。眼睜睜飛掉一次偷懶的機會。「那明天呢?」
「明天……我一樣和這位小姐約好了。」高鷹人哪管三七二十一,現成的救生圈抓緊再說。
「好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林小姐的頰側浮現興奮的光彩。
「好吧。」她落寞地交代這對新成的鴛鴦鳥。「明天如果看見新品種紅茶,幫我買半斤。」
「那有什麼問題!」高鷹人陪著呆笑,忙不迭地閃進電梯裡。
好險!順利脫離地雷區。
兩人獨處時,他終於有時間好好打量「救生圈」。
嗯,對方的容貌馬馬虎虎,還算過得去。現在流行中等美女──因為上等美女容易害男性被情敵踐踏殘殺,他無福消受。
「嗨!我是高鷹人,你貴姓?」他笑吟吟的,重振英雄形象。
美好的春風提前吹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