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是夏無采經過數日觀察所做出的結論。
本以為初次見面的不歡而散,應該會讓穆郡王從此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可沒想到……
「喂!夏無采,你真的不去道歉嗎?」
就像這樣,每天、每天穆郡王都跑來他的府中……不對!應該說這孩子每次一來就黏在他身邊,而且還不斷地重覆著相同的話——
「皇姊不會生氣的,去道歉吧!」
穆郡王坐在池畔的假山上頭,懸空的雙腳在半空中搖呀晃的,看起來活像個纏著父母撒嬌要糖吃的小孩子。
夏無采很想說服自己別去理會穆郡王,反正孩子總是缺乏耐性的,而且再怎麼空閒也不至於可以每天跑到這裡來玩,可是……
他猜錯了。
「我告訴你,在你沒有向皇姊道歉之前,我都不會放棄的喔!」穆郡王一邊吃著不知打哪邊拿來的甜餡餅,一邊警告著夏無采。
夏無采瞧了穆郡王一眼,仍然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只要他不搭理穆郡王,相信總有一天,穆郡王會對他失去興趣的。
「喂——夏無采——你聾了呀!」穆郡王拉長了聲音喊道。
夏無采停下揮劍的右臂,用衣袖抹去汗水,時近中午,他決定先回房休息,準備用午膳。
「等等!喂!夏無采,你要去哪兒呀?」
見夏無采轉身便走,穆郡王以為他想溜了,連忙跳下假山,舉步往前追去。
「用午膳。」這下子總可以跟穆郡王分開了吧!再怎麼樣想纏著他,午膳時間也該乖乖回去了,前幾天穆郡王一到了這個時候就會離開,今天應該也不例外才是。
誰知道穆郡王一聽,卻進出令夏無采很想把他立刻丟到牆外的回答——
「哦!那我也要去。」
「你跟著我幹什麼?」夏無采止住腳步,板著臉孔問道。
「我只是想要你跟皇姊道歉呀!不然你會一輩子待在偏廂喔!這樣也沒關係嗎?皇姊可不會允許你納妾,而且皇上更不可能讓你休了皇姊,到時候你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穆郡王把最後一口甜餡餅塞入嘴裡,然後心滿意足地說道: 「所以呢,乖乖聽我的勸告吧!」
「在那之前,你倒是先說說我哪裡惹二公主不快了。」這一點倒是他想知道的。
原本,他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二公主的事,畢竟從成親到現在,他們倆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會起衝突?
可是在穆郡王連日來的騷擾之下,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真有哪個地方得罪了二公主,不然她幹嘛派個小麻煩來纏住自己?害得他近來老是不得安寧。
「嗯!問得好,關於這點我有問過皇姊了喔!」穆郡王得意洋洋地續道: 「皇姊說,是你先惹她生氣的!」
「我?何時?何地?我甚至連二公主的面都沒見過。」
要說誰是誰非,怎麼不提提二公主不讓他進房的事?
就算二公主嫌棄他是平民出身,是個小官的兒子,覺得他配不上身份尊貴的她;可再怎麼說他們的婚事也是皇上御賜的,但二公主卻儼然一副他該聽從她的態度,雖然並不難以忍受,可他對此也頗有微辭。
「總之你就是惹禍了,問這麼多做什麼?」穆郡王對於夏無采的問題感到惱怒。
「我知道二公主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這種事他太清楚了!因為他的父親只是個校尉,而不像文狀元宮於齊那般,有個當輔國將軍的爹給他撐腰,所以不管的能力是否在眾人之上,他將永遠被二公主瞧不起。
「什麼下馬威?說得這麼難聽!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呀?」穆郡王蹙起秀眉,聲調理有著十足十的不滿。
「若我不會說話,此時你豈不是在跟啞巴交談?」他故意誤解穆郡王的意思。
「你、你分明就知道我要問的什麼,還裝蒜!」穆郡王指著夏無采怒喝。
「我說過,我唯一學不來的就是逢迎諂媚。」他可是實話實說。
他不愛說話,除了一個懶字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生性不夠圓滑,不可能做得到八面玲瓏,再加上對於週遭的人們,他普遍無法信任,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慣於少言多聽。
「是啊!你不會逢迎諂媚,話中倒是句句夾槍帶棍。」穆郡王重重地朝夏無采哼了一聲。
「因為我是武狀元,原本就愛使刀弄劍,所以怨不得我。」夏無采不自覺地與穆郡王鬥起嘴來。
「哼!就因為你是武狀元,所以才會老是說話帶刺地傷透人心!」穆郡王毫不客氣地指著夏無采的鼻子罵道。
「就算我說話帶刺傷透人心,也沒有你的所做所為來得荒唐。」夏無采皺眉斥責: 「堂堂一個王爺,不去視察官員們是否清廉,卻成天到處遊蕩、胡鬧玩耍,倘若有受苦受難的百姓想求助卻無處可訴,這樣的傷害能說不是你們這些皇親國戚的責任嗎?」
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
他求取功名除了光耀門楣,好讓父親知道他不是無用之人之外,還希望可以好好協助皇上捍衛祁國,但他卻成了二公主的駙馬,並無實權,所以即使他有心想幫百姓也幫不了什麼忙。
然而,眼前的小王爺卻成天游手好閒、只知遊玩,放著百姓和官員不管,這到底算什麼?
「什、什麼嘛!說得好像我在荼毒百姓一樣,我才不像你說的那樣呢!」
穆郡王受到了刺激,畢竟頭一次被人當面批評,這滋味著實不好受,他氣呼呼地走近夏無采,舉起手便要往他臉頰上摑去。
不過夏無采的身手比穆郡王俐落,輕鬆地伸手一擋,他反手抓住穆郡王的手腕厲聲道: 「既然你不肯承認,那就別天天到這兒遊蕩!」他已經被煩得很頭疼了。
「我才沒有!」穆郡王不甘心地掙扎著,無奈他的力氣小得連把手抽回都很難。
又氣又急的穆郡王突然眼泛淚光……淚一旦落下便難以停止,自穆郡王的黑澄圓眸裡溢出的淚珠猶如清晨雨露。
夏無采瞧著穆郡王的淚眼,微感錯愕。
這孩子也太愛哭了吧?為了這麼點小事竟哭成了淚人兒,那他將來該如何執掌國家大事?如何上沙場作戰?
「嗚、嗚……我、我沒有!」穆郡王拚命地抹著淚水,哽咽地爭辯。
「別哭了。」
夏無采無奈地歎著氣。
唉!他為什麼非得像個照顧小孩子的奶娘不可呢?
「可是、可是你……我明明就沒有……你罵我!」
穆郡王胡亂地擦著眼淚,原本秀氣柔嫩的臉蛋就這樣被他哭得眼泛紅絲、雙頰通紅,那副受虐小媳婦的可憐模樣,教夏無采再也罵不出口。
「別哭了。」夏無采並不擅長安慰他人,所以面對一個哭花了臉的小王爺,他實在是手足無措。
不過他的話顯然對穆郡王沒用,此時穆郡王哭得更大聲了,若非他們倆所在的地方位於偏廂一隅,否則很可能會引來一大堆湊熱鬧的侍女、僕役。
「別哭了,是我的話說得太重了。」
瞧著穆郡王那張涕淚縱橫的小臉,縱使夏無采有再多的不滿想發洩都說不出口了;所以他只能拚命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些事有一大半不是穆郡王的錯,因為會養成穆郡王這樣的個性,應當是思平侯的責任才對。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穆郡王會如此恣意妄為,或許是因為思平侯教導無方的關係,如此說來,他剛才那番話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來說,著實太過沉重了。 「別哭了,是我的錯,你別哭了。」夏無采一把將穆郡王攬進懷裡,拍著他的背安慰道: 「我就是這麼不會說話的人,別哭了。」
穆郡王沒料到夏無采會突然抱住自己,霎時,他身體一僵,連方纔所受的委屈都在瞬間忘卻,腦袋裡只識得一件事——
「放、放開我!」
穆郡王急急忙忙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
夏無采倒也沒有堅持,見穆郡王不喜歡讓人碰觸,他很快地鬆開了雙手。
「我只知道這種安慰人的方法。」夏無採補上一句。
當他年幼時,每回沒把招式練好,總要被父親打罵一頓,然後傷痕纍纍地被丟在自家後院。
這個時候,若是被宮子齊的父親瞧見了,他便會偷偷地將他抱回宮家細心照料,而且還會不時地抱抱他、安慰他。
記得當時他總是非常排斥宮父的親切舉止,就連宮子齊的關心他都冷漠以對。可是回憶是不會騙人的,夏無采還記得宮父對自己的恩惠,更沒想到自己竟會在多年後的今天,選擇了與宮父相同的方法來安慰另一名少年。
只能說,他們三人或許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緣分吧……
「我、我要回去了。」
穆郡王的話打斷了夏無采的思緒。
「要我送你嗎?」夏無采難得好心地開口。
「用、用不著了,你去用膳吧!我要走了。」穆郡王說罷,也沒等夏無採回應,拔腿便跑。
瞧著穆郡王遠去的身影,夏無采忍不住擰起了眉心。
是他多心了嗎?
為什麼穆郡王的身子抱起來竟是異常的柔軟?因為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嗎?或者……穆郡王並不是個男人?
可他盛氣凌人的態度……
不!不可能的。
夏無采很快地將自己的猜測給推翻了。
畢竟,普天之下有哪個女子會如此盛氣凌人、說話大小聲?若是良家婦女、賢良淑德,就不可能身著男裝,同男人大聲爭辯才是。
只不過——
方才在穆郡王匆匆離去之前,不知道是他多心、或是他看花了眼……
「他幹嘛要臉紅啊?」
夏無采一邊走回偏廂,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心裡的疑惑,卻怎麼也想不透其中的緣由。
「八成是不好意思被人發現他軟弱的一面吧,年紀再怎麼小,他還是有自己的男性自尊啊!」
推敲著穆郡王的心思,夏無採回到了偏廂,卻沒有發現自己與穆郡王之間的說話句數,一天比一天多,有增無減……
「無采,你真的同二公主吵架了?」
探花柳之秋偕同榜眼古青風來訪,一見到年在偏廂的夏無采,心裡的吃驚幾乎是立刻表現在臉上。
「可是再怎麼說,將你這個駙馬爺趕至偏廂,這……」
柳之秋抬頭環顧四周,雖然環境清幽,房中也整理得井然有序,但是這裡終究不是夏無采該待的地方。
「這裡清靜沒人吵。」夏無采讓奉茶的下人退出房間後,自個兒也跟著在桌邊坐下。
「可是無采,你到底在跟二公主吵什麼?竟然會在新婚之際被趕出房?」古青風對此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
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嘛!
什麼事可以讓他們吵到這等地步呢?
「是因為意見不合嗎?」柳之秋輕聲問道。
「不是。」夏無采搖搖頭。
事實上,他與二公主連面都沒見過,何來意見不合之說?
若硬要說是意見不合嘛……能夠讓他們知曉對方在想什麼的,也只有前些日子跑來攪局的穆郡王了,如果他與二公主真有意見不合,那八成是穆郡王搞的鬼,在二公主面前編派了什麼不實之言。
「不是意見不合,那麼是為了什麼?」古青風不解地問。
「天曉得。」
他自個兒都想找二公主問清楚了。
尤其穆郡王成天嚷著要他去向二公主道歉,卻說不出個理由來,更讓他好奇二公主氣他的原因何在。
「你也不曉得?」古青風納悶極了。
夫妻吵架卻不知道吵架的原因為何?
「反正一個人獨居也挺好的。」夏無采起身往房門口走去, 「這裡離盼秋樓那片空地挺近的,要練劍也很方便。」
「原來你只掛心著習武一事。」柳之秋苦笑道: 「二公主該不會是因為你冷落了她,所以才會對你發脾氣吧?」
「我說過了,我不曉得!」夏無采煩躁地揮了揮手, 「我懶得管她。」有個吵死人的穆郡王成天煩著他,就已經夠讓他頭痛了。
「無采,你要去哪裡?」古青風見夏無采將他們丟在房裡,逕自往庭院走去,忍不住出聲詢問。
「到盼秋樓練劍。」
夏無采連頭也沒回,丟下一句話後便很快地離開了,彷彿這兩個好友是自個兒家人不用招呼。
「只說了要去盼秋樓,我們等會兒該上哪兒尋他呢?」柳之秋歎了口氣, 「無采還是老樣子。」
「是嗎?」古青風搖了搖頭, 「我倒覺得他有點改變了,雖然並不多……」聞言,柳之秋微戚驚愕。
「青風,你覺得他哪裡變了?」
在他看來,夏無采依然冷淡,見人不打招呼、不帶笑容。
「他今天還記得要找人替咱們倒茶。」古青風端起茶杯淺嘗一口後續道: 「平時他可是連這點待客之道都會忘掉的。」
「說得也沒錯啦!」
柳之秋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話。
「除此之外,你不覺得他今天的話特別多?」而且還是他們問一句,夏無采就答一句,在過去,這情形可說是非常少見的!
因為夏無采經常在大夥兒熱熱鬧鬧地談天說地時,一個人靜默地坐在一旁,幾乎要讓人忘卻他的存在。
可是今天……
「無采今天的話是多了些。」柳之秋納悶地問道:「是因為與二公主成親,生活有些改變,所以才變得隨和了些嗎?」
想來想去,柳之秋也只想得到這個原因。
「我不知道無采是怎麼了,但是有一點是我非常確定的。」古青風把視線調向窗邊的小茶几上。
「啊!」
柳之秋跟著轉移視線,卻在下一刻發出驚呼聲。
小茶几上擱著一個小盤子,五塊甜餡餅正靜靜地躺在上頭。
「這甜餡餅不是無采愛吃的吧?」
柳之秋走近茶几,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了。
「無采根本不喜歡甜的點心。」古青風搖頭回答。
「那這個……」柳之秋瞪大了眼,定定地盯著散發出濃郁甜味的餡餅,心裡起了極大的疑惑。
「看樣子,無采似乎不是要留給自個兒吃的。」古青風瞧著堆疊整齊的甜餡餅,眉頭突然皺了一下, 「也就是說,這些餅應該是留給別人的。」
「可剛才送茶來的婢女並沒有端這盤餅進來啊!」柳之秋回想了下,方才除了簡單的茶點和熱茶,婢女的手上沒有這個盤子。
「無采不可能預知咱們今天會來,所以這盤點心不可能是為我們準備的。」古青風瞧了柳之秋一眼,臉色有點嚴肅。
「等等!青風,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柳之秋感到一陣恐慌。
「無采與二公主在吵架,所以餅也不可能是替二公主準備的,這麼一來,可能的原因不就只剩下一個了嗎?」古青風平靜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無采可能有別的女人?」柳之秋吞吞吐吐地問。
「又不是在說你,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古青風不禁失笑。
「青風,這可是個大問題啊!」倘若夏無采與二公主失和是因為別的女人,那麼難保皇上不會怪罪夏無采。
「事情又還沒有確定,我們也只是猜測罷了。」古青風拍拍柳之秋的肩,苦笑道: 「別這麼緊張,我想無采不至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更何況,他向來對練劍比對女人有興趣,不是嗎?」
「這倒是真的,每回節華說要上花街遛達,無采絕對是缺席的那一個。」柳之秋點頭附和。
唐節華也是他們的好友,今年的武探花,生性開朗又好玩,與夏無采冷漠的個性簡直是天壤之別。
「所以,事實也許不像我們所猜的那樣,對不對?」古青風拉著柳之秋往房門外走去, 「我們先去盼秋樓找無采吧,或許可以找機會問個清楚也說不定。」
只是,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事實上他自己都快要懷疑起夏無採了!
畢竟感情這回事總是來得突然、去得也快,更糟的是……當它一來任誰都躲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