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幾乎難以呼吸了,她能夠感覺到他靠得那麼近,在最私密的夢境裡,她在夢中回憶著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紮時,深邃黑眸裡流露的些許溫柔。就是那些溫柔,讓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見浮木般,捉住他不願意放手,當他是可怕險境中的最後一線生機。
「為什麼選擇我?」他沉聲問道,感受她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還帶著些許似曾相識的馨香。這是她的氣息,淡雅而溫和,就像是她給予人的感覺,在柔弱中還帶著一絲堅韌,不甘願受到旁人擺佈,更不願意認輸。
「你跟他們不同。」芙蓉輕顫著,因為透過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而羞紅了臉。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與男人有過任何接觸,而與文弱多病的丈夫相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他剛強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動搖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當道的如今,他的粗獷氣魄被那些文人嘲笑著,他們暗地裡笑著這個戰功彪炳的將軍只是一個粗人,連血都是混濁的。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裡,當那些所謂知書達理、謹言慎行的人們都喧騰著要置她於死地時,她直覺的只能想到他。
芙蓉用手環抱自己,企圖得到些許溫暖,視線仍舊與他交纏著。「我們初見那一日,你在花園裡的所有所行,讓我知道你與那些人不同。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對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聽見那些飛短流長,他們像是瘋了般尋找我,急著要捉拿我回去。」她的聲音堅定,內心卻充滿了不確定。
只是當初那短暫的一面,她能夠相信自己的直覺嗎?孤注一擲的後果,不是全有就是全無,而她是輸不起的。
「你就確定我不會把你送回衛府去?畢竟那一大筆賞金挺誘惑人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責你的行列,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對我的官途將有不小的幫助。」他逼近她的臉龐,冷笑的低語著,訴說那些最可怕的行動。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強做鎮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錯得那麼離諳,那麼活著也毫無意義了。」她平靜的閉上眼睛,模樣像是無辜的羔羊,等待著致命的屠刀揮下。
他猛然鬆開她,不悅的瞇起眼睛。芙蓉遠比他想像中聰明,輕易的聽出他剛剛的話全是虛言恫喝,知道他不會見死不救。如此簡單就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幾分不悅。
「你果然聰明,我的一切反應鄱在你的計算之內,不是嗎?」他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讓人戰慄。「你沒有料到一點。你欺騙了我,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騙。」他隨手扯下身上新郎官的禮袍,邁開步伐轉身離去。
他並非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憤怒她口口聲聲說相信他的為人,卻又還要用計欺騙他,用假名才嫁進仇府。她讓他擔憂了如此之久,在他為她不安時,她卻計劃盤算要設計他。
「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從地上爬起身來,狼狽的喊著。
她必須撐到天亮,撐到茶蘼來到仇家府宅。臨上花轎前,茶蘼就千交代萬叮囑,要她不論用盡任何辦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房裡,不能讓他走出新房半步。
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無動於衷的打開黑檀門,高大的身軀眼看就要踏出門外。
芙蓉別無選擇,伸手入衣袖裡取出一把精緻的匕首,纖細的手從來沒有握過兵器,此刻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刀子。
閃動的銀光讓仇烈機警的回頭,他冷然的看著她手上的匕首。看她握著匕首的模樣,不像是能夠傷害任何人,反倒像是會傷到自己。
「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個武將?」他諷刺的笑著,詫異她如此小覷他。
她搖搖頭,華麗的鳳冠摔落地面,珍珠四處飛散,黑亮如緞長髮披散肩上,襯著她白皙而清麗的容貌,讓她看來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憐。「我知道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讓你走出房門。」她的手腕反轉,銳利的刀子危險的接近她纖細的頸項。
綠縈偷偷跟她說,要是仇烈還是堅持要走出新房,那就在最快的時間內褪盡衣衫,相信仇烈要是看見她的身子,大概就動彈不得了。綠縈還塞給她這把匕首,說嫁衣難以自行褪盡,情況緊急時,乾脆拿這把匕首從領口一刀割裂錦袍。
伶俐的綠縈投有料到,芙蓉一輩子沒拿過匕首,用刀根本不知輕重。
當芙蓉將匕首轉向頸項時,仇烈的眼眸轉瞬一闈,他直覺以為芙蓉因為他的拒絕而打算自盡。他原本站在門邊,卻在轉眼間以詭異的速度來到她身邊,連忙想要打掉她手中鋒利的匕首。
但是她用力過度,他的救援只是減弱了她下刀的勁道,鋒利的匕首不但劃破了嫁衣,甚至還劃傷了她鎖骨附近的肌膚,鮮血洶湧而出。嫁衣破碎滑落,而鮮血浸濕了她的白綢褻衣,她沒有預期會遭來疼痛,在看見鮮血時眼前昏黑,軟弱的倒下。
原本以為會跌落地面,沒想到卻跌進一個寬闊的胸膛裡,她吃力的呼吸著,聞嗅到他身上的氣息,掙扎著睜開眼睛。仇烈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她因為失血而有些茫然,不太能夠確定眼前這個面露驚慌的男人是不是仇烈。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低吼著,不敢置信的看著懷裡面色蒼白的芙蓉。當看見鮮血從她鎖骨處傷口湧出時,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綠縈說不能讓你出新房,我只是想褪下衣服。」她吃力的喘息著,覺得每次呼吸都是徹骨的疼。「疼,好疼。」她蹙著眉呻吟。
仇烈點住她鎖骨附近的穴道,簡單的止血,隨即站起身來準備找尋療傷藥品。才一動作,就感覺衣袖被微小的力量拉住,他低下頭來,看見芙蓉努力瞪大眼睛,強忍著疼痛拉著他的衣袖。
這麼一動,她鎖骨間的傷口被牽動,再度洶湧出紅得刺目的鮮血。
「放手,我必須要拿藥來治療你的傷口。」他吼叫著,失去了平日的鎮定。
縱然在戰場上見識過太多可怕的傷害,知道她所受的只是輕傷,不至於致命,但是當看見鮮血不停的從雪膚湧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綢褻衣時,他的理智就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不--你不能--」她虛弱的搖頭,仍舊不願意鬆手,用盡所有殘餘的力量,她死命的捉著他的衣袖他皺起濃眉,瞪視著芙蓉,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扯開衣袖。「我只是暫時止住你的血,你的傷口必須要治療。」他彎腰看進那雙朦朧的眼眸裹,在她眼裡看見堅決,他頭一次見識到女人的決心。
「你不能離開新房--否則一切就都完了--」她仍舊喘息著,其實眼前已經一片昏黑,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她卻還是不願意放手。
這是孤注一擲,她輸不起的。如果她今晚不能將他留在房內,那麼婚禮將不被承認,他隨時可能將她送出仇府,到時候她與殞星就真的會成為刀俎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疼痛轟然來襲,她的神智逐漸迷亂,彷彿又看見那些人冷然著臉,執意用冰雪掩埋她。
她喘息著,掙扎著,直覺的只能攀附仇烈。而不安的臆測在心中擺盪著,她的心如此忐忑。
他真的忍心將她送出仇府嗎?她看人的眼光當真錯得如此離譜?
芙蓉狂亂的搖頭,渾然不覺身子已經被納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怕會傷著她,他沒有扯開衣袖,只是用身軀制止她的掙扎。當他將喃喃囈語的她擁入懷中時,才發現她是如此的嬌小,纖細秀麗的骨架彷彿隨時可能折斷。如此瘦弱的她,卻又不可思議的有著堅強的意志,那讓他有些驚歎。
芙蓉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他的衣袖,他只能出聲傳喚院落之外守夜的丫鬟,要丫鬟送來些許療傷的藥品。
她的身子在他胸懷裡激烈顫抖著,像是正在忍受可怕的寒冷。她整夜不停的低語,像是在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是不同的,你跟那些人不同的--」即使失去意識,她仍舊喃喃低語。
仇烈的濃眉整夜緊蹙著,在聽見那破碎的低語聲時,某種尖銳而細微的疼痛糾結著他的心,像一根細小的繡花針,穿透了從來滴水難長的自制。
簡單的治療她的傷後,他始終陪伴著她,一整夜都沒有踏出新房。
※※※
天邊的曙色方褪,仇家堡內就已經喧鬧不已。
昨夜是主人仇烈的新婚之夜,但是才進房沒多久,院落外的丫鬟們就隱約聽見爭執聲,在門外徘徊半晌後,仇烈出聲喚入丫鬟取來刀傷藥,丫鬟捧著藥箱進去,隨即被揮退,但是也看清楚剛嫁進將軍府的新娘受了傷,更看清楚了那新娘的身份。
簡直不可思議,那個御史夫人送來的新娘,竟然是京城內失蹤達一個月、有著最可怕名聲的水芙蓉。
仇家堡內流傳著各種臆測,眾人議論紛紛。
一頂官家軟轎在奴婢引路下,悄悄的來到仇家堡,綠縈站在門前迎接。一個淡妝素衣的美貌婦人在攙扶下輕巧的下轎,被扶入款待貴客的大廳內。美婦人雍容華貴,氣度不凡,震懾了所有人。
「御史夫人。」陳總管彎腰請安。雖然對方擺了他家主人一道,讓他氣得牙癢癢的,但是終究還是官家夫人,他一個奴僕是得罪不起的。
「仇將軍呢?我想見他,請他帶著新娘一塊兒出來吧!」茶蘼淡笑著,看出仇家堡內有不少人眼光態度有幾分異狀,猜想芙蓉的身份大概已經洩漏。
陳總管咬著牙,不知該如何回話,冷不防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他回頭一望來者何人,認清對方是誰後,忍不住放心的笑開了。
「沈先生,您來我就放心了。」陳總管低聲說道,轉身逃離大廳。
沈故宇輕笑幾聲,緩步走入大廳。他是仇烈的多年好友,伴隨仇烈打過無數的戰爭,高大卻斯文的他不像是武將,倒有幾分文人的氣質,熟讀兵法戰略,一向足智多謀。
「御史夫人真是好興致,天剛亮就來到仇家堡,是急著把新娘領回去嗎?」沈故宇微笑著,優雅的坐在酸枝椅上,只是斜睨著茶蘼,也不請她坐下。
「都拜堂成親,也過了洞房花燭夜了,新娘成了不折不扣的仇夫人,我怎麼能夠帶走她?今日前來,只是來看看新婚夫婦是否一切安好。」荼蘼接過綠縈遞來的瓷杯,低頭輕啜著香茗。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新娘情願新房裡見了血,也不願意讓仇烈踏出一步。」
沈故宇緊盯著茶蘼的表情。
她因為驚嚇而鬆手,手中的瓷杯摔落,破碎成千萬片,美麗的面容轉瞬變得蒼白。「見血?芙蓉她怎麼了?」她連身份都不顧了,扯住沈故宇的衣袖。
沈故宇緊盯著她半晌,有些詫異她突然激動的情緒,聲音不自覺的放軟,彷彿在安撫。
「她沒事,只是在阻止仇烈出房時受了點小傷。」他們認識許久,但是他從不曾見過她如此的柙色。
茶蘼因為身為御史夫人,聰慧而手段高明,京城中不少高官都清楚,年歲已高的御史長年沉迷女色,一些政令都是靠年輕貌美的夫人在暗中運籌帷幄。男人縱然對茶蘼的女子身份不以為然,但是莫不對她的一些高妙計謀而甘拜下風。
沈故宇是仇烈的軍師,打從第一次見到茶蘼,兩人就唇槍舌劍不曾斷過。而此刻奇異的氣氛,倒是兩人之間的頭一遭。他靜默的看著眼前這個驚惶失措的女子,詫異的發現,其實茶蘼十分的年輕。
仇烈走入大廳,沉穩的步履觸地無聲,像是森林裡的野獸,危險而致命。他懷裡抱著用錦被包裹的芙蓉,在行走間也是小心翼翼的,緊緊將她護衛在胸前。
「芙蓉!」茶薕輕叫著,看著芙蓉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雪。
芙蓉的眼瞼輕輕顫動,像是聽見了姊姊的呼喚,掙扎著睜開眼睛。因為失血而虛弱,她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沒事的。」她輕聲說道,抬頭看見仇烈正緊盯著她。
「怎麼會弄成這樣?我不是只要你留住仇烈嗎?」茶蘼詢問著,看向面無表情的仇烈。
她有些不安,難道她看錯人了,仇烈是那種會傷害女人的小人?「是你傷了她?」她逼問著。
仇烈只是挑眉,沒有開口,坐回大廳的主位上。芙蓉掙扎著要下地,而他卻不允許,手上微微用動就制止了她的蠢動。
「讓我下來。」她因漏失血而蒼白的臉龐,在掙扎後有了幾分血色,猶如帶著淡淡微紅的芙蓉花。
「你受傷了。」他淡淡的回答,不容許她離開懷抱。
芙蓉咬著唇,不知他為何那麼固執,她受的傷並不重,只是因為失血而虛弱,他卻當她是重傷垂危的病患。沒有辦法,她的手重新回到他的衣襟上,輕輕的捉握著好平衡身子。
「姊姊,是我不小心傷著自己,不關他的事。」她解釋著。
「姊姊?對了,你們都姓水,是繡坊水家的女兒。我早該想到你們是姊妹,在你介紹新娘入府時,就該想到你會要計謀把這位名滿京城的衛夫人送進我們這兒。」沈故宇恍然大悟的擊掌,似笑非笑的看著茶蘼。
茶蘼原先驚慌的柙色收斂許多,轉眼又鎮定如常,她重新坐回酸枝木椅,斂眉啜飲著已經微涼的香茗。「芙蓉不是衛夫人了,我想所有人此後都該改口稱呼她為仇大人,畢竟她昨晚巳經與仇將軍拜堂成親,經過洞房花燭夜,相信不會有任何人對她的新身份質疑。」
門簾外傳來幾聲驚喘,躲在門外偷聽的奴僕忿忿不平的低罵著。仇烈冷然的看了一眼,奴僕嚇得全縮回窗欞下。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把我留在新房內一夜,然後要我俯首認罪?」他淡淡的問道,銳利的目光回到芙蓉的面容上。他厭惡所有的欺騙,而知道芙蓉與那些欺騙扯上關係時,他更加的不悅。
「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你不會否認吧?」茶蘼微笑著,握緊手中的團扇。她知道這些手段不怎麼高明,但是為了芙蓉的生路,她是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仇烈的目光冷冽,一如萬年不化的寒冰,瞪視著茶蘼。「御史夫人,請別逼我無禮,仇烈是不接受威脅的。」他輕描淡寫的警告道,卻帶著最可怕的威脅。
衣袖又感到輕微的扯動,他低下頭看見芙蓉盈盈的雙目。
「別怪姊姊,她全是為了我。」芙蓉忍著鎖骨處細微的疼痛,仰頭看進那雙黑眸裡。
「我沒有其它的辦法,縱然你的行為說明了你與那些人不同,我有把握你不會棄我不顧,但是沒有把握你會不會嫌棄一個寡婦。」她誠實的說,雙手因為緊張而握得更緊。
「嫌棄與否,你是否該先問問我?畢竟要娶妻的人是我,會不會嫌棄的問題,跟我比較切身。你應該詢問,而非耍弄計謀,讓我不得不接納。」他不留情的說道,語氣裡有幾分責怪,抱著她的雙手卻仍是溫柔的,像是怕傷著她。
「耍計謀的人是我,不是芙蓉。」茶蘼也急著幫芙蓉脫罪,她的目光輪流在仇烈與妹妹之間打轉。不知是不是因為期待而眼花,方纔的瞬間,她似乎在仇烈的眼裡看見些許的憐惜。
茶蘼仗著丈夫的聲名在官場闖蕩,看過的男人不計其數。在面子以及色慾面前,男人們通常都是一個樣兒,她知道身為武將的仇烈不同,他自製而誠實,但是至於有多麼不同,她則看不真切。
姊妹倆都在忐忑著,知道若是看錯了仇烈,芙蓉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就如此相信我會留下你?」仇烈冷笑著,逼近懷中的嬌靨。
「你是善良的。」芙蓉輕聲回答。
「善良?」他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什麼可笑的話。他是征戰沙場的武夫,人們只傳誦著他的善戰與無情,只有她會說他是善良的。
冷不防角落竄出一個僕人打扮的小男孩,掄起拲就對仇烈亂打。「放開我娘,放開她!」男孩喊叫著,像是只憤怒的幼獅。
「殞星。」芙蓉緊張的喚道,掙扎著想要下地,仇烈卻仍舊緊抱著她。
沈故宇的眉挑得更高了,揪著衛殞星的衣領,把努力揮拳的男孩提到半空中,感興趣的看著。「仇烈,你的新娘子還附帶了很活潑的嫁妝入仇家堡呢。」
「你連衛家的繼承人都帶來了?」他看著芙蓉,不可思議的問道。原以為水芙蓉急著再婚是為了要躲避衛家的迫害,但是任何女人都知道,帶個孩子再婚有多麼不智,而聰慧如水芙蓉,他不相信她會沒有考慮到這點。
而看芙蓉緊張擔憂的柙色,他不由得猜想,她再婚的原因,有極大的原因是為了想要保護衛隕星,不讓男孩回到那陰森的衛府。
「我不會舍下殞星的。」芙蓉堅定的說道,在他的眼光下沒有分毫的退縮。
她也知道自己太過分,怎麼能夠要求一個男人在接受一個再婚女子後,又要求他接受一個毫無血緣的男孩,成為他的兒子?
「這要是傳到京城裡,那些衛道人士鐵定會口誅筆伐的。」沈故宇把殞星放下來,看見男孩站在原地,憤恨的瞪視抱著母親的仇烈。「仇烈,這倒是標準的雪上加霜,京城裡那些人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要是再讓他們知道你娶了她,你的處境可是會更加艱難的。」他有些幸災樂渦的說道,語氣十分輕鬆。
「我還沒決定是否要留下她。」仇烈緩慢的說道,看著芙蓉的臉色在轉眼間變得蒼白。
茶蘼火速的站起身來。「你要見死不救?別忘了在先前的征戰中,是我向眾高官求情,你的軍隊才沒被懦弱的相國給斷糧--」她口不擇言,甚至提出先前的恩情,就是要仇烈就範。
「姊姊,別再說了。」芙蓉輕輕一揮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口氣,在感受到鎖骨虛的疼痛時微微蹙眉。「請放我下來,你這樣抱著我,我們無法談話。」她堅定的要求,筆直的看進他的黑眸裡。
就算是被深鎖在陰森的衛府裡,她也曾經聽說過他的傳言,在那些高官口中,他被傳說得猶如惡鬼般可怕,他們說他在戰場上無往不利,揮舞著巨大的刀劍,掃蕩亂臣賊寇;他們還說,沒有人敢看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但是當芙蓉此刻看進他的眼裡時,她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她會懼怕的,反倒是京城裡那些口裡喊著仁義道德、眼裡卻充滿殺意的男女。
他靜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幾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緩慢的鬆開懷抱,將包裹著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後幾步,環抱著雙臂俯視她。
芙蓉輕喘著,用冰涼的空氣平靜過度激動的血脈,她轉開視線,不再與那雙過度銳利熾熱的黑眸對望。她朝殞星招手,擁抱著兒子的身軀,心中更加堅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夠認輸,為了自己,也為了殞星,她還有一場漫長的戰役要打,如今這一切僅僅是開端。
「欺騙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後悔,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她緩慢的說道,緊抱著殞星,纖細的手在兒子的背後發抖著,只有殞星知道她此刻的緊張。
他靜默的看著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時曾經見過如此勇敢的女人?
從來女人看到他都是驚惶失措而恐懼的,貪權的煙花女雖然巧笑倩兮,卻是帶著企圖接近他;而像是芙蓉這樣高貴出身的女子,通常對他不屑一顧。那些女子,從前在看見他時,總用手絹掩飾著嘴角的冷笑,一雙描著粉黛的眉目裡儘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權重,那些女人就全然變了態度,誠惶誠恐的低著頭,有著矯揉的溫順。
而芙蓉的舉止讓他迷惑,她固執而勇敢,雖然恐懼卻從不示弱,像是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兒,堅持要向獅子挑戰。他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竟然膽敢與既定的命運抗戰,那嬌小的身軀裡究竟蘊藏著多少勇氣?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去找尋其它男人的幫助?」他詢問著,這個可能讓他十分不悅,就像是感覺到某種酸澀的情緒在胸間發酵。他不曾感受過這種情緒,所以不知道那樣的感受就是嫉妒。
她歎息著,緩慢的從殞星的腰間繡袋裡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絹布,在眾人的目光下展開。「從事件發生之後,姊姊要我想出個人選,我就只能想到你。」她略略鬆開殞星,緊張的咬著唇。她的臉色嫣紅著,感受到羞赧卻不肯退縮。「別怪我不知恥的坦白,我沒有矜持的權利。」她誠實的說道,知道他不容許欺騙,她已經犯過一坎,欺騙過他,如今不能一錯再錯。
他信手取過那塊絹布,認出是初見那一日他替她包紮用的絹布。黑眸裡銳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記得那日的一切,甚至還為她的安危擔憂了好一陣子。
其實心中是願意留下她的,畢竟芙蓉如此的不同於他以往所見的女子,美麗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夢的化身。縱然不悅於她的欺騙,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無法堅持多久。
殞星沉不住氣了,憤怒的撲了過來,舉腳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本就不是仇烈的對手,輕易的就被躲過。他嘶喊著,見不得有人欺負娘親。「娘,我們別求他,現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護你的。」
仇烈難得的流露幾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護你娘?憑你這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馬上被拖回衛府。要保護她,不如在我這兒把拳腳練好。」他拍拍殞星的肩膀,轉身離開大廳。
聽出他話中的含意,芙蓉鬆懈的歎息,整個身子軟弱的癱坐在木椅上。他願意留下她了,她可以不用回到京城,不用再見到那些可怕的人,她跟殞星都安全了。
鬆了一口氣了,淚水不爭氣的滑下粉頰,芙蓉此刻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麼緊張。傷口隱隱的感到疼痛,她輕咬著下唇,用雙手環抱自己有些發冷的身軀,恍惚想起昨夜這雙手如何緊密的扯著仇熱的衣袖。
茶蘼卻對仇烈的態度不甚滿意。「仇烈,回來,這還不夠啊!你必須承認芙蓉在這裡的身份,承認她是仇夫人,不能讓其它人欺侮她--」她急切的喊著,還想追上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她蹙眉回頭,卻看見握住她的人竟是沈故宇,他站得太近,讓她幾乎忘卻呼吸。
「放過他吧,你就不知道什麼是樂觀其成嗎?做什麼事情都要把人逼人絕境才甘心?」
他臉上還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
茶蘼的臉毫無理由的紅了,她急忙甩開他的手。「放肆,無禮的人。」她憤怒的用團扇扑打他的手,轉身快速的逃離,有些怕逃得慢了,會遺失什麼她付不起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