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都城南莊——崔護
不疾不徐地走向辦公桌,示意坐在窗邊的叔叔繼續聊完電話,石黑疆介掀開檔案,一項一項的將方纔開會紀錄的重點用筆勾出來,然而叔叔微訝異的語調引來他的瞥視,然後他停住筆,注意力全擱往猶在通話的叔叔身上,似乎,叔叔提到……蔡家!
「怎麼了?」剛放下電話,石黑治彥就注意到好子的怔仲,「強介?」
「呵?「
「你在想什麼?」
輕擰眉頭,石黑疆介搖搖頭。回答叔叔的詢問,也試圖搖去腦海中的恍惚。
「沒想什麼。叔叔,你剛剛說蔡家……王伯伯的鄰居?」
「嗯,你認識他們?」
「算不上熟識。」
「咦?」石黑治彥仍是不解。
「你忘了,去年我曾到王伯伯家住了幾天的事?」想必叔叔應該很難忘記才是呀,因為王家那個恐怖的八爪女隔不到一個月,竟然就跨海追來,害他跟公敬那陣子躲她躲得很辛苦,有家歸不得,連看著他們兄弟倆長大飽侃子都忍不住開口向叔叔抗議,嚴肅著神情要叔叔快點想辦法讓八爪女回台灣,否則淫侃子都待不下去了。
「剛到那兒時,曾經跟蔡家的女兒打過照面。」他解釋道,藉由和王伯母的談話,他才知道小精靈就是蔡家女兒蔡含文。
「蔡家也有女兒?」
「唔,跟王依庭年紀差不多。」而兩人的個性可就差多了。石黑疆介暗忖。
「難不成她就是你拒絕王家姑娘的原因?」
「別瞎猜了。」望著叔叔的促狹神色,他撇了撇嘴,很誠實地歎著氣,「叔叔,你真希望我或是公敬跟王依庭牽扯上任何關係?」叔叔不是傻瓜,王依庭雖然野性十足、性子驕縱,卻也算不上是壞胚子,可是她根本就不適合他或弟弟,叔叔應該看得出來。
「唉,我怎麼知道才兩、三年光景,柏強的女兒就變得這麼多。」這女大十八變他能理解,但問題是本來是個活潑外向的開朗少女,怎麼會變得這麼野心勃勃又前衛?這種姑娘家……嘖,即使是多年老友疼之若逾的么女,他也不捨兩個寶貝侄子犧牲哩!
「她跟小精靈比起來的確是天壤之別。」
「強介,你說什麼?」見他嘴皮子掀了掀,石黑治彥卻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自言自語罷了。」朝叔叔挑了挑眉,石黑疆介將話題導回,「叔叔,王伯伯是跟你談了些什麼?」平時,他可不會干涉旁人的談話內容,但這回,他就是想搞清楚他們兩位長者問的談話內容。
「你是說蔡家的事?」一開口,他就揪出了重點。
石黑疆介也不閃躲,正視著他,點點頭。
「聽說前陣子接連幾個颱風侵台,吹垮了好多果樹,很多果農不堪損失,也撐不下去,情形相當不樂觀,不是跟銀行借貸,就是紛紛將果園脫手。」
「蔡家想將果園賣給王伯伯?」
「是有這種打算,聽說這些年來,他們已經陸續跟銀行借了不少錢,但還是不敷虧損的支出,再加上幾個颱風的折騰,所以才會找上你王伯伯研議,看是跟他借錢呢,還是乾脆將果園賣了。」
「果園不是蔡家的祖產嗎?」他問,那時,小精靈似乎挺喜歡膩在裡頭閒晃的。
「應該是吧!」石黑治彥訝異地揚起眉,「咦,你怎麼知道?」
「若不是祖產,又怎會明知撐得辛苦,卻堅持撐到最後一分鐘呢?」他回道,去年在台灣時,曾聽王伯伯滿心無奈地提及在台灣種植水果的艱辛及經營方式,彷彿記得王伯伯就順口說過,蔡家的情況似乎已不怎麼樂觀了。
石黑治彥點點道:「這倒也是,其實你王伯伯也是有他的顧慮,不管借錢還是乾脆買下果園,他手頭上都沒這麼多錢,況且如果真買下果園,那他手中連周轉的錢也沒了,似乎不太穩當。」方纔,柏強老弟就是打越洋電話問問自民這個老朋友的意見。
「王伯伯買下果園的可能性有多高?」
「百分五十。」
「這樣呀!」將身子沉回皮椅裡,雙手盤胸,石黑疆介擰著眉頭深忖。
隱隱守候在林子一端,蔡家的果園他曾仔細的觀察、評估過,泥土豐肥,園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看得出來蔡家的主人確實是將心血全都投注在上頭,大概是時運不濟,也或許是張家在產銷上的實行較為弱勢,要不,雖無法保證能致富,也不致陷入需四處借貸的地步。
室內,靜寂的氣息又持續了數分鐘,瞥了腕表一眼,石黑治彥預備出發赴個約會,但心中的疑問未解,「強介,你想插手?」
石黑疆介點點頭,「是有這種打算。」
「為什麼?」他完全無法理解。
遑論這些年來,石黑家已漸漸將經營目標移向光纖網路方面,而且也投下了巨額的資金投資,光說起農產方面,他們在青森縣這兒也已經擁有幾處佔地廣闊且名聲響亮的果園,如今,強介還想撥些資金砸到一洋之隔的台灣!
「那塊地還值得投資。」微揚眉,石黑疆介輕描淡寫地說。
該怎麼跟叔叔說在瞬間浮上胸口的盤算?就算蔡家果園的投資報酬不高,他也願意投資,因為除了那塊肥的土地外,對已經一年多沒見面的小精靈,他另有打算,如果她的性子仍那麼的率直具陽光面……
「是嗎?」石黑治彥以一雙炯利的眼審視他半晌,「這項投資,跟那位你曾打過照面的蔡家女兒有沒有關係?」
「有。」石黑疆介坦白承認,「不過,不是叔叔腦子裡所設想的那種關係。」
「說說看。」
「等見到她本人,叔叔應該就知道了。」
「見到她?」愣了幾秒,他問,「你要她來日本?」
「嗯。」
望著大侄子深謀遠慮的神情,忖了會兒,石黑治彥一聲輕喟,笑了,「這麼多年了,總是摸不清你這小子的腦袋是怎麼轉的,不過既然決定了,那就去做吧。先說好,等那位讓你這麼大費周章的小姐到了這兒,你可得安排我們會面。」雖然清不出強介究竟在盤算什麼,可他也不便置評,反正到最後,事情都會明朗在眼前。
只不過,腦子向來精明的大侄子會想對人家開出什麼條件?他很好奇,但可確定的是,絕對不是請人家小姐飛到日本來當台籍女傭。
「我知道。」看著叔叔離去,他想,叔叔的贊成與否,並不是絕對必要,因為他既已決定了一件事,就不允許他人否決,但叔叔爽快地饒過了他的避而不談,且不加以深究,多少能減輕他心中的猶豫,尤其,計劃中的另一個要角比睿智開明的叔叔更為難纏哩!
呵,想想,事情若是進行順利,再不久,那總喜歡張大嘴巴打哈欠的小精靈就會飛到日本來,石黑疆介長長的將沉積在胸口的莫名情緒歎了出來。
不知為何,原該只是生命淺淺的一頁記憶,卻因叔叔的一通電話內容而驀然揭開,然後,一點點的在腦海中加深了曾佔據思緒的一顰一笑,愛笑、易怒,又蓄滿豐富生命力的青春臉龐。
按下話機上的鍵,他囑咐著另一間辦公室的助理,「河內小姐,叫家展過來一下。」
扔開筆,石黑疆介雙手交握在腦後,仰望著純淨的天花板,眼底慢慢的浮上那年在花蕊續紛的桃花兩幕裡,一雙晶瑩欲滴的閃亮眸神緩緩地迎向他的凝視……
☆ ☆
世界未日大概也不過是如此!
蔡家三口排排坐,三雙純善、老實的眼睛……其中一雙多了絲明顯的警戒,疑惑的視線全都投向客廳裡靠牆的那張籐椅。坐了十幾年的老籐椅沒壞,也沒什麼異樣,他們看的是穩當端坐在籐椅上頭的那個男人。
近午時分,這個叫林家展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他們院子裡,遞了張設計精美、紙質極佳的名片,修長中等的身子微彎,帶著誠懇且沉穩的微笑,咬字清晰的向他們解釋他的來意。
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溫和,可就在他話甫說完的剎那,向來安寧清靜的山林空氣,因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而掀起了燥熱且洶湧的波濤。
「你……確定沒找錯人?」小心翼翼地,蔡含文再問一次。
白淨斯文,自始至終都面帶微笑的林家展朝她挑了挑眉,俯首檢視自己手中的文件,再望向沉默在一旁的蔡家之主,「你是蔡介宗先生?」
蔡介宗點點頭。
「緊臨福壽山農場的那處果園是蔡先生您名下的?」
蔡介宗再點點頭。
「條件既然都吻合,那就代表我沒找錯人。」客氣的對他們一笑,林家展將手中一本薄薄的合約推到滿臉驚詫的一家三口面前,「我先前向你們解釋過的條款全都列在上頭,你們可以考慮考慮。」
「我們有幾天的時間考慮?」
「兩天。」望著蔡合文,林家展笑得更和善了,也笑得不掩好奇。
老闆會派他出馬,除了因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會講中文外,也因為他所向披靡的辦事能力。只要是交到他手中的事情,除了完成,不曾有過第二個結果。他有耐心、有毅力,更有高人一等的聰慧頭腦。
正因為如此,老闆會將這種算不上要件,也絕非重量級的投資案交給他辦,別說公司裡一些高階的主管人員全都滿頭霧水與疑惑,連他這個當事人都是在跟老闆確定了兩次後,才敢相信。
拿到文憑後,他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石黑疆介給的,這份工作,他一做就是十年。石黑疆介是個好老闆,該嚴肅、該鬆散、該緊、該放,全都拿捏在石黑疆介運籌帷幄皆屬高超的企業手腕裡。
石黑疆介善待屬下,也獲得屬下的忠心,所以,相處近十年之久,他雖不敢自稱老闆肚裡的蛔蟲,但好歹也將每個月撥高額薪資到他帳戶的頭頭的心思摸清了七八分,這回,做事沉穩踏實且思緒稠密的老闆,竟會因為一件不足掛齒的投資瑣事而偶爾閃神,甚至在他們進行了幾個月的併購案已接近簽約的最重要時刻,調他出來辦這種小事,可見老闆相當重視這件事。
不知道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姐跟老闆是什麼關係?他好奇,幾個知曉內情的同事也很好奇,因為擺明了,蔡家的獨生女才是老闆的目標,投資、資助蔡家果園只是個幌子。
「那這兩天,你要住哪兒?」蔡母向來愛散播同胞愛。
林家展沒有回答,他還在發著愣。
「請問?」
等了幾秒,仍引不起來者的注意,三雙神似的眉頭不約而同地全擰了起來。
「咳……咳咳……」瞪著他,蔡含文用力地咳了幾聲。
拜託一點好不好?眼下他們聚精會神談的事情是有關他一家三口生死存亡的大事,這男的發什麼呆?蔡含文暗忖。
「呃,對不起,剛剛想到了一些公事。」第一次,他竟然在工作之際分心。嘖,一定是被影響力無遠弗屆的老闆連累的,「還有什麼疑問?」
「你住哪裡?」
「啥?」微怔數秒,林家展又咧開嘴笑了,「我家在台北。」
「呀,你是台灣人啊!」蔡母恍然大悟,難怪這少年家國語那麼標準,「我還說怎麼國語說得這麼好哩。可是,我不是問你這個啦,我是問,你要給我們兩天時間考慮,那這兩天,你要住哪裡?」
「還沒決定。」他向來不為這種瑣事傷腦筋。
「乾脆住這裡好了。」
「什麼?!」
「反正,你再兩天也要等我們的答案,幹麼跑來跑去那麼麻煩。」
林家展睜大眼,「呃,這……方便嗎?」他不是客套,是真的怕打擾人家。
「有什麼不方便,我們有的是空房間。」客人還在猶豫,蔡母就已經轉向女兒,「阿文,待會兒將後面那個房間清一清,知道嗎?」
「唉!」垮著臉,蔡含文點點頭,她沒有舉雙手雙腳投反對票,因為,那只是浪費時間、體力跟精神罷了。
沒辦法,媽媽天性好客,可偏住在梨山山上這處荒郊野嶺,除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外,實在是沒什麼機會讓她廣結善緣。況且,做娘的都開口邀人住下了,做女兒的當然也不便當壞人。
可是……忍不住的,她又歎了聲,基本上,媽媽是個風評一級棒的好女人、好鄰居,惟獨骨子裡就是嚴重缺乏母愛。
去年,她的腳骨都碎得差點得當一輩子的獨「腳」獸,媽媽都能狠下心,逕自去忙果園、忙敦親睦鄰的雜事,任她自生自滅的窩在家裡養傷了,更遑論如今已經又能活蹦亂跳的她。
嘖,若不是果園的經濟情況一天壞過一天,教人實在是狠不下心離開家裡,更不忍接過爸爸遞給她的那筆辛苦掙來的血汗錢,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經包袱款好,回學校復學了。
看得出來蔡小姐應聲應得很勉強、很無奈、很令人發噱的冒出了一臉的哀怨,林家展很想笑,但他沒笨到明目張膽地笑出來,怕這一笑,現成的落腳處就沒了。
他很有意願在這裡住個一、兩天,不是為了省那筆住宿費,是為了能多瞭解這個讓老闆費心思的女人。
據他所知,能讓老闆親自欽點的女性同胞沒幾個,更正確的說,是不曾聽聞過半個,所以,蔡家小姐的存在性更是彌足珍貴了。
「我能不能請你說清楚一點,你們老闆希望我到日本做什麼?」不自覺的,蔡含文的眉拳又攏了個川字。
有機會的話,得跟這男人的老闆打打小報告,嘖,他這個員工不太盡責哦,在談事情時老會分神。
「喔。」推了推鼻梢的眼鏡,他目光坦然地迎向她的逼視,「是當我們老闆他弟弟的老師。」呵呵,蔡小姐似乎對他頗為不滿,但,他不怪她,誰教她眼尖的又捉到化在剎那間的閃神。
「我沒聽錯吧?」蔡含文不可思議地問,她?當人家的老師?嗤,真是天大的笑話!「他要我去教他弟弟什麼?」
「中文。」
「什麼?!」就算人家要她去把風、搶銀行,也絕不會比這個更教她吃驚,「請再說一次?」這種事,他們該去我個中文系的人才對吧!
「我們老闆希望蔡小姐能去日本住一段時間,教他弟弟中文。」
「教中文?」
「怪了,難道你們不會擔心我根本就聽不懂日本話?」雖然,她的確是日文說寫流利。因為對日文挺有興趣,除了學校選修,她自己也買了不少的書跟錄音帶,有空時就猛K,但,他們怎麼知道呀?
「這點資料不難查。」
「呃……」的確,只要有心,他們恐怕都可以查盡蔡家的祖宗十八代,可是萍水相逢,這未免太大費周章了吧!「請問,你們老闆認識我嗎?」潛伏在蔡含文體內的猜忌因子更活躍了。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誰知道對方骨子裡在打什麼算盤?更何況,什麼時候小氣成性的日本人會當起散財童子來著?
極其惋惜的,林家展輕搖著頭,晃出淺淺的歉意,「這我就不太清楚了。」真的,這回,老闆連他都存心隱瞞。
除了一定得將她帶回日本的確實指令,他根本無法由老闆緊密的口風中探出一點內情。
她不信,一雙半瞇的眼逼視他吐實。
他無奈,一雙無辜的眼哀求她饒過他。
兩方視線奮勇交戰,半晌,在蔡母大聲喚著女兒到後院捉隻土雞宴請來客的命令聲中,他們才鳴金收兵。
☆ ☆
屋外,暗暗的夜覆著萬物;屋內,明亮的燈火輝煌;三個人,黯沉不展的陰鬱著心情。
薑還是老的辣,雖然好客,但蔡母安排給客人住的房間在最後面,而他們一家三口正擠在主臥房裡嘰嘰喳喳。
「他們不會是有什麼不軌的意圖吧?」
「爸,你未免想得太不切實際了吧!」如果不是心事重重,蔡含文一定會狠狠的大笑三聲。
目的,當然是一定有的,她很確定這一點。本來嘛,平白無故又非親非故,他們蔡家何德何能哪,竟會有救星自日本劃過天際,墜落在家門口?她才不相信天降奇跡這檔子事,畢竟這麼多年,爸媽的辛勤工作與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但記憶中,老天爺他從不曾眷顧到他們。
可是不軌的意圖?哈哈,爸爸不是在說笑話吧!憑她的姿色,人家會眼巴巴的自日本趕到台灣動起她的腦子?
望著爸爸,她抑不住的勾起唇角,綻放著微微的笑容。呵,不軌?還真是太抬舉她了。可是,第一次知道在爸爸的眼中,自己竟然這麼有價值,哇塞,這感情真不是普通得好。
不過說實在的,他們若真想動她歪腦筋,還不如將主意打在王依庭身上划得來,畢竟人家的身材惹火得會教人噴鼻血,而她呢,只會讓人流眼淚。
同情哪!
「但是,他們的要求很奇怪。」
「我知道呀。」蔡含文嚷道,豈只是奇怪,簡直是怪透了。
別說是中文,依對方亮出來的優渥條件,要找個中日文說寫流利的駐家老師,何必遠赴重洋找到梨山來,只要在門口隨便吆喝個兩句,恐怕連大門都會被擁上來的求職人員給擠破。
「你們不覺得這事處處透著蹊蹺嗎?」
「媽,你不會是現在才這麼覺得吧?」蔡含文翻了翻白眼。
「你以為你媽沒腦筋想呀。」蔡母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他們似乎是針對你來的。」
老婆想到的,他早就注意到了,「阿文,你真的不認識這個叫石黑疆介的日本男人?」
「哦,天地良心,拜託你們相信我行嗎?我都已經快說爛了舌頭,還懷疑?誰認得這個叫什麼黑不黑的日本男人。」瞥見兩雙不減疑慮的眼,她又垮下臉,「我發誓好不好?」
「我們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會不會是突然忘記……」
「拜託,不認識就不認識,還有什麼突然忘記!」蔡含文大歎三聲無奈,白眼翻得都快得有光眼了。
「那,阿文,你要去嗎?」雖然老被女兒挖苦缺乏母愛,但一想到寶貝女兒為了挽救這個家,可能得單身赴險,蔡母飛快地瞥了結離近三十年的丈夫一眼,「若真沒有辦法了,我們……還是可以放棄這個果園的。」
「絕對不行。」斬釘截鐵,蔡含文揚著聲音,「這是爺爺留下來的,你跟爸辛苦了這麼多年,怎麼可以在眼看著有轉機的時候說這種話呢?」
「萬一……」蔡母的眼都紅了。
「哎呀!不要一直在想那些什麼萬一不萬一的,你們別擔這種心啦,我又不是世界首富某某某的老婆、女兒或是情人什麼的,怕他!況且,說實在的,如果真被騙去和番,那也沒什麼不好呀,人家日本現在可是經濟強國耶,說不定,那男人有錢得會嚇破我們的眼珠子哩。」
「少沒正經了。」知道女兒是故意逗自己開心,但她愈是輕描淡寫,蔡母的一顆心就揪得愈緊。
唯一的女兒呵,就算她平時對阿文的照顧疏忽了些,並不代表她不愛自己的骨肉呀!
「嘖,人家說的是事實呀。」
「我想,還是不要好了。」久久沒開口的一家之主作了決定。
「不要?」蔡含文吃了一驚,「爸,除了接受他們的條件,我們還有什麼辦法?」
「或許……可以再想想……」
「爸,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能想的辦法我們全都想過、試過,也失敗了,如今擺在我們前面的,是一條無法捨棄的路,一個能保住果園的方法,而你連試都不試就打算放棄?」
「可是,誰知道他們安的是什麼心?」
「管他們安什麼心,能保住果園是第一要件,其他的,就慢慢再說嘍。」她笑咪咪地安慰著仍在猶豫的父母。
她心知肚明得很,家裡的果園是爸媽的老命,為了它,他們已經耗盡了一輩子的青春與精力,所以身為蔡家的一分子,就算是拚了命,也要將它保住,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願意,畢竟,再怎麼大的犧牲跟爸媽的終身心血一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都還砸不到她身上……呃,當然,去年被那堆破爛鐵砸到純屬意外,因為霉到了極點。今年,總該換他們一家三口時來運轉了吧!老整同一家人,霉星不膩才怪。
「阿文,你真的願意到日本?」蔡母仍深陷於不捨的悲情中。
「媽,就當我出了趟遠門罷了,你放心啦,我遲早還是會回家的。」她信誓旦旦地挺起干扁的胸防。
左思右想,蔡含文總認為這個叫什麼黑的大老闆應該不會那麼笨才是,囑咐屬下大老遠的跑到梨山買了個台灣女人到日本賣「肉」?哈哈,他如果真這麼打算的話就慘了,因為,他鐵定是賠本的。
想到這點,她竟然還能暗自竊笑,幸好沉浸在掙扎情緒的爸媽沒瞧到她臉上賊兮兮的笑,要不然,她絕對會替自己一身的細皮嫩肉討一頓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