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姊,你說,他該不該死?」
「嗯,該死。」錢銀銀勉力睜著睡意濃重的眼皮,應了一聲。
「他踩了我的牡丹,竟然滿不在乎,簡直就是瞎了他的狗眼!」揮舞著涼扇,珠珠又罵了一句。
「嗯,瞎了狗眼。」銀銀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不忘點頭稱是。
「什麼胡商?什麼生意人?半點都不識貨,咱們和他做生意准賠錢。」珠珠愈罵愈起勁,忍不住做起人身攻擊。
「生意?我以為你只懂得花譜、花種、花培育呢!」紗帳外,傳來一句風涼話。
只見春風拂過,撩起紗帳,一隻繡著花鳥的金縷鞋踏上涼亭的台階,鞋的主人國色天香、神態優雅,身邊還跟著端著茶點的小奴婢。
「大姊!」珠珠不依,惱得蹙眉。
「我說錯了?」錢金金踏入涼亭,坐上鋪了暖墊的梅花凳,纖細的玉手端著熱茶,笑看珠珠。
她悶哼一聲,不再答話。
「罷了,本來想碰碰運氣,看你能不能制得了他,替我拿到那樁生意的合約。不過,我早該猜到,海家的男人,不是誰都能應付的。」金金輕啜一口熱茶,又補上一句:「我看--我必須另外再想辦法。」
「誰說我對付不了?!」她嚥不下這口氣,像被針刺著般跳起來。
「唉呀,這還是不太好,關外的臭男人無理又霸道,要在他手下討便宜,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金金語音嬌脆,雙眼裡帶著笑意與計算。
「大姊是對我沒信心?」珠珠擰緊了手絹,沒發現自個兒正傻傻的往陷阱裡跳。
「我是太過瞭解海東青。」金金微微一笑,刻意說著反話,一面揮揮手絹。
「你別煩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這事我讓別人去辦就行了。」
這種態度,可讓她更不服氣了!「不行,我已經做了半個多月的婢女,不把這合約拿到手,我不甘心!」她跟在他身旁「忍辱負重」,為的不就是那張合約嗎?不然,她還可能是為了什麼--
想起那雙綠眸,她心中一亂。
「可是--」金金一臉為難。
珠珠伸出一手,阻止大姊開口,轉向銀銀尋求支持。「二姊,你說呢?」
「啊,什麼?」已經乘機作了兩個夢的銀銀,聽到妹妹的呼喚,茫茫然的再度睜開眼睛。
金金好心的提醒。「正在說海爺那單生意呢!」
「啊,那個啊,有大姊在,哪裡輪得到我出聲的分?」銀銀睡眼惺忪的傻笑,調整一下湘妃竹編的涼枕,扭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躺了回去。
眼見兩個姊姊都不表支持,她倔強的性子抬了頭,一口氣卯上了。「別再說了,這件事交給我,我一定會弄到那份該死的合約。」她賭氣的開口。
兵不厭詐,商不厭好。先前她高抬貴手,不想跟海東青計較,要是真的認真起來,他可未必是對手!哼,她只要略微動點手段,從他身上拐到馬隊的商印,再往合約上一蓋,到時候這樁生意成不成,那可就是大姊的問題了。
「那好吧,話是你說的。」金金擱下茶杯,起了身,看著珠珠,微微一笑。
「月底前,我要看到合約放在我桌上,別遲了,嗯?」說完,她便轉身,撩起紗帳,衣袂飄飄的走了出去。
「沒問題!」珠珠自信的應了一聲,也跟在大姊的背後離開涼亭,急忙去籌備她的偷印大計。
春風徐徐,白紗飄飄,躺在涼椅上的銀銀,即將再度入夢,充滿睡意的小臉,仍舊浮現一絲絲同情。
珠珠太過莽撞,絕對不是海東青的對手,要是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連自個兒都賠進去--
不過,看來,那就是大姊要的結果。
銀銀打了個呵欠,抱著枕頭,腦海中飄過一句話:珠珠啊,你中計了--
※ ※ ※
為了騙到海東青身上的大印,她想了又想,考慮了幾日,終於決定要用上最危險,也應該是最有效的一招。
她要灌醉他!
忍了幾日,珠珠不斷在腦子裡進行沙盤推演,還費盡心思,將酒宴設在琥珀水榭內,還將上百盆各色牡丹送進屋裡,如今室內上百朵鮮花綻放,芬芳濃郁、艷麗無比,令人目不暇給。
其中,最美的一朵牡丹,正斜臥在軟榻上。
海東青坐在桌前,靜默的喝著酒,視線深斂,心裡猜測著,這詭計多端的小美人,這會兒又要玩什麼花樣。
屬下們全都怕她,暗地裡喚她紅鬃烈馬,他卻不以為然。她太過聰明,絕不是莽撞的烈馬,而是一頭狡猶的小狐狸,小腦子裡的詭計從沒斷過。
「前幾日,是我太衝動了些,事後想想,你再怎麼說也是救了我一命,這麼對待救命恩人,實在太惡劣了些。」珠珠又把酒杯斟滿。為了灌醉他,她也跟著喝了不少,這會兒酒意上湧,身子愈來愈熱,小手伸到粉臉龐扇啊扇,還解開頸扣透透氣。「對了,楊嘯問出黑衣人的身份了嗎?」她漫不經心的問。
「只是一群亡命之徒。」那些人,交由楊嘯處理,雖然不致喪命,但這會兒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
「是誰派他們來的?」她好奇,想知道是哪個仇家如此恨她。
綠眸一亮,嚴峻的臉龐有些緊繃,但瞬間又恢復平靜。「薛家的人。」他簡單的回答。
「啊,原來是他們。」珠珠噙著酒杯,眨眨眼睛,紅唇微張。
被她修理過的人太多,其中幾個惡人所受的「招待」可比薛家父子厲害,事後全都乖乖改過,不敢再犯。沒想到薛家膽大包天,受了懲治,沒有收斂行徑,還懷恨在心,花費大筆銀兩收買殺手,光天化日下行兇。
不過,她今早才聽大姊提及,薛家的運輸路徑突然斷絕,大江南北,無論是陸運、航運,再沒有一間商行肯與薛家合作,薛老爺亂了手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像是計算好了似的,薛家侵吞商會公產的事,也在這時被掀出來,鬧得滿城風雨。
珠珠在軟榻上,嬌慵的挪挪身子,鳳眼睨著海東青,立刻明白,是他在背後動了手腳。她光明正大的懲治惡人,他的手段卻更高明,不需動刀動劍,兵不血刃的斷了薛家商路,直教那對父子生不如死。
「你做了什麼?」她好奇的問?心裡浮現欽佩。實在是太熱了,她偷偷踢蹬玉足,脫下繡鞋,貪圖些許清涼。
「你不需知道。」他聳肩,不肯多說,綠眸閃亮,沒有錯過她任何一個小動作。
她咬著紅嫩的唇,暗自抱怨他小器,伸長了小手,洩憤似的把酒杯斟得滿滿的,一心想著先把他灌醉,再好好想想,要怎麼整他。
唔,不過,眼前的景物怎麼開始模糊起來了?
傾斜的酒壺有些顫抖,撞擊酒杯,喀喀喀喀響個不停。就連那雙美麗的鳳眼,如今也有些朦朧。
「不談薛家,那就再喝。」
他也乾脆,舉杯一飲而盡,拿起空酒杯對她晃了晃,薄唇微掀。
「真是好酒量。」她擠出微笑,覺得身子愈來愈熱了。
情況似乎有些不妙,她料到了一切,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海東青千杯不醉的酒量。
她對自個兒的酒量可是很有自信的,放眼京城,無論男人或女人,還沒人能在酒桌上贏得了她,否則,她也不會選擇出這險招。
酒宴上,她連連勸酒,有時只勸不喝,平均下來,她只喝了不到他十分之一的酒。只是,萬萬想不到,他飲下三、四甕牡丹花瓣酒,卻仍面不改色,倒是她先支撐不住,酒力流淌,渾身熱得有些酥軟。
不行不行,她必須撐住,否則商印還沒偷到,自己先醉倒,那出見不是太過窩囊了嗎?
綠眸望著她,深不可測,只要她斟滿,他就舉杯,毫不遲疑。只是,隱藏在眼底的薄笑,隨著她愈來愈醺醉而加深。
這個小女人,先前還為了那株「喜娘」勃然大怒,還沒過多少日子,竟然怒氣全收,美艷的小臉上掛著甜蜜的笑,藉口要感謝他的救命之恩,設下牡丹酒宴,撤下所有奴僕,親自斟酒伺候。
第五甕酒喝完,她還能保持清醒,眼睛瞄啊瞄,猜測他會把商印藏在哪兒。商印那麼重要,肯定是貼身帶著。唔,這麼說來,等會兒她就「不得已」要在他身上亂摸嘍?
第六甕酒喝完,她愈靠愈近,傻優的看著那張俊臉,美麗的眸子朦朧嫵媚,要不是他伸手扶著,小臉差點就要浸到美酒中。
第七甕酒喝完,她已喝得半醺半醒,斜臥在軟榻上,釵環零落,粉唇上噙著慵懶的笑。
「你醉了。」海東青徐緩的說道,按下小手,接過第八甕牡丹花瓣酒擱回地上。
「才、才怪,該、該醉的是你--」她搖搖醺然的小腦袋,迷迷糊糊,看著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愈靠愈近。
「我不會醉。」他坐上軟榻。
「那、那就糟了--」她模糊不清的說道,小巧的下顎被托起,熱燙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烙上軟軟的紅唇。
海東青合著美酒,吻上那嬌艷欲滴的唇,美酒有了他的滋味,哺入她的口中,靈活的舌也同時餵入,逗弄戲惹,勾住丁香小舌,霸道的品嚐著。
「唔--」她輕吟一聲,因這突然的一吻而手足無措。
這回,他的吻更熱,還滲著美酒,讓她更沉醉了幾分。他的舌模仿男女交歡的舞步,在她無助的低吟下,反覆吸吮與衝刺,肆無忌憚的挑逗著她。
怎麼了?他們不是在喝酒嗎?怎麼喝著喝著,他反倒舍下美酒,在她口中啜飲?
當熱燙的唇挪開,印上雪白的頸,她半醉的呢喃。「不,我不要你碰我--」
嘴上這麼說,小手卻揪住他的衣裳不放,甚至還自動自發的撫著結實的胸膛,捨不得放手。
「但是我想碰你。」他低語著,醇厚的聲音震撼她的身子,喉間發出低沈的笑聲。
唔,他在笑嗎?原來,他是會笑的。
她被吻得更熱,扭著身子掙扎,緋紅大氅滑開,豐嫩的身子攔在軟榻上,只裹著黑絲兜兒,冰肌玉膚嫩得像剛剝了殼的荔枝,嬌艷欲滴。
冷空氣襲來,她低喘了一聲,只覺得涼快許多,完全忘了羞怯。他剛強的身軀欺壓上來,沉重熱燙,燃起情慾之火。
「把你的商印給我。」她盡力說出這最簡短的句子,生怕多開一次口,便多了幾聲示弱的嬌喘。這件事,關係著面子,就算是醉了,半隻腳已經踏進虎口了,她也還念念不忘。
「可以。」海東青抬起頭,沒有考慮,立刻允諾答應。
「真的?」咦,他何時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大手探向一旁,折下一朵綻放的紅色牡丹,將花簪上她耳鬢,灼熱的呼吸也隨之而來,吹拂過她的耳。
「我的小紅狐,要商印沒問題,但是你必須聽話。」他低聲說道。
趁她酒醉時動手,實在有些卑鄙,但是海東青心裡沒有半點罪惡感。
如果今日先醉的人是他,珠珠只怕也不會客氣,畢竟有例在先,她也曾探著小手,大膽的亂摸。她對他的身體是好奇的,沒有半分膽怯,那樣單純的性感,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的。
他要她!
這一朵紅艷艷的牡丹,打從在玄武道上現身的那一瞬起,就奪去他所有的注意,令他難以忘懷。此後的種種,包括與錢金金的口頭約定,都只是為了得到她,所布下的天羅地網。
如今,該是收網的時候了。?聽話?怎麼聽話?珠珠眨著眼睛,身子輕顫,心裡隱約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但是醉意上湧,他的唇舌、觸摸又那麼燙,灼得她腦子發暈,沒有辦法思考。
一切似乎有哪裡不對,卻又像是理所當然,當他吻著她、愛撫著她時,她只能拱起嬌軀,發出迷亂的呻吟。
海東青又折了一朵牡丹,恣意誘惑她,以花拂過粉臉,再徐徐往下滑去。
柔軟的花瓣又嫩又涼,帶來難以言喻的刺激,令她顫抖不已,肌膚都泛出淡淡紅暈。
珠珠張開紅唇,輕咬著他的胸膛。他的咆哮與怒吼,都沒有讓她膽怯,香汗淋漓的小臉,反倒閃過挑釁的決心。
如果,這場歡愛是一場勝負,他已經贏了那麼多,擺佈得她喘息不已。那麼,她的柔媚,至少能小小扳回一城。
她就是要他失控!
※ ※ ※
濃睡不消殘酒。
隔日近午,琥珀水榭外響起細微的聲音,有人推開門,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接著才踏入屋內。珠珠宿醉未醒,仍舊緊閉雙眼,繼續安睡。
一陣輕笑傳來,如蘭的氣息靠近軟榻。
「珠珠,醒了嗎?」金金輕柔的問。
珠珠唔了一聲,眼睛還是沒睜開,翻身賴床。不知為什麼,她今日特別倦累,而被窩又格外溫暖,她睡得好舒服,貪戀得無法起床。
「都快晌午了,你們還不起來嗎?是不是要把午膳送進來?」金金笑容可掬,聽語氣就知道她心情極好,彷彿是剛剛做成了一筆好買賣。
你們?!這兒是她的閨房,只該有她一個人,哪來的「們」?
珠珠心中閃過懷疑,困惑的睜開眼,赫然發現海東青的俊臉近在咫尺,健壯的身軀不著片縷,就躺在她的臥榻之旁,一手還霸道的環著她的腰。
老天,她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他們做了什麼?
「啊!」珠珠嚇得差點摔下床,驚呼一聲,腦中一片空白,連忙後退,妄想離開他的箝制。
「別動。」他的力道加重。
「放開我!」
「你沒穿衣裳。」他淡淡的提醒,綠眸仍是波瀾不興,只是在最深處,多了一分親暱的光芒。
珠珠發出挫敗的聲音,小腦袋垂得低低的,窘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這麼一低頭,視線就掃見那散落一地,被揉散了的五顏六色。
那是什麼?!她瞇起眼,定睛一看,陡然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般,覺得全身冰涼。
花!
她的牡丹花!
昨夜的種種全湧入腦海,還沒來得及為初夜嬌羞,牡丹被毀的憤怒,就已經激得她顫抖不已。噢,這個胡蠻踩死她一株牡丹還不夠,竟又毀了她上百盆的牡丹!
這下子,春宵一刻可不只千金了。
「我的花啊!」她抱頭尖叫,酒力褪去後,立刻就翻了臉,前晚的嬌媚,此刻全轉為憤怒,對著海東青直嚷。「你、你、你竟然揉了我的花!」雖說花死不能復生,但是她還是要找個人來扛罪。
「是你要求的。」他氣定神間的說道。
她呆住。
「你要我把花揉在--」
「我沒有。」她脫口否認。
海東青看著她,半晌之後才開口。
「說謊。」
床上兩人正在爭論,金金已經喝完了一杯茶。「海爺,容我提醒一句,你跟我妹子可還沒成親。」她面帶微笑,滿意的看著自己一手促成的結果。
酒能亂性,加上孤男寡女鎖在一塊兒,哪能不出事?金金知道這件事,卻不阻止,還撤下左右,嚴令不得打擾,這行為等於是默許了海東青,把自家妹子往他懷裡推。
海東青瞇眼看向她,徐緩的點頭。
「很好,那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她優雅的站起身來,繞過屏風,到一旁的書房坐下,一面還不忘回過頭,對隨身的小丫鬟吩咐:「把我的算盤拿來。」
純金打造的大算盤,由兩個人扛著,從珍珠閣搬出來,扛進琥珀水榭的書房,慎重的擱到桌上。
金金雙眼閃亮,舉起王如意一撥,將金珠子全數歸零。然後含笑瞥了珠珠的房門一眼,接著雙手齊下,迅速開始計算,算盤上的金珠子滴滴答答的響,不斷往上攀升。
半晌之後,海東青走入書房,身上已換上奴僕準備好的衣裳。
「我翻過黃歷,下個月初二就是好日子,你們就擇在那日成親,在那之前,我會列出聘禮貨單,好讓海爺派人去採買。」金金雙手不停,仍在計算著。
他點點頭,知道她要求的聘禮裡,可還含著一份昂貴的媒人禮金。他能抱得美人歸,金金居功厥偉,附上一份重禮,這也是理所當然。
穿好衣裳的珠珠,聽見兩人已經談到親事上頭,連忙衝了出去。「我不嫁。」
她抗議。
沒人理她。
「那麼,那樁交易的合約,就請海爺今日派人送過來。」金金微笑,又說出一個價錢。
他眉頭一皺。「價格不對。」
金金笑得更美。「你我以後就是一家人,做我這姻親的生意,打個折扣是應該的。」她毫不客氣的獅子大開口。
站在一旁的珠珠氣惱極了,她握緊雙拳,卻得不到絲毫的注意力,心中的委屈、憤怒全爆發了。
啊,可惡!大姊怎能如此過分,有金子沒妹子,一心向著海東青,為了生意、為了銀兩,擅自決定她的終身。
「我不嫁!」
她怒吼一聲,再也待不下去,轉身就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