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見到那張肌白如雪的東方臉孔剎那,赫森竟有種莫名其妙的眼熟與愉悅,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貫襲上他的腦門。
他是在哪兒見過這張臉呀?真恨自己的記性差強人意,無法一眼就瞧出來者為何人。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年底應該還可以再推出兩款新酒……呃……」源源不絕的介紹驀然中斷,神情高亢且急切的酒廠負責人保羅微張著嘴,眼巴巴的盯著注意力已經不在他身上的遠道貴客。「怎麼了?」
赫森停住腳,怔怔的朝杵在桌前那張沒啥表情的俏臉凝視。
「赫森?」跟在一旁的資深助理強尼訝異的問:「有什麼不對?」
「那個人……」
「哪個人?!」心急的保羅也跟著張望。
少年有成的年輕總裁臨時才決定這幾天要過來跟紐約移調過來集訓的幾位品酒師打招呼,結果到得晚些,大夥兒都外出買食,研究室裡只剩兩個人。
不知道引起赫森在意的是哪一個?男的?還是女的?
赫森沒有聽進山姆的疑惑,也沒有回應保羅的追問,他的視線全落在那張肌白柔媚的東方臉孔上。
「抱歉。」對身邊的眾人微欠身,他快步跨上前去,止住她離開的意圖。「請你等等。」
等?姜晏聞言頭皮一陣發麻。
此時研究室除了她跟另一個已經起身預備去用餐的強尼外,就沒有其他人,是在叫她等等嗎?
雖然那人沒有直呼她的名,但是,姜晏全身已泛起雞皮疙瘩—她低著頭,假裝不是呼喚她,迅速收箸桌上酒杯,準備趕快閃人。
「哎,你先別走!」聲音才到,人已經站到她身邊了。
「你好,」她傾身一鞠躬,抬頭見到幾位跟隨的主管,她又是微微躬身。「你們好。」對他們乾聲笑了笑,她掉頭準備走人,但願他別認出她。
雖然她急著想走的態度很明顯,但赫森仍出聲叫住她。
「等一下。」
「呃,有什麼事嗎?」
要不是像根木頭般的保羅就跟在他身邊,藍色炯炯有神的眸子摻著不解的狐疑緊勝著她,還一副誰敢惹大老闆不爽,誰就等著捲鋪蓋走路的警告嘴瞼,她鐵定裝沒聽到,逃為上策。
她就知道自己沒這麼走運,以為調到法國就天高皇帝遠,她應該能安安穩穩的避開他,誰知道,偏偏就是有這種巧合的事發生。
她不禁要懷疑,該不會是媽咪洩了她的底吧?
赫森見她嘴巴微微張闔,卻沒心思去追根究底,一心只想釐清自個兒心中的重重疑雲。
「呃,我們見過嗎?」
面不改色,她忙不迭的搖頭否認。「沒有,我們沒見過面。」她真的害怕他認出她。
「可是你看起來挺眼熟的。」
「呵呵,會嗎?」
「你不覺得我很眼熟?」他反向尋求解答。
眼熟?她對他豈止是眼熟?常聽媽咪囉哩叭唆有關他的一切,她對他簡直就快熟到骨子裡了,她就知道她跟他的孽緣未了,十幾二十年來未曾打過照面,他竟然覺得她眼熟?
「不會呀。你會覺得我眼熟,或許是因為我是大眾臉,常會有人認錯,我也習慣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姜晏矢口否認,「如果沒別的事,我要去忙了。」
「忙?午飯時間,你還忙?」
午飯時間……「呵,是呀,我忙著去找東西吃,吃飯,肚子餓了,拜拜。」
「你要去吃飯了?」
「是呀。你不餓?」
「還好!」
站在一旁始終沒說」句話的保羅瞼色變了變,他三餐一向定時,看他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何時才能吃飯,於是他靈機一動,插進話來——
「要不然,我們跟她一塊兒吃午飯吧。」
聞言,姜晏顯些昏倒,她逃都來不及了,還和他用餐,那是不可能的。
「你說什麼?」
〔方 便嗎?」赫森再說一遍。
「下回吧,我跟人約好了。」想也不想,她趕忙搖頭,往門口走去。
他跟上前一步,問道:「你是哪裡人?」
背著他們,她白眼微翻,真不懂他為什麼還不放棄,又礙於他是頂頭老闆,所以,她只能有問必答。
「紐約。」
「出生地?」
「紐約。」
「父母都是中國人?」
她大略的猜到他在懷疑什麼,心微驚,想也不想地點點頭,避重就輕的含糊帶過這個答案。
「嗯。」她微點點頭。
赫森的眉心逐漸擰成小峰,原來她來自中國呀……明知世上不可能真有這種巧合,但不知怎地,腦海中隱約浮起一個教人難以置信的回憶。
他想捕捉那段模模糊糊的回憶,卻無法有個清晰的印象浮現,老覺得這張拒絕他人親近的臉蛋,讓他聯想到小時候父母親開的那個玩笑——要他娶於阿姨的女兒。
而自從母親打定主意非得要跟至交之女攀親帶故後,他就直覺的排拒所有有關於阿姨一家人的任何接觸,想盡法子讓拗了性子的母親打消荒謬的念頭。
為了徹底表示他沒參與這個曠世笑話的興趣,媽媽幾次力邀他去探望於阿姨,他都避開沒有同行。
莫名且一妙就被決定一生,他是不可能答應的。
保羅見年輕總裁突然顰起眉,沉默不語,而姜晏更是很不賞臉的斂眼不吭氣,氣氛逐漸陷入僵凝,他輕咳了咳,遲疑的插進話來!順便替兩人正式介紹。
「赫森,這位是姜晏,上個月才跟研發室一塊自紐約移調到這裡的。」
「唔。」難怪她說來自紐約。「你好。」
「你好,」
「很抱歉,初次見面就問了你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
「不,沒關係。」只要別勾起他的記憶,隨他愛問什麼她都沒有意見。「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赫森張嘴欲言,但不知為何又閉上了嘴,只是盯望著她。
「好,好,你去忙你的吧。」一旁的保羅很不上道的打著哈哈,渾然不察赫森遞來的責難眼色。
姜晏逮到機會離開,趕緊欠了欠身閃人,臨走前還將劉海拉下,不想讓他對她的印象太深刻,萬一喚起他的記憶,那太危險了。
「你的髮質看起來挺細的。」
「呃?」不會吧?他連她的頭髮都注意到了—「是有人這樣說過啦。」
「發稍還有點發呢。」
「天生的,我沒有燙過頭髮。」
「你的頭髮是自然發?」
「是呀,是呀。」這次,不待他再支支吾吾的扯一些問題,她挺直腰桿,直接快步挪向門口。「再見。」
「再……見?咦,奇怪,她幹麼急著走?」赫森一瞼的疑惑。
照理說,能有機會跟背後出資的老闆面對面的聊天,是任何聰明人都不會放過的表現機會,但這個新調任的品酒員卻背道而馳,不但草草打個照面,還逃得像是遭人捕殺?
真是怪了,現在他是面上戴了生人匆近的面具不成?平時女人見了他,像是蜜蜂見了花朵似的嗡嗡嗡往他這飛過來,可她卻!
「大概是肚子餓極了吧!」保羅的解釋很斬釘截鐵。
他心知肚明保羅的言下之意,可是,她急忙逃開真只是餓了這麼簡單嗎?深邃的黑眸直追箸姜晏離開的身影,赫森在心裡問著。
她,逃得倒是挺快的,不過沒關係,就算他拔光頭髮也非得想出他究竟在何時曾經見過她……
中午驚險的逃開後,姜晏回到研究室,直到下班時間,赫森都沒有再踱到研究室,讓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自從他露瞼後,害她緊張兮兮的心不在焉,連犯了幾個不該犯的小過錯,就連下了班,急匆匆的衝到停車場邊的一處樹蔭下,排骨撲上身對她舔了又舔,她也忘了罵它,心神不寧的生怕那傢伙隨時都會從身邊冒出來嚇她一跳。
就像小時候那樣!
「汪汪。」
排骨的吠聲猛地喚醒了失神的她。
「噓,別叫行嗎?」神經貿的東張西望,沒瞧見教她緊張的人影,她才回過頭來瞪它。「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了誰嗎?竟然是赫森那傢伙,害我差點沒腿一軟,口吐白沫,當場趴在他腳下求饒。」朝趴在腿上的排骨做了個鬼臉,她邊說邊歎氣。
「汪!」
「你又不認識赫森.唐是何許人物,幹麼急著附和我的話?告訴你,他呀,是安娜阿姨的寶貝兒子,也是我的死對頭,小時候一見面就相看兩相厭,偏偏他就是會裝一副模範生的樣子,害得每個人都誇他不誇我。」
「汪,汪汪!」
「是呀,我知道你也很同情我的遭遇,畢竟,蘭斯離愛丁堡就算沒有十萬八千里遠,好歹也是隔山隔海那麼遠,再怎麼巧合,也應該沒機會跟他碰上面的,誰知道硬就是走了霉運。」
「汪汪。」
〔噓,你還叫那麼大聲?小聲一點啦,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這嗎?」
「汪汪!」
「臭排骨,我被嚇得手腳發軟,你還在幸災樂禍「.」排骨那張狗瞼,怎麼看就怎麼像在嘲弄她似的叫人火大。
「汪!」
她專心的傾身數落排骨,沒瞧見前面寬敞的兩層樓辦公大樓前,赫森這會兒人就站在那兒,此時正神清氣爽的跟保羅瀟灑道別。
「再見。」
「再見!」他笑著回應,反身才走了幾步,就眼尖的瞧見杵在一輛赭紅色轎車旁,正彎著腰的姜晏。
怔了怔,他滿面笑容的走向她。
「嗨,你還沒走呀?在跟誰說話?」說話的同時,他瞧見她腳邊的那隻大狗。「你的狗?」
抬眼看見是他,她微愕,怎麼又是他?!
「嚇到你了?」瞧她驚訝得像見了猛鬼似的張口結舌,他不自覺的放軟語氣。
「對啦。」
「那更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對她揚揚眉,他望向排骨。「我就說停車場哪來的狗叫聲呢,嘖,它的體型真壯碩,像座山似的嚇人,鬧起脾氣來,你拉得動它呀?」
「呃……勉強啦。」她的神情比說出來的話更勉強。
其實,若是排骨硬起脾氣,她根本不是排骨的對手,可是,這種抱怨不適合在此刻道出。
「它是純種狗?」
拜託,排骨一看就不純了,他還真是沒話找話聊哩!她知道他鐵定是故意的!
「它是混種狗。」不待他藉機搭訕,她便忙不迭地先招答案,免得話題一開就沒完沒了,「據研判,應該是聖伯納限比利時狠犬的血統結合,或許還有別的品種吧,沒替它驗DNA,所以無法尋根。」
誰知道排骨的父母親究竟是怎麼「搞」的,不但談起異種戀,還暗結珠胎,甚至狠心的遺棄兒子,讓可憐無辜的排骨一出生就變成流浪犬,她在街上遇到它時,它模樣瘦瘦小小又乾巴巴的,硬是叫人心疼,而它還緊巴在她腿後,趕也趕不走,她心一軟,就將它收留在身邊。
剛養它時,瞧它瘦得沒幾兩肉,所以乾脆順口喊它排骨,結果,才養沒多久,它竟變得超級會吃,沒幾個月就變得又胖又壯,害她荷包大失血—快養不起它。
是她看走了眼,原以為是良伴,誰知道……她凶巴巴的睨瞪了它一眼,這下子可好了,瞧它做了什麼好事?竟然將她厭惡的人引了過來。
「汪。」聽到有人提到它,排骨快樂的哈起舌頭。
「排骨,」眼露責備,她忙不迭的出聲制住排骨明顯討好的叫聲。
只可惜,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排骨壓根就不鳥她的警告,哈著大舌頭莫名的雀躍著,還趁她不備轉移巴結目標,四腳爬爬,只一個躍步就直接衝到赫森腳邊,對他磨磨踏踏的獻慇勤……
姜晏臉一紅,拉也拉不動它,只好苦著瞼,由著它去。
身為一隻忠心耿耿的狗,替不識相的主人去巴結老闆,拍拍馬屁,那倒也無妨,可慘的是,它的行為太、太……太超過了,
這種巴結法,會不會太明顯了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它是「訓練有素」哩!
「它似乎很喜歡我呢,」
「它向來防心低,笨得很,好人壞人常看不出來。」
「不像你?」
「我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她口是心非的怨著自己的失策。
早該逃的,結果呢……哼哼,她也沒比排骨有腦子!
兩人明裡暗裡針鋒相對,卻故意將焦點盯在排骨身上,但,就在兩方越鬥精神越抖擻的目光注視下,排骨張嘴汪汪兩聲,泰若自然的拉開後腿,大剌剌的在他褲管上直接撒了一泡尿。
「赫?」
「排骨?」啞口無言,姜晏楞住了。
完了,世界塌了,天要垮下來了!
赫森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自覺的咒了句。「SHIT !」
絲毫沒有感受到四道凶光全都射向它,排骨哈著氣,像是事不關己的揚起得意的宣告。
「汪汪汪!」